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尚書》新研(國家社科基金后期資助項目)
- 張懷通
- 12786字
- 2021-11-05 18:53:03
緒論
學者常說,一件長篇青銅器銘文足抵一篇《尚書》,但以青銅器銘文作參照研究《尚書》體例與文例的專著,除了寫作于上世紀前半葉的于省吾先生的《尚書新證》與陳夢家先生的《尚書通論》之外,近六七十年來,似乎還沒有出現。本書即為填補這一學術空白而作(1)。
本書將青銅器銘文與《尚書》篇章,以及今本《逸周書》篇章、清華簡書類篇章參校對讀,把總結自青銅器銘文的行文特點、用語習慣、結構模式等,應用到對于《尚書》等篇章體例與文例的分析考察,以揭示其形成方式與形成時代。在此基礎上,對相關史實與思想、禮樂進行研究,以探討商周時代的社會演化進程與文明發展軌跡。為達此目的,現在主要從體例與文例的角度對于既往《尚書》研究及其得失作一簡略述評。
從戰國到現在,學者對于《尚書》的研究大約經歷了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自戰國到二十世紀初期近代史學的產生。該階段學者的研究主要圍繞著《尚書》篇章的制作背景、形成原因,以及是否原始文獻或圣人作品等問題而進行,代表觀點主要凝結在各類書序、書傳,以及札記、短評之中。第二個階段是從二十世紀初期近代史學的產生到2010年前后清華簡的陸續刊布。該階段學者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兩個方面,一是從史實、語言、觀念等角度論證《尚書》篇章的真偽,代表學者是顧頡剛、劉起釪、于省吾等;二是以青銅器銘文研究作基礎,論證《尚書》篇章與檔案文書的關系,代表學者是陳夢家、李零等。第三個階段是從2010年前后清華簡陸續刊布一直到今天。該階段學者圍繞著清華簡書類文獻,一方面對《尚書》篇章進行校勘,對其所載史實進行論證,另一方面對《尚書》篇章的形成方式與形成時代等問題進行深入細致的研究,代表學者是程浩等。
一 近代史學產生前學者對《尚書》的研究
首先,書序與書傳對于《尚書》篇章制作背景、形成原因,以及部分史實的看法。書序有兩個類型,一是《尚書》篇章的本序,一是西漢以后學者為《尚書》篇章所作的序。前者或作于統治者言行記錄在冊之時,或作于篇章編輯形成之時。后者有今文書序與古文書序的不同,現在保存于《十三經注疏》中的可能作于東晉時代的偽孔傳本《書序》,融合了今古文書序,而與兩漢今古文經學家所引書序略有差異。書序的內容主要是解說篇章的制作之由,一般包括時間、地點、人物、事件等要素。
書傳是學者對于《尚書》篇章的制作之由、字詞含義的解說。書傳以及類似著作,歷代多有,例如東晉的《偽孔傳》、南宋的《書集傳》等,而以《尚書大傳》為其源頭?!渡袝髠鳌返淖髡呤欠鼊伲捎谖鳚h初年,已經于兩宋之際亡佚,今有清人輯本,可知其梗概。書傳是在書序的基礎上,對于《尚書》篇章的進一步解說,所以書傳實際上包含了書序的內容。
書序與書傳對于《尚書》篇章制作背景、形成原因,以及部分史實的解說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將所有《尚書》篇章都當作原始文獻或圣道王功的載體來對待。例如《多方》,其本序云:“惟五月丁亥,王來自奄,至于宗周。”(2)《史記》敘述類似于書序的制作背景云:“召公為保,周公為師,東伐淮夷,殘奄,遷其君薄姑。成王自奄歸,在宗周,作《多方》。”(3)偽孔傳的書序云:“成王歸自奄,在宗周,誥庶邦,作《多方》。”(4)《書集傳》類似于書序的題解云:“成王即政,奄與淮夷又叛,成王滅奄歸,作此篇?!?a href="../Text/chapter1.xhtml#jz_4_14" id="jzyy_4_14">(5)這是歷代《多方》序言的大概情況。再如《多方》的“越惟有胥伯小大多正,爾罔不克臬”句,《尚書大傳》的解釋是:“古者十稅一,多于十稅一,謂之大桀小桀;少于十稅一,謂之大貊小貊。王者十一而稅,而頌聲作矣。故《書》曰‘越維有胥賦小大多政’?!?a href="../Text/chapter1.xhtml#jz_5_14" id="jzyy_5_14">(6)其實,“胥賦”的本義是官正;臬,古體作槷,即埶,即設。