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王爺今天要進宮去看太后,他很是孝順母后大人,隔三差五的都會進宮來問安,今天一早便打發下人給母親準備上好的進口點心,吩咐府里忙里忙外,為這再平常不過的日子大肆擺譜。而每次見皇太后時,六王爺總是蟬衫麟帶打扮一番,穿上制作精美的長袍馬褂,帶上似斗笠而小的緯帽,禮帽上則安上品級為一品的頂珠紅色寶石級剛玉,帽后拖上一束孔雀翎。六王爺非常享受這個過程,他見皇太后的用意越是簡單,他越是對自己得體的裝扮行為感到輕松自在。沒有參雜私心或者是利益,本身已經非常難得,但他同時還在為孝敬,為了母親能夠過上幸福的晚年生活做著一番努力。
皇太后對此心知肚明,六王爺在他面前從來不談政治不談權利地位,偶爾論及時也僅客觀評價,一同與太后探討時下政治,言語中也未曾有過主觀意志上對政治的不滿。皇太后每次在其他福晉面前說到六爺時,那是一位母親對孩子的喜愛,像所以平凡的母親那樣,人到晚年,最得意的便是自己的孩子孝敬自己。平時被談論最多的也是六王爺和母親,這關系中縱然存在著不被常人所理解的因素。
太后寢宮是最是風雅的,室內室外都按照太后的習性安排。室內燃著香爐,青煙裊裊,淡淡地充斥著整個臥房。幾縷碎光從雕花的窗沿里斜斜的落在上好檀香木的臥榻上,于上那龍鳳雕刻宛若要動起來,乘風而去。榻邊的炭盆里的炭火早已熄滅,只留溫軟的余燼靜靜躺在里面。偶爾風過,窗外陽光因樹影變得忽明忽滅起來,而寢宮里氤氳著青煙似隨著風聲慢慢流動,宛若天上仙境一般。
六王爺恭恭敬敬地給老佛爺磕了一個頭。對于老佛爺這種象征著至高無上的權力的人,在面前給她磕頭不僅僅是禮節,還能產生一種親近感,仿佛那種權力與自己的命運有著密切的聯系。
老佛爺緩緩地說:“起來吧!”
六王爺回道:“謝老佛爺!”
六王爺起身并依照老佛爺的吩咐坐下了。
坐下后,老佛爺從床上起來,到了床沿,婢女前去把扶,老佛爺雙臂一抬,每一舉動,都把自己萬人之上的姿態與事實灌注到這舉動的端莊,舉動的輕慢上。而且,盡管這填滿日光的寢室里有婢女,家丁,但無論對于老佛爺還是六王爺,都只有他們二人。這種現實蘊藏著,一件重要之事,只要能與之說者,便為存在,否則,便是虛無。
六王爺照舊問起了老佛爺的身體,說到:“老佛爺吉祥,兒臣多日不曾問候,不知老佛爺近來是否安康?”
老佛爺也照舊回答了六王爺,不過因為與六王爺更為親近一些,所以話語中帶著一些感嘆:“最近的茶點寡淡無味,可能是這舌頭越來越不好用了,嘗不出佳肴的酸甜苦辣,但身體好在無病無災。”
六王爺趁機就表示關心,眼睛比往日睜的略大一些,以更表示自己的真誠:“要不后廚的廚子置換一番,我有所耳聞,湘西一帶的廚子做出的菜肴甚是可口,就連老鼠都不吃莊稼的糧食,都跑到飯館里的偷吃客人遺留的剩菜。”
老佛爺只是隨口一說,所以,無論六王爺怎么出謀劃策,答案都無足輕重,但到底還是被那老鼠之事逗得開心的抿嘴笑了一下:“你可別拿我尋開心了,要是真有此事,那蛇蟲不也得鉆進戶人之家!”
六王爺等的就是這一刻,那便是在與老佛爺的交談中,看到老佛爺身上權力與威嚴的暫時的消褪。于是順理提出一個請求:“老佛爺,您看,今日風和日麗,朱紅的門樓上灑滿了金光,隨兒臣出門散步您看如何?”
老佛爺沒有認真聽六王爺講話,一個人瞇著眼,仿佛在思忖著什么,六王爺也得靜靜等候,不敢多問。過了良久后,老佛爺開口道:“東院的最近的事,你可曾有所耳聞?”
