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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理解差異

我動筆寫這本書的那天,拉蕾·比賈尼(Laleh Bijani)和拉丹·比賈尼(Ladan Bijani)在伊朗下葬,一人一個墓冢:除了死亡,她們從未分開過。二十九歲的拉蕾和拉丹是連體同卵雙胞胎,生來頭部相連。她們在分離手術中不幸身亡。

拉蕾和拉丹在二十九年來被迫的如影隨形中,取得了比她們這一代中大多數伊朗女性更高的成就:二人都從法學院畢業。她們可以坐臥、行走,因為她倆是同向并排粘連住的。但是雙胞胎只能從照鏡子中看到彼此的面容。

拉蕾和拉丹了解手術風險后選擇了手術;醫生告訴她們手術的成功率是50%,但她們為了可以以后分開生活甘冒風險。“我們是兩個粘在一起卻完全獨立的個體,”拉丹在手術前向記者解釋道,“我們有不同的世界觀,不同的生活方式,看待問題也很不一樣。”拉蕾想要去德黑蘭當記者,而拉丹計劃留在家鄉設拉子,從事法律行業。相比之下,拉丹更加健談,身邊一位密友形容她“非常友好,總喜歡開玩笑”1

職業規劃的沖突是她們接受手術的原因之一。另一個原因是她們希望可以不再只從鏡子中凝視對方。可能還有其他她們未向記者袒露的原因,比如她們不會向記者承認——她們可能想成家生子。姐妹倆如影隨形難免尷尬。研究人員發現(拉蕾和拉丹可能自己也發現了)愛上同卵雙胞胎其中一個的人可能甚至不喜歡另外一個。2

盡管同卵雙生是自然界制造克隆的方式,但雙胞胎對于她們自己和朋友而言是獨立且獨特的個體。拉蕾和拉丹擁有相同的基因和相同的環境——她們到哪兒都在一起,沒有選擇——但她們的人格、觀點和生活目標不同。為了個體性,她們付出了生命。

當然,大多數同卵雙胞胎不是連體嬰兒,大多數連體雙胞胎成年后也不會選擇分離手術。但是同卵雙胞胎的人格的確不一樣。他們為什么不同是科學界迄今無法解開的謎團,雙胞胎本身也困惑不已。

“為什么我是我?”這個問題是普林斯頓高級研究所物理學教授弗里曼·戴森(Freeman Dyson)復述他八歲孫子喬治的問題。我不知道他怎么回答喬治,但是戴森后來告訴一位成年觀眾,這個問題“總結了客觀宇宙中個人存在的難題”。呃,至少我想是這樣的。但這個問題對于喬治來說有更具體的含義,因為他有一個雙胞胎兄弟。據他祖父說,喬治知道同卵雙胞胎和異卵雙胞胎的區別,他知道他和雙胞胎兄弟唐納德在基因上完全相同。根據他祖父所言,他也知道他倆“有著相同的成長環境,接受了同樣的教育”——他們有著一樣的父母,在一個屋檐下長大。當喬治問道“為什么我是我?”時,他的祖父總結道:“兩個基因相同、接受的培養也相同的人卻不同。”3如果他們先天本性(nature)相同,后天培養(nurture)相同,那為什么會有不同的人格?

人的個體性和人的差異是本書的主題。雖然雙胞胎直接地體現出了這個問題,但是普通兄弟姐妹之間的差異同樣神秘、無法解釋。如果科學家不能解釋為什么雙胞胎不同,為什么普通兄弟姐妹不同,那么他們也無法解釋為什么你和我,為什么任何兩個隨機選中的人不同。

在小說和現實法則中,解開謎團都需要“證據”。科學在這方面稍有不同。大多數情況下,我們沒有辦法提供絕對的證據去論證解決某個科學性謎題的方法是否正確:通常最多能做的是證明其他解決方案不能解釋證據的關鍵方面。對自己的科學方法引以為豪的夏洛克·福爾摩斯喜歡說:“當你排除了不可能時,不管剩下的結果有多不可能,它一定是真相。”4真正的科學家喜歡說一些不太容易流傳的話——例如:“當你排除了極不可能的情況時,剩下的無論是什么,至少在當下,都在正確可能性的范疇中。”

我閑暇的時候喜歡讀一些懸疑故事,通常會看比福爾摩斯新一些的讀物——例如,蘇·格拉夫頓(Sue Grafton)的字母系列故事,從A開始的《A:不在現場》(“A” Is for Alibi)。這些懸疑小說詮釋了金西·米爾虹(Kinsey Millhone)偵探,她的生活細節在這個系列故事中逐漸顯露。探知金西是我看這些書的樂趣。

像我一樣,金西并沒有向權威低頭,她剪掉頭發,對錯誤一探究竟。她以第一人稱說話,書中第一或第二頁通常有這樣一段話:

我叫金西·米爾虹。是一名私人偵探,加利福尼亞州頒發執照……今年三十二歲,結過兩次婚,沒有孩子,了無牽掛,性格使然,我很可能會一直這樣生活下去。5

你也可以叫我私家調查員,因為我也做調查。然而,金西和我住在大陸的兩端。我住新澤西州(1),今年六十七歲,和我的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丈夫一起生活,有兩個懂事的孩子,四個可愛的孫輩。身邊有一群朋友,性格使然,我很可能也一直這樣生活下去。

但是我和金西最大的區別是,她強壯健康,而我不是。近三十年來,我一直被系統性硬化癥和狼瘡的雙重疾病所累,這兩種自身免疫性疾病都會影響各類器官。多年來,我的免疫系統已經對身體的多處部位發起過攻擊。現在它瞄準了我的心臟和肺部。大約一半的系統性硬化癥患者最終會出現心臟和肺部衰弱性功能障礙,即肺動脈高壓。我在2002年被診斷出了這種功能障礙。

為了保持身體健康,金西每天跑三英里;我以正常速度行走都氣喘吁吁。金西能二話不說就開車大老遠地尋找線索;我做不到。但我也不是完全困在家中——偶爾也會出去——可是我的身體耐力非常有限,所以我很少冒險去比圖書館或辦公用品商店更遠的地方。去醫院檢查時,丈夫會讓我坐在輪椅上推著我走。

但是一些小說里的偵探比我還行動不便。懸疑小說《時間之女》(The Daughter of Time)中——書名源于一句古老的諺語:“真相是時間的女兒。”——偵探躺在醫院里破案。小說的作者是約瑟芬·鐵伊(Josephine Tey),書于1951年在英國出版,開頭這樣寫道:

格蘭特躺在高高的白色病床上,盯著天花板,憎惡地盯著天花板。他對這光潔表面上每一條新增的裂痕都了然于胸。6

倫敦警察廳的艾倫·格蘭特(Alan Grant)在追捕罪犯時負傷入院,但行動不便并沒有使他止步不前。朋友給他帶來的書和舊畫復本讓他發現了一個未解之謎:誰殺死塔中的兩位小王子?——人們通常認為這是理查三世的罪行(2)。由于事件發生在15世紀,格蘭特即使身體健全,也無法采訪證人和嫌疑人。正如他的一位朋友所說,他的偵探工作包括“學術調查”。7

