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他生怕自己和一個人有了感情?
----因為要做殺人的劍客,就必定要無情。
這些話漕仲誠也沒有說出來,他知道鐵大少也一定會了解的。
他們沉默了很久。
漕仲誠忽然道:“金蛇七劍中的第八劍,并不是你創造出的。”
鐵大少道:“是他!”
漕仲誠點了點頭,道:“他早已知道第八劍,而且也早已知道你劍法中的一處破綻?!?
鐵大少道:“可是他沒有傳授給你?”
漕仲誠:“他沒有。”
鐵大少道:“你認為他在藏私?”
漕仲誠道:“我知道他不是?!?
鐵大少道:“你知道他是為了什么?”
漕仲誠道:“因為他害怕我學會這一劍之后,會去找你。”
鐵大少道:“因為他自己對這一劍也沒有絕對的把握?!?
漕仲誠道:“可是你也沒有絕對的把握能破了他這一劍?!?
鐵大少沒有回答他。
漕仲誠盯著他,道:“我知道你沒有把握,因為剛才我使出那已劍的時候,你如果有把握,早已出手,也就不會遭到別人的暗算了?!?
鐵大少還是沒有回答他。
漕仲誠道:“我勸你不要去找他,就是因為你們都沒有把握,我不想看見你們自相殘殺、兩敗俱傷?!?
鐵大少還是沉默,又過了很久,忽然問道:“一個人在臨死前的一瞬間,想的是什么事?”
漕仲誠道:“應該會想起他這一生中所有的親人和往事?”
鐵大少道:“不是?!?
鐵大少頓了一下,接著道:“我以為應該也是的,可是我自知必死的那一瞬間,想到的卻不是這些事情。”
漕仲誠道:“你想到的是什么?”
鐵大少道:“是那一劍,第八劍?!?
漕仲誠沉默著,終于也長長的嘆息。在那一瞬間,其實他想到的也是那一劍。
一個人如果將一生的全部都為劍犧牲了。臨死前他怎么會去想其他的事情!
鐵大少道:“我本來的確也沒有把握破那已劍,可是在那一瞬間,我心里卻好像忽然有靈光一閃而過。那一劍本來的確是無堅不摧無懈可擊了,可是這道靈光一閃,立刻就變了?!?
漕仲誠道:“變得怎么樣?”
鐵大少道:“變得很可笑?!?
本來很可怕的殺人劍法,突然變得很可笑,這種變化才真的可怕。
漕仲誠又開始什么都不說了,又開始喝酒。
鐵大少喝得更快、更多。
漕仲誠道:“好酒?!?
鐵大少道:“偷來的酒,通常都是好酒?!?
漕仲誠道:“今日一別,不知道要等到何時才能再醉。”
鐵大少道:“只要你想醉,何愁什么時候不能再醉!”
漕仲誠哈哈大笑。
大笑聲中,站了起來,一句話都不再說,大步的走了。
鐵大少也,沒有再說什么,只是看著他大笑。看著他走。
----漕贏雖然不是他親生的父親,可是為了保全漕贏的一世英名,漕仲誠寧愿死、寧愿承當一切罪過,因為他們已有了父子的感情。
鐵大少沒有笑。
想到這一點,他怎么能笑得出來?他已喝完了最后的酒,卻已分辨不出酒的滋味是苦?是甜?
無論是苦是甜,總是酒,既不是水,也不是血,這是沒有人可以反駁的。
這正是像他們的父子間的感情一樣。
天亮了。
馬車還在,契弟也在。
鐵大少走過去的時候,雖然已快要醉了,可身上的血腥味卻比酒味更重。
契弟看著他上車,看著他倒下去,什么話都沒有說。
鐵大少卻忽然道:“可惜你沒有跟我們一起去喝酒,那真是好酒?!?
契弟道:“偷來的酒,通常都是好酒?!?
這正是鐵大少剛剛說過的話。
鐵大少哈哈大笑。
契弟道:“只可惜,不管多好的酒,也治不好你的傷?!?
不管是身上的傷,還是心里的傷,都治不了。
鐵大少卻還在笑,道:“幸好有些傷是根本就不必去治的?!?
契弟道:“什么傷?”
鐵大少道:“根本就治不好的傷?!?
契弟轉過去看著他,過了很久,才慢慢的道:“你醉了。”
鐵大少道:“你也醉了?!?
契弟道:“哦?”
鐵大少道:“你應該知道,天底下最容易擺脫的是那種人?”
契弟道:“當然是死人?!?
鐵大少道:“你如果沒有醉,那么你一心要擺脫我,為什么偏偏要來救我?”