六王爺立刻從稍微放松的狀態調整到了一本正經的狀態,以讓自己看起來像一個能夠勝任什么或者解決什么事情的人。六王爺謙卑而又十分認真地回道:“最近農民收成不好,還有人縱火,我一直從中周璇,還沒聽說東院之事,怎么了,老佛爺?”
老佛爺把身子湊近了一點,對六王爺講道:“我聽說東院集結了眾多官臣,要弄什么變法,學洋人搞大炮!”
六王爺答道:“打打殺殺的事兒臣不參與,老佛爺也如此,他們要是想在兵器上改革,就隨他們去吧!只要能國泰民安,學古人也好,學洋人也罷,都未嘗不可。”
“我想的也是如此,但老祖宗的律法可不能隨意改動,動了,風水壞了不說,弄不好還會引起宮中大亂。”老佛爺生怕在法律上也學洋人那套,搞什么自由民主,屆時,她獨攬大權的地位必將受損。
六王爺附和道:“老佛爺所言極是。”
老佛爺對六王爺繼續說道:“我不想參與那些口舌之爭,不知道你最近是否要見皇上,如果見到,就一定要囑咐他,老祖宗的律法萬萬不可動搖。他年紀輕,很容易被賊人蠱惑。皇上的心要是被蠱惑了,對不起太祖太宗不說,對你我二人都是百害而無一利啊!”
六王爺:“兒臣知曉,皇上英明果斷,不會被小人迷惑。還請母后安心。”
隨后六王爺便告退了。
老佛爺雖左一句國泰民安,右一句國泰民安,可大清王朝日益衰弱的境況人人皆知,作為大清王朝最具統治力的人物,下面,莊稼沒收成,宮中爭論不斷,外面洋人還蠢蠢欲動,這些她都看在眼里,只是她想保全自身,只要不到了大禍臨頭的時候,自己該怎么縱樂,就怎么縱樂。
在六王爺那邊,老佛爺雖然說:“不知道你最近是否要見皇上,如果見到,就一定要囑咐他”,看起來像是隨口一說,但按照老佛爺慣有的暗示,完全可以解讀為“你最近務必去見皇上一面,親口告訴他。老祖宗的律法萬萬不可動搖。”
而且,對于變法這種事,六王爺自己并不關心,對變法的結果也沒有信心,僅僅認為,這只不過又是一場無用功的鬧劇罷了。老佛爺至今仍是大清王朝中地位最高,權力最大的人,自己又是老佛爺的心腹之一,這更加燃起讓六王爺為老佛爺做牛做馬的熱情。哪怕皇上不喜歡自己,以及前去囑咐的結果也不會影響皇上的決策。唯一需要他做的,就是把話規規矩矩地遞到皇上那里,至于皇上如何取舍,對老佛爺是好是壞,都不是他能左右的事情,真到了皇上決定改變律法的節骨眼,老佛爺自然會出面干預。
六王爺沒有回家,一個人獨自去了茶館,找了一個安靜偏僻的地方坐下,以讓他靜心思考怎么和皇上措辭。
道光皇帝在自己的后園閑逛,面帶愁容,膚色饑黃,無精打采,顯然是因為近幾日都未曾安眠,思考著變法之事。對于皇上而言,此事絕非小事,刻不容緩未免有些夸大其詞,但置之不理已是不可能。
一個太監快步來到了后園,向皇上稟報到:“報皇上,六王爺前來,說有一事稟報。”
皇上眉頭微微皺了一下,然后問道:“什么事?”