我所做的事情,一言蔽之,也是學術調查。雖然我活動受限,但還是有很多辦法可以廣泛地收集證據。與不幸的艾倫·格蘭特不同,我可以上網,可以與許多朋友和同事發電子郵件交流。身邊的朋友會知道一些即使我和金西·米爾虹一樣健康和矯健也無法獲得的信息。我的大部分證據來自發表物:學術著作和專業期刊上的文章(參見本書后面的尾注和參考文獻)。別人“跑外勤”——真正地收集數據——但是他們的工作成果一經公布就為我所用了。即使我不認同研究人員的結論、不認可他們的方法——正如您將看到的一樣——發表的報告還是可能會包含一些有用的東西。

我的第一份工作和艾倫·格蘭特一樣:讓人相信有些謎團仍然懸而未解。格蘭特同時代的人多半認為這個謎團已經解開:“每個人都知道”這是理查三世干的。格蘭特在確定真兇手前,首先要證明人們信以為真的答案是錯誤的。小說近四分之三筆墨都花在讓讀者相信,理查并沒有殺死小王子——他死去的兄弟愛德華四世的兩個年輕兒子。在一位可以接觸到大英博物館舊檔案的年輕美國研究員的幫助下,格蘭特確定理查沒有動機處死這兩個男孩,再者說這也不符合他的性格。當理查在博斯沃思遇害時,他們很有可能還活著——像莎士比亞一個世紀后寫的那樣,理查呼喊著:“用我的王國換一匹馬!”(3)

現在大多數人都認為,人格的奧秘——個體性的奧秘,本書的副標題——已經解決了。大家普遍認為,人們不同于兄弟姐妹的行為方式是“先天本性”“后天培養”,以及/或是兩者之間某種相互作用形式的。

“大錯特錯,”福爾摩斯怒喝,“不能沒有數據就蓋棺論定。人們在不知不覺中開始扭曲事實來適應推論。”8現實世界中,推論很少能在完全缺乏數據的情況下煥發生機:手頭上必須得先存點東西。但是推論可能建立在數據不足、模糊不清或產生誤導的基礎之上。然后,人們開始不知不覺地收集更多數據來證實理論。

這種事情會持續很長的一段時間:在心理學方面,會超過一百年。然后,新的掃帚出現,從新的角度解決問題,掃除蜘蛛網。在心理學方面有兩把新掃帚,本書很好地借助了這兩把掃帚:演化心理學和行為遺傳學。兩把新掃帚的清掃方向不同——不是相反的,而是交叉垂直的。

演化心理學是一門將人類思想視為達爾文選擇理論產物的科學。它初看似乎并不能用來研究人類的個體性。總體而言,演化心理學家對人類的差異沒有多大興趣:他們主要關注人類的共同點。例如,由演化心理學家史蒂芬·平克撰寫的《心智探奇》(How the Mind Works)一書。9標題中的“the”值得推敲。平克寫的不是我的思維或者你的思維如何運轉,而是每個人的思維如何運轉。它是一種標準配備,而不是個人選擇。不是那些讓我的思維與你的思維略有不同的細枝末節。

史蒂芬·平克實際上是演化心理學家中的一個例外:在他的最新著作《白板》(The Blank Slate)中,他談到了個體差異,但是要到第十九章才有涉及。以下是《白板》的開頭:

每個人對人性都有自己的推論。每個人都不得不預測別人的行為,這意味著我們都需要了解人格形成的理論。10

的確如此,但問題是,知曉人性理論并沒有多大的幫助,因為人們的行為不盡相同。知曉某一個人性格的形成原因,或者一百個人性格的形成原因,并沒法幫助預測第一百零一個人的行為。

舉個例子:我的一位郵件朋友,他的兒子馬修最近在一個正式的晚宴上當著一大群人的面向他的女朋友求婚。幸運的是,他的女友艾莉森點頭同意了。但是,如果她拒絕了他,或者她說要考慮一下,抑或者指著另一個男人說“我寧愿嫁給”,那該怎么辦?馬修當著所有人面冒這個險,著實勇敢。

過后我覺得馬修其實知道他在做什么:如果他不確定艾莉森的回答,他也不會在某時某地求婚(實際上,他可能根本不會求婚)。他對女友行為的預測不是基于對人性的理解,而是基于他自己的推論,比如,女性天生有結婚的沖動。這是基于他對艾莉森的了解。

無可否認的是,對馬修行為的了解卻可以基于對人性的推論。我相信,如果不是確定艾莉森會點頭的話,他不會當眾求婚,這是基于我的認知,即人們通常不會在公共場合受到羞辱。所以一定程度上,我們可以預測人類的行為。但這還不夠。我們需要能夠預測具體某人的行為,這需要我們知道他們性格形成的原因。就像沒有多少人會把飛機開進辦公大樓,但有些人開了。

人們行為上存在差異,某些個體差異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變化。有些人習慣遵紀守法,有些人習慣猜忌多疑,有些人熱情友好,有些人擔憂焦慮。心理學家將個體之間的異同歸結為人格的差異。

在一項經典的研究中,社會心理學家大衛·納波利坦(David Napolitan)和喬治·戈瑟爾斯(George Goethals)讓受試者——威廉斯學院的大學生——與一位扮演成臨床心理學專業研究生的女性進行面對面的簡短討論。“研究生”實際上是訓練有素的研究人員,故意在受試者面前表現得友善或者不友善。對一半的受試者她熱情洋溢,支持他們的觀點;對另一半則冷漠疏遠,批評他們的想法。

討論結束后,受試者需要填寫一份問卷,其中包括研究生人格的相關內容。題目要求受試者評估她的真實人格,而不僅是她的行為。但是由于受試者和這名女性只見過一次,除了她在討論過程中的行為舉止,沒有什么可寫的。感覺她不友善的人自然評價她冷酷、拒人千里,而感受到她友善的人則認為她溫暖友好、樂于接受。

但當實驗的流程稍作改變,事先告知受試者,研究生是為了做研究才以友好或是不友好的方式行事時,驚喜發生了。額外的信息根本沒有產生任何區別!即使學生知道該名女性交談時是受到指示才用冷漠批判的方式對話,學生仍然認為她的“真實”人格冷酷、不友好。他忽略了是現實情況要求研究生這么做,認為她的行為源于她一貫的性格特點,是她長期的行為傾向——她總會表現得或者可能讓人覺得不和善友好。11

類似納波利坦和戈瑟爾斯的實驗還有很多,結果大致相同。受試者總是傾向將人們的行為歸因于其一貫的性格特點;無一例外地低估了情況迫使一個人以其他方式行事的力量。只有對于自己的行為,他們才可能考慮到情況不由人的因素。

社會心理學家稱之為基本歸因錯誤(fundamental attribution error),這是一個大多數人聞所未聞的高深名字,但其實只是“fundamental”一詞略有夸張。盡管不同文化下歸因錯誤的程度可能有所不同,但它是一個人類普遍的問題。12

正如平克指出的那樣,“每個人都得預測他人的行為”。當人們的行為大相徑庭時,如何預測他人的行為?正如基本歸因錯誤所表述的,我們不僅得考慮到人性的一般性,還得考慮到具體個體的本性。我們傾向認為人們的性格特征穩定持久,所以行為方式可以預測,并傾向將行為樣本(即使樣本量遠遠不足)作為推測人們性格特征的線索。理論讓我們認為人們的行為會和我們預測的一樣,比如,如果我們在超市遇到那名研究生,她會像在實驗室里一樣招人喜歡或令人討厭。

