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羅弗不見了

“天啊！可憐的親愛的斯努基越來越感到孤單了。他急著要下去，要回到海灘上那兒的人群中去，只是他還沒有足夠的勇氣去見船長。如果我有辦法告訴他，我相信我早就會叫他不要帶著我，獨自一人下去，把我留在島上的荒野中就是了。我有把握，至少一段時間內，我靠兔子、山澗的淡水等等能夠好好兒地活下去。我也知道，這當然會讓我感到寂寞。不過狗比人耐得住寂寞。至少我自愿為了他這樣做，為了這個救了我的命、為我做了那么多事情的人。

“可問題是我沒法告訴他這個意思。我能通過動作、姿態等等讓他明白簡單的事情，可告訴他這些事太難了。于是我對自己說：‘現在，羅弗，老兄，你擋住這個小伙子的道了。如果你不在這里，他就不用害怕那船長，就可以下去和大家在一起，快快活活的了。萬一他們什么時候丟下了他坐船離開，他就要孤獨地死在這個島上。這都是你的錯——羅弗老兄，你必須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知道，船員們會有丟下他坐船走掉的這個念頭，同樣也讓斯努基苦惱。他幾乎是一整天一整天地躲在樹叢里偷看下面海灘上的那些人。他們豎起了一面旗，希望經過的船會看到來營救他們。我瞧他一直盯著他們，顯然，他怕哪一天他們等人來救等得不耐煩了，干脆坐那些救生艇出海，那可就把他丟下了。

“那天晚上他對我說——他想說話，你們知道，就算他認為我聽不懂他的話——他說：‘羅弗，我今夜要下去了，那船長頂多是把我揍一頓。我孤獨一人受不了了，我今夜要豁出去下去找他。’

“天黑以后，他朝海灘上的閃亮的篝火一路走下去。他輕輕地溜到那里去看情況。正好這時候船長在訓一個船員，因為他做錯了什么事，從那船長的眼睛里好像火星子都要迸發出來了。這個伯頓船長生起氣來的樣子真是可怕極了。今夜他氣得比我們見過的任何一次都厲害……這下，可憐的斯努基又一次失去勇氣，重新回到山上來。

“‘我明天再去，羅弗，’他躺下睡覺時說，‘我明天真要去——再不去，他們也許會丟下我走掉，那我一定完了。我明天一定下去見船長，就跟我現在是活著的一樣千真萬確。你和我一起去，羅弗。我們可能受一次罪，不過那比現在這樣好。孤獨一人，我受不了了。’

“可我怕一到天亮，他又要失去勇氣。因此那天夜里，我下定決心出走，消失得無影無蹤，好讓他以后不用再害怕那船長。

“半夜里，當他呼嚕打得像狗熊那樣時，我看了他最后一眼，就走掉了。這個島很大，有十英里長兩三英里寬。我朝島的另一頭走去，遠離那海灘和那些船員。我必須承認，離開他我非常傷心，但也感到滿意，知道自己做得對。

“到早晨，我聽見他穿過樹林狂奔，呼喚著找我。

“‘羅弗，羅弗，你在哪里？’

“可我只是趴低，知道過一會兒他就會放棄找我，到下面那些船員那里去的。不過他沒有匆匆忙忙地放棄。勇敢的孩子，他不想讓我被丟棄。整整一天我都聽見他在喊叫，在島上不同的地方，時遠時近，拼命想找到我。可到傍晚時，我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了，知道他終于到海灘去了。

“那一夜對我來說是個痛苦之夜。我一直對自己說，遲早會有一艘船來取淡水什么的，然后把我從這個島上帶走。可我沒能讓自己高興起來，我們狗在人群中長大，非常留戀人，我已經非常非常喜歡斯努基這個船上的小服務員了。

“天破曉時，這個島似乎特別靜。我認為需要到島的另一頭去偵察一下，看他是不是真的已經到了那些船員當中。因此我非常輕地一路穿過矮樹叢走，我來到斯努基的舊營地，他不在。‘太棒了，’我想，‘這么說他走了，祝他好運！’“我繼續前行來到那塊我們經常瞭望的巖石，朝下面海灘察看。那些小艇沒有了——那些船員也沒有了。當然，這正是我期望、計劃的，為了他，我要獨自留在島上。不過我這樣低頭望著下面空蕩蕩的海灘，明知道他們全走了，事情完成了，可這仍舊是個巨大的震動。我有點兒呆住了，告訴自己有艘船會來，這是很容易的，但那船長顯然不指望有船來，否則他也不會乘那么小的救生艇到茫茫大海上去。

“我在巖石上趴下來眺望空闊的大海，我一生都沒有這樣悲慘、失落和害怕過。

“‘獨自一個！’我喃喃地說，‘獨自一個在一座無人島上！’”

大海的狗靜下來一兩秒鐘，眼睛里有一種怪異的光，好像又看見了它在無人島上那種孤獨景象。聽眾急于聽它講下去，但不得不用通常所具有的耐心恭敬地等著它從它的幻覺中走出來。最后它抖抖身體，好像想甩掉它思想中陰暗的東西，然后揚起了頭繼續說下去。

