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順流而下的財務(wù)主管
- 牛津謎案
- (英)梅維斯·多里爾·海
- 4415字
- 2021-11-17 16:04:16
一月的一天下午,盡管剛到四點,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傾斜的屋頂上覆蓋著冰冷的瓦楞鐵皮,從屋頂?shù)皖^望去是混濁的徹韋爾河,抬頭則是一棵光禿禿的柳樹。但薩莉·沃森堅稱那里是密談的絕佳地點,她的同伴們也一致贊同,欣然前往。唯有達芙妮·洛維里奇的臉上流露出一貫的不滿,她帶上了一條厚毯子,像是對薩莉的選擇發(fā)出無聲的質(zhì)疑,順便借此緩解屋頂上的寒冷。
那些大學(xué)生,特別是大一新生,算不得是理智成熟的大人,有時候的所作所為甚至比小毛孩兒還要幼稚。擺脫中學(xué)的嚴厲束縛令之興奮,而負擔(dān)沉重的工作也還遙遙無期,因此他們踏入大學(xué)校園時,宛如保留清晰前世記憶的新生兒。這些家伙總是不把權(quán)威放在眼里,而且在大學(xué)這樣閉塞的環(huán)境里,想要在余下三年成為風(fēng)靡全校的“風(fēng)云人物”似乎也輕而易舉,如此一來,興奮之情便又增添了幾分。大學(xué)生涯稍縱即逝,他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展現(xiàn)自我的機會,由此便能輕松地獲得“有創(chuàng)意”的標(biāo)簽,這比中學(xué)時“淘氣包”的外號可要體面得多。他們認為有不拘一格的創(chuàng)意再稍加努力,便足以為今后的上等生活奠定堅實的基礎(chǔ)了。
大學(xué)生們最愛的消遣方式要數(shù)組建秘密社團,這可比中學(xué)時代小打小鬧的小團體要高出一個檔次。每個秘密社團都有其獨一無二的宗旨、具有象征性意義的暗號以及入會儀式。達芙妮·洛維里奇、格溫妮絲·潘恩和妮娜·哈森聚集在牛津泊瑟芬學(xué)院里一間船屋的屋頂上,等薩莉·沃森一到,她們就能開始“洛德聯(lián)盟”的創(chuàng)立儀式了。牛津大學(xué)素來有為河段命名的傳統(tǒng),而臨近泊瑟芬學(xué)院所在島嶼的河段恰好叫作“洛德”,聯(lián)盟的名字便由此而來。
下午四時,西姆塔上傳來的鐘聲響徹徹韋爾河上空,幾分鐘后,薩莉穿過草地飛奔著去和其他人會合。她一屁股坐到達芙妮的毯子上,手腕上系著一根黃繩子,上面掛著五枚由銀絲絞成的戒指。
“五個?”格溫妮絲驚詫道,“你沒叫德萊格嗎?”
“為什么要叫她?”薩莉厲聲反駁道。得讓格溫妮絲明白聯(lián)盟的集體決策是神圣不可褻瀆的,就算是聯(lián)盟領(lǐng)袖也必須遵守。
“不過我還有個提議。既然叫洛德聯(lián)盟,那洛德就是我們的守護神了,也得扔一枚戒指到河里去?!?
“沒必要?!备駵啬萁z反駁道。
“我們可以扔做工最差的那個,”達芙妮建議,說完便仔細端詳起那幾枚戒指。
“你們也真夠俗氣的?!蹦菽日Z帶諷刺。
“我倒覺得這主意不錯,薩莉。這樣一來約束力就更強了。”
“明明就是華而不實,做些表面功夫。”格溫妮絲嘟囔著,毫不買賬。
“不懂什么叫象征意義嗎,小姑娘?”妮娜惋惜地說,“你接受著英國文化的熏陶,骨子里卻沒能融入一點詩意?!?
“趕緊開始吧,”達芙妮催促道,“冷死了?!?