講的是官正設置的事情(7),與賦稅無關,與王者也無關。又如《多方》開頭的“周公曰:王若曰”,中間的“嗚呼!王若曰”,蔡沉的解釋是:“此篇之始,‘周公曰:王若曰’,復語相承,《書》無此體也。至于此章,先‘嗚呼’而后‘王若曰’,《書》亦無此體也。周公居圣人之變,史官豫憂來世,傳疑襲誤,蓋有竊之為口實矣,故于周公誥命終篇發新例二,著周公未嘗稱王,所以別嫌明微,而謹萬世之防也?!?a href="../Text/chapter1.xhtml#jz_2_15" id="jzyy_2_15">(8)蔡氏的眼光可謂犀利,但狃于君臣大義,著意為周公辯護,從而轉變了思路,擱置了問題。
其他《尚書》篇章序傳的內容所包含的要素,與《多方》基本相同,為了避免繁瑣,此處不再贅舉。很顯然,序傳對于《尚書》篇章的解說,有一個不言自明的前提,或者說既定的事實,即《尚書》篇章是原始文獻。
其次,某些札記、短評對于《尚書》篇章是否原始文獻或圣人作品的看法。大約有兩種情況,一種是基本上與書序、書傳相同,也是將《尚書》篇章都當作原始文獻或圣人作品來看待。另一種是對于《尚書》中部分篇章采取懷疑或否定的態度,認為或不是圣人作品,或不是原始文獻。例如王柏的《書疑》,懷疑《大誥》中的占卜寶龜等語是周公的講話(9);袁枚的《金縢辨》,認為“《金縢》雖今文,亦偽書也”(10)。這些學者的依據,主要是語言的雅俗、史實的真偽、觀念的高下。由于采取的標準有所不同,所得結論在很多方面其實是各有得失。
書序、書傳以及某些札記、短評對于《尚書》篇章的肯定,促使后代學者在認定《尚書》篇章性質時采取更為慎重的態度,尤其蔡沉等學者的非常少見的對于體例問題的指陳,足以給后代學者以極大的啟發。而另外一些札記、短評對于某些《尚書》篇章的懷疑或否定,則使得后代學者從中獲得了有益的啟示,以至于在方法論等多個方面成為其探討《尚書》篇章真偽問題時必須努力追溯的學術傳統。
二 近代史學產生后學者對《尚書》的研究
二十世紀初期近代史學的產生,以西學的引進與儒學在意識形態中至尊地位的終結為背景,最為顯著的標志是《尚書》神圣經典的地位與建立在《尚書》之上的以堯舜禹為核心的古史系統的被否定,以及學者利用甲骨文、金文等出土材料對于《尚書》篇章真偽及其史料價值的重新考證。
顧頡剛是實現這一轉換的關鍵學者,顧先生將今文《尚書》二十八篇分為三組,第一組是《盤庚》、《大誥》、《康誥》、《酒誥》、《梓材》、《召誥》、《雒誥》、《多士》、《多方》、《呂刑》、《文侯之命》、《費誓》、《秦誓》共十三篇,“在思想上,在文字上,都可信為真”。第二組是《甘誓》、《湯誓》、《高宗肜日》、《西伯戡黎》、《微子》、《牧誓》、【《洪范》】、《金縢》、《無逸》、《君奭》、《立政》、《顧命》共十二篇,“或者是后世的偽作,或者是史官的追記,或者是真古文經過翻譯,均說不定。不過決是東周間的作品”。第三組《堯典》、《皋陶謨》、《禹貢》三篇,“決是戰國至秦漢間的偽作”(11)。在此基礎上,顧先生著手進行單篇研究,先后完成《大誥譯證》、《〈逸周書·世俘篇〉校注、寫定與評論》等論著(12),使得《尚書》篇章擺脫了圣道王功光環的籠罩,《逸周書》部分篇章擺脫了長期遭受冷落的境地,都成為歷史研究的寶貴材料。
以顧頡剛先生為榜樣,劉起釪先生繼續研究《尚書》,歷時三十多年,終于完成四卷本《尚書校釋譯論》(13)。對于《尚書》篇章逐一進行了校勘、解釋、今譯、討論,探索了涉及的史實、時代、作者、體例、結構等問題。該書規模宏大,視野開闊,考辨深入,對于古今學者研究成果的參考吸收既全面又充分,是近代史學產生以來《尚書》研究的集大成著作。
與顧頡剛、劉起釪二位先生整理研究《尚書》的同時,郭沫若、于省吾、陳夢家、胡厚宣等學者利用甲骨文、金文對《尚書》的語言、文字、史實等進行考訂。這些學者遠紹吳大澂、孫詒讓,近承羅振玉、王國維,開辟了《尚書》研究的新途徑,其中于省吾、陳夢家二位先生的成績最為顯著。
于省吾先生是新證派的代表,其考證《尚書》的成果主要集中在《雙劍誃尚書新證》中。該書“每列一條往往將各篇詞例相仿者連類而及”,以之與漢魏石經等相互校正,然后“溯原古籀,并證以同時之語例”,其“征引古籀,以金文為主,而兼及于甲骨、璽印、泉布、石刻諸文字”。于先生的廣征博引,深入考證,不僅使歷代學者對于《尚書》某些文字的誤讀得到糾正,而且揭示了《尚書》辭例與青銅器銘文所載商周春秋時代語言相互貫通的關系,證明“今文《尚書》二十八篇自《堯典》至《洪范》共十一篇,或系東周以后儒家者流所擬作,如《堯典》、《皋陶謨》、《禹貢》、《甘誓》、《湯誓》、《洪范》是也;或為后人所竄易,如《盤庚》、《高宗肜日》、《西伯戡黎》、《微子》、《牧誓》是也;自《金縢》至《秦誓》共十七篇,除《金縢》下半篇系后人所增纂,余無可疑”,是“高文巨制”(14)。
