狹小的船窗，狹小的船體，窗戶已全部打開，河上不知道什么時候有了明月。

老人看著窗外面的月色，道：“今天已經(jīng)是舊十三。”

鐵大少道：“舊十三？”

他有點驚訝，因為直到現(xiàn)在他才知道，自己已經(jīng)昏睡了三天。

老人道：“舊十五就是月圓之夜了，月圓那個的晚上，你就會看見他的。”

鐵大少道：“他會到這里來？”

老人道：“他不會來，但是你會去，你一定會去。”

鐵大少道：“到哪里去？”

老人看著窗外，用手指著外面，道：“就從這條路去。”

孤舟泊岸，月光之下，果然有條已漸漸被野草淹沒的小路。

老人接著道：“你一直往前面走，就會看見一片桃林，桃林外有家小酒館，你可以到那里去住兩天，好好的睡兩天。”

鐵大少道：“然后呢？”

老人道：“等到月圓之夜的那天晚上，月亮開始變圓的時候，你就從小酒館后面的一條小路，走進(jìn)桃林，你就會看見我要你去殺的那個人了。”

鐵大少道：“我怎么認(rèn)得出來他就是那個人？”

老人道：“只要你看見了他，就一定認(rèn)得出來。”

鐵大少道：“為什么？”

老人道：“因為他也是在那里等著殺我的，你一定可以感受到那股殺氣！”

鐵大少默認(rèn)。

殺氣雖然看不見，摸不著，可是像他這種人，卻一定可以感覺到的，也只有他這種人才能感受到。

老人到：“他看見你時，也一定能感受到你的殺氣，所以，就算你不出手，他也一定會殺你的。”

鐵大少苦笑，道：“看起來我完全沒有選擇的余地。”

老人道：“你本來就沒有。”

鐵大少道：“可是你怎么會知道他就在那里？”

老人看著遠(yuǎn)方，慢慢的道：“那本來就是我們約好見面的，不死不散。”

鐵大少道：“不死不散？”

老人的聲音變得低沉，眼睛又有了悲傷之色，道：“不死不散的意思，就是他不死在我手里，我就要死在他手里的意思；我們也是完全沒有選擇的余地。”

過了很久。

老人看著鐵大少，道：“這就是我們的命運，誰都沒有選擇的余地。”

鐵大少明白他的意思。

對于某些人來說，命運本來就是殘酷的，可是看起來這個老人并不像這種人。

----難道這個老人也有一段悲傷痛苦的過去？

----他過去究竟事故什么樣的人？

----他的過去究竟有什么樣的故事？

“現(xiàn)在的他又是個什么樣的人？”

“他過去一定是一個很有故事的人！”

“有很精彩的故事！”

鐵大少很想問，卻沒有問。他知道問了老人也一定不會說出來，他甚至連老人的姓名都沒有問。

姓名有的時候不重要。

重要的是，這個老人的的確確的救了他的命。對于他來說，只要知道這一點，就已經(jīng)足夠了。

老人還在凝視著他，忽然道：“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可以走了。”

鐵大少道：“現(xiàn)在你就要我走？”

老人道：“現(xiàn)在就要你走。”

鐵大少道：“為什么?”

老人道：“因為我們的交易已經(jīng)談成了。”

鐵大少道：“難道我們不可以交個朋友？”

老人道：“不能。”

鐵大少道：“為什么？”

老人道：“有種人天生就不能有朋友的。”

鐵大少道：“你就是這種人？”

老人道：“不管我是不是這種人，你就是這種人。”

鐵大少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有種人天生就應(yīng)該孤獨的，這就是他們的命運。

也有人稱這種人人為“天煞孤星”。

連老天都不一樣理睬的人，那是得有多么孤獨？

老人慢慢悠悠的接著道：“沒有人能改變自己的命運，如果你一定要改變它，結(jié)果只能更不幸。”

老人的眼里發(fā)出了那種奇怪的光，接著他說出了一句和面上皺紋一樣有深度的話：

“你一定要記住這句話，這是我在無數(shù)次慘痛教訓(xùn)經(jīng)驗中得來的。”

老人的話，一般都是生活經(jīng)驗，不管你聽不聽，你總要經(jīng)歷那些“坑”的。

夜再黑，也不可能完全看不見的。

鐵大少看著外面赤黑帶有點藍(lán)的夜晚，他走過狹小的跳板，走上了潮濕的河岸，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腿很是很軟。

老人在后面道：“你一定要記住，一定要好好的睡兩天。”

他的話中仿佛真的充滿了關(guān)系。

老人又道：“因為那個人絕對不是容易對付的，你需要恢復(fù)體力。”

這種關(guān)心，總是會令一個浪跡江湖的浪子心酸的。

鐵大少停了下來，沒有回頭，卻忍不住問道：“我還需要什么？”