將某人的行為歸因于他們身上相對穩定和持久的東西——現在我們把其稱為人格(personality),以前叫做個性(character)——就容易導致我們在預測中犯錯:我們期望人們的行為比實際中更加一致。犯這樣的錯誤也合情合理,因為(在沒有其他信息的情況下)推斷某人將來行為的最好方法就是依據他或她過去的行為。13

至少一定程度上,人們的行為是前后一致的。有些人習慣友好;有些人則總是敵對。在一間全是小孩的教室里(教室的設定是為了提供行為一致性的場景),有些孩子不斷地打擾周邊的小朋友或者插話搶話,而另一些孩子則在老師叫到他們時臉紅結巴。盡管身邊老師和同學不斷更替,但年復一年,他們的行為方式沒有變化。

演化心理學家通常不會多說這些差異,但如果沒有這些差異,他們也無法做研究。個體性已經融入他們的理論中,只不過通常沒有明確表明。選擇伴侶是該領域的一個主要話題。如果你問人們在選擇伴侶時什么最重要,無論男女,大家都列出了善良、可靠、真誠和智慧這樣的品質。14如果人們是因為這些品質喜歡上未來伴侶的話,未來伴侶在這些方面應該有所不同。有些人更加友善、可靠、聰明。

當然,外表上也有差異;我們發現某些人會更加有魅力。外表在擇偶中還有一個同樣重要的功能:讓我們可以認出他,識別出他。盡管聽覺和嗅覺也能起到相同的作用,但人們主要還是依靠視覺來識別個體。如果選擇長期伴侶意味著了解具體某人的特質,那么我們必須能夠在人群中認出未來伴侶,記住誰有什么樣的特質。選擇伴侶不僅僅是選擇正確的性別、體型和年齡:它關乎選擇特定的個體

識別和記憶特定個體的能力在演化心理學家總喜歡討論的人性話題的另一個方面也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利他主義(altruism),即犧牲自己的利益幫助他人。利他主義初看似乎與達爾文的觀點不一致。在熊熊烈火中救人風險重重,但是人們還是選擇這樣做。舍己救人很難從“適者生存”的角度來解釋——死亡是不適應環境的結果——演化理論學家需要用另一種方法去解釋。1964年,威廉·漢密爾頓(William Hamilton)指出,如果你幫助的人和你有相同的基因,那么利他主義從適應性角度就說得通(他稱之為“包容性適應”[inclusive fitness])。他甚至提供了一個公式,根據你與另一人有多少相同的基因——與父母、小孩或兄弟姐妹有50%相同的基因,與堂表兄弟姐妹或孫兒有25%相同的基因——來決定你是否該奮不顧身。15

漢密爾頓的理論,叫做親屬選擇或親屬利他主義(kin selection or kin altruism),認為人類和動物,比起養育他人的后代,更喜歡養育親生子嗣。但為了做到這點,動物必須有某種方法來識別自己的后代。演化論已經提供了各種解決方案。例如,一只雌性綿羊有著各種方法來認出它的孩子。在近處時,母羊依靠視覺和嗅覺來區分自己的羊羔和羊群中的其他羊羔;當羊羔走遠沒法靠氣味或視覺來辨別時,母羊轉而依靠聽力,母羊可以清楚地辨識出自己孩子的聲音。16

與親屬選擇理論的預測一致,大多數種類的動物對自己的親戚都更加親近。但人類也會幫助那些非親非故的人。這個疑問促使演化心理學家羅伯特·特里弗斯(Robert Trivers)在1971年提出了互惠利他主義(reciprocal altruism)的理論。17互惠利他主義的核心是幫助他人可以增強你適者生存的能力,因為當你需要幫助的時候,別人會來還這個人情。這很快讓我想到一個動物的例子——吸血蝙蝠,信不信隨你。就像電影觀眾知道的一樣,吸食鮮血是蝙蝠謀生的前提;蝙蝠有時候可能苦苦覓食了一整晚卻只能空著肚子回家。但吸血蝙蝠是一種社會型物種:它們過著群居生活,互相幫助。一只沒捕到獵物的獵手通常可以從滿載而歸的伙伴那里獲得一些施與——反芻的血液。成功的獵手已經吃得溝滿壕平,所以它也樂于分享。因為可能在另一個夜晚,它就需要幫助,那么之前接受過它施與的蝙蝠就會伸出援助之手。18演化心理學家和博弈論領域的經濟學家稱之為“投桃報李”。

投桃報李只有在游戲參與者能夠認出和想起對方的情況下才會發生。19很明顯,吸血蝙蝠可以做到這一點,因為它們知道哪位戰友欠它們人情,然后就會找它討還曾經的施與。依靠互惠利他主義來度過艱難時期的社會動物必須能夠識別出不同的個體。他們需要知道團隊中哪些成員欠他們人情,從哪些成員那里可以得到互利性的回報。所以他們必須能夠將過去的某一經歷與某一個體聯系起來。他們需要為每個人提供獨立緩存的記憶,因為就算你能分清是在和喬治還是唐納德說話,但記不得是他倆誰欠你一個人情,也無濟于事。

盡管隊友選擇和互惠利他主義的理論很有意思,但它們并不是演化心理學最重要的貢獻。最重要的貢獻是有關人類思維的一個新觀點。

心理學家約翰·加西亞(John Garcia)和同事在20世紀60年代進行的一系列精妙實驗預示著突破的產生。實驗對象不是人類,而是老鼠;實驗的順序在巴甫洛夫(Ivan Petrovich Pavlov)(4)實驗之上稍作了改變。巴甫洛夫發現,先給狗鈴聲或者其他信號,再投食,反復訓練,狗可以在聽到信號后流涎。美國心理學家將鈴聲與食物味道之間的前后聯系稱為“條件反射”(conditioned reflex)。巴甫洛夫假設——大多數美國心理學家也從未質疑過——任何任意刺激都可與任一先天反射相關聯,形成條件反射。

加西亞證明了巴甫洛夫的假設是錯誤的。實驗發現,即使X射線誘發的不適在老鼠飲水數小時后發生,老鼠也能很快學會將特定的味道(糖精沖的水)與X射線照射誘發的惡心聯系起來。盡管實際上水不是造成老鼠惡心的原因,但這種關聯的結果就是老鼠對糖水產生了厭惡。老鼠還可以學會某種燈光亮起就是預示著即將受到痛苦的電擊。但是,如果是在飲用糖水后受到電擊,它們并不會學著拒絕糖水;如果是在喝水后胃不舒服,它們也不會把水和燈光聯系在一起,擇而避之。20

加西亞和合著者在發表研究成果時遇到了很多麻煩;他們被一家又一家的期刊拒之門外。一位傳統的行為主義者表示,加西亞的發現“不可能比在布谷鳥鐘里發現有鳥屎更有可能”。21但是這一發現有助于重復性實驗。動物,包括人類,在眾多聯系中更容易學習某些聯系,他們學會的聯系是有意義的。聽到晚餐鈴聲時覺得會有晚餐了,這合情合理。如果晚餐包括某種你以前從未吃過的食物,你吃了它后胃感不適,那么你會(無論正確與否)把惡心與這種食物聯系起來,避免再吃到它。一次糟糕的體驗會讓你永遠失去某種食物。