陳夢家先生對于《尚書》研究的創新之處,主要體現在其專著《尚書通論》的“王若曰考”一節中。該節將青銅器銘文所載冊命禮與西周初年的誥命相互比較,認為“這些王命,最先是書寫在簡書上的,當庭的宣讀了,然后刻鑄于銅器之上。原來的簡書已經不存,賴此保存了周王室的官文書,它們實具有古代檔案的性質。西周檔案的流傳于后世的,主要的只有兩種:一是今文《尚書》中的《周書》部分,一是西周銅器銘文?!?a href="../Text/chapter1.xhtml#jz_2_17" id="jzyy_2_17">(15)陳先生對于西周青銅器銘文與周書是西周檔案文書的認定,為學者探索周書的形成問題開辟了新路徑。
李零先生沿著這個思路,以對青銅器銘文的研究做基礎,進一步探討《尚書》篇章與檔案文書的關系,成果主要集中在其專著《簡帛古書與學術源流》和論文《論公盨發現的意義》中(16)。李先生認為:“即使早期古書是直接脫胎于文書檔案,它也不是文書檔案中必然包含的種類。它之成為后世意義上的‘書’,恐怕是后人刪選、改編的結果(不管是不是由孔子刪削)”(17)。從將青銅器銘文與周書都看作是檔案文書(18),到指出早期古書是由檔案文書刪選改編而來,已經與檔案文書有較大區別,是對書類文獻性質認識的一大飛躍。
受陳夢家、李零二位先生的啟發,筆者致力于周書篇章形成方式的探討,先后發表了《“王若曰”新釋》、《小盂鼎與〈世俘〉新證》等多篇論文(19),提出自己的主張:《康誥》等記言類型的篇章是將史官所作周公講話記錄編聯合成的結果,《世俘》等記事類型的篇章是按照禮儀程序將原始檔案文書選擇編輯的結果。這兩篇論文都是以西周青銅器銘文為參照,考察周書的結構體例,論證周書篇章賴以形成的方式,從而使得陳夢家、李零二位學者的設想得到落實(20)。
三 清華簡刊布后學者對《尚書》的研究
近代史學產生以后,隨著考古學的傳入與考古成果的不斷豐富,很多學者熱切希望在出土材料中發現書類文獻,這個希望終于在2008年實現。2008年夏清華大學收藏了一批戰國竹簡,學界習稱清華簡?!扒迦A簡一共有六十多篇,接近三分之一是《尚書》一類的文獻”(21)。自2010年第一冊清華簡刊布以來,至今已經出版了十冊,其中有:(1)今存文本的篇章《尹誥》(《咸有一德》)、《傅說之命》(《說命》)、《周武王有疾周公所自以代王之志》(《金縢》)、《皇門》、《祭公之顧命》(《祭公》)、《命訓》;(2)今存題目的篇章《程寤》;(3)文本題目今均無存的篇章《尹至》、《保訓》、《耆夜》、《厚父》、《封許之命》、《攝命》、《四告》等。
清華簡書類文獻的刊布,激發了學者研究《尚書》、《逸周書》等傳世典籍的熱情,學者紛紛利用清華簡書類文獻對《尚書》、《逸周書》相關篇章進行校勘釋讀,從二者內容與結構的異同出發探討“尚書”的形成與流傳問題。就多數學者來說,探討主要圍繞某一具體篇章進行,是為某一篇章的時代定位,而缺乏總體把握。相比之下,程浩先生充分借鑒吸收了李學勤、謝維揚、廖名春等學者的成果,對于“尚書”的記錄、整理、流傳等問題進行了較為深入而系統的研究,是取得較大成績的學者。
程浩先生的成績主要體現在其博士論文《“書”類文獻先秦流傳考——以清華藏戰國竹簡為中心》中。該文分“清華簡‘書’類文獻與傳世文獻比勘疏證”與“‘書’類文獻先秦流傳通論”上下兩編,下編專設“‘書’類文獻編纂的材料來源”等節目,對“尚書”的記錄、整理與流傳等問題進行了較為深入的研究。程先生認為,史官記錄統治者講話,“更有可能的還是由兩名及以上的史官同時進行記錄,事后再進行匯總與校讎,并進行必要的整理工作?!踉弧颉弧?,應該就是史官在后期整理過程中添加的表示轉折的語詞?!?a href="../Text/chapter1.xhtml#jz_2_19" id="jzyy_2_19">(22)這一看法與筆者的主張有兩點不同,一是史官對講話的記錄是同時而不是輪流,二是“王曰”是史官對講話記錄進行后期整理時添加進文本的,而不是記錄時所作標記。這為史官記言的假說增加了新內容。