“等會兒宣誓完,先去我房間里喝杯茶,再把聯(lián)盟的宗旨寫進放在我那兒的密語本里,”薩莉下指令,“天很快就黑了。”
“天黑正好適合進行秘密活動。”達芙妮說。
“隨便吧,還有人沒來嗎?”格溫妮絲問道。
“當(dāng)然,大家這么準時,我很開心,”薩莉贊許地說,“但我總不能因為我有急事就讓莫特縮短他的輔導(dǎo)時間?!?
“要是碰上我們敬愛的柯德爾小姐就趁早死心吧,她可不會同意這種事情?!边_芙妮打斷道。
“可是他好像有什么事,急著要離開……”
“還以為你習(xí)慣性遲到呢。”達芙妮再次打斷道。
“我只是晚了幾分鐘而已。莫特肯定心情不好,要不怎么對我的論文不太滿意。”
“或許因為沒能跟往常一樣睡上午覺?!备駵啬萁z猜測。
“莫特不是這樣的人?!边_芙妮斷言,“他身強體健,穿著短褲去游泳或者繞著公園跑步倒是更有可能。”
“或者和柏絲比賽劃獨木舟去了?!备駵啬萁z說。
“不會的?!彼_莉肯定地說,“雖然我不知道為什么達芙妮這么肯定他身體強壯,但莫特是個白人,他不會和學(xué)校里的渣滓同流合污。不管怎樣,還是得感謝他抽空給我補課,上次的課我因為得了流感錯過了?!?
“正好提醒我了,你病還沒完全好,船屋屋頂可不是我們熱心的財務(wù)主管小姐會推薦的地方。”妮娜說,“我們最好快點兒。”
“記住,”薩莉提醒他們,“等聯(lián)盟正式建立后,所有人在提到柏絲前,都必須先詛咒她一番?!?
“那還真是可惜了,”達芙妮若有所思道,“德萊格不在。她最會詛咒人了,那可是她那個斯拉夫家庭的浪漫傳統(tǒng)的一部分?!?
“你們都同意……”薩莉指出。
“不行,我們不能讓德萊格加入,”格溫妮絲打斷道,“不該較真的事情她總較真,該謹慎的事情她卻冒冒失失。你永遠不知道她會有多離譜,她要是激動起來,都有可能直接對柏絲痛下殺手,讓大家全都坐牢。再說了,她壓根藏不住秘密。”
“但是,”達芙妮問道,“如果我們的手上一直戴著這個張揚的指環(huán),又怎么保守秘密呢?”
“你沒必要告訴別人你戴的是什么戒指吧?”妮娜說。
“我們不能戴在腳趾頭上嗎?”格溫妮絲建議道。
“到了夏天,腳趾頭也會露出來?!边_芙妮一針見血。
“你們拿它當(dāng)鼻環(huán)戴都行。”薩莉不再堅持。
“柏絲會說這樣不衛(wèi)生,然后定個新規(guī)矩——只要違反就罰款?!蹦菽日f。
“但撇開戒指不說,”格溫妮絲問,“如果柯德爾小姐問起別的事,提到了柏絲,我們又不得不回答,這種情況我們怎么守住秘密,是不是必須得先說,‘詛咒丹寧小姐’?”
“你可長點腦子吧。不過說真的……”薩莉認真地向前探了探身,“我相信,如果你虔誠地詛咒一個人,她就一定會在周遭感受到一些不健康的空氣,繼而變得憔悴,就算逃離,最終也會發(fā)現(xiàn)哪里都一樣。”
“我簡直無法理解,泊瑟芬這種專為年輕女性建造的體面學(xué)院怎么會容許柏絲這樣的衰人存在。”
“振作一點,格溫妮絲,”達芙妮建議道,“如果你對植物學(xué)有些許了解,你就會知道真菌是在潮濕之地自然生長的,而牛津,特別是我們學(xué)院所在的珀斯島恰好就是符合條件的地方。這是原始的生存之道。就算我們將柏絲根除,她也毫無疑問地會再次生長,但我們還是得盡我們所能維持和平。而且,‘泊瑟芬有位財務(wù)主管,我們原本無仇無怨。但她的惡行對我們造成了傷害,所以我們才會建立洛德聯(lián)盟詛咒她’?!?