皇上不用想也知道。平日不見六王爺,最近變法的消息一出,他便來了。這種事在宮內傳來傳去,傳到他耳朵里不足為奇。六王爺守舊耿直,想必一定是前來勸阻,說什么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才是最好的話。想到這里,皇上不免心生惱火,他身為朝廷重臣,現在清朝正處在水深火熱之際,從未看過他提出過言之有理,施之有益的良策,而對他人的救國之策盡是阻撓,六王爺那只顧默守陳規而不見國家的存亡的姿態著實讓皇上感到不悅。
太監彎腰回道:“六王爺沒說,只是說有事需要與皇上談議。”
皇上帶著一絲不情愿說道:“讓他進來吧,我就在這侯他。”
六王爺被太監帶入到皇上面前后,立刻增加了微笑的幅度。平時,只需要在朝廷上朝拜的時候皇上下跪就好了,但因為考慮到這件事可能會讓皇帝不悅,便有意皇帝面前的石板路上跪下,但平時被別人尊崇的習慣使他還是沒有下跪,而僅僅在皇上面前彎了一下腰。
六王爺照例噓寒問暖后,便說起了一些最近發生的好事,以便能在向皇上說明重要之事時,心情盡可能處在喜悅的狀態。“皇上,您可曾聽說,江浙一帶的鹽產量比去年和前年都要好,而且我還聽說,京城有一家裁縫鋪的掌柜,無意間挖到了唐代的一件器物,據說上面有唐代八大家之一的柳宗元的題詞。”
皇上聽到六王爺沒有開門見山地直接說變法的事,感到有些奇怪。“這我倒有所不知,不過這些沒什么新鮮的,民間的奇聞異事每日都有發生,國事才是重中之中。”
六王爺這時才打量了一下皇上的衣著和儀態,發現皇上消瘦了許多,神態中少了幾分威嚴,多了幾分且怯懦,聲音有氣無力。似乎在隱藏著什么,什么都不想說。但根據一個人的外表來判斷一個人的內心如何,六王爺早就扔掉了這一習慣。六王爺心想,也許皇上現在的內心干勁十足,對于洋人的新事物頗感興趣。
“皇上所說的國事,是眾人現在議論紛紛的變法一事嗎?”六王爺問道。
“不錯,你都知道了。現在的清朝內憂外患,向我進諫提議的人雖不在少數,但都是為了保全自己的官職,讓我不必憂慮。真正像我一樣視國家存亡為個人安危的人,寥寥無幾,而在這些人中,能夠提出中肯之良計的人則更加凄少。”皇上說。
說到這里,六王爺的臉難免有些掛不住,因為最近這些日子,他很少進宮,進宮也是拜見老佛爺。但皇上字里行間的暗諷,讓六王爺心里有些苦悶,因為變法一事,也是老佛爺剛剛才告訴他,出謀劃策之時,皇上也未令他前來。
皇上對六王爺一直以來心有不滿,其中的緣由之一便是六王爺與老佛爺走得越來越近。所以,與其說皇上是對六王爺不滿,倒不如說皇上對老佛爺感到不滿,對朝廷中的官宦勢力一直向老佛爺那邊靠近感到不滿。
其次,六王爺平時的行為做派也讓皇上看不順眼,六王爺說話直來直去,比其他官臣明顯少了一些阿諛獻媚之態。但皇上明白,進一萬步講,倘若六王爺真的徹底成為老佛爺的影子,跟自己成對立之勢,皇上也不能動他。殺六王爺一人,老佛爺就會殺皇上下面的十個人。自己的臣民的生死卻不能掌握在自己手里,作為皇帝,憤怒不禁不知不覺中油然升起。
“臣此次前來正是為此,皇上,雖有聽變法一事,但變法的詳情還不得而知,只是聽說在軍火上要學習洋人的技術。”六王爺雖耿直,但并不愚昧,皇上如果說也要在律法上做以更改,屆時,再將意見脫出也不遲。如果皇上僅僅是說在刀槍上有所改動,那自己不必問,也便不必惹得皇上不高興。
皇上不知道六王爺此話的用意,因此,便委實說出:“不光是軍事,還有經濟,教育,經濟,朝內制度也需要整改。尤其是軍事方面,保國是第一位,唯有軍事強興,國家才能強興。其他方面的具體細則還正在商議。”
六王爺不想聽到的字眼,終究還是聽到了,那就是“朝內制度”。
六王爺問道:“皇上,這朝內制度怎么個改法?微臣不明白。”
皇上以一種似乎在說給六王爺的語氣說道:“朝廷內,還有地方,許多官職皆為無用官職,空拿著國家錢財,但其職務對國家沒有實際益處。這些官職都需要取替。”
六王爺聽出了皇上在給自己下馬威,但王爺這個職位非其他職位,無論再怎么變更,也不會危急到自身處境。他現在唯一想知道所謂的朝內制度的變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此話不假,朝廷內確實不乏閑散之輩。不過皇上,除此之外,不知這朝內律法是否會有所變動?”六王爺問。
六王爺說完后,眼睛一刻不停地盯著皇上的臉,他知道皇上有可能不會對他吐露實情,所以,皇上的每一絲每一毫的表情變動都不放過,并值得細細玩味。
皇上笑了一下,然后說道:“為何你唯獨問朝內制度,這經濟和軍事哪一個不比朝內制度更至關重要?而且這律法變動也于你無損無益,問它為何?”