與此同時,程先生還認為,“一篇‘書’的作成大致要經歷兩次有意識的整理”,第一次整理是上面所述史官對講話記錄稿添加表示語義轉折的“王曰”等字詞,第二次整理是“為‘書’篇添加一些故事背景與情節的描述”,這“既可能是出自該篇作成時史官的整理,也可能是后人的行為,但后者的可能性似乎更大一些”(23)。這樣的劃分將“尚書”的形成由一個點變為一條線,為學者考察其文本中往往疊加多個時代語言文字的問題拓寬了思路(24)。
四 既往《尚書》研究取得的成績與存在的不足
古今學者對于《尚書》的研究取得了顯著成績,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第一,字詞語句的解釋疏通?!渡袝返亩鄶灯?,學者公認難讀,所謂“周誥殷盤,佶屈聱牙”(25),為了準確理解其含義,古今學者不懈努力,孜孜以求。于省吾先生說:“王國維自謂,于書所不能解者,殆十之五,是可征其能解與不能解各參半焉。然書之不待解而可知者,約占十之二,則自漢以來解書者無慮數百家,現在認為解之確當者,約十之三而已?!?a href="../Text/chapter1.xhtml#jz_4_20" id="jzyy_4_20">(26)由此可見,古代學者在缺乏商周時代語言文字作參照的情況下,對《尚書》進行文字訓詁是多么的艱難。近代以至今天,一百多年來,學者充分利用不斷出土的商周甲骨文、青銅器銘文,以及戰國秦漢簡牘帛書,努力吸收古文字學、博物館學、考古學的成果,將《尚書》文字語句的釋讀工作推進到新境界。這是我們對《尚書》進行新研究的基礎。
第二,將青銅器銘文與《尚書》篇章參校對讀,揭示其與檔案文書之間的關系。青銅器銘文所載獻俘、冊命等典禮,都在較高程度上保留了當時禮儀的原始面貌,因而具有檔案文書的性質。將其與《尚書》篇章對比,可以很明顯地發現某些篇章是由檔案文書改編而來,例如《世俘》、《文侯之命》?!妒婪纷鳛橛浭缕?,按照西周獻俘禮儀程序從記載武王伐紂的原始檔案中選材組材、布局謀篇;《文侯之命》作為記言篇章,與西周冊命禮在儀式、用語等方面幾乎完全相同,都說明其根源在西周檔案文書之中。這為我們對《尚書》進行新研究指明了努力的方向。
第三,從某些《尚書》篇章改編自檔案文書的判斷出發,推測史官記錄統治者講話的方式。“左史記言,右史記事”(27),自戰國秦漢以來,學者都將其作為一個先驗的事實來接受,從來沒有進行論證。當代學者從毛公鼎與《康誥》文本中存在的“王若曰”、“王曰”等附加詞語入手,結合西方文化人類學田野調查經驗,推測周書中的記言篇章是西周史官記錄統治者講話的實錄。盡管仍然存在輪流記錄與共同記錄、記錄標記與整理添加標志的看法分歧,但同步記錄的確定,則使得今人能夠深入到某些周書賴以產生的西周行政場景中去,獲得前所未有的對于西周檔案文書的記錄、周書的改編、周書篇章結構與禮儀關系等問題的新認識。這是我們對《尚書》進行新研究的著力點。
毋庸諱言,古今學者在取得顯著成績的同時,也存在著一些不足。這些不足的產生與學者各自研究《尚書》的角度有較大關系。首先,顧頡剛、劉起釪先生對青銅器銘文重視不夠。顧頡剛先生曾經擬作《金文選》,劉起釪先生認為,“《金文選》,不必由《尚書》學者來做,即使說由《尚書》學者來做有其有益的一面,然在研究任務繁重情況下,亦難抽出時間人力來做?!?a href="../Text/chapter1.xhtml#jz_2_21" id="jzyy_2_21">(28)這是劉先生發自肺腑的無奈之言。研究《尚書》需要太多的時間和精力,要將二者都全面做好確實很難。但缺少自己對于青銅器銘文的研究,只是借鑒他人的成果,在一些關鍵問題的解釋上難免有不切實際的遺憾。
其次,陳夢家、李零與筆者三人在將青銅器銘文與《尚書》篇章進行比較時,對一些篇章性質的認識與結構的裁斷,不同程度地存在削足適履的弊端。例如陳夢家先生,前文說“周誥乃周初重大的誥命,與成、康后宮廷冊命臣工之策命不同其性質”,后文就以青銅器銘文中成、康以后的策命為標準,裁斷《康誥》、《立政》、《多士》、《多方》等周初誥命一篇之中有兩個“王若曰”或“周公若曰”是衍誤或錯亂(29)。如此一刀切,有違實際情況,顯然不妥當。李零先生雖然認為“書”改編自檔案文書,但同時推測“它之區別于自己的母體,即原始的文書檔案,主要在于,它更關心的并不是具體的制度或政令,也不是歷史細節本身,而是圍繞重大歷史事件的議論和思想,它們引出的教訓和借鑒,情況比較類似后世‘事語’類的古書(如《國語》)”(30)。