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法醫報告2:遺骨會說話
- (英)蘇·布萊克
- 7814字
- 2021-10-19 11:29:25
前言
肉身消失,骨骼永存
肉體遺忘,骨骼銘記。
——喬恩·杰斐遜,作家
不是只有大腦承載我們生活的記憶。成年人的骨骼有200多塊,每一塊都有自己的故事,有的骨骼心甘情愿與所有在意它們的人分享,有的骨骼卻小心翼翼地守護自己的秘密,除非遇到老練執著的研究人員,否則輕易不會講述自己的故事。骨骼是我們身體的支撐物,即便皮膚、脂肪、肌肉、器官都已經腐爛分解,化作塵土,我們的骨骼依然如故。骨骼質地堅硬,讓身體可以保持直立的形態,自然就成了我們來這世上走一遭的最后見證者和守護者。
我們以前錯把骨骼看作枯燥且無生命的東西,但實際上,只要我們還活著,我們的骨骼就是有生命的。骨骼被切割會流血,折斷后也會讓人有痛感,并且它們還有自我修復的能力,可以基本恢復到受傷前的形狀。骨骼會隨著我們的生長而生長,會隨著我們生活方式的改變而改變。人體骨骼是一個有生命且復雜的器官,需要持續不斷的營養供給。骨骼的營養主要來自腸胃吸收的養分和周圍動脈血管帶來的養料。同時,骨骼還需要靜脈和淋巴循環帶走自身的代謝物質。
骨骼會不斷調整對鈣、磷等礦物質,氟、鍶、銅、鐵、鋅等微量元素的吸收量,以保證自身的堅韌度和靈活度。如果骨骼只是由無機物組成,就非常容易發生骨折。所以骨骼還需要一種有機物——骨膠原,它可以增加骨骼的柔韌度。骨膠原是一種蛋白質,它的名字來自希臘語中的膠水一詞,它也確實如其名,可以將骨骼中的各種礦物質黏合在一起,為我們提供一種復雜的混合物,最大限度地增強骨骼的力量和靈活度。
我們以前在生物課上經常通過實驗來驗證這兩種基礎物質(有機物和無機物)的不同作用。我們會拿兩根骨頭,通常是兔子的大腿骨(兔子是我父親打獵的戰利品)。我們把第一根腿骨放到爐子里,燃燒去除骨骼上的有機物,只剩下礦物質,這時候的骨骼就沒有了可以讓其固定在一起的彈性物質,簡單來說,就只剩下骨灰了。這一根已經燃成灰燼的骨頭可以短暫地保持原有形態,但只要你輕輕一碰,它就會立馬變成一堆灰燼。
我們把第二根腿骨浸泡到鹽酸里,去除礦物質。這時骨骼會有橡膠一般的手感,因為骨骼的堅硬質地是礦物質沉積的結果。如果你用手指去捏一捏,會感覺像是在捏一塊橡皮,不但如此,即使你把這根腿骨對折,讓其兩頭相觸,它也不會被折斷。不管是無機物還是有機物,都不能單獨起作用,只有兩者相結合,才能讓我們擁有適合生存的骨骼系統。
雖然骨骼看起來非常堅硬,但如果你把骨頭切開,會發現兩種截然不同的物質,很多人通過煮熟的肉制品或者寵物狗啃過的骨頭已經知道了這兩種組成物質。骨骼的外面一層叫骨密質,它質地厚密,呈象牙白色。里面是更加精細的網狀結構(骨小梁),看起來很像蜂窩,這就是骨松質。填滿骨腔的物質是骨髓,骨髓由脂肪和造血細胞組成,所以骨髓還能制造紅細胞、白細胞和血漿。我們的骨骼系統,不僅僅起支撐肌肉的作用,還是人體的礦物質儲藏室、造血工廠、保護內臟器官的盔甲。
人的一生,骨骼一直處在不斷重塑的過程中。有研究表明,人類的骨骼系統15年會換新一次。有的骨骼部分更新更快,例如,骨松質就更新頻繁,而骨密質更新一次需要的時間最長。在生活中,人們稍不留神就可能造成骨松質的輕微骨折,骨松質會立馬啟動修復功能,避免更大的損傷出現,這也就解釋了骨松質更新最快的原因。這樣“修修補補”的工作基本上不會影響到骨骼的原有形態。但是,如果骨骼的某些部分受到重創,或者因為年齡的原因進行過骨骼置換手術,隨著時間的流逝,我們的骨骼形態最終也會發生變化。