“皇上多慮了,臣平日少在宮中,對草民生活和經濟形勢關注更多些,因此,這官宦之事不免有所怠慢,所以,特意想了解這制度的改動有什么玄妙?以便在了解之后,能夠加以彌補。”六王爺說。
皇上聽到了六王爺一番冠冕堂皇的話后,說道:“原來如此。這律法制度的變法還包括開放言路。允許報刊指陳利弊,中外各國時事,均許據實昌言,不必擔心忌諱,而且凡院、部司員想要條陳意見,皆可上書稟奏,不追究其人。”
六王爺拋開了老佛爺的利弊,自身的利弊,認為這樣的改動實則為上舉。六王爺本身也看不慣那些衙門和朝廷內趨炎附勢的小人,這些人整日勾結互通,早該欺君問斬,但遺憾草民之中無人敢于告發,也沒有途徑。最重要的是,它牽扯的都是中下層級的人的命運,于皇上,老佛爺,自身都無關。而且也沒打算貫徹洋人的民主自由,提出廢除老祖宗的權力集中制,這讓六王爺算是安了心。
因此,六王爺直抒胸臆:“這一變法著實不失為英明之舉,相信在此舉的實行下,官府朝廷內的貪污賄賂,官商勾結一定能得到遏制。”
但皇上的憂慮卻沒能因此消除,他在乎的是自己日益薄弱的權威,無人能為此有所作為,這一點他十分確定。所以,皇上故意刁難了一下六王爺。“我問你,倘若亡我則必天下興盛,國泰民安。存我則必民不聊生,大清覆滅,你選擇哪一個?”
六王爺面對皇上的刁難,心中的正義感壓過了對皇上的恐懼,直言道:“民為首,王而次,官為塵土。歷代皆是如此。倘若皇上存微臣將食而無味,夜不能寢。但皇上為天下蒼生而去,微臣也甘愿跟隨。”
如果放在其他皇帝的質問,六王爺如此回答,不僅不怪,反而會刮目相看。但在逐漸失去實權的道光皇帝這里,無疑是雪上加霜,霜上附冰。
皇上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種難以名狀的神情,因為此話,他真正地對自己權力產生了那種不能再坐視不管的危機感。六王爺似乎也捕捉到了這番話給皇帝帶來了不祥之兆。但老佛爺與皇上現在的對立形勢已鮮明形成,要么靠近皇上,要么取悅老佛爺,熊和魚掌無法兼得。
所以,他必須接受舍棄一方而帶來的逼壓,以及逼壓下的各種后果。
而且,他必須習慣這一點。因此,既然自己選擇了聽命于老佛爺,那么不能讓自己再對皇上有過多顧慮,只需要為老佛爺排憂解難。
“皇上,如果沒有其他事,微臣就先告退了。”六王爺說。
皇上沒有回答,也沒正眼看六王爺,側著臉,手指捏著一片紅得發亮的枝葉,點了一下頭,示意準許離開。
六王爺離開皇上后,便向老佛爺稟報了與皇上交流的具體過程,在其過程中,老佛爺不肯放過一個字眼,六王爺每說一句話,老佛爺都停下來一會,斟酌一番。本來十幾句的對話,讓老佛爺硬生生地和六王爺商榷了半晌光景。六王爺從中看出,老佛爺對此事的關心超出了六王爺的預期。好在老佛爺最終對結果甚為滿意,并且對六王爺大肆贊賞,最重要的是,老佛爺竟親自送他走出宮門,這無疑是六王爺自生以來感到最有面子與成就感的一次,比所有人對他半生加起來的敬崇有過之而無不及。
在臨別之時,老佛爺告訴六王爺:“雖然皇上坦言律法僅是微調,但實情未必如此。你出宮之后,暗中采集欲變法之人的名單,還有與皇上最近尤為親近之人。盡其所能掌握他們的一舉一動。”老佛爺這么做的原因是確定朝中,哪些為皇上的重臣,哪些為救國心切之人,哪些為可以拉攏之人,以便進行下一步的計劃。