其實,事語是事之語,是針對事件而生發的議論;《尚書》篇章不是對事件的議論,而是事件本身,是事件進程中與事實相互經緯的有機組成部分。從目標與方向上看,多數情況下,前者是批評諫阻或汲取教訓,后者是推動促進。從發布主體上看,前者是襄理者或參與者,后者是當事者或主持者。因此二者性質有異,不可同等看待。筆者推測,李先生之所以有這樣的看法,可能與其長期從事語類文獻研究有較大關系。筆者的研究雖然揭示了《世俘》結構體例與西周獻俘禮儀相互貫通,《康誥》等誥命是史官現場記錄統治者講話的結果等事實,但是研究對象只是個案,要推及其他《尚書》篇章,推及青銅器銘文所載其他冊命文書,還需要做大量的細致的考證工作。
再次,程浩先生對于“尚書”篇章記錄與整理問題的研究,缺少典型個案考察的基礎。其博士論文下編中的“‘書’類文獻編纂的材料來源”等節目,與上編“清華簡‘書’類文獻與傳世文獻比勘疏證”的聯系不很緊密,也就是說下編討論的問題不是上編內容的邏輯展開,因而推測的成分較大,實證的成分較少。這個問題的產生,或與清華簡書類文獻的性質有關。清華簡畢竟是戰國中后期的材料,以之校勘《尚書》、《逸周書》篇章的文字、語句、版本非常合適,從二者字詞與文本的差異入手探討先秦書類文獻的流傳也較為得當,但要由此進一步探討其形成問題,則必須與青銅器銘文結合才可能取得較好效果。
總之,鑒于以上學者取得的成績與存在的不足,筆者認為,從青銅器銘文角度出發,剖析《尚書》篇章的體例與文例,考察其與禮制及檔案之間的關系,以探討其形成方式與形成時代,進而探討其所載相關史實與思想、禮樂,應該提上學術議程了。
五 本書研究宗旨、準則、專題設置與章節安排
任何探討,只要有立場,有角度,就必然會在取得成績的同時,存在著一些盲點,因而也就有不足,這是學術研究的普遍規律。筆者梳理學術史,考察先賢時哲研究《尚書》的得失,心中既飽含崇敬,也充滿戒懼。為了使即將開啟的對于《尚書》的新研究取得進展,筆者在廣泛吸收前人成果的基礎上,在充分了解其得失的前提下,為《尚書》新研究確立如下宗旨與準則。
(1)將商周春秋戰國時代青銅器銘文與《尚書》篇章參校對讀,以研究《尚書》篇章的體例文例,以及形成方式與形成時代等問題。(2)《尚書》是主要研究對象,同時還研究與之相關并共同組成文化生態的今本《逸周書》、清華簡書類篇章。(3)將青銅器銘文與《尚書》篇章參校對讀是主要研究方法,同時參考利用古文字學、考古學、口頭詩學、文化人類學等多學科研究方法,以達成學術目標。(4)在此基礎上,對《尚書》相關篇章所載史實與思想、禮樂進行論證考察,以為對《尚書》篇章形成問題研究的延伸。
為此,本書設置的研究專題是:(1)《康誥》、《多方》、《召誥》、《雒誥》、《世俘》、《梓材》等篇體例的研究。通過研究這些篇章的體例結構、組織形式,探討其與西周典禮儀式的關系,并由此揭示其形成機制與形成途徑。(2)《洪范》、《大武》、清華簡《攝命》、《世俘》等篇文例的研究。通過研究這些篇章中存在的語言程式、套語或套語式短語等,觀察其語言特點和性質、形成方式與形成時代。(3)《洪范》所載史實與思想的專題研究。通過考索《洪范》“皇極”、“三德”、“五事”三個范疇的內涵,探討文明初期華夏民族的家國形態與精神氣質,并在此基礎上嘗試著揭示《洪范》主體內容的形成方式與形成時代。(4)《牧誓》、《克殷》、《梓材》、《商誓》、《康誥》、《立政》等篇所載史實與思想的研究。通過考證《牧誓》、《克殷》所載牧野之戰的疑點,廓清其部分真相;通過對比《商誓》、《康誥》所載武王周公思想的異同,探索商周之際思想觀念從天命觀到天道觀的遞進之路。(5)《克殷》、《嘗麥》、《堯典》等篇所載史實及禮樂的研究。通過辨析《克殷》、《嘗麥》中一些關鍵字句及其蘊藏的深刻含義,探求周公旦、叔振鐸與西周禮樂的關系。通過辨析小臣墻刻辭、《堯典》中的獻俘禮、養老禮材料,探討西周禮樂文明的源頭。由于《洪范》兼跨體例與文例、史實與思想、《尚書》與《逸周書》,所以在五個專題中,對于《洪范》的研究,實際上居于中樞與綱領的地位。
在以上所設研究專題的前提下,本書的章節安排是:
第一章《康誥》諸篇體例研究,內設:大盂鼎與《康誥》體例研究,大克鼎與《多方》體例研究,盠方彝、《祭公》與《召誥》諸篇體例研究,虢伯捱簋與《世俘》體例研究,共四節。