“很好,”薩莉評價說,“這個也要寫進我們的密語本里。天色已晚,我們趕快宣誓,好回去烤松脆餅吃。格溫妮絲,我當(dāng)你是真心想加入聯(lián)盟,但你卻什么建設(shè)性意見都沒有,只顧著挑刺!”
“我當(dāng)然想加入了!”格溫妮絲解釋道,“雖然這鐵皮屋頂?shù)暮畾馇秩肓宋业奈迮K六腑,但我依舊熱情不減。”
“達芙妮,你呢?”
“我完全贊成——不過我想知道我的誓言到底會對柏絲造成多大的傷害?如果看見她在冰冷的徹韋爾河中可憐地掙扎,應(yīng)該救她上來嗎?”
“我敢說她的游泳技術(shù)和水獺有一拼?!蹦菽瓤隙ǖ馈?
“我們以后再談細節(jié),”薩莉嚴肅地說,“但我覺得不可以有真正的犯罪行為。大家站起來吧,這樣更正式?!?
“但也更危險?!边_芙妮指出。
4:15的鐘聲從西姆塔傳來,在暮色中回蕩。
“這個點真吉利,”薩莉說,“了解重要事件的發(fā)生時間總歸是不錯的?!?
格溫妮絲迅速從毯子上站起來,差點摔倒?!八粝氯チ耍彼饨兄?,“我們都會成為水中祭品!”
“誰讓達芙妮只顧著享樂,還非得帶條毯子?!彼_莉語氣嚴肅。她站在傾斜的屋頂上,身形不穩(wěn),其他人也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跟著她宣誓:
“我們在此聲明,將在泊瑟芬學(xué)院積極生活,提升自我,為根除一切邪惡的影響、抑制柏絲真菌的生長,以及提高思想道德而努力——”
薩莉解開黃繩子上的結(jié),莊嚴地伸出手,將戒指放在手心,就在其他人伸手去拿時,格溫妮絲激動地喊道:
“有人來了!”
在船屋前方的徹韋爾河拐角處,縱橫交錯的灌木叢被黑暗籠罩著,獨木舟的船頭由于灌木叢的阻擋而微微搖擺。
“說不定是柏絲,”達芙妮低聲說,“德萊格說她劃舟往下游來了。”
“就算真是柏絲又怎么樣。別這么傻站著了,又不是等著拍照的出水芙蓉。”妮娜提議,她坐了下來,佯裝是在欣賞風(fēng)景。
一陣刺耳的噪聲傳來,那是堅硬的樹枝刮擦獨木舟的聲音。“方向都控制不好?!庇腥肃洁炝艘痪?。河岸兩邊是濃密的灌木叢,中間夾著一條黑暗河道,陰沉的冬日傍晚光線微弱,隱約看到一艘獨木舟在河面上漂浮著,卻沒有人在劃槳。
“上面沒有人!”格溫妮絲高聲尖叫,“大家都想錯了?!?
“不,有人,她是躺著的——”
“做著夏日午后的夢?!边_芙妮喃喃地說。
“像《夏洛特夫人》那幅畫里一樣,乘著獨木舟順流而下,她八成在玩什么新浪漫主義?!蹦菽容p蔑地說。
“有點不對勁!”薩莉淡定理智的語調(diào)掩蓋了她內(nèi)心忽隱忽現(xiàn)的恐懼?!澳么^來,不行,要撐篙,快!”
