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海燕子號”的末日

“我正好及時逃出來。

“‘小心！’我附近的黑暗中一個聲音叫道，‘它正在下沉！’

“我忽然覺得船向后滑離沙洲。它一面滑走一面又恢復了平衡。可它越滑越快，接著開始翹起來，船尾朝下，船頭朝上。我在黑暗中看不出什么，可我知道它的末日到了。很快甲板向上聳起，像房屋的墻邊。我不想朝亂七八糟的帆具滑下去。海水咕嚕咕嚕很響地沖進船尾的舷窗。我跳到一堆纜索上，干脆跳過欄桿落到大海中。

“我起先有一個念頭，就是逃離這艘船，越遠越好，完全脫離它沉下去時水的撞擊。我當時不知道我們撞到了什么，附近是不是有陸地。正像我說過的那樣，夜很靜，大海也很平靜——這是很幸運的。我離開船，朝它原先所在的方向游去。我想，如果有陸地，它應該在那里，我會找到它。

“我一路游，聽見并且看見幾個水手游在我的附近，看來一只救生艇也沒能用上。我想知道可憐的斯努基怎么樣了。又游了十分鐘以后，我停下來仔細聽。我覺得在我右邊，透過霧聽到了浪花的聲音。如果真是這樣，說明那兒有陸地。我那時的健康情況很好，我認為像這樣還可以再游半個小時。我轉向那一邊，就游過去了。

“我游了沒多遠，就聽見我附近很響的噼噼啪啪聲。起先我很害怕——怕鯊魚。可我轉念一想，對自己說，鯊魚不會發出這樣的噼啪聲，在這個水域也沒聽說過有鯊魚。這時候我聽到了人聲，是斯努基的聲音，他在霧中喘息著并呼救。于是我重新轉過身來，用最快的速度朝這聲音沖刺。

“當我找到他時，我馬上看到他情況很糟，他已經精疲力竭，像個孩子一樣軟弱。

“‘我完了，羅弗，’他呻吟說，‘氣……我的氣沒有了。’“哎呀，我簡直難過極了，他曾經從海里救過我的命。我從來沒有這樣過，一心只想幫助他。但是我看到我什么忙也幫不上，除非我判定左邊的大霧后面有陸地。在我離開他之前，我想讓他明白我的意思，我只是去找陸地，會回來的。可是我當然辦不到。

“所幸在我轉身離開，而他在那里獨自一人喘息和掙扎的時候，黑暗隱藏了他的臉，沒讓我看到。

“我當然知道，”大海的狗停下來，從手邊抓起一碗水喝了一兩口以后，接著說下去，“如果我不快點兒回到斯努基身邊來，他就不會再在那里了。我一輩子從來沒有這樣拼命地游過。

“很快我透過潮濕的霧聞到了一點兒陸地的氣味。這樣潮濕的夜很適合聞東西。我更加加快速度。浪花的沙沙聲——或者不管是什么聲——越來越響。現在我相當肯定前面是有陸地。距離多遠呢？問題就在這里。很快我周圍的水開始變得泡沫很多……接著—噢，我可以告訴你，這是個了不起的時刻！我的腳碰到了底！我爬上一個緩緩斜上去的海灘。在黑暗和霧中我看不出多少東西。可這是陸地：這是主要的。我轉過身來，盡量對準方向，仍舊跳回水里，朝來的方向游去。

“我希望斯努基還在拍水大叫。如果他不這樣，找到他就難了。我游了算來應該到達他那里的距離，停下來再仔細聽，可是周圍靜悄悄的，我的心都涼了。我來得太遲了嗎？……不過那是什么？我屏住了氣。夜和教堂里一樣靜……對，是呻吟聲——前面過去一點兒。我拼命游過去，很快我就撞到了他身上。他看上去半死不活的，可他的下巴還在水面上。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正有意識地做我要他做的事。我咬住他的袖子搖他，他睜開眼睛看到了我，看來這使他有了勇氣。他一把抓住我肩膀上的皮毛，我動身游走了。我現在只要他浮起來，只要他不抱住我，我就可以游。

“這是個很重的活，我得慢慢游。拖著他這么重的人，我必須喘勻了氣。可是平靜的天氣對我有利，也幸虧斯努基有足夠的意識，知道我打算干什么，盡力配合我。他還能平躺著仰起他的下巴，但劃一下就氣不足力不夠了。我一碼又一碼地把他拖著走，在霧中聽得見岸邊波濤越來越響。很快他也聽到了，用足最后的力氣，大聲地叫道：‘好狗，羅弗！你做得到的！親愛的好狗！快到岸了！’