第二章《洪范》諸篇文例研究,內設:“以數為紀”與《洪范》文例研究,高卣、保卣等與《大武》諸篇文例研究,麥方盉與清華簡《攝命》文例研究,乖伯簋與《世俘》文例研究,共四節。
第三章《洪范》史實與思想專題研究,內設:從皇極本義看《洪范》“皇極”章的時代,《洪范》“三德”章與商周家族形態研究,《洪范》“五事”章與商周禮容研究,王孫遺者鐘與《洪范》“五事”“三德”性質研究,共四節。
第四章《牧誓》諸篇史實與思想研究,內設:《牧誓》諸篇所載牧野之戰疑點考證,《梓材》與周公攝政申論,《商誓》、《康誥》諸篇所載周初天命觀考論,《立政》、班簋與西周卿大夫之德釋論,共四節。
第五章《堯典》諸篇史實及禮樂研究,內設:《克殷》“叔振奏拜假”與叔振和西周之樂關系管窺,《嘗麥》“敬功爾頌”與周公和西周之禮關系管見,小臣墻刻辭與商末獻俘禮考論,《堯典》中的惇史辨析,共四節。
在上述章節之外,還有一些問題的研究與《尚書》相關,即《克殷》體裁簡論,據上博簡《弟子問》校讀《小開》一則,《史記》與石峁遺址是西夏都邑假說。這些研究可以成為上述章節的輔助,因此作為補充而附于相關章節之下。
六 對于幾個重要概念的界定
為了使本書的研究有一個堅實的邏輯起點,在此對一些重要概念進行簡約界定。
(一)《尚書》。《尚書》指儒家經典今文《尚書》,由虞夏書《堯典》、《皋陶謨》、《禹貢》、《甘誓》,商書《湯誓》、《盤庚》、《高宗肜日》、《西伯戡黎》、《微子》,周書《牧誓》、《洪范》、《金縢》、《大誥》、《康誥》、《酒誥》、《梓材》、《召誥》、《雒誥》、《多士》、《無逸》、《君奭》、《多方》、《立政》、《顧命》、《呂刑》、《文侯之命》、《費誓》、《秦誓》,共二十八篇組成。在學者約定俗成的一般認識中,《尚書》既可以指整部《尚書》,也可以指《尚書》的篇章。
(二)“尚書”。“尚書”指上古之書,包括今文《尚書》二十八篇,以及今文《尚書》之外的上古政治文獻,例如部分《逸周書》、清華簡書類篇章等。《墨子·貴義》云:“昔者周公旦朝讀書百篇”(31),《漢書·藝文志》云:“《書》之所起遠矣,孔子纂焉,上斷于堯,下迄于秦,凡百篇”(32),都說明當時上古政治文獻很多。除了儒家的《尚書》,以及沒有流傳于后世的墨家《尚書》,其他上古政治文獻在先秦時期可能沒有編輯結集。
(三)書。書指所有具備政治文獻性質的上古篇章,包括《尚書》、“尚書”、《逸周書》、清華簡書類篇章,甚至形成于先秦不同歷史階段的一些被懷疑是后人構擬、改造、偽作的篇章等。
本書的研究對象,主體是《尚書》,故名《〈尚書〉新研》?!渡袝窂亩鄠€方面與“尚書”、“書”相互貫通,有的篇章甚至產生于相同的歷史背景與文化生態之中,對于《尚書》的研究,必須與“尚書”及“書”結合起來,打破彼此的畛域,才能夠深入進行,全面開展,因此本書的某些節目以“尚書”、“書”為題,以達到或相互經緯,或高屋建瓴的效果。此其一。其二,遵循學術研究由已知探求未知的原則,所謂《〈尚書〉新研》,對象主要是能與青銅器銘文相互對照的“周書”,以及部分“商書”。至于“虞夏書”則只是點到為止,全面研究留待另文進行。
(四)體例。體例指篇章的組織形式,即“作者”對于篇章結構的精心設置,與《尚書序》歸納的《尚書》六個體例“典、謨、訓、誥、誓、命”(33),及孔穎達總結的《尚書》十個體例,“一曰典,二曰謨,三曰貢,四曰歌,五曰誓,六曰誥,七曰訓,八曰命,九曰征,十曰范”(34),很不一樣。后二者的著眼點是篇章的性質,目的是為圣道王功分類,而本書的著眼點在于篇章結構及其表現的篇章與禮儀的關系,目的是考察篇章的形成方式與形成時代。彼此的不同,反映了古今學術命題發生了根本性變化(35)。
(五)文例。文例指“作者”在語法與修辭的基礎上對于篇章之字詞語句的習慣性選擇、組織與安排,體現了篇章的文字特點與語言性質,體現了篇章的表達方式與思維模式,是判斷篇章形成機制與形成時代的重要憑借。
一共界定了五個概念。下面就以此為前提,對《尚書》進行新研究。
(1)本書經常要用到表示時間狀態的詞語“之前”、“之后”;“以前”、“以后”等,為了表達準確,本書采納裘錫圭先生給這些詞語所作定義:“說某一時期之前,不把這一時期包括在內;說某一時期以前,則把這一時期包括在內?!蟆?、‘以后’依此類推?!币娛现段淖謱W概要》凡例一,北京,商務印書館,1988年。