加西亞的老鼠只是個開始。越來越多的研究(主要是針對人類的研究)得出了相同的結論:脊椎動物的大腦執行各種學習任務的程度不同。有些事情很容易關聯在一起,有些事情則較難,有些則根本關聯不到一起。人的大腦事先做好了充足的準備——沉著冷靜、毫不費勁地以眼花繚亂的速度學習某些東西。

最好的例子是語言學習。諾姆·喬姆斯基(Noam Chomsky)(5)認為嬰兒要從聽到的只言片語、不完美的例子中學習語言極其困難,喬姆斯基還認為,能夠快速完整地學習語言,嬰兒肯定有某種語言學習的特殊天賦。但是史蒂芬·平克把喬姆斯基的語言習得機制(Language Acquisition Device),一種假設的大腦機制解釋得通俗易懂,并在20世紀90年代初期把這種理論與全新的領域聯系在一起——演化心理學。平克在《語言本能》(The Language Instinct)中說道:

語言不是一種文化制品,我們不能用學習看時間、學習聯邦政府如何工作的方式去學習語言。相反,它是我們大腦獨特的生物組成部分。語言是一種復雜的專業技能,自發地在孩子身上發展,不需要著意努力或正式指導。語言的配置不需要認識其內在邏輯,它在每個人身上的性質都是一樣的。語言不同于其他更一般的信息處理能力或思辨行為能力。因此,一些認知科學家將語言描述為精神能力、心理器官、神經系統和計算模塊。但我更喜歡“本能”這個著實方雅的表達。它給人的感覺就好像人們知道如何說話如同蜘蛛知道如何吐絲一樣。22

語言只是人類賦有的眾多特殊能力中的一種,其中有些能力其他物種也有。演化心理學家認為,人類的思維中有許多機制——心理器官、機制或本能——它們在演化過程中執行特定的任務。大腦不是想象中無所不能的廚房小配件。大腦是各種專門配件的集合:有的用于切割洋蔥,有的用于炸洋蔥,還有的用于防止炸洋蔥時被燙傷。

心理器官或機制為物種在演化過程中完成意義重大的工作提供了必要的條件。許多情況下,這些機制也激勵著物種去完成這些工作。嬰兒不必為了得到獎勵,甚至不需要鼓勵,就會去學習語言,他們天生就想學習語言。嬰兒生就喜歡聽人說話,并試著理解一二。

人類擅長做的另一件事是辨認區分不同的個體。人們不僅能區分男女,或是從黃發垂髫中找出妙齡女性:我們還能識別和記住具體的每個人。“人類癡迷于個體。”平克指出。23我認為人類都配備了專門用于這一目的的心理機制,這一心理機制能夠自我激勵。就像嬰兒生來就想學習語言一樣,人們生來就有極大的興趣學習區分他人。人們從出生就熱切地凝視著一張張面孔;從出生——甚至更早以前——就關切地聽著周圍的聲音。非常小的嬰兒可以看臉或是聽聲音認出自己的母親。24他可以認出或聽出他的妹妹、姑姑或保姆,并知道她是別人——而不是他的母親。

人體大腦相對于身體的尺寸比例大約是典型哺乳動物比例的九倍。為什么我們有這么大的大腦?現在已經有了很多解釋;其中很多解釋可能多少也包括了些許真相。雖然擁有較大的腦子會有一些明顯的劣勢,但因此變得聰明機智則有更多重要的優勢。智人(6)沒有攻城略地,沒有通過暴力手段,卻成為萬物之長。如果只是單槍匹馬,在暴力面前,人類不堪一擊。據莎士比亞說,理查三世之死是因為他沒有一匹馬。

英國演化心理學家羅賓·鄧巴(Robin Dunbar)認為,因為需要收集和儲存社會信息,人類在演化過程中大腦變得越來越大。大多數猴子和猿類(猩猩顯然例外)都是高度社會化的動物;它們過著群居生活。即使大多數靈長類動物單兵作戰的話在暴力面前不堪一擊,但是群居生活使它們能夠在敵人林立的環境中生存。我們的祖先也采用了不落單的方式。那些在群體中表現不好的人無法成為我們的祖先。

但對于靈長類動物來說,要在群體中表現得好,不僅僅是面對掠食者能同仇敵愾。靈長類動物群體內存在著復雜的聯盟和對立陣營,存在著一個有償及無償的盡責和對抗體系。在群體里活得如魚得水需要知道誰與誰是朋友,誰與誰是敵人,誰能夠凌駕誰之上。如果克萊德生你的氣了,你不僅要警惕克萊德——你還得留意克萊德的朋友杰克。如果你能獲得比克萊德和杰克位高權重的盟友襄助,那你就不太可能被他們痛打報復。

群體越大,必須留意的人際關系也越多。鄧巴發現,靈長類動物群體的大小(某一物種的典型群體大小)與該物種大腦新皮質的大小有很強的相關性。新皮質位于頭骨下方的腦細胞層,如鄧巴所說的一樣,“你可以稱之為大腦的‘思維’部位”。25除了少數例外(再次排除猩猩),新皮質較大的靈長類動物一般會有較大的群體。

基于這種相關性,鄧巴根據人類新皮質的平均大小進一步計算出了人類的自然群體大小。他得到的答案是150人。

今天,人類在我們的星球上幾乎無處不在,在有些地方甚至非常密集。但是就在不久之前,智人仍是一種相對不常見的物種。直到我們的祖先發明農耕——僅在一萬年前,一萬年從演化的時間尺度上來看僅僅恍如昨日——人們還像獵人和采拾者一樣想方設法地爭取生存。狩獵和采拾的生活方式需要廣袤的土地,所以群體規模往往較小,稀疏四散。幾十萬年來,我們的祖先——人類和原始人類小而聚之,一同棲息遷徙。基于對仍以狩獵采拾為生的人們和部落民族的研究,我們知道這樣的群體終歸不太穩定。小群體可能會暫時合并,大群體則會一分為二。一些個人或家庭偶爾會從一個群體改遷到另一個群體。

正如鄧巴所說,狩獵采拾者和部落社會有層層的組織架構。底層是臨時的“過夜”群體,30或35人共度一段旅程后就分開。頂層是部落,一個講同一種語言或方言的語言群體,通常大約有1 500至2 000人。底層和頂層中間的是氏族群體,一個氏族平均有150人左右。鄧巴認為,這是人類的自然群體規模,他還找來了其他例子來支持這個觀點:農民最早形成的村落、商業組織、教堂集會或軍事戰斗的最佳規模,以及胡特爾派社區的最大規模,都是如此。當胡特爾派社區(一個實行公有農業的宗教團體)的規模超過150人時,他們會將社區一分為二。根據鄧巴的說法,胡特爾人發現如果超過這個數字,教民就很難遵守教義。26

