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路平一進門，就把大大而沉沉的書包向沙發上一扔，便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唉——！”

“怎么啦？不愉快嗎？這樣的一個小雛兒，可已經學會嘆氣了。”這最后一句是肖洛霍夫《一個人的遭遇》（又譯《人的命運》）中的一句話。丁華明是從課文節選部分里第一次讀到這句話的，在這時候就用上了，并且自我覺得用得恰當。

可丁路平沒有在意這后一句話的意思，他仍然沉浸在他原來低落的情緒里。“考砸了！倒退十幾個名次了！”丁路平不無憂傷地說。

其實，在考試完畢試卷批改結束后，丁華明就到路平所在班的班主任那里去過一趟了，他已經知道了路平各科的成績，并且也知道路平這次考試在班上名次下跌了，只是當時不曾有時間仔細對照到底下降了多少名次。路平的班主任似乎比做家長的丁華明還要急切，，對華明說：“你還要給你兒子加加碼啦，不談其它，就語文這門學科來說，你兒子這次也考得不太好啊。”因為班主任工作太繁忙，丁華明當時沒有好意思再跟班主任多說什么，只是說：“好的好的，還請多加關照啊。”

其實，“知子莫如父”，這在部分家庭里，還是基本做到了的。丁華明深知，孩子還是喜歡讀書的，尤其喜歡閱讀科幻方面的書。在各門功課中，相對說來，比較喜歡生物和化學。兒子自我決定報名參加了生物興趣小組，且成了較為積極的一分子。解剖青蛙、鯽魚、蟬、螃蟹、麻雀等，都感到饒有興致，生物考分一直都不錯，但就是數學、物理等學科顯得較為薄弱。當在班主任處看到兒子考試成績下滑的情況后，丁華明的心里也掠過了幾絲失意和愁苦，但經過一段時間痛苦而幽深的思索之后，他終于想通了：千萬人一起馬拉松比賽，第一名只有一個，能跑完全程的也只是部分人，似乎永遠如此。因此，他下決心，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不能再給孩子施加壓力。這么多的功課，那么復雜的精神勞動，壓力過大，反而適得其反。一旦孩子對讀書完全失去了興趣，幾頭牛的力量也難以拉回來了。華明以為：力所能及地給孩子舒解舒解，是父親應盡的義務。

頭腦中閃過了這些意思之后，丁華明馬上拉回自己的思想，對孩子說：“總人數是一定的，你擠他，他擠你，肯定有人名次上升，有人名次下滑啊。——換一張試卷考試，你以為還是原來的名次嗎？嗯？”

丁路平原以為爸爸雖然不會大光其火，但一定會責怪、批評他的，沒想到爸爸講的話好像在安慰自己，撫慰自己。他一時的倒沒了話。

還是爸爸繼續說下去：“我知道你和好多學生一樣，喜歡打游戲，這倒也不壞，因為游戲多少也是有些好玩的，很吸引人。不過，如果你將來不搞網絡游戲專業的話，還是適當縮短時間為好。或者，放假了，多打一點，臨近考試了，努力控制自己，不打，這就要看你的自制力和堅強意志了。”

丁路平說：“我臨近考試可沒打啊。”

父親：“知道，我就這么說說的，我并不是說你臨近考試了還在打游戲。我是說，人生的關節點，有時需要全力以赴去努力一下。現在退一萬步說，你如果所有的努力都失敗了，所幻想的前程全毀了，爸爸還給你想了最后一個辦法，找了最后一條退路，你愿意聽聽？”

