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耍老子!找死啊你!”
廬月的親信下手當真狠辣,接連幾拳重重打在秦阮的胸腹和四肢上。可秦阮即便是再如何疼痛,也不肯多說一個字。
“好了,哥,再打這小子就死了,廬公子可是要活口的!”
秦阮蜷著身子,腦子里又響起太子幾個月前在東宮中交待給他的話:“倘若你不幸被廬月一黨捉了去,就算是死,也一定要將姓樂的已死這句話藏在肚子里面。否則,即便父皇不辦你,我和蓮湘也會親手殺了你。”
“請太子殿下放心,茲事體大,我定會將此秘密保守至死。”
那樂無聲刺殺太子,也只是這些歹人們一盤大棋中的一步而已。在秦阮目前所知之事里,荷妃的親信易了他的形貌去毒殺了一名常在皇上身邊做事的暗衛,而后又試圖讓秦阮背個輕薄宮妃之罪,這也是他們棋局里的一步。荷妃甚至也只是一枚棄子,用以查探宮中的虛實后,她也就沒多少用處了。
至于玉不念的雙鯉玉牌,則是玉不念自己親手所贈。
“我知道你的底細,也知道你根本狠不下心來做這些事情。你我雖是半路的師徒,倒也能說得上些與別人說不得的話。這枚玉牌留給你,權當是個念想,待除了那五皇子與廬家,我自會放你離去,自此與你再無瓜葛。”
那夜的雨一直在下,雨水從屋子的檐角一直留到玉不念的眼底。
“白秦阮,你不是一只能圈在籠子里的鹿。你舅舅家的血脈,不可斷絕在你身上。”
那時玉不念的一句話,讓秦阮如遭雷擊。他千算萬算,總是沒算到,竟能在玉不念這里聽到他舅舅的消息。
“……”
幾個看守秦阮的人大笑起來。
“喂,小子,還活著嗎?區區幾拳頭就把你打昏了?”
秦阮哼了一聲:“我還死不了。”
他身上被繩索緊縛的地方都開始酸麻起來,背后反擰著的兩只手腕也被勒得皮肉酸痛。只是眼下他還不能有所動作,否則定會引起懷疑,自找死路。
“小子,玉先生那塊牌子可是貴重東西,你又是如何拿到的?”為首那人試探道。
秦阮道:“你先把我眼睛上的布條拿去,否則我是無話可說。”
那人又一腳踢在他身上,罵罵咧咧:“好個嘴硬的兔崽子!不說算了,爺也不想知道!你就在這里先好好待上一陣吧!”
秦阮心中惱火,但他心知,再惹惱這些人于他來說也是毫無益處。雖說橫豎不過一死,他卻不能真的躺著等人家來像殺牛宰羊一樣殺他。
這些人都是高手,想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做點什么花樣難如登天。待腳步聲挪遠后,秦阮不動聲色地向祭壇側邊挪了挪,背后反綁著的手在地上摸索了起來。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秦阮剛碰到些碎塊也似的東西,就被人扛在了肩頭。
“玉先生的密令,此人由我接手!閑雜人等不得無禮以待!”
“……是。”
那人扛著他在林子里走了許久后,將他置于馬車之內,而后駕起車來,一路向山的另一頭直行而去。
秦阮只覺得馬車儼然成了個特大的水缸,而他就是里面搖搖擺擺,東倒西歪的一尾蔫魚。他著實憂心冰鶿、蓮湘和卻云的安危,可此刻也只能多為自己想想,他可不想稀里糊涂地死在一個比天命司還莫名其妙的所在。
他奮力掙扎起來,奈何像捆粽子一樣捆著他的繩索無比結實,最后他也只得放棄了。馬車窗口處吹進來的涼風將他的發絲吹得十分凌亂,眼前又是一片漆黑,如今他也不知自己又被綁到了何處,更不敢貿然出聲求救。
大約兩柱香時辰后,馬車才慢慢悠悠地停了下來。
“白阮宗,多有得罪,”此人倒不像前一位那么粗魯,但依舊沒有給他松綁和解下眼罩,“玉先生很快就到。此地乃是他與皇上常來的秘密所在,是以你只能受些苦了,玉先生趕來后,他自有決斷。”
他將秦阮扛進了一間充滿了茶香氣的屋子。此地爐火燒得正旺,一進門就全身暖和了起來。秦阮的上身早已被縛得酸麻,只恨不得早些逃出這片苦海。
“玉先生如今還能自保么?”他在坐榻上稍稍伸了伸腿,問道,“弒殺皇族可是掉腦袋的大罪……”
“那黎家老五也不是什么好東西,”此人不快地道,“陛下待他已是恩澤似海,他卻是個狼子野心的混賬東西!所幸玉先生機警,總算……唉,我也不多說了,總之,玉先生這輩子可是背負了太多東西……”
秦阮心里一動,聯想起玉不念先前將玉牌交付給他時的表現,他多少也猜出了幾分原委,也越發恐懼起來。
“煩請大哥為我解了身上的繩子吧,我繼續蒙著眼睛坐在此處等玉先生來,也就是了。”
“那可不行,玉先生可是吩咐過的,白阮宗若是擅自離了此處,我也沒甚么好果子吃。還請白阮宗多坐片刻,待到玉先生來時,他若有吩咐,我立刻會為你松綁。”
秦阮苦笑道:“我又不是什么身懷絕技的武林高手,大哥何必這么防著?”