四王爺與六王爺的為人可謂是截然相反。有些小人知道自己是小人,并在他人面前不會擺出一副清高的樣態。而四王爺背地里干的凈是卑鄙齷齪之事,卻還在一心想在他人面前留下光明磊落,堂堂正正的印象。但就是這樣的做法,讓四王爺的為官之路順風順水,一路官至兵部尚書。他四處巴結,朝廷里的高官他幾乎全部結識。少有慧眼能識破四王爺的面具,與他斗的人最終都被他所害,落得個凄慘下場。
所以,這樣的人,只能在不善于玩權謀之術的那里得志。四王爺心里明白,如果在老佛爺和皇上二人之間選一個忠孝,當然是選老佛爺。可老佛爺不是一般人,論起謀略之法,宮中沒幾個人能斗得過。所以,當四王爺有意接近老佛爺的時候,老佛爺立馬看出來這個人不老實,并心生厭惡。
四王爺在老佛爺那里沒討到好果子吃,就立刻轉變風向,投到皇上那里。皇上性格淳簡,而四王爺又在皇上面前時常擺出一副愿為其上刀山,下火海的忠誠模樣。所以,很快便得到了皇上的信任。只要皇上一有什么心事,便會告知四王爺。皇上一有什么見解,無論是對是錯,王爺都會俯首稱贊。
所以,這次變法之事,皇上第一個就告知了四王爺。四王爺對此含糊其詞,他總是先聽皇上和其他官員的見解,然后根據時勢。最后一個做出決定。
變法之事關乎到各個官職的命運,但四王爺卻大力支持。因為他自認為,無論官職是留是棄,他都是皇上的心腹。
一天清晨,皇上早早地召集四王爺,譚某人等前來宮中商議變法之事。四王爺藏青色的長袍撫落大地,那領口和袖口都翻出銀絲邊流云紋的滾邊,腰間束著一條青色祥云寬邊錦帶,烏黑的頭發束起來戴著頂嵌玉小銀冠,銀冠上的白玉晶瑩潤澤更加襯托出他的頭發的黑亮順滑,如同綢緞。他穿著一身紫色直裰朝服,腰間扎條同色金絲蛛紋帶,黑發束起以金冠固定著,修長的身體挺的筆直,整個人豐神俊朗中又透著與生俱來的高貴,依舊如前世般讓人覺得高不可攀、冰藍色對襟窄袖長衫,衣襟和袖口處用寶藍色的絲線繡著騰云祥紋,靛藍色的長褲扎在錦靴之中,正大步而來。
入宮剛至百步,便遇見了同來的譚某人,只見譚某人一件雪白的直襟長袍,衣服的垂感極好,腰束月白祥云紋的寬腰帶,其上只掛了一塊玉質極佳的墨玉,形狀看似粗糙卻古樸沉郁。烏發用一根銀絲帶隨意綁著,沒有束冠也沒有插簪,額前有幾縷發絲被風吹散,和那銀絲帶交織在一起飛舞著,顯得頗為輕盈。
四王爺的官位歲高于譚某人,卻一直對譚某人笑臉相迎,給譚某人留下一個沒有官架之人的印象。四王爺先向譚某人問候數句,然后放低姿態,與他一同迎見皇上。
皇上見到四王爺和譚某人等,退下了其他所有隨從,召他們來一間極為隱私之室,免得老佛爺的耳目出沒左右。
譚某人先問起皇上近來的身體與宮內的變動,可四王爺知道這時候如不直奔要切之事,只會令皇上心疲體乏味,所以以一種不容質疑的語氣直言道:“皇上,變法之事雖可等,但已是必然。我長期深入草民中間,草民如今哀怨重重。若再有拖延,恐怕在危難之際,大清王朝已經內憂外患。”
四王爺知道,皇上現在別無他法,一心想要變法,但對變法仍有戒備不安之心,所以,皇上現在需要的是定心丸,而四王爺剛才這一番高論,無疑正中皇上下懷。
皇上聽完四王爺的話后,右手拳頭緊握。想到康熙乾隆盛世,先輩均有所作為,唯獨自己一直畏手畏腳。如果不是考慮到儀態,便會當即從龍椅上跳起來,一巴掌拍向桌子,眼神中充滿著我意已決的神態。
皇上說:“此話言之有理,洋人如今美酒佳肴,如沐春風,反觀我朝,朕雖出宮甚少,但百姓民不聊生之態已屢次聽聞。我輩學洋人之術,雖在歷史上無出其右,但若能救大清王朝于水火之中,也算是無愧祖上了。”
在這宮中,每個人都以百姓的名義去實施各種計劃,最終卻都是為了自己的錢財與權力的擁守,都只是各種名垂千古,家財萬貫等欲望的人人皆知的借口。