150人以下的社區,鄰里都相互認識。大家都知道彼此的名字和長相,對他人的祖上情況和生活軌跡也了如指掌。他們對每個人的性格也有所評價。阿拉斯加西北部的幾位因紐特人(他們也過著群居生活)曾告訴一位人類學家,在過去,屢教不改、總是惹是生非的人會被悄悄地推入冰河。27“屢教不改、總是惹是生非的人”則是對他性格的評價,也是對他未來行為的預測:如果沒人阻止,他會繼續鬧事。

演化為人類提供的專門機制之一就是面部識別模塊。神經科學家發現非常容易證明這一機制是模塊化的,因為它基本分布在大腦的同一地方。執行某一任務的大腦機制其實沒有必要局限在一個小區域內——比如一些心理機制的組成部分就分布得很散——但局部化的機制更容易研究。你有沒有聽說過有人把妻子當成了帽子?他的臉部識別模塊嚴重受損,甚至無法分辨出人臉與物體之間的差別。28更常見的是,大腦臉部識別區域受損后人們可以識別出某些物象是人類的面孔,但無法識別它是誰的臉。有這樣認知缺陷的人患有臉盲癥,他們雖然不太會將妻子當成帽子,但會把她認成陌生人。即使在鏡子里看自己的臉,他也茫然陌生。他不僅忘記了已知的面孔,也無法記住新面孔。29

神經學意義上完整的人類大腦有一個顯著的特點,那就是大腦能夠記住新面孔的數量。“人的特征和面容雖然由十部分甚至更多部分組成,但是成千上萬的人中也找不出兩個無法區別的人。”老普林尼(7)如是說,在他的時代,數千人似乎已經是個龐大的數字了。30老普林尼雖然沒說自己可以將這數千人一一區分,但他顯然認為如果有機會的話他能辦到。

現代工業化國家的居民卻有這樣的機會。他們生活、工作和上學的地方都人來人往。每當換學校、工作或者住宅的時候,都會遇到新的人。電視、電影、報紙、雜志、書籍和互聯網上的面孔層出不窮。他們可以記住并識別出其中很多人。如果參加實驗的學生一個月后在超市遇見了那個友善抑或是討厭的研究生,大多數人都還能認出她。

如果我們的大腦結構是讓我們能夠在150人的群體里生活,那么為什么有這么大的存儲空間?我們能記住新面孔的數量似乎沒有限制。而收集和存儲新面孔相關信息的能力也沒有限制——他們的名字、遇到他們的地點,或者他們友善還是討厭——我們都能夠記住。

語言習得機制在十二歲生日之前表現尤佳,之后便可以一勞永逸。與語言習得機制不同,人員信息獲取機制(people-information acquisition device)則會在人的一生中不停運轉。我今年六十七歲,身體不好;往往一周里我能看到的人只有我的丈夫和清潔女工。但大約五年前,我喜歡上了在電視上看職業高爾夫球錦標賽。今天,我列出了全球前200名男子高爾夫球手的名單,而且我腦海里可以浮現至少70名選手的臉,其中包括排名前25名中的23位選手。我還可以細數他們身上的很多事情。有人在練習場上勤奮練習,有人倦怠偷懶,有人剛剛結婚,有人已經有兩個孩子了,有的人喜形于色,有的人諱莫如深。

記住這么多的選手有什么意義呢?為什么要在這些無用的信息上浪費腦細胞?我永遠不會在超市里遇到老虎伍茲或厄尼·埃爾斯!

但是我發現記住這些無用的信息也挺自得其樂的,在這方面我絕不是個特例。雜志上刊登人物文章和臉部特寫照片,書店的書架上載滿現實人物的傳記、自傳和虛構人物的小說,都是為了滿足人們的認知渴望。在《A:不在現場》系列中,金西·米爾虹偵探在每個新的案件中都展示了更多有關自己的內容。讀者每次讀她的新作都可以知道更多。在《時間之女》中,艾倫·格蘭特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久久凝視理查三世的肖像。“我想知道,”他解釋說,“他的性格是怎么形成的。”31

我看過那幅肖像;它臨摹自喬治·貝柳爵士(Sir Goerge Bellew)的《英國的國王和王后》(The Kings and Queens of Britain),這本書我也有。我覺得理查看起來煩躁,還有一點憂郁,好像他已經有預感對馬的呼求注定徒勞。但根據喬治爵士的說法,“這幅肖像充分展現出了理查三世的寡廉鮮恥”。32

但是在我看來不是,艾倫·格蘭特也不是這么認為的。格蘭特覺得理查看起來像一個圣人。但記住面孔要比破譯面容容易得多。“我們沒有辦法,”莎士比亞說,“從面容去探知頭腦的構造。”33莎士比亞的意思不是說觀察面容更容易讀懂人們的心思;他的意思恰恰相反。這話是《麥克白》中的一個人物說的,表達了他對他親信之人最后倒戈背叛的失望。

我們想知道是什么塑造了人的性格。不僅僅是共通的性格:我們想知道的是每個人具體性格的形成,因為人們都不盡相同。我們被人們之間的差異吸引,因為大腦生就如此。這樣的大腦結構有其原因:在人類的演化史中,如果能知道別人的性格是怎么形成的,便可以更容易地預測他人的行為,這點很重要。這決定了是否要與人分享、成為配偶、選擇相信或者心生畏懼。人類大腦包含一個專門收集人員信息的機制——這不是我在本書提出的唯一觀點——與演化心理學的原理相一致。

人員信息獲取機制不僅收集信息,它還激勵人們去收集信息。它使收集人們的信息成為我們無需付出努力、訓練,沒有獎勵時也會進行的行為:行為本身就是獎勵。面部識別模塊是這種機制的一個組成部分,但不是不可或缺的部分。即使我們沒有獲得相應的面容,我們也會存儲人們的信息。我腦海里沒有金西·米爾虹的模樣。我敢說你也沒有,但你還是可能會記得她跑步健身,生活在加利福尼亞州,目前孑然一身。

盡管人員信息獲取機制是我們與生俱來的一部分,但這個天賦并不意味著我們在這方面完全相同。就像發生性行為、照顧嬰兒或者學習新詞一樣,每個人的意愿都不同,獲取人員信息的興趣也因人而異。有些人——記者馬爾科姆·格拉德威爾(Malcolm Gladwell)(8)稱之為“連接器”——是人員信息的冠軍收藏家。但即使普通人也儲存了大量的人員信息。格拉德威爾設計了一個測試,已經給數百人測試過了。測試包含約250個名字,有些尋常,有些罕見。以下是名單上的前50個名字:

Algazi, Alvarez, Alpern, Ametrano, Andrews, Aran, Arnstein, Ashford, Bailey, Ballout, Bamberger, Baptista, Barr, Barrows, Baskerville, Bassiri, Bell, Bokgese, Brandao, Bravo, Brooke, Brightman, Billy, Blau, Bohen, Bohn, Borsuk, Brendle, Butler, Calle, Cantwell, Carrell, Chinlund, Cirker, Cohen, Collas, Couch, Callegher, Calcaterra, Cook, Carey, Cassell, Chen, Chung, Clarke, Cohn, Carton, Crowley, Curbelo, Dellamanna.34