丁路平朝爸爸看了一下，興趣不甚濃烈，但表示愿意聽下去。

丁華明繼續說：“我曾經，哦，不，我最近也想過幾次，如果你被幾門功課的難度攔住，壓住，書實在讀不下去，我就在將來另外買一套小房子，——因為買大房子實在買不起——留著我和你老媽住，我們把這套稍大一點的讓給你。另外，我們再省錢給你買一輛汽車，設法讓你加入公交公司，你開出租去。我甚至全想好了，我們一定在你的出租車內，裝好鋼絲防護網，這是不怕一萬，怕萬一遇到歹人時，你還能絕對保證自身的安全。當然，這是防萬一。開出租有什么好處呢？你的自由度相對大一些。你如果很勤奮，你就可以不怕起早帶晚，去多掙點錢；你如果遇到什么頭痛腦熱的，身子懶得動，你就可以開的時間短一些，少掙一點。不過，要盡量能把老婆孩子養過去，不能心安理得地吃軟飯。‘吃軟飯’是什么意思，你懂嗎？”

丁路平回答道：“我懂，不就是要老婆養活自己的意思嗎？”

父親笑了一下，道：“不錯。不能叫老婆養活自己。——你愿意開出租車嗎？”

兒子有點不耐煩了，說：“我不愿意。現在我不想談這些。——我還要再拼拼看，不要因為我這次失敗就把我看扁。可好啊？我心里想的不是你心里想的。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

聽到“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一句，丁華明老師不禁哈哈大笑：“好好好，老子是燕雀，兒子是鴻鵠。你好好干吧，總結總結經驗，吸取教訓，爬起來再干。老子反正不擋你的道兒。”說完后，父親暗暗想道：“這小家伙從失敗的情緒之中走出來啦，很好。”

這時，系著圍裙戴著袖套的楊群從廚房里走出來，說：“少閑話，把桌子收拾一下，準備吃飯。”

看著系著圍裙戴著袖套的楊群對丈夫和兒子說話，接著又轉身去廚房清洗灶臺擦抹地面的情形，丁華明不由得心生出一些感慨：時間真是一把無情之劍，或是一塊無形的砂石，它能改變和消磨去一切。當初他第一次面見楊群的時候，她那一副美艷的年輕女子的樣子，他至今還隱隱記得，可是，結婚，生子，上班，永無盡頭的家務，使她也變成了一副中年婦女的模樣了。當然，他自己，也變成了腰粗肚子凸出的中年男人了，頭發已經減去一半了。

“準備吃飯，你們兩個還在閑扯什么經？”楊群再一次的提醒，使丁華明從胡想亂思中清醒過來，于是他清理了一下餐桌，從廚房里端出菜盤子，拿出碗筷等。于是一小家三口，邊吃邊聊。兒子丁路平首先問道：“我的《科幻世界》到了沒有啊？”華明說：“按慣例新一期還需要三四天才能到呢！”楊群問：“我的《幽默大師》呢？”華明回答楊群說：“《幽默大師》是雙月刊你不知道啊？前一期到了還不到一個月，新一期有可能來嗎？再說了，什么‘你的《幽默大師》’啊？《幽默大師》是路平、我、你三個人共同擁有，而《科幻世界》是路平獨有，《中學語文教學》是我獨有。所有權不能混淆不清的。你說對不對，路平？”華明微笑著看著兒子，向兒子擠了一下眼睛，說。

楊群不服氣地說：“哦，你們都有獨有的東西，而我喜歡的一份雜志卻要跟你們共同擁有，這公平公正嗎？”楊群也看著兒子說，好像要兒子明確表態是她被欺負了。已經上高二的路平早已懂得這是在開玩笑，扯閑話，于是他向父母親做了個鬼臉，發出一聲怪音，算是回答。楊群說：“上一期的《幽默大師》好像特別好玩，有一幅漫畫，畫了一個高大的胖子，牽著一條骨瘦如柴的小狗；又畫了一個骨瘦如柴的人，牽了一條高大的胖狗。兩個人還相互看著，人瘦狗胖，狗胖人瘦，滑稽極啦！”丁路平立馬笑起來：“不錯，我也看到那漫畫的，好玩極啦！胖的胖得吃不消，瘦的瘦得不得了！”丁華明笑著說：“夸張、比對和錯位，于是形成了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