隨后,皇上,四王爺和譚某人等商議了大致的變法內容后,皇上便要讓四王爺,譚某人等親自去找大清的博學多才之士,讓他們制定相應的細則。
此番對話,老佛爺雖不知,但四王爺由于四處走動,引起了老佛爺的耳目的注意,老佛爺便安排更多的人監視四王爺的一舉一動。四王爺今天見了誰,說了什么,這些都在被老佛爺全盤掌控。
聰明反被聰明誤,這句話終究有其正確之處。皇上信任四王爺,便要四王爺親自管理,可每一件所做之事,都必然有利于一部分人,有損于一部分人。而損害之人若形如螻蟻,則無礙。可四王爺損害之人偏偏是這世上權力至高無上的老佛爺。那么必將食其惡果。
老佛爺以四王爺擅自修改宮中律法而不告知的罪名,免除了四王爺戶部一職,而安排了自己的人上任到這一官職。老佛爺就是要打算殺一儆百,沒有誰比皇上的親信四王爺是更好的人選了。此次免除,也確確實實達到了老佛爺預想的效果。譚某人變法的幅度驟然促減,紛紛轉而向學問,商業等與朝廷律法無關的領域。而老佛爺的權勢也因此次對四王爺官職的免除而更擴大一步。
四王爺因免除戶部官職而沮喪不已,此后,他便更加謹慎,無所作為,一直觀察宮中的形勢變化。
而就在當天下午,索海生正在自己的府中觀察通過中間人從盜墓賊手中低價購買的青銅尊。
這件青銅尊,獸面紋尊,是商代中期(公元前16世紀—前13世紀)的文物,尊口部侈大,超過肩徑,肩部豐圓突起,圈足較低,是商代早中期常見的式樣。
青銅尊的肩腹部獸面紋結構緊密,獸目及軀體上與方整齊排列的羽狀紋飾更見綿密,獸面的主干和地紋沒有明顯區別。肩腹部獸面紋精麗工整,結構緊密,獸目及軀體上與方整齊排列的羽狀紋飾更見綿密精細的氣質。但整個圖象仍有強烈的抽象感和神秘感,獸面的主干和地紋沒有明顯的區別。
索海生拿著一面放大鏡,足足用了一整個下午對這件文物進行了一番價值上的判斷,其文化底蘊或是文物對國家而言是具有怎樣的歷史意義他都不在乎,他對文物的了解不過是識二五而不知十。索海生雖是官宦少爺,但他生性愛財如命,吃里扒外,整體不務正業喜歡與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勾搭。
索海生將這件意外獲得的文物藏了起來,他早聽說德國商人正在四處高價收買文物,還沒等德國商人主動聯系。他就迫不及待四處重金尋找跑街的販子為自己引薦,雖說文物屆跑街的商販道德感薄弱,甚至見錢眼開,但聽說索海生得了一件國家商周時期的文物,打算售賣給德國人時,不少商販竟堅守著自己的職業操守,連連拒絕了索海生。雖然這里面不少人不過是怕惹火燒身,根本也沒想到國家大義,但這一方面確實給索海生下了一道難題,也讓索海生明白了這件事涉及到國家的面子,倘若繼續干下去,恐及會自身難保。不過這對愛財如命的索海生而言,不過是警惕了他接下來的行動最好是小心一些以外,一絲一毫的也未喚起過良心的譴責。
果然,還未等索海生出門,一個同德國商人有過交往的小商販找上了門。這個商販已經有了些年紀,四十歲左右,家中有一個剛滿一歲的小兒子。還未等索海生找人的消息散開,他就快馬加鞭到了索府。畢竟索海生這次給出的引薦費足以讓這個商販添夠一年的糧食。
索海生見剛散出的消息這么快就有人找上門,心中甚至歡喜。平日里的傲氣也有所減緩,他連忙請商販坐下,還命下人準備好茶招待著。
商販一進門就告訴索海生先付三成費用,后七成等索海生與德國商販碰面后付清。
索海生平日里錙銖必較,但沒想到這一次這么痛快就答應了商販。
“我雖沒與你有過合作,但楊淘楊先生的名聲可是如雷貫耳啊,誰不知道您辦事十拿九穩?”
