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醫生遇到個朋友，還遇到個親人

話說馬修·馬格是個怪人。他愛嘗試新的工作——這也許是他從來弄不到很多錢的原因之一。他老是嘗試換個新工作做做，而到頭來，總是回到他的老本行——賣貓食給泥潭鎮一帶的農民和面粉店老板，并為他們捉老鼠。

馬修其實已經去過格里姆布萊頓集市，找過那個馬戲團，想找一份工作，可是給回絕了。現在他發現醫生要干馬戲這一行——而且有“你推我拉”這樣了不起的展覽品——他又重新抱有希望了。他那天晚上回家，已經想象著看到自己和他喜歡的醫生合伙，辦起了世界上最大的馬戲團。

第二天，他一早就來到那小房子。等呷呷做好一些沙丁魚三明治給他們帶去當午飯吃，就動身走了。

從泥潭鎮到格里姆布萊頓要走很長的路。醫生和那賣貓食的在路上走了不大一會兒，聽到后面有馬蹄聲。他們轉過身去，看到一個農民駕著一輛雙輪馬車朝他們跑過來。看見路上有兩個走路的人，那農民想讓他們搭車。可他的妻子不喜歡賣貓食的那副衣衫襤褸的樣子，不讓她丈夫停車叫他們。

“你說這是基督徒的兄弟之愛嗎？”當車輪滾滾，經過他們身邊時，賣貓食的說，“自己舒舒服服地坐車，讓我們一步一步地走！這個人叫伊西多·斯泰爾斯，是這一帶最大的土豆種植者，我常常替他捉老鼠。他的妻子，那個勢利的老稻草人！你看到她看我的那副樣子嗎？一個捉老鼠的配不上跟她同車？”

“可是你看，”醫生說，“他們把車停下來，掉轉車頭了。”

這農民的馬對醫生太熟悉了。它一走過就認出來，這一路走著的矮胖子不是別人，正是鼎鼎大名的約翰·杜利特。馬很高興它的朋友回來了，于是自作主張，不管主人怎樣拉它，掉轉身就跑回來見醫生，向他問好。

“你到什么地方去啊？”馬跑到他身邊時問道。

“我們上格里姆布萊頓集市去。”醫生說。

“我們也是，”馬說，“你為什么不上車，到后座那老太太旁邊呢？”

“他們沒有邀請我，”醫生說，“看，你那主人又要讓你掉頭朝格里姆布萊頓去了。還是不要惹他生氣的好，走吧，別管我們了，我們會沒事的。”

馬最后很不情愿地服從它的主人，掉轉頭來又朝集市跑。可它沒跑到半英里，心里說，那位偉大的人得一步一步走，而這兩個土包子卻坐車，這太不像話了。如果我這樣把他留在后面，那我真該死！

于是它裝作路上什么東西讓它受了驚嚇，忽然又把車子掉過頭，全速朝醫生飛跑過來。農民的妻子大聲尖叫，她的丈夫用盡力氣拉緊韁繩。可是馬一點兒也不當回事。它一來到醫生那兒，猛然弓背躍起，用后腿直立，像匹野馬似的。

“上車吧，醫生，”它悄悄說，“上車吧，要不然我把這兩個傻瓜給甩到溝里去。”

醫生怕真會出事，于是抓住馬籠頭，拍拍它的鼻子。馬立刻安靜下來，溫馴得像只羊羔。

“先生，你這匹馬有點兒焦躁不安，”醫生對農民說，“你讓我駕一會兒車好嗎？我是一個獸醫。”

“當然，那還用說，”農民說道，“我認為我也懂得點兒馬。可我今天早晨對它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當醫生爬上車抓住韁繩的時候，賣貓食的也跟著上了車，高興得咯咯笑，坐到后面那位氣呼呼的太太旁邊。

“你好，斯泰爾斯太太，”馬修·馬格說，“谷倉里的老鼠怎么樣啊？”

他們大約在上午九十點鐘來到格里姆布萊頓。城里人多，忙忙碌碌，像過節似的。牲口市場上，上好的豬、肥羊和鬃毛上扎著綢帶的純種役馬擠滿了牲口圈。

醫生和馬修穿過滿街歡快的人群，耐心地一路朝馬戲團擠去。醫生開始擔心要買入場券，因為他口袋里一個子兒也沒有。馬戲團門口高高地搭著一個臺，后面有簾子。它像個露天小戲臺。臺上站著一個有兩撇黑色八字胡的大漢。一個個穿戲裝的人不斷地從簾子后面出場，那大漢向張大了嘴的觀眾介紹他們，報出他們的絕活。不管他們是什么，小丑、演“空中飛人”的、玩蛇的，他都說他們是世界上最棒的。人們聽信了，不時一個一個或者兩個兩個地擠過人群，在一個小門付錢進場。

“你瞧，”賣貓食的跟醫生咬耳朵說，“我不是對你說了嘛，是些好節目！瞧，成百個觀眾進去了。”

“那個大漢是老板嗎？”醫生問道。

“對，就是他，就是那個布洛塞姆——亞歷山大·布洛塞姆。他就是我們要找的人。”

醫生開始在人群中往前鉆，馬修跟在后面。最后他來到前面，跟臺上那大漢做手勢，表示要和他講話。可布洛塞姆先生一心在吹噓他那些神奇的節目，因此，在一大群人當中，那么渺小的醫生沒法引起他的注意。

“上臺去，”馬修說，“爬上臺去跟他說話。”

醫生于是爬到臺上一個角落。一下子面對那么大一群人，他驚慌得不得了。不過他終于鼓起勇氣，拍拍在大喊大叫的馬戲團老板的手臂，說了一聲：“對不起。”

布洛塞姆先生停止他“世界上最偉大的演出”的大吹大擂，低頭看看這個忽然出現在他身邊的矮胖子。

“呃……呃……”醫生要開口說話。

周圍一下子靜下來。人們開始笑。

布洛塞姆和大多數演出主持人一樣，從不錯過他施展口才的機會，從不放過機會拿別人來取笑。當約翰·杜利特還在考慮怎樣開口的時候，這馬戲團老板忽然又轉向觀眾，向醫生揮著手叫道：“女士們，先生們，這一位是地道的漢普蒂·鄧普蒂——那位給國王的手下人惹了那么多麻煩的人。付錢進場吧！進來看他從墻頭上滾下來吧！”

觀眾們聽到這話笑聲雷動，可憐的醫生更加不知所措了。

“對他說，醫生，對他說話啊！”賣貓食的在下面朝上喊。

等到笑聲逐漸小了，醫生又試著說話。他剛開口，觀眾中響起一個刺耳的尖叫聲：“約翰！”

醫生轉過身，從人群的頭上看過去，想看看是誰在叫他的名字。就在人群邊上，他看見一個女人拼命地向他揮動一把綠傘。

“她是誰？”賣貓食的問。

“老天保佑！”醫生呻吟著說，滿面羞愧地從臺上爬下來，“我們現在怎么辦？馬修——這是我的姐姐薩拉！”

[1] 漢普蒂·鄧普蒂是英國民謠中一個蛋形矮胖子，從墻上摔下來，跌了個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