(2)孔氏傳、孔穎達疏:《尚書正義》,阮元??獭妒涀⑹琛?,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227頁。
(3)司馬遷:《史記》,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第133頁。
(4)孔氏傳、孔穎達疏:《尚書正義》,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227頁。
(5)蔡沉撰、王豐先點校:《書集傳》,北京,中華書局,2017年,第186頁。
(6)伏勝撰、鄭玄注、陳壽祺輯校:《尚書大傳》,《叢書集成初編》,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107頁。
(7)寧鎮疆:《說清華簡〈攝命〉的“奔告”——兼申毛公鼎銘文之“楚賦”當為職官》,《清華簡〈攝命〉研究高端論壇論文集》,上海大學,2019·上海。
(8)蔡沉撰、王豐先點校:《書集傳》,北京,中華書局,2017年,第189頁。
(9)王柏:《書疑》,《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經部書類,濟南,齊魯書社,1997年,第187頁。
(10)袁枚著、周本淳標校:《金縢辨上》,《小倉山房詩文集》,《中國古典文學叢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1622頁。
(11)顧頡剛:《論〈今文尚書〉著作時代書》,《古史辨》〔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
(12)顧頡剛:《大誥譯證》,《歷史研究》1962年第4期。顧頡剛:《〈逸周書·世俘篇〉校注、寫定與評論》,《文史》第二輯,北京,中華書局,1963年。
(13)顧頡剛、劉起釪:《尚書校釋譯論》,北京,中華書局,2005年。
(14)于省吾:《雙劍誃尚書新證·敘例》,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
(15)陳夢家:《尚書通論》,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167頁。筆者按:陳先生的類似論述還有:“當時的命書既是書于簡冊的,宣讀以后交于受命者,受命歸而鑄之彝器,則西周銘文中的王命實即當時冊命的移錄”;“內史掌書王命而貳之者,錄冊命的副本而藏之王室。其授予所命者的簡冊,則往往刻于彝器”;“《尚書》中傳錄的命書,頗多是當時冊命的副本”。見氏著《尚書通論》,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178、182、188頁。
(16)李零:《簡帛古書與學術源流》,北京,三聯書店,2004年。李零:《論公盨發現的意義》,《中國歷史文物》2002年第6期。
(17)李零:《簡帛古書與學術源流》,北京,三聯書店,2004年,第50頁。
(18)筆者按:當代學者將《尚書》篇章看作檔案文書,可以追溯到錢玄同,錢先生說:“《書》。似乎是‘三代’時候底‘文件類編’或‘檔案匯存’,應該認它為歷史。”見氏著《答顧頡剛先生書》,《古史辨》〔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持類似見解的當代學者還有葛志毅,葛先生說:“每一件命書的制定,在當時都與一個具體的法權關系相聯系。當把這些命書文件同原來的法權關系脫離開來,它們已被抽象為一篇篇的歷史記載資料。當把它們再編纂為《尚書》的時候,則以匯編的整體共同表現為一種以史為鑒的歷史意識。因而可以認為,《尚書》實以萌芽狀態的歷史編纂學成果,使其篇章與原始狀態的詔令文件區別開來。既然《尚書》篇章與約劑命書之間原本存在著如此密切的聯系,那么,根據青銅器銘文這種約劑文書大盛于西周中晚期來推測,《尚書》的編纂很可能始于厲、宣之世的前后?!币娛现对嚀瓷袝刁w例論其編纂成書問題》,《譚史齋論稿續編》,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4年。錢、葛二位先生雖只是提出一個設想,還不是實證,但彌足珍貴。