考試規則如下,如果你認識的人有如上的名字——你知道他的名字,他也叫得出你來——那就計1分。如果你認識兩個這些名字的人,就給自己加2分。

一組參加測試的大學生的平均分數為21分。在格拉德威爾的朋友中,其中許多人都是日本人,大多數都大學畢業十多年了,他們的平均分為41分,最低分為9分,最高分為95分。

如果你在格拉德威爾的測試中得了9分,并不代表著你的社交圈中只有9個朋友和熟人;你的朋友遠不止這些,因為格拉德威爾名單上的250個名字只是所有名字中的一小部分。格拉德威爾的測試范圍只限朋友和熟人。如果他問的是所有無論生死你都知道的人名,比如電影演員、政治家、體育人物、科學家、作家、音樂家,甚至電視節目和書籍中的虛構人物,那會怎么樣?自我上次讀《小婦人》至少已經有五十年了,但我仍然記得梅格、喬、貝思和艾米。我的大腦不需要清除梅格、喬、貝思和艾米去給老虎伍茲和厄尼·埃爾斯騰出空間。

我們收集人員信息時的輕松、自在、樂在其中,都與我們分享它的輕松愉悅相輔相成。這種分享稱為“八卦”——這是一個貶義詞,人們喜歡八卦一些有趣的事情,矢口否認可能另有他圖。孩子們剛會聊天就開始談論對方。“你喜歡杰米嗎?”“不喜歡,杰米折斷了我的蠟筆。”大一些的孩子們把午餐和室外活動的時間都花在了八卦上。太糟糕了,他們不喜歡數學、科學,卻喜歡交流(可能根本素未謀面的)人們的(捕風捉影的)信息。

大人自然也會八卦。羅賓·鄧巴和他的學生聽取人們的談話,發現三分之二的對話時間花在了“社交問題上,誰在和誰做什么”。鄧巴認為,分享人員信息的能力對我們祖先的生存和繁衍具有重要的益處。“簡而言之,”他說,“我認為語言不斷演化使我們可以說長道短。”35我認為,要是說八卦是語言的主要目的那就有點極端了;語言服務于許多重要的功能,而且演化也不會是為了讓甲可以告訴乙,丙和丁做了什么。然而,溫和地解讀鄧巴的觀點,也會發現合理的一面:語言演變的目的之一是允許我們可以八卦。36

不管甲想告訴乙關于丙的什么事情,他們的語言總會提供一種表達的方式。1936年,一些美國心理學家像有強迫癥似的把《韋氏新國際詞典》(Webster’s New International Dictionary)從頭到尾過了一遍,并把所有他們認為是“描述人格或個人行為”的詞標記了出來。這樣的詞共有17 953個。37雖然英語的詞匯格外豐富,但其實所有語言都提供了各種詞匯來描述人格和行為。八卦風行全球——這是人類的普遍活動。38

熟視就容易無睹。我們總認為每個人做的事情理所當然。這就是為什么研究人員對非典型個體——那些因為大腦有問題而不能做尋常事情的人——特別感興趣。英國認知科學家西蒙·巴倫-科恩(Simon Baron-Cohen)通過研究自閉癥兒童,對人類的正常思維了解了很多。

正如我們現在所知,自閉癥兒童生就如此,而不是父母對他們做了什么。自閉癥兒童大腦發育有些問題——神經科學家們還不知道問題出在了哪兒。基因顯然起了作用,同卵雙胞胎對自閉癥的表現一般是一致的。一個雙胞胎患有這種疾病時,另一個可能也會有。39

自閉癥不會單獨影響某一能力;它擊倒的是一個系列功能。對演化心理學家來說(巴倫-科恩是一位演化心理學家,同時也是一位認知科學家,這樣的組合日益普遍),這意味著原本為這些能力服務的心理機制通常可能缺失或發生故障。事實上,如果不用心理機制去解釋自閉癥,是很難說清楚的,不然為什么有些能力幸免于難,而有些能力卻因此缺失。

自閉癥兒童缺失或嚴重受損的能力之一是人臉識別能力。有神經生理學證據表明,自閉癥患者視覺上處理人像的方式和非自閉癥患者處理物體的方式一樣。40用我們常人學習區分物體的方式去學習區分人像絕非易事,自閉癥兒童對此也不感興趣。正如我所說,正常的嬰兒會全神貫注地注視人們的臉龐,但自閉癥嬰兒不會。顯而易見,他們沒有興趣學習如何分辨人臉,這不僅是因為他們的人員信息獲取機制不能正常運轉,更是因為這種機制在正常運轉時不僅貢獻了功能還會提供動機。

自閉癥患者不僅對什么影響了人們的性格不感興趣: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并不知道性格。自閉癥患者缺乏認知科學家稱之為“心理理論”(theory of mind)的東西。巴倫-科恩寫了一本有趣的書,叫做《心智盲目》(Mindblindness),他在書中詳細說明了心理理論機制。自閉癥兒童是盲目的,因為他們不會自然而然地意識到其他人有思想。他們沒有意識到其他人的想法和知識可能與自己不同。他們不知道,只要告訴某人某事,他們就可以將一種想法——也許是錯誤的想法——植入對方的腦中。正常的孩子在四歲時就掌握了支持這種認知的能力。41

我在自閉癥文獻中沒有提到的是,這些孩子不僅不知道別人有思想,他們也不知道思維的差異。他們似乎并不了解,或是并不對人們人格的差異感興趣。自閉癥兒童似乎沒有意識到人們人格,也不知道了解人們的人格有助于預測他們今后的行為。他們也不會主動去分享別人的信息。自閉癥兒童不會八卦。

在本章前部分,我描述了一種被稱為基本歸因錯誤的心理偏見。我舉了一個例子,人們認為一個研究生冷漠、不友好,是因為她在簡短的談話中表現成那樣。幾頁后,我提了另一個例子,但沒有做特別的強調。你有沒有發現我把那些翻完整本詞典收集描述人格詞匯的研究人員稱為有“強迫癥”?我對他們唯一了解的是,他們瀏覽了整本詞典并計算了17 953個有關人格的單詞,但是從那些微不足道的信息中,我大概能推斷他們的人格。

即使有其他的解釋說明她為什么會這樣做,但神經正常的人都會根據行為樣本得出關于個人人格的結論。對于某人人格的結論是對她將來如何行事的預測。我們得出這樣的結論:行為樣本是某人人格的線索,因為我們的思維——更確切地說,我們的人員信息獲取機制——是這樣構建的。

心理器官的構建和運行非常昂貴,復雜的器官需要長期的演化過程才能正常工作。它們不是隨機演變的,這些器官只有在生存或繁殖方面為主人提供好處才能得以演化。人員信息獲取機制的工作方式意味著有些事情在我們物種的演變過程中與現在一樣真實:人們有人格,人格因人而異,行為是人格的表現,了解某個人的人格是有用的,因為人們至少在某種程度上是前后一致的。這些信息值得獲取,因為它告訴我們今后可以從他身上預期些什么。

現在,就算有些人我們再也不會見到了,我們還是會儲存他們的信息,因為人員信息獲取機制——很久以前就形成了——并不知道我們永遠不會再遇到他們。先祖時代,周圍的人不多,你遇到的任何人都很可能再次出現。他們可能,在不同意義上,對你的身家性命至關重要。42