契弟閉上了嘴巴。
卻突然出手,點了鐵大少身上是十二處穴道。
鐵大少最后看見的,是契弟的一雙眼睛,眼睛里面充滿了一種他無法了解的表情。
這個時候,陽光正從窗外面照進來,照著他的眼睛。
鐵大少醒來的時候,最先看見的也是眼睛,卻不是契弟的眼睛。
有幾十雙眼睛盯著他。
這是間很大的屋子,氣派也好像很大,他正躺在一張很大的床上。
十幾個人正圍著床,看著他。有的人高、有的瘦、有的老、有的年輕,穿的衣服都很講究,臉色都很好,顯得一種生活富裕、營養充足的樣子。
十幾雙眼睛大的大、小的小,目光都很精神。每個人眼睛里面都帶有著一種奇奇怪怪的表情,就好像一群屠夫正在大量他們將要宰殺的豬羊一樣,又好像拿不定注意,應該在什么地方下手。
鐵大少的心忽然沉了下去。
因為他忽然發現自己的力氣已完全消失了,連爬起來都做不到。
就算站了起來,這十幾個人只要每個人隨隨便便伸出一根手指輕輕一點,他就又要躺下了。
他們究竟是什么人?
他們究竟要做什么?
他們為什么都用這種眼光看自己?
十幾個人突然又全部散開來。
遠遠的退到了屋子的一個角落里去了,又聚在一起,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好像要做什么見不得光的事一樣。
鐵大少雖然聽不見他們在說什么,卻看到出來他們一定在商量一件很重要的事,而且這件事一定和他有著密切的關系。
因為那些人一邊說話,一邊還時不時的回頭轉過來看他,用眼睛打量著他。
他們是不是在商量,要用什么法子來對付他?折磨他?
契弟呢?
契弟終于出現了。前些日子來,他一直顯得很憔悴和很疲累、顯得落魄潦倒。
可是現在的他,卻已換上了一身鮮艷華麗的綾羅綢緞,連發髻都整理得很光鮮又整齊。簡直就是換了一個人一樣。
----是什么事情讓他忽然振作奮發起來?
----是不是是他突然想通了其中的什么厲害關系?
----還是他終于將鐵大少出賣給了黑龍,立了大功?
看見他走進來,十幾個立刻圍了起來,顯得巴結又卑微。
契弟的神情卻很嚴肅,他道:“怎么樣?”
“不行!”
十幾個人同時回答,有的還搖頭。
契弟道:“沒有辦法?”
十幾個人道:“沒有!”
契弟的臉忽然沉了下去。
他的眼中有了怒火,忽然出手,抓住了其中一個人的衣服。
這個人年紀最小,氣派卻最大,手里還拿著一個玉做的鼻煙壺,這個最少已價值千兩。
可是他在契弟的面前,就好像是只被貓抓住的老鼠一樣。
契弟問:“你就是華三服?”
這個人回答:“是。”
契弟道:“聽說別人都叫你三服就“起死復生”的華先生?”
華三服道:“那是別人胡言亂語的吹噓,小人實在不敢當?!?
他的花雖然不敢當,但他的語氣卻敢當得很。
契弟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打量著他,忽然笑了笑,道:“你的這個鼻煙壺很不錯阿!”
華三服雖然還是很害怕,眼睛里面卻已不由自主的露出了得意之色。
這個鼻煙壺是整塊玉石雕刻而成,他時時刻刻都帶在身邊,就連睡覺的時候,都要壓在枕頭底下。
華三服聽見別人稱贊他的鼻煙壺,簡直比聽見別人稱贊他的醫術還要高興。
契弟微笑的道:“這個好像是整塊古玉雕刻出來的,只怕最少也價值上千兩銀子吧?!?
華三服忍不住笑道:“想不到大少爺也是個識貨之人。”
契弟道:“你哪里來的那么多銀子?”
華三服道:“都是病人送的診金?!?
契弟道:“看來你收的診金可真不少呵!”
華三服已慢慢的聽出來話風不對,已開始笑不出來了。
契弟道:“你能不能借給我看看?”
華三服雖然心里不愿意,卻還是勉強的笑著遞了過去。
契弟拿著鼻煙壺,好像真的在欣賞的樣子,吶吶的道:“好,真是個好東西!只可惜像你這樣子的人,還不配用這樣子的好東西?!?
這句話剛剛說完,他就隨隨便便的往地上一甩。
“啪。”
一聲響,這個價值千金的鼻煙壺居然就被摔在了地上,摔得個稀巴爛。
華三服的臉色立刻就變了,變得很難看,變得比剛剛死了爹娘的孝子還難看,差一點就哭了出來。
契弟冷冷的道:“雖然你年紀不大,但是你既然頂著個名醫的號子,收的診金比誰都高,卻連這樣子的一點輕傷都治不了,你究竟是個什么垃圾東西?”
華三服全身都在發抖,滿身冷汗直下,嘴里結結巴巴的不知道在叨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