(19)張懷通:《“王若曰”新釋》,《歷史研究》2008年第2期。張懷通:《小盂鼎與〈世俘〉新證》,《中國史研究》2008年第1期。
(20)筆者按:除了上面提到的代表性學者,其他學者,如蔣善國、楊筠如等,也對《尚書》進行了研究,大家可以參考劉起釪先生《尚書學史》(北京,中華書局,2017年)第九章《現代對〈尚書〉的科學研究》,以及王連龍先生的《近二十年來〈尚書〉研究綜述》(《吉林師范大學學報》2003年第5期),此不贅述。
(21)李學勤:《清華簡的文獻特色與學術價值》,《夏商周文明研究》,北京,商務印書館,2015年。
(22)程浩:《“書”類文獻先秦流傳考——以清華藏戰國竹簡為中心》,清華大學歷史學博士學位論文,2015年,第145頁。
(23)程浩:《“書”類文獻先秦流傳考——以清華藏戰國竹簡為中心》,清華大學歷史學博士學位論文,2015年,第150、147、148頁。
(24)筆者按:梅軍、過常寶、葉修成、潘莉等學者對《尚書》的體例、文例、形成方式與形成時代等問題也進行了研究,分別見氏著《殷商西周散文文體研究》,上海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9年;《制禮作樂與西周文獻的生成》,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5年;《西周禮制與〈尚書〉文體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6年;《〈尚書〉文體類型與成因研究》,北京,知識產權出版社,2016年。其中在“尚書”形成問題上的研究有較高學術價值的是葉修成先生的《西周禮制與〈尚書〉文體研究》,他對于“不斷追問和闡釋其生成的意義及其文化功能,乃是當下學術研究發展的新趨向”(《后記》)的論述,尤其有啟發意義。但終究是文學史研究者,對于歷史背景的考察,對于文本與儀式關系的探索,概念多而實證少,難免有疏闊之弊。另外,這些學者所用體例、文例或文體的概念,仍然是古代經學家所用概念,這表明其思維有較大局限,而本書所用體例、文例概念與之不同,請見緒論及相關章節中筆者為其所下定義及對二者進行的比較,此不贅述。
(25)韓愈:《進學解》,《五百家注昌黎文集》,文淵閣《四庫全書》集部別集類,臺灣,臺灣商務印書館,1983—1986年。
(26)于省吾:《雙劍誃尚書新證·敘例》,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
(27)班固:《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1715頁。
(28)顧頡剛、劉起釪:《尚書校釋譯論·序言》,北京,中華書局,2005年。
(29)陳夢家:《尚書通論》,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186—188頁。
(30)李零:《論公盨發現的意義》,《中國歷史文物》2002年第6期。
(31)孫詒讓撰、孫啟治點校:《墨子間詁》,北京,中華書局,2001年,第445頁。
(32)班固:《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1706頁。
(33)孔氏傳、孔穎達疏:《尚書正義》,阮元??獭妒涀⑹琛?,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114頁。
(34)孔氏傳、孔穎達疏:《尚書正義》,阮元??獭妒涀⑹琛?,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117頁。
(35)筆者按:墨子也對《尚書》篇章的體例進行了歸納總結,《墨子·非命上》云:“先王之書,所以出國家、布施百姓者,憲也?!月牚z制罪者,刑也?!哉O師旅、進退師徒者,誓也?!枪首幽友栽唬骸岙敗旧小课贷}【盡】數,天下之良書不可盡計數,大方論數,而五【三】者是也?!币妼O詒讓撰、孫啟治點校《墨子間詁》,北京,中華書局,2001年,第266頁。所用詞語與儒家有異,但指導思想也是為圣道王功分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