“當他最后感覺到腳碰到了水底下的沙時，新的生命似乎又回到了他精疲力竭的身體。我陪著他，他在黑暗中踉踉蹌蹌地走上海灘——然后倒在沙石上昏過去了。當他倒下時，微風輕輕地從陸地上吹來。我趴在他身邊直喘氣，像只海豚似的……”

我很清楚，這只大海的狗在俱樂部中以故事大王聞名。這天晚上狗成員們聚在那里，把故事從頭聽到尾，一點兒不動，哪怕講故事的停下來，從水碗里喝口水潤潤嗓子，每個聽眾都一聲不響，睜大眼睛，豎起耳朵，等著它說下去。

“第二天，”過了一會兒它說下去，“我醒來發現太陽很亮地照耀著這個宜人的海島。可憐的斯努基還睡得很熟，我沒驚醒他，起來沿著海灘走，想打探一下情況。

“我第一個注意到的是我們擱淺的船的桅桿從海里豎起來。它撞著的礁石、沙洲或者別的什么東西，顯然它的寬度夠得上把船架住，讓船的一部分露出水面。可是船毀了——這是誰都能看到的。再來一次大海的狂濤，一定會馬上把它撞得粉身碎骨。它離岸大約四分之三英里。我看到海灘上的船員們東一個西一個的，全睡著了。從太陽的高度，我估摸是早晨五點鐘的光景。

“然后我朝島上那些山走去。這里還不能說是熱帶——是亞熱帶吧，氣候很好。我到處聞到鹿和兔子的氣味。我敢肯定我們還算是好的。接下來我又聞到人的氣味，我追蹤這氣味，來到了船長那里——他也睡熟了。

“一看見他，我馬上想到我在做什么事情之前，最好先去叫醒斯努基。于是我回到海灘，輕輕地拉他的袖子。

“他嚇了一跳，醒了過來，我總算讓他明白我要他跟我走。我把他帶到船長躺著的地方，正像我猜到的，他根本不急于把他叫醒。他還在擔心，萬一船長知道他藏起了我，那會出什么事。接著我帶他到島上更高的地方。然后我開始找水。我跟蹤鹿的腳印，正如我所希望的，來到一處水坑——山間一處美麗的石潭，閃亮的溪水從一頭進去，從另一頭出來。一看見它，可憐的斯努基一聲歡呼，趴下來就喝水。我也是，因為我已渴得像一只紅鷺。

“喝過水洗過澡以后，我捉到了一只兔子。我們沒有火柴生火，只好生吃。之后我們都覺得好過一些了。斯努基脫下身上的衣服，掛在矮樹叢上晾干，然后我們動手搭個避風雨的棚子住下來。

“這天晚些時候，我們聽到海灘那兒傳來聲音，其他的船員都醒了，正在走動。我想我們最好看著點兒他們。因此我帶斯努基輕輕地下山，找到一塊在樹木間突出的巖石，在那上面我們可以清楚看到海灘和一切動向。

“那些人在船長和水手長的指揮下，正打算趁船被大海粉碎前，搶救出里面的東西。一些游水游得最好的人已經向它游去，從亂七八糟纏在一起的帆具中弄出了一只救生艇。他們這會兒正乘著這救生艇在船和海灘之間來回，把雜物運上岸。

“大約在中午時分，斯努基和我看到下面升起了煙。于是我們知道，船員們終于找到了一些干火柴。再過了一會兒，風向我們所在山邊的瞭望的地方吹上來正在燒烤的食物的香氣，引得我們兩個直咽口水。到第二夜開始時，我知道斯努基很孤單，需要人做伴，也需要吃的食物，當然他有我和他在一起。不過通常是這樣的：狗有一個人做伴就夠了，可人有一只狗做伴就不滿足——至少不能長久下去。

“這船上的小服務員仍舊害怕船長萬一查出來，大家都以為我已經淹死了，原來卻是他把我藏在船上，船長會大發脾氣的。他雖然常常溜下去，到離那些人不遠的地方，可他從不暴露自己。而他們毫無疑問，以為他已經在大海里淹死了。

“過了些時候，我決定我們沒有理由不分享船員們正在享受的佳肴。一天夜里，當斯努基睡著以后，我溜到海灘做些偵察。海灘篝火旁的談話靜了下來，我斷定所有的人都睡著了時，我就溜到我知道的放東西的地方——在樹枝和油布底下。

“我每想到那一夜就忍不住要笑，一夜到天亮，我下山上山走了好幾次。等到斯努基第二天醒來時，他在他樹葉鋪的床旁邊看到放著很好的一塊咸牛肉、一個大面包、一罐砂糖和一塊硬干酪——四天來除生兔肉以外見到的真正食物。還有——這是非常重要的一樣東西——我帶回來了一盒干火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