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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知己

契弟的記憶力一直很好。

聽完這封信,漕仲誠早已淚流滿面,鐵大少和契弟又何嘗不難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鐵大少才輕輕的問道:“她的人呢?”

契弟道:“走了。”

鐵大少道:“你有么有問她去那里?”

契弟道:“沒有。”

漕仲誠忽然道:“我也要走了,你也不必問我要去哪里。因為你就是問我要去哪里,我也絕對不會說的。”

她有她走的理由,他當然也有他要走的理由。

因為他還有很多事要做,不能不去做的那種事。

鐵大少了解他的處境,也了解他的心情,所以什么挽留的話都沒有說。

漕仲誠當然是要走的,他還有很多的事要做,不能不去的那種。

鐵大少了解他現在的處境,也了解他的心情,所以什么話都沒有問。

漕仲誠卻突然問了句讓他很意外的話:

“你想不想喝酒?”

鐵大少笑了。

不是勉強的笑,是很愉快,他道:“你也喝酒?”

漕仲誠道:“我能不能喝酒?”

鐵大少道:“能。”

漕仲誠道:“那么我們為什么不去喝兩杯?”

鐵大少道:“這個時候還能買到酒?”

漕仲誠道:“買不到我們能不能去偷?”

鐵大少更愉快了道:“能。”

漕仲誠也笑了,誰也不知道那是種什么樣的笑。

漕仲誠道:“君子絕對不會偷別人的酒喝,也絕對不喝偷來的酒。幸好我不是君子,你也不是。”

夜很深了。

人也很安靜了。

至少大多數人都已安靜下來了。

在夜深人靜的晚上,最不安靜的只有三種人。

----賭得變成賭鬼的人。

----喝得變成酒鬼的人。

----躺在紅樓不出的恩客。

可是就連這三種人常去的宵夜攤子,現在也安靜了。

所以他們要喝酒,只有去偷。

真的去偷。

鐵大少道:“你有沒有偷過酒喝?”

漕仲誠道:“我什么都沒有偷過。”

鐵大少愉快的道:“我偷過。”

鐵大少很得意,他道:“我不到十歲的時候就去偷過酒喝。”

漕仲誠道:“偷誰的?”

鐵大少道:“我老子的。”

鐵大少在微笑,他道:“我們家的那位老爺子雖然不常喝酒,藏的酒卻都是好酒,很可能比我們家藏的劍都要好。”

漕仲誠笑著道:“你們家為什么不叫好酒山莊?”

鐵大少哈哈大笑。

“因為我們家除了我之外,都是君子,不是酒鬼。”

“幸好你不是。”

“幸好你也不是。”

兩人相對一笑。

夜深人靜的時候,夜深人靜的道路上,這兩個人都沒有安靜下來。

因為他們的心還都不靜。

馬車已走遠,停在遠處。他們已經走了很長的路。

鐵大少道:“我們家的酒雖然好,只可惜我只偷了兩次就被捉住了。”他還在笑,就好像那些人在茶樓吹的牛皮一樣,在吹噓自己的光榮歷史。

“所以后來我只好去偷別人的。”

“誰的?”

“解劍湖的對面有家酒鋪,掌柜的也姓鐵,我早就知道他是個好人。”

“所以你就去偷他的酒?”

“偷風不偷月,偷花不偷盤,偷好人當然不偷壞人。”鐵大少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就好像老師在教學生。

他接著道:“這是偷王司空傳下來和留下來的教訓,要做小偷的人,就千萬要記在心里。”

漕仲誠道:“因為就算是好人,被抓住了也沒有什么不得了,被壞人抓住了可就真的有點不得了。”

鐵大少道:“不是有點不得了,是很不得了。”

漕仲誠道:“可是好人也是會抓小偷的。”

鐵大少道:“所以我又被抓住了。”

“這雖然沒有什么了不起,可是我卻得到了個教訓。”

“什么教訓?”

“要偷酒喝,最好讓別人去偷,自己最好只在外面望風!”

“好,這次我去偷,你望風!”

漕仲誠真的沒有偷過酒,可能真的什么都沒有偷過。可是憑他的武功和聰明,不管他要去偷什么,都不會太困難。

他的輕功可能不是很好的,可是如果你有幾百壇酒藏在床底下,他就算把你全部偷光了,你也絕對不會知道的。

很少人會把酒藏在床底的。

只有大戶人家,才藏著好酒。大戶人家通常都有酒窖,要偷酒窖里面的酒,當然比偷床底下的酒容易。

漕仲誠偷酒的本事雖然沒有比鐵大少差多少,酒量卻差得太多了。所以先醉的是他。

不管是真醉,還是假醉,是爛醉還是半醉,話總是要比平時多一點的。而且通常說的都是平時想說又沒有說的話。

漕仲誠忽然問道:

“那個契弟真的叫契弟?”

鐵大少不能回答,也不愿回答。

契弟真的應該叫契弟?他到底應該姓什么?叫什么?姓鐵還是歐陽?