楊淘向來干事利索,說不得半句空話。索海生在他眼里如同自己都是一個無良商販,此時將什么奉承之類的話楊淘一句也聽不進去。
“索少,您拿錢,我辦事,咱們之間無需這些吹捧。您要是同意了,我給您做個保證,三日之內,我定請德國商人到您親自拜訪您。”
索海生從自己身上拿出了一碇銀子,扔給了楊淘。
“這是預付您的定金,我們合作合作,你同我一起將青銅尊賣出去,我再付你十倍!你看如何?”索海生眼睛一亮,他從未與外國人有過交往,萬一這是兒沒搞成,那他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何不趁機讓楊淘與自己合作一番,到時錢到手了,打發楊淘也不過是小事一樁。
楊淘在文物界這么多年累計的經驗,人脈,自然在索海生之上,他僅憑一眼久看穿了索海生的用意。
“索少爺難道還怕搞不定不成?”楊淘笑著對索海生說。
索海生聽罷更是笑得大聲,“搞定搞不定,也不過是看這錢從誰的兜里出來,外國人對我國文物感興趣,何不投其所好?”
楊淘聽明白了索海生的意思,他是想從德國人那里狠狠賺上一筆,不過要讓楊淘心甘情愿干下去他得弄明白這錢是否和自己有關系。
“德國商人馬德奇,收集文物的專家,我與他來往過幾次,關系甚好,互相成就過好幾次生意,這件青銅尊的確可以賣個好價錢。不過索少,我們都是生意人,求財就是求財,您給話兒,辦成了您能拿出多少錢?”
索少經常和生意人交往,楊淘這是要獅子大開口。但事已至此,倘若能賣個大價錢,幾百兩銀子算不得什么事兒。總比落到國庫強,到時別說銀子了,自身都難保,這可是一件燙手山芋的活兒。
“成,事辦成五百兩銀子!于你而言不過是磨磨嘴皮子的事兒。這事咱們越早越好。”
“成,竟然索少這么痛快,再下也不是得寸進尺之輩。這事就這么定了。”
而另一邊青銅尊的消息早就傳到了德國商人那里,還未等索海生行動。馬德奇就已早早的在領事館和領事約翰森商量此事,必須在盡快時間內拿到青銅尊,運送至德國,否則時間拖得越久,等事情發酵被朝廷的人得知,他們連青銅尊的影子都見不著。馬德奇雖是文物販子,對各國文物都有所了解,甚至自己有一套鑒別文物的方法,不過由于青銅尊是商周時期的文物,歷史悠久,他至今也未見過,僅按照圖片無的放矢尋找的話,難免無法分辨真假,現在贗品泛濫,如果沒有一個能夠鑒賞中國文物的高人,他們是寸步難行。馬德奇和約翰森正為此焦頭爛額。
當天晚上,奉賢辦事效率果然立竿見影。老北京的茶館里頭,奉賢早早就約好了索海生見面。
“索少爺,青銅尊乃我國文物,我們文物屆這些跑街的商販都不愿意它流失于別的地方,倘若流失于海外,老祖宗的面子也見不得光啊。”
奉賢隨早早認識了索少,也知道他是個什么樣的人,但對于索少的良心道德還懷抱著希望,在他眼里,中國人都還有得救,都還不曾壞到骨子眼里。
“奉賢,以你的眼里,不能不知道青銅尊價值不菲,我也并非打算賣給外國人,誰給的價高,誰拿去便是!”