老人道：“還需要一點點運氣，和一把劍！”

“一把很快的劍！”

很快的劍，是不是比較容易割下對方的腦袋？

很快的劍，有時候也很容易傷了自己的。

老人的孤舟，很快就不見了。

暗藍(lán)色的水，帶著看不見的黑；暗藍(lán)色的夜晚，是否帶著看不見的血？

鐵大少終于走上了這條已將將被野草淹沒的小路，一直往前走。

他的心里終于再也不想什么了，只想很快的走到那個桃林旁邊的小酒館，只想很快的看見圓月到來。

但是在圓月之中，桃林之外等他的，到底會是誰呢？

他是不是能得到老人說的再多一點點運氣呢？

一把很快的劍，在哪里呢？

他不想。但是他沒有把握。即使他是天下無雙的鐵家大少爺，即使他從來沒有真正的經(jīng)歷過失敗，他現(xiàn)在也沒有把握。

他心里已經(jīng)隱隱約約的感覺那個人是誰了！

只有狼，才能追查到另外一只狼的蹤跡；只有真正經(jīng)歷生死的虎豹，才能感覺道另外一只虎豹的存在。

因為它們本來就是同一類。

除了它們自己之外，這個世上絕對沒有，任何一種其他的野獸能將它們找到或者殺死它們。

狐貍不敢、馬猴不敢，其他什么的也不敢，絕對沒有其他不是一類的野獸敢接近它們。

所以，它們只要是活著的，就一直都是很寂寞、很孤獨的。

“我這一生中有過多少個朋友？”

“多少個女人？”

鐵大少在心里問自己。

他當(dāng)然有過朋友，也有過很多女人，更有更多的敵人。可是，又有幾個朋友對他永遠(yuǎn)是忠心的？又有幾個女人是真正屬于他的？

他想起了漕仲誠，想起了華向?qū)W，想起了苦力強(qiáng)。

他也想起了小貍和歐陽飛燕。

----是他們對不起他？

----還是他對不起他們？

他不能想，不能再想。他的心開始痛得抽搐，嘴上都填滿了苦水。

他只能一遍一遍的問自己：

“我這一生中，有多少仇敵？”

這一次他的答案比較清晰，也肯定。有人恨他，幾乎完全沒有什么特別的原因，只不過他就是鐵家的大少爺。恨他的人真的不少，他從來不在乎。

也許他在乎的還有一個人，這個人在他的心中，一直像個陰影跟著他。

他一直很希望看見這個人，這個人一定也很希望看見他，他知道他們遲早總會有一天會相見的。

----如果這個世上還有鐵大少這樣子的一個人。

----如果這個世上還有金三劍這樣子的一個人。

----他們遲早必定會相見的。

他們相見的時候，總有一個人的血，會染紅了另外一個人的劍。

這就是他們的命運！

好像現(xiàn)在這一天快要到來了！

桃林里，一片安靜。

桃樹上，桃花紅艷天。

桃樹下，花瓣已落滿地。.

桃樹林旁邊果然有家小客棧。客棧不但可以喝酒，還可以睡覺的才是客棧。

桃樹林旁邊的客棧，自然就叫“桃樹客棧”。

旅途上的人們，通常都是很寂寞，很需要釋放的。只要旅途上的人們心里有了寂寞存在，客棧就一定賣酒，不管客棧是大還是小。

這世上還有什么能比酒更容易打發(fā)寂寞？

客棧的東家，是個反應(yīng)遲鈍又老又臃腫的老人，他雖然老，卻有個年輕漂亮的妻子。妻子有雙又大又無神的眼睛，她的眼淚里面，總帶著種說不出來的迷茫和厭倦。

黃昏時，她總是癡癡的坐在柜臺后，癡癡的看著外面落滿桃花的小路，仿佛在期待著會有個白馬王子騎著白馬，來迎接她，帶她脫離這種呆板，又枯燥的地方。

這種日子，本來就不適應(yīng)年輕充滿精力的年輕人，客棧卻偏偏有兩個活力充沛的年輕伙計。

年輕伙計們打理客棧，就像是個勤勞的丈夫在照顧自己的妻子，任勞任怨。盡心盡力；既不計較報酬，也不問自己到底付出的是什么。

年輕伙計看著那個年輕老板娘的時候，眼睛里面立刻充滿了熱情。也許就是這種熱情，才使得他們留了下來。

鐵大少很快就證實了這一點。

老板娘那雙又大又迷茫的眼睛，正看著他，眼睛里還藏著深深的誘惑。

這種誘惑，在他住進(jìn)這間客棧的那天黃昏開始，他就知道了。

他當(dāng)然也發(fā)現(xiàn)了一些其他很有意思的事情。

有意思的事情，就是有意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