你讓他怎么說?

漕仲誠道:“不管他是不是叫契弟,他都絕對不會是契弟!”

鐵大少道:“他不是。”

漕仲誠道:“他已是個男子漢。”

鐵大少道:“你認為他是?”

漕仲誠道:“我只知道,如果我是他,很可能不會把那封信說出來!”

鐵大少道:“為什么?”

漕仲誠道:“因為我知道他是黑龍的人,他的母親就是黑龍的首領,他的母親是歐陽飛燕。”

鐵大少沉默著。

過了很一會兒,才長長的嘆息道:“他的確已是個男子漢。”

漕仲誠道:“我還知道一件事!”

鐵大少道:“什么事?”

漕仲誠道:“他來救你,你很高興,你很高興并不是他救了你,而是他來了。”

鐵大少苦笑,繼續喝酒。

酒雖然是冷的,笑雖然是苦笑;心里卻偏偏又充滿了溫暖和感激。

感激一個人還有知己。

漕仲誠道:“還有件事情你可以放心,我絕對不會再去找孟美人。”

孟美人就是那個像貓一樣的女人。

漕仲誠道:“因為她雖然做錯了,卻是被逼的,而且她也已經贖罪了。”

鐵大少道:“可是,她……

漕仲誠道:“可是你一定要去找她。”

漕仲誠接著解釋道。

“雖然我不去找她,你卻一定要去找她。”

鐵大少明白他的意思,漕仲誠雖然放過了她,歐陽飛燕卻絕對不會放過她的。

連宮真、張家兄弟,漕幫,現在都已在黑龍的掌控之下,還有什么事是他們做不到的?

鐵大少道:“我一定會去找她的。”

漕仲誠道:“另外還有一個人,你一定不能去找!”

鐵大少道:“誰?”

漕仲誠道:“金三劍!”

金三劍正是傳授他劍法的那個人。

夜已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這個時候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

鐵大少聽著他說出的那個名字,他注視著赤黑的遠方,仿佛金三劍就站在遠方的黑暗中。

仿佛已和這個寂寞又寒冷的夜晚融合為一體。

他從來沒有見過金三劍,但是他知道金三劍是個什么樣的人,他想象得出來。

一個寂寞又冷酷的人。

一種深入骨髓的冷漠。

一種由內往外的疲倦。

他們疲倦,是因為他們殺過太多的人,有些甚至是不該殺的。

他們殺人,只是因為他們無從選擇。

鐵大少在心里深處發出了一聲嘆息。

他了解這種心情,只有他們這種人才了解得最深,也最痛。

因為他自己也殺了太多的人,他也疲倦。

鐵劍山莊的名聲和他的劍,就像是兩個永遠甩不掉的包袱,重重的壓在他肩膀,壓得他氣都快透不過來了。

----殺人的人通常會是怎么樣的結果?

----是不是并將死于別人的手下?

他忽然又想起剛才在自知必死時,那一瞬間心里的感覺。

在那一瞬間,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是解放的心情?還是不舍?

……

金三劍,這三個字在漕仲誠嘴里說出來,好像忽然本來已經酒醉的他又清醒了。

漕仲誠也目視著赤黑又遙遠的前方,過了很久,才慢慢的道:“你這一生中,見過最可怕的一個人是誰?”

鐵大少道:“是個我從來沒有見過的陌生人。”

漕仲誠道:“陌上人并不可怕。”

----因為陌生人既不了解你的過去,也不了解你的弱點。

----只有你最親密的朋友,才知道這些,等他們出賣你的時候,才能一擊致命。

這些話漕仲誠沒有說出來,因為他知道鐵大少一定會了解的。

鐵大少卻道:“這個陌生人和別人不一樣。”

漕仲誠道:“不一樣?”

鐵大少說不出來。

就因為他說不出來,所以才可怕。

漕仲誠又問道:“你在哪里見到他的?”

鐵大少道:“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就在那個陌生人的地方,他看見了那個可怕的陌生人,和他一個最親近的人在一起,在論劍。

論他的劍。

----他最親近的那個人,是不是歐陽飛燕?

----那個可怕的陌生人,是不是金三劍?

----當年那個乞丐,是不是他?

漕仲誠道:“你想那個陌生人會不會是金三劍?”

鐵大少道:“很可能。”

漕仲誠忽然也嘆息道:“我這一生中,見過最可怕的一個人也是他,并不是你。”

鐵大少道:“不是我?”

漕仲誠道:“因為你畢竟還是個人。”

----那也許只是現在我已改變了。

這句話鐵大少并沒有說出來,因為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何會改變的。

漕仲誠道:“金三劍卻不是。”

鐵大少道:“他不是人?”

漕仲誠道:“絕對不是。”

漕仲誠沉默了一會。

才慢慢的接著道:“他沒有朋友,沒有親人。雖然他對我很好,傳授我劍法,可是卻從來不讓我親近他,也不讓我知道他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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