有些網站可以搜索已發布在心理學期刊上的文章。如果你在搜索框中輸入“人格”這個詞,就會被檢索結果淹沒: 1985年以來發表了165 620篇有關人格的文章,我剛剛試過。但是如果你想要的是“人格”一詞的定義,那這165 620篇文章并不是好去處。你需要看看介紹心理學的教科書。心理學家彼得·格雷(Peter Gray)編寫的教科書中提供的定義是一個好的參考:

人格是指一個人與世界交流的總體風格,特別是與他人交流——無論這個人內斂或外向,興奮或淡定,認真或粗心,善良或嚴厲。人格概念的一個基本假設是盡管人們的行為方式的確不盡相同,但是某人的行為方式,無論時空如何變化,總會保持相對一致。43

該定義涵蓋了這個概念的兩個基本組成部分:多樣性和一致性。人格是關于人們彼此不同,但忠于自己的方式。第三個組成部分強調社會交互作用。很大程度上,我們討論的是社交行為風格的差異。

人們在許多方面都有差異;因此,有關人格的文章,主題也涉獵廣泛。例如,單單一篇十八頁的綜述文章就涉及了好多主題,主要是有人格的方面或個性的表現:

有能力延緩滿足,有能力處理社交信息,爭強好勝,與人和善,壓抑克制,粗心大意,強制脅迫,循規蹈矩,有責任心,作奸犯科,有好奇心,容易分心,醉酒駕車,情緒表現力,外向開朗,恐懼憂慮,沖動魯莽,認真勤勉,煩躁,工作滿足感,領導能力,情緒,自戀,神經質,開放,政治態度,宗教態度,躁動,自信,自我控制,自我指導,害羞膽怯,善于社交,社交能力,社會責任,虐待配偶,逆來順受,使用藥物,容易感覺受到虐待或欺騙,易怒,傾向于冒險還是規避危險。44

這篇文章的標題是《整個生命過程中的人格發展》(Personality Development Across the Life Course)。它適用于兒童及成人,這說明作者基于的研究不僅來自標準的人格測試。你不能讓六歲的孩子坐在桌子旁,遞給他一支鉛筆和一張紙,要求他給出紙上論述的同意程度,例如:“當受到不公對待時,我會生氣。”自我報告型人格問卷主要用于成人。事實上,“人格”這一術語也主要適用于成人;兒童研究人員通常只談論他們感興趣的特定特征:積極性,自信心,情緒表現力,諸如此類。

因為需要衡量的方面很多,也有不合適或者不可能做紙筆測試的時候,所以屬于人格類目下的行為和特征是用各種方式測量出的。兒童的攻擊性可以由其父母、教師或同齡人來判斷,或是由研究人員在兒童家中、操場上或實驗室中觀察得出。犯罪行為的評估可以基于法庭記錄,虐待配偶的情況則由配偶本人敘述。

但是,因為自我報告型人格測試很容易得出或產生大量可以通過計算機處理的數據,我們現在對人格了解的很多內容都基于這種方法。我指的不是診斷精神疾病的測試(如明尼蘇達多相人格測驗[Minnesota Multiphasic Personality Inventory]),或是經不住科學論證的測試(如羅夏測試[ Rorschach test](9),或邁爾斯-布里格斯測試[Myers-Briggs stest](10))。我所說的這類測試多年來日臻完善,通過反復試驗來確保可靠性和準確度;這類測試準確與否,在于衡量它們與其他評估方法的一致度。測試旨在根據較少的基本人格維度對個人情況進行量化評估,從而評估正常范圍內的人格。不同測試的維度數量不盡相同,但普遍使用的維度有五個:認真,隨和,神經質,開放和外向(conscientiousness, agreeableness, neuroticism, openness, and extraversion)。這些維度中的每一指標都是雙向的:隨和——難相處,外向——內向,等等。(神經質意味著容易生氣、焦慮或沮喪;反之是情緒穩定。開放性意味著樂于接受新的想法或嘗試新的體驗。)測試的原理是,我們在人類人格中看到的無限變化歸根結底只有五種原料,只需稍微改變配方即可。45

你可能會懷疑自我報告型人格測試——其實很多人都會懷疑——實際上,人格評估的每種方法都有缺點,但是我們測試人格必須使用某種方法。沒有其他證據表明,單一方法產生的數據不值一提。請放心,我在本書中的結論沒有一個是僅僅根據人格測試的結果得出的。

哦,關于人一生的人格發展:那篇文章的作者認為,從童年到成年,人格具有“溫和的連續性”,隨著年齡的增長,人格愈漸穩定。但即使人在中年,人格仍然有一定的靈活性。如果你的生活發生變化,你的人格也會有所變化。

雖然演化使人類天生就會好奇他人的性格是怎么樣的,但演化并沒有給出內在的解釋,告訴我們他的性格為什么是這樣的——為什么有人活躍興奮,有人平靜文氣,有人寡言內向,有人開朗外向。人格起源的故事,就像宇宙起源的故事一樣,都是所處文化——文化傳說的產物,這些傳說可能世代傳承,也可能幾乎在一夜之間被新的傳說顛覆湮滅。

發展心理學家杰羅姆·卡根(Jerome Kagan)舉了一個很好的例子:艾麗斯·詹姆斯(Alice James,亨利和威廉的妹妹)和作家約翰·奇弗(John Cheever)兩個人自傳性作品的對比。他倆的成年生活都飽受抑郁癥的折磨。但是寫作生涯在19世紀后半葉的艾麗斯·詹姆斯,“她的絕大多數同時代人都相信她遺傳了家族緊張焦慮的情緒”,卡根說道,而在20世紀后半葉創作的奇弗,“大家認為他的抑郁癥源于童年的經歷……他想象中的家庭沖突”。4619世紀和20世紀上半葉,人們對人格差異的解釋主要基于“本性”。到了20世紀中葉,文化傳說突然改變了。此后,人們對“為什么不同”的解釋主要基于“培養”——父母在成長的過程中如何對待他們。請注意,我沒有將培養定義為環境的同義詞。環境一詞有更廣泛的含義,它意味著一切不是遺傳的東西。但是,“培養”,從動詞意義上解讀是“照顧”或“養育”,它明確了一個特定的環境部分:由父母提供的那部分。培養,而不是籠統的環境,在我們關于人格起源的文化傳說中擔綱主要角色。

我之前提到了兩種掃除心理學蛛網的新掃帚:演化心理學和行為遺傳學。這兩門學科的實踐者常常因認為“一切都是遺傳所得”而受到指責。這種指責對這兩門學科來說都是錯的,只是它的雙重含義常常被忽視:天生遺傳對演化心理學家的意味不同于其之于行為遺傳學家。演化心理學家用“天生”來解釋所有人(或所有同性)的相似之處,行為遺傳學家則用它來解釋人類的彼此不同。

演化心理學家提出的人類具有某種內在能力和傾向的論斷,并不是新的突破。所有的人格理論都包含了一個公理——不論是否有明確的闡述——某些東西是與生俱來的。對于行為主義者而言,這是學習自己前車之鑒的能力;對于社會學習理論家(相信觀察性學習),這是學習他人前車之鑒的能力。對弗洛伊德來說,這是力比多,性欲和攻擊的無意識驅動力所產生的本能;對于亞伯拉罕·馬斯洛(Abraham Maslow)的追隨者來說,這是自我實現的動力。像演化心理學家一樣,相信這些理論的人主要用“天生”來解釋所有人的相同方面。而解釋人們的不同,則主要借助環境或經歷的差異。