對方不吭氣兒了。秦阮眼見松綁無望,也只好背靠桌案,在坐席上歇息起來。也不知過了多久,困意浮上,他的頭慢慢地抬不起來了。
不行……不可睡去……
只怕若是睡了……就再難……
秦阮越是掙扎著不睡,越是困乏。他腦子里滿是冰鶿潔凈如雪的身影,精神恍惚起來,喃喃自語。
“魚入水,盡歡顏。”
一曲《聽泉》,一日浮生。
往日里無數歡好時光,如今卻只剩下了勾心斗角、膽戰心驚。倘若能與冰鶿一同回到家鄉,他必要與冰鶿結了連理,從此同心白首。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秦阮才悠悠醒轉。也正在此時,他發現自己眼上的布條已被解了下來,唯有綁縛他的繩索尚未解開。
他的下巴被一只修長漂亮的大手用力握緊。
“白秦阮,你來告訴我,”玉不念天下無雙的俊美面容上毫無表情,“我究竟要拿你如何呢?”
秦阮凝視他的雙眼,心沉進了谷底。
玉不念是起了殺心的。
倒也是,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人盡皆知,可就是不愿去信。他為皇上和玉不念做了這許多事情,自然也就成了他們的心頭釘。想來玉不念是覺著倘若不連秦阮這顆釘子也拔了,他自己的一個秘密定會泄于天下,為天下人所不齒,到時候又會引出許多新的爭端來。
“你既已想好了,為何不立即動手呢?”秦阮噙著笑意問道,“你若想給我個痛快,自然甚好。你若想再折騰折騰我,我也只能受著。一只雞崽子可遠不是老鷹的對手,不是么?”
玉不念原本清麗無雙的眸光黯淡了幾分。他松開扣緊秦阮下巴的手,用力扯下了額頭上佩戴的五彩晶石,捏得粉碎。
“你知道么,我曾經也是像你一樣的人。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那些折辱過我,欺凌過我的人,早都成了園子里的肥。”
他忽地撲上前來,將秦阮死死按在地上,話音中滿是絕望苦楚。
“無論今后如何,你……今夜就留在此處罷……”
秦阮驚駭萬分,他自然是想不到,平日里心思縝密,云淡風輕的玉不念竟會失控至此!
“你做什么?!放開我!”
可無論秦阮如何掙扎,玉不念的雙臂比捆著他的繩子還要結實得多,他被迫靠在玉不念的肩頭,聽他念叨些以前從未聽過的話。
“我不會殺你,白秦阮,”玉不念在秦阮耳邊呵氣如蘭,一字一句地道,“倘若你今夜能留在這里陪我說些心里話,我就告訴你……你舅舅秦沐云的去向。”
聽及舅舅的名字,秦阮頓時僵了。他盡力穩住自己,平靜地道:“以你玉國師的本事,我還能逃出這里么?先替我解了繩子。”
可玉不念卻像只失了智的獸,不管不顧地將秦阮按得更緊了,他的身子抖得厲害,萬分興奮,又萬分痛苦。
“我是家中最年幼的庶子,我那親娘不堪忍受冷遇,與人私奔,逃得無影無蹤……是以我自小就不如幾個哥哥姐姐那般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其他姨娘的孩子也都認我是個沒人要的野種……雖說我在樂舞上天賦無窮,總歸還是哥過街的鼠……我那親爹曾是大黎境內富可敵國的玉商,你一定知道他的名字——阮無心。”
“……你的父親……是他?”秦阮驚住,一時忘了他自己著實狼狽的境地。
“琢玉天師阮無心的名頭何其響亮,人人敬仰,風光無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雖是瘋狂地大笑著,可玉不念的眼睛里還是滴落了些淚水,輕輕打在秦阮臉上。
“他為了一己私欲,將我作為一份禮物,獻給了當時云州城的太守,說,我是他平日在府中調教的伶人……我跪在地上,被繩索緊捆,嘴也被堵著,自是爭辯不得的……”
玉不念滿眼通紅,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那老太守將我鎖在他的后園里,每日都會來聽我彈奏,看我跳舞,時常與我調笑。我真真是……過了一段生不如死的日子……”
他忽地將秦阮自地上揪起,展開他那把青緞折扇。秦阮清晰地看見了緊扣在扇尖,閃爍著點點寒芒的短刃。
不過數息的功夫,綁縛秦阮的繩索就斷成了數節。秦阮身上是驟然一松,手腕子卻疼得他蹙起了眉頭。
玉不念不由分說地將秦阮的雙手拽了過去。他默默看了看秦阮被繩子磨出血痕的兩只手腕,吩咐一旁的人道:“去拿我的秘制飛雪散來。”
那人點點頭,立刻出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