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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刻本另一個獨特的價值,是來自它所保留的宋代文人汪藻對《世說》的研究成果。

董刻本中保留的汪藻《敘錄》,是今見最早對《世說》進行全面研究的成果,其貢獻和價值,學界曾給予關注,這里在過去研究的基礎上,從董刻本價值的角度,再做一點鉤沉。

汪藻,“幼穎異,入太學”,宋徽宗崇寧五年(1106)進士及第,因忤權貴,仕宦并不順利,所以終生“博極群書,老不釋卷……多著述”[1]。其中《世說敘錄》便是極有價值的《世說新語》研究著述。它介紹了北宋年間《世說》的家藏和校勘情況,并厘正了此前紛擾難清的諸如名稱、卷數、版本等問題。汪氏在臚列、辨析了諸家說法之后,做出了這樣一些結論:關于書名“晁氏諸本皆作《世說新語》,今以《世說新語》為正”;關于卷數“以九卷為正”;關于篇數“定以三十六篇為正”。這在形成紹興八年董弅刻本時起了作用,董刻本刊行時,不但名稱、篇數與汪氏同,而且將三十六篇厘為上、中、下三卷。其后出現之諸本,大抵采用了這些做法。

汪藻《敘錄》中還有極具價值的《考異》一卷。該卷錄五十一事,為今見最早的注本——齊梁間人敬胤所注。其注文廣引當時諸記,以明《世說》所記人物、事跡,這與后來劉孝標注有相同之處,但其剪裁,不如孝標精要,顯得蕪雜,所引群書亦不如孝標廣博,不過作為早于孝標之注,其開拓之功,功不可沒,因而仍有值得重視之處。

其一,敬胤引書保留了當時的史料,有些與孝標不同,而僅見于敬胤注,故為史家所珍視,并援引以征史實。

其二,汪藻頗疑“敬胤專錄此,傳疑糾謬”,而且所載五十一事,有三則為傳本所無,其馀“悉重出”。汪氏所疑甚是。敬胤之注多對劉義慶之著“傳疑糾謬”。而其“糾謬”,不僅勘正史實,且在叩問中將《世說》作為“小說”的性質,也不自覺地揭示了出來。如其第一則(原在《世說·言語》29)“元帝始過江”,敬胤就頗疑此則故事的真實性。針對元帝說“寄人國土”及顧榮對元帝呼“陛下”,其糾謬云:“元帝之鎮建業,于時天下雖亂,而朝廷尤存,經年之后,方還本國葬太妃,方伯述職,何謂為寄也?”誠然,司馬睿當時雖鎮建業,但不過方伯而已,并不是皇帝,何來以君主的姿態去感受出“寄人國土”之羞慚?敬胤又駁:“元帝永嘉元年,以顧榮為安東軍司。五年(元帝)進號鎮東,榮為軍司。其年榮卒。后七歲,元帝方為天子,豈得此時,便為‘陛下’,已曰‘遷都’邪?”劉義慶撰述此事,傳聞而已,顧榮并未及呼陛下,當時也沒有稱帝遷都之事。可見敬胤勘正史實之用功。這點已為余嘉錫先生的研究所采納。由于史官文化的強勁慣性,即使魏晉時人,也還習慣以“真實”來看待當時的筆記小說,即使是干寶《搜神記》也概莫能外。因此,在這樣的時代風氣下,敬胤以史家征實的態度去看待《世說》,因而發謬叩問,也屬自然之事。然正是這一駁問,見出了《世說》一書的真性質,它與當時的《語林》等旨趣相類,“要為遠實用而近娛樂”,后來劉孝標作注就不這樣膠著,而是或駁或申,旨在“映帶文本,增其雋永”[2]。這一性質,已為后來用文學批評的眼光看待《世說》的批評家所自覺領悟,劉辰翁等批評《世說》就略其玄黃而取其神韻,不再執著于征實,而是評點人物與文章神采。在后來的史家眼里,即劉孝標也是文學家,而非史家[3]。由此可見,敬胤這位早期的《世說新語》研究家的貢獻和其成果的價值。

其三,敬胤所錄五十一事,實為專題研究,它們相對集中在當時影響甚大,幾乎是左右東晉王朝命運的幾個勢族和豪帥人物身上。劉琨、祖逖為一組,凡八則。祖逖、劉琨無論從北伐健將,還是從北來流民豪帥的角度說,都是東晉一朝頗具內涵,引人注目的專題。王敦一組,凡十六則;王導一組,凡二十三則。瑯邪王氏是助成司馬睿東晉政權的最重要、最核心的勢族之一,他們一方面要求鞏固王權,另一方面又力爭代表世家大族利益,使得王權和世族利益平衡發展,對此,他們所起的作用都是無人能代替的。無論王敦的起兵威脅司馬政權,還是王導以“網漏吞舟”之政維系江左政局,東晉享國百馀年,實非偶然。瑯邪王氏的這兩個人物,無疑都是東晉一朝最醒目的專題。不知敬胤是否如孝標全面注過《世說》,但僅就此五十一則看,就足以證明敬胤是以研究者的視角去面對《世說》的,并給我們留下了成果和啟發[4]

汪藻除了別具慧眼保留了敬胤注之《考異》一卷外,還對“凡《世說》人物可譜者”,做了譜牒。譜牒既是汪氏的研究成果,也是后人閱讀《世說》的工具。它已經引起了當代史學家的重視和使用[5]

最后,汪藻又對“無譜者二十六族”的人物在《世說》中出現的一人之不同稱謂做了索引排列,甚便《世說》的閱讀。后來,明代凌濛初刻本及一些校本,雖詳列《世說》中一人之不同稱謂及同姓名者、名與字同者,以期方便讀者,但毫無疑問,論學術貢獻汪氏的譜牒應記首功。

總之,董刻本所保留的汪藻《敘錄》,可說是對《世說》文本及《世說》研究都進行了較難得的清理。僅就這一點看,董刻本的文獻價值便為其他諸刻所無法代替。


[1] 見《宋史·文苑七》卷四百四十五。

[2] 魯迅《中國小說史略·〈世說新語〉與其前后》,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

[3] 見唐長孺《魏晉南北朝史論拾遺》,中華書局1983年版。

[4] 敬胤是否全面注過《世說》,研究者也有不同意見,此點我們別有說。

[5] 見田余慶《東晉門閥政治》,北京大學出版社1989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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