索少聽著小曲兒,輕松的說道。杯子里茶已經換了一杯又一杯。心情洋溢出了春天的樣子。
奉賢面容討好的說道:“胡教授聽說你打算賣,他讓我來找你問問價錢,你看咱們門里門外也算是認識多年,不談及多年,咱們身上流的血也是同一個地方的血,你開個價,這事咱們好商量。”
“奉賢啊,誰跟你說我非的賣給外國人了?這不是說了嘛,誰給的價錢高就賣給誰!這件寶貝可是價值千金,你的意思我明白,看在是咱們中國的文物上賣個低價也算是為國做了貢獻。”
索海生聽明白了奉賢話里話外的意思,但就算奉賢明說,他也是這么個意思,錢到位,誰把青銅尊帶走他都無所謂。
“是,是,是這么個理兒,我就知道索少深明大義,內心里還是裝著家國情懷。”
索少隨表明開懷大笑,但心里已經唾罵奉賢這小子一萬遍了,“什么家國情懷?情懷能當銀子花嗎?”
索海生對奉賢說道:“奉賢,這樣,你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也不拐彎抹角。二十萬兩銀子,明天就可以來取青銅尊。”
奉獻聽見這天價數字,差點沒從茶桌上暈過去。他尷尬的笑了兩聲,“哎,索少,我們從哪兒去弄二十萬吶,這青銅尊隨值這個價,但胡教授的目的也不是為了據為己有,您看,還能少點嗎?”
索海生的厭惡嘴臉再此刻顯得淋漓盡致,要知道他打算賣給德國商人的也是這個價,即使奉賢磨破嘴皮子,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索海生油鹽不進,這是鐵了心要賣給德國人。
索海生起身并說道:“我不是不給你少啊,已經有人出這個價了,我賣個誰不是賣?奉賢,就這個價,你問問胡教授要嗎?不要你也別在跑躺了,該干什么去干什么去。”
奉賢硬著頭皮攔著打算離開的索海生,“索少爺,您這兒哪是在商量嗎?這不是鐵了心不給我們這個機會嗎?您看您作為官宦遺少,國家也未曾虧待過你,倘若你賣給胡教授了,錢您也拿到了,到時候還能在皇上那兒贏得榮譽,這不是名利雙收嗎?”
索海生從奉賢生邊繞了過去:“最低十八萬銀兩,天色不早了。你明早給個答復,行就把錢送到府上,青銅尊拿去便是!”
奉賢知道這事棘手,連忙去給胡教授和賈老爺送信去了。他垂頭喪氣離開茶館,一刻也不停的往紫金閣的方向走去。
胡教授和賈富貴已經在紫金閣恭候多時,奉賢一臉失敗的跑進大門,還未等奉賢開口,賈老爺便皺起了眉頭:“奉賢,不急不急,有事慢慢說!”
胡教授把桌上的茶遞給了奉賢,奉賢一飲而盡,踹這粗氣說道:“賈老爺,胡教授,十八萬!索海生要十八萬!”
賈富貴和胡教授一聽價錢,面面相覷,怒目而視。賈老爺站起身來大罵道:“索海生這小子,貪心不足,得寸進尺!十八萬那是人開的口嗎?”
胡教授愁眉不展得說道:“我這兒家底掏空也就有個六萬兩銀子,十八萬我從哪兒去弄啊?”
“胡教授,索海生還說,明兒一早就得給他答復。”奉賢看著胡教授說道。
“胡教授,我這兒存庫里可挪用的銀子也就四萬兩,要湊的話還得把我店里這些古董給賣了。不過這些古董加起來五萬輛銀子都湊不齊啊!”賈富貴唉聲嘆氣說道。
王奉賢也積極告知自己可將手頭存了幾年的銀子湊個單薄的數字,但都被胡教授一口否決了。
“不必了。索海生這是鐵了心要靠青銅尊大賺一筆,咱們即使湊夠了數,他也不見得真賣,十八萬這個數字估計也是為了讓我們知難而退。”
賈老爺和王奉賢異口同聲問道:“那教授有別的辦法嗎?”
胡教授沉默不語,但從焦慮逐漸轉換為堅定的眼神中透露出無人猜透的打算,但這打算一定沒有任何忍讓以及可商議之地。胡教授撂下一句話便離開了。
“等我消息,最近不要有任何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