行為遺傳學家專門研究人類的差異。他們表明,人們不同的原因之一——不是唯一的原因,而是其中之一——是他們有不同的基因。

但是,不同的基因和不同的環境都不能解決個體性之謎;也不能解釋為什么同卵連體雙胞胎拉蕾和拉丹——用拉丹的話說是二十九年來“彼此粘在一起”——擁有不同的世界觀,不同的生活方式,不同的人生目標和不同的人格;也不能解釋為什么同卵雙胞胎喬治和唐納德,雖然沒有粘在一起,但是同時由同樣的父母在同一家中撫養,卻是兩個不同的個體,有著獨一無二的人格。

是的,同卵雙胞胎(即使是在不同家庭中養育)也有許多相同的小怪癖。但是認識她倆的人都會說“還是拉丹比較友善”。無論是在一起養育還是分開長大,雙胞胎在每次人格測試中選擇的答案都不盡相同:他們測試得分的相關性只有大約0.50。這一相關性非常溫和,并不是很強。艾麗斯·詹姆斯認為她的抑郁癥受遺傳影響,但是患有嚴重抑郁癥的人,她的同卵姊妹只有40%的可能會得重度抑郁。精神分裂癥患者的一卵同胞精神錯亂的可能性只有48%。47

同卵雙胞胎有相同的基因,他們由相同的受精卵發育而來。艾麗斯·詹姆斯的遺傳原因不能解釋同卵雙胞胎之間的差異。約翰·奇弗的解釋也不成立。拉丹和拉蕾如影隨形,她們的童年經歷會有多不同?如果其中一個人經歷家庭紛爭或變故,另一個人也無法幸免。如果其中一個被隔離在家中或每天被帶去操場或市場,另一個也是如此。如果其中一個人接受嚴苛的如廁早教,她們的照顧者會對另一位放手不管?一個咄咄逼人的母親,一個懦弱或缺席的父親,相處得好的父母,相處不好的父母,貧窮和暴力的影響,書籍和博物館的熏陶——所有這些事情同卵雙胞胎都共同經歷。然而一起長大的同卵雙胞胎卻擁有不同的人格。

在一部經典的英國神秘小說中,如多蘿西·塞耶斯(Dorothy Sayers)的《五條紅鯡魚》(Five Red Herrings48,書中大部分的筆墨都在寫偵探逐一排查嫌疑人,查明他們為什么不可能或者不會犯罪。其他人被排除后剩下的那位就被宣布成了犯罪人。

在這種情況下,一名犯罪嫌疑人的嫌疑可以立即被排除。沒有人認為“一切都是遺傳的”,或者行為或性格是由基因“決定”的。顯然,這不僅是基因,或者說不可能只是基因的作用,不然為什么基因相同的雙胞胎人格卻有所不同。

但是,我不僅對雙胞胎感興趣。兄弟姐妹有許多相同的基因,有著相同的家庭環境,但是他們也各不相同。姊妹間的差異是文學中慣常的主題。在莎士比亞的《李爾王》中,李爾的兩個女兒對他討好奉承,但是他的第三個女兒卻拒絕這么做,這讓李爾困惑憤怒。在畢翠克絲·波特(Beatrix Potter)的《彼得兔的故事》中,弗洛普茜、默普茜、棉球尾都是言聽計從的乖兔子,但彼得卻總是惹麻煩。諸如此類的故事不僅限于小說。你可能在報紙上看到過波士頓一對兄弟的報道:他們一個是大學校長,一個是在逃的流氓。49

但是,我也不僅是對兄弟姐妹感興趣。雙胞胎和兄弟姐妹的例子很有用,我將在下一章中說明,他們使得對人格發展理論的測試變為可能。偵探必須有一些工具;新的工具配有新的檢測方法,從而得出新的結論。莎士比亞時代的犯罪嫌疑人放在今天可能因指紋或DNA檢測而無罪。人格測試理論的現代方法是基于:雙胞胎以及普通的兄弟姐妹在某些方面相似,但在另一些方面不同。

我們總會在一些方面相似,一些方面有所不同。我同意演化心理學家認為人類身上有很多標準化機制的看法。探尋標準化機制如何工作的一個好方法就是看它如何響應接收到的、來自環境的不同信號。所有正常人類的嬰兒都有語言習得機制,但是他們學習哪種語言取決于環境提供了什么。如果每個人都說同一種語言,心理語言學家就很難研究明白語言習得機制是如何工作的。

本書旨在說明我們所有人的相似之處如何使我們與眾不同。人類的本質——那些我們都一樣的方面——可能導致人類的差異。這個想法并不新穎;正如我前面所說,所有人格理論都包含一個公理(無論是否明確地闡明),都認為人格有與生俱來的原因。麻煩的是這些理論都不能解釋為什么拉蕾和拉丹人格不同。


(1)加利福尼亞州位于美國大陸的西海岸,新澤西州則位于東海岸。——譯者

(2)玫瑰戰爭期間(1455—1485),白玫瑰家族的國王愛德華四世死后,長子愛德華五世和其弟弟約克公爵被禁倫敦塔內。1483年,理查加冕為英格蘭國王后兩位小王子不久便秘密“消失”。——譯者

(3)莎士比亞著名臺詞,出自《理查三世》中主人公在博斯沃思戰役中兵敗勢窮時的高呼:“A Horse!My Kingdom For A Horse!”(給我匹馬!用我的王國換一匹馬!)現用來揶揄代價高昂地換取不重要的東西。——譯者

(4)巴甫洛夫(1849—1936),蘇聯生理學家,1904年獲諾貝爾生理學和醫學獎,提出經典條件反射的概念,其中最著名的例子是對狗唾液條件的實驗。——譯者

(5)喬姆斯基(1928—〓),美國哲學家,語言學家,其生成語法理論對20世紀理論語言學研究有著巨大貢獻。——譯者

(6)智人(Homo sapiens,意為“有智慧的人”),生物學分類中人屬中的一個“種”,為地球上現今全體人類的一個共有名稱。——譯者

(7)蓋烏斯·普林尼·塞孔德斯(Gaius Plinius Secundus,23—79),古羅馬作家、博物學者、軍人、政治家,以《自然史》一書留名后世。后人稱其為老普林尼,其外甥為小普林尼。——譯者

(8)馬爾科姆·格拉德威爾,1963年生于英國,英裔加拿大人,記者、暢銷書作者以及演講家,《紐約客》特約撰稿人,“加拿大總督功勛獎”獲得者。——譯者

(9)羅夏測試又稱為羅夏墨漬測試,通過向受測者呈現標準化的由墨漬偶然形成的模樣刺激圖版,根據受測者所聯想到的東西進行人格診斷。——譯者

(10)邁爾斯-布里格斯類型指標(MBTI)是一種自我報告型人格測試,檢測人們對周圍世界感知和決策的不同心理偏好。——譯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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