“我也不知道我在那里坐了多久。但我最后決定，我必須隨遇而安地對待這不利的現狀。作為開頭，我想我應該把這個島從一頭到另一頭徹底探索一遍，我還有許多地方沒有到過。這塊地盤在一段時間內大概將是我的家。我最好把這里的一切都弄明白。說干就干，我一天就把全島走遍了。我發現了許多有趣的地方：洞穴、海灣、溪流、懸崖等等。我甚至找到了人居住過的痕跡，那是很久以前了，不過是沉船水手留下的還是早期本地居民留下的，那就不得而知了。我在不同的地方給自己做了窩——只是藏身之所，你們知道，碰到天黑到那里時可以躲一躲。我在這些地點做了記號，并小心地記住它們周圍的特征，這樣到萬一需要時，我就能找著那里。

“我在島上找到許多獵物，兔子多的是。我發現了一種松雞，還有山鶉、鳥、一些野鵝和各種海鳥。你們知道，它們有許多把窩做在海灘地面上的石縫或者在巖石的脊背上。我記住它們在一年中的哪些季節產蛋，那可以成為我很好的食物。還有許多鹿和大些的獵物，不過我不去想它們。我也找到一些危險動物的腳印，可能是美洲獅或者什么山貓的。可我斷定，它們能吃到兔子和鳥，就不會來找我的麻煩。

“接下來我安排好一天的工作。我既然沒有伴，就必須有些日常的事情做做。我決定，既然我不能像人那樣做引起經過船只注意的標志，那就退而求其次，絕不能錯過任何來弄淡水和新鮮水果的船，這樣的事也是有可能的。這個島也比較大，為了保證只要有船來我準能知道，我在一些山頂上設置了瞭望站，可以看到整個水平線內的海景。我還注意風向，讓它幫助我聞出有船到來的氣味。定期到各瞭望站去成了我每天的節目。

“第二天下起了雨——凄凄慘慘，下個不停。這又給我的新野外生活帶來了另一個問題。這時我第一次完全明白了，我們狗已經成了人類生活的一部分而不再是野生生活的一部分——我們曾是它的一部分。天氣，我本該想到這種種天氣。現在是秋天了，我不知道這里的冬天會怎么樣——夜里已經夠冷的了。那么食物呢？聯想到季節變化，這又是必須考慮的事。現在食物很多，到了年末還能得到食物嗎？鳥兒們也許能飛到別的地方去。我算計下來，兔子總該是一直有的。雖然我當時一想起兔子的味道就想吐——時至今日，我一聞到兔子的氣味，馬上就會朝相反的方向跑許多英里——不過在季節變換之前，食物問題還是容易對付的。

“為了準備度過更冷的天氣，我先是在那些洞穴里鋪上厚厚的干樹葉和干草。我還儲存了許多帶苞葉的野生玉米，這東西在島南邊的沼澤地里長了一大片，我發現它是很有營養的、耐咀嚼的食物。

“一個禮拜過去，我對自己說，我能和野狗一樣對付這種生活了——你們知道，這種野狗在澳大利亞還有一些。不過我孤獨嗎？噢，天啊！這就別提了。到這個禮拜結束時，又來了一個雨天。我踏著泥漿到一個個瞭望站去看。由于下雨，大海黑沉沉的，頂多只能見到一英里以內的景物，可我還是去巡視。最后天真黑下來了，我感到很高興。我渾身濕透，又累，還可憐巴巴的。我凄凄慘慘地費勁上山，到我一個高點兒的洞穴去。在這種夜間潮濕的空氣里，各種氣味都很明顯，這讓我想起有些動物的鼻子和我的一樣靈敏。當時我得防著那些食肉動物，除非我更細致地了解它們的習性以后。此時，我向石壁上一個足夠深的洞里走去，保證夜里出來潛行覓食的敵人不能突然襲擊我。

“在我上山的路上，我忽然聞到了煙味。它會是從什么地方來的呢？這樣的雨天矮樹叢是不會自然起火的。也許這島上是有居民的，也許是土著。如果是有，他們一定會躲到船員離開以后出來。反正我必須查清楚。預先防范就有備無患。在陰暗的暮色中穿過雨水滴滴答答的矮樹叢，我一路追蹤這煙，小心著不被外界發現而查出個究竟。這煙把我帶過海島中部的山巒，帶到另一邊山坡。在這岸上，沙灘在落潮時擴展得有近英里遠，很寬闊。從山尖上我看到下面海灘上有火光。有一個人背對著我，正一動不動地蹲在火前。我像頭悄悄行走的狼，一碼一碼地走下去，越走越近。在寂靜、黑暗的雨中，有聲音傳到我耳朵里，這人在哭。不對，這不是個大人，而是個孩子。和煙味一起傳來的是什么新氣味？……對了……對了，這是他——是斯努基。他一定沒趕上那些小艇。他怕面對發怒的船長，為此耽擱得太久，他們丟下他走了。

“我發出很響亮的一聲歡呼——像在潮濕的靜夜中打了一槍——飛也似的向海灘沖下去。我不再孤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