她從屋頂跳到臺階上,臺階的最底端與河面相連,她彎下腰,踏進停泊在那里的一艘平底船里,接著跳到更遠處的另一艘船上,一系列動作令船大幅度晃動,互相碰撞,濺起一陣陣水花。她的動作太快了,其他人還在她頭頂上移動,把鐵皮屋頂踩得震天響。但如此吵鬧的環(huán)境,都沒能叫醒獨木舟上的人。
“快!快!”薩莉喊道,“給我撐篙!”不過隨即她就在旁邊一艘平底船上看到了一根豎立著的竿子,被繩子固定在船體外一側(cè)。她猛地將它抽出來,伴隨著敲擊的響聲又濺起一陣水花。達芙妮拿著一根竿子也走到臺階上,妮娜和格溫妮絲則舉著船槳踉踉蹌蹌地跟在她后面,差點兒沒把她推進水里。獨木舟隨著水流緩慢地向下游漂移著,現(xiàn)在差不多與臺階處在同一高度了。
薩莉拿穩(wěn)竿子:“它會漂得越來越遠,那些平底船有沒被鎖著的嗎?”
妮娜所在的船不停搖晃著,她盡量傾身貼近屋頂,用手扯了扯鎖鏈,“就知道會這樣,需要什么就沒什么?!?
沒有人愿意離開現(xiàn)場去船屋里取鑰匙。
“抓著我——”薩莉冒險探出身子,將重量不輕的竿子盡可能地往外伸?!拔乙粝氯チ耍ゾo點兒,我夠到它了!船身橫過來了,達芙妮,鉤住船尾!”
“這艘獨木舟就是柏絲的‘法拉隆’?!备駵啬萁z低喃。
“人也是她沒錯。”妮娜證實道。
她們將獨木舟拉至與平底船平行的位置。上面的女人全身伸展著躺在獨木舟的橫梁之下,一件長款毛呢大衣蓋住了身體的一部分。她穿的綠色毛線衫和毛呢裙子全都濕透了,濕漉漉的金發(fā)遮住了她的一只眼睛,還沾了幾縷在被污泥弄臟、毫無生氣的臉上。她的嘴半張著,另一只眼睜得大大的,眼里卻是一片茫然。
“她淹死了!”格溫妮絲驚恐地倒抽一口涼氣。
“人怎么可能在獨木舟上淹死?”薩莉嚴肅地質(zhì)疑?!翱赡苤皇遣“l(fā),我們把她拖出來。不行,先把獨木舟綁好?!?
泊瑟芬學(xué)院的財務(wù)主管瑪拉·丹寧[1]并非大塊頭,但困難之處在于,僵硬的身體原本就夠重了,再加上濕透的衣服,四個女孩擠在狹窄的臺階上,還要從獨木舟的橫梁下把她弄出來,再抬到由碎石鋪成的小路上。
突然發(fā)生這樣恐怖的事情,眼下她們已經(jīng)無暇顧及洛德聯(lián)盟。直到冰冷的尸體被安置在了路邊,格溫妮絲才突然想起,此次事件與她們相聚于此的目的之間所存在的可怕聯(lián)系,頓時大驚失色。
“不能繼續(xù)下去了,我們最好離開這里?!彼ㄗh道,聲音不住地顫抖。
“試試人工呼吸。”達芙妮遲疑地說。
“可已經(jīng)無濟于事了!”格溫妮絲哭著說?!拔覀儭彼郎喩眍澏?。
“別這么冷血!”薩莉命令道?!爱?dāng)然了,不許跟任何人提起聯(lián)盟的事。它和這件事……沒有任何關(guān)系?!闭f話間,她協(xié)助妮娜對這具毫無反應(yīng)的軀體采取急救措施?!耙宰羁焖俣热フ铱碌聽栃〗?,讓她打電話叫醫(yī)生來。”
格溫妮絲快速穿過濕漉漉的草坪,繞過船屋朝花園的大門跑去。
注釋
[1]財務(wù)主管bursar與一種植物學(xué)真菌genus Burse讀音相似,故稱財務(wù)主管為柏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