所以,我們應該攝入足夠的營養來保證身體達到最佳的狀態。骨密度大概在我們40歲時達到最高值。準媽媽和哺乳期的母親特別需要這些礦物質營養素,而且隨著年齡的增長,骨骼的各類營養物質都會消耗殆盡,全身的骨骼都會變得容易骨折。這在絕經后的女性身上表現得尤為明顯,因為隨著體內激素分泌減少,雌激素的保護作用也隨之減弱。等到人體幾乎不再分泌雌激素的時候,礦物質會大量流失,而且也得不到相應的補充,骨骼就會變得特別脆弱。這樣的情況可能會導致骨質疏松,手腕、髖關節和脊柱最容易骨折,事實上,摔倒或者遭受外傷時,身體各處都可能骨折。到這個年齡階段,不一定非得劇烈運動,隨便一扭都有可能導致骨折。
在兒童和青少年時期,讓骨骼能有充足的礦物質沉積尤為重要。當我們還在長身體的時候,牛奶是最好的鈣源,而鈣也是骨骼發育最重要的礦物質。這也就是給在校學生提供免費牛奶的原因,這一舉措開始于二戰后的英國,直到現在,英國政府也還在為五歲以下的幼兒園小朋友提供牛奶。
另外一種對骨骼生長起關鍵作用的營養物質是維生素D,它可以幫助人體吸收骨骼所需要的鈣和磷。維生素D可以從奶制品、雞蛋和魚油中獲取,但最好的來源是陽光中的紫外線,紫外線可以將皮膚中的膽固醇轉化為維生素D。缺乏維生素D會導致多種臨床疾病,尤其是兒童時期,這些疾病比較常見。長期包裹在襁褓中的嬰兒、不出門的幼童,很容易患上佝僂病,造成骨骼軟化脆弱,最常見的癥狀是X形腿或O形腿。
我們身體組織的大部分,不管是軟組織還是硬組織,都能反映我們的生活經歷、習慣和活動。我們只需要找到合適的工具去取證,再揭秘和解釋這些證據。例如,酗酒的人的肝臟上會留下疤痕,吸食冰毒的人的牙齒上會留下痕跡(俗稱“冰毒牙”)。長期飲食油膩會對心臟、血管、皮膚、軟骨和骨骼造成危害,如果血管堵塞危及心臟,就必須立馬打開胸腔進行手術。
事實上,我們很多的生活經歷都已經被書寫在了骨骼里。一個人是素食主義者,通過他的骨頭就能看出來,愈合的鎖骨可能是你某次騎山地車摔倒的“紀念品”,增加的肌肉量和肌肉與骨骼附著的部位是你在健身房揮汗如雨的成果。
也許這并不是我們傳統意義上所說的記憶,但它們卻真實可靠地記錄了我們生活的軌跡。通常情況下,這些記憶都不會被翻開,除非需要專業人員來仔細檢查,比如去醫院拍片,或者有人死于意外,必須通過尸檢查明死者身份和死因。
尸檢這項工作必須是專業人員通過“聽歌識曲”來找尋答案。要挖掘整首曲子有點不切實際,有時候需要的也只是一小段旋律而已。像是那種猜歌游戲,給你聽一段前奏,讓你猜出歌名。
我們把人體骨骼系統看成是一張唱片,法醫人類學家的工作就是拿起我們專業的“唱針”,讀取這首“身體之歌”任何有用的片段,還原出早前就書寫下的旋律。通常,這都是一首悲傷的曲子,因為一個生命就這樣結束了。我們關注的是這個生命曾經怎樣存在過,它姓甚名誰。我們試圖從骨骼中發現蛛絲馬跡,還原這個生命的故事,或者找出這具尸體的身份。
在法醫人類學的框架內,出于醫學或法律的原因,需要研究人體或尸體部分時,從業者必須要先搞清楚四個最基本的問題。大多數時候,如果是對的人用對的方法,這四個問題都能得到解答。
第一個問題,這是人的尸體嗎?
如果在意外的情況下發現骨骼,除非確定是這人類遺骸,否則警方不予立案。如果我們法醫人類學家做出錯誤判斷,讓警方認為這是人類遺骸,最后卻發現這只不過是豬、狗、貓或者烏龜的骨頭,那這個錯誤就真的代價高昂。所以,法醫人類學家想要確定擺在他們面前的骨頭所屬,就必須要對在自己工作的國家經??赡苡龅降膸追N動物的骨骼有足夠的了解。
因為英國四面環海,所以任何種類的動物遺骸都有可能被沖到岸邊。大多數時候,這些遺骸屬于海洋動物,那么,我們就必須熟知海豹、海豚或者鯨魚的身體各部分,不管是活的、死的還是正在腐爛的。
我們需要熟悉各類動物骨骼的特點,不管是畜牧動物中的豬牛馬羊,還是貓狗這樣的寵物,抑或是兔子、狐貍、麋鹿這樣的野生動物。每一種動物的每一種骨骼都有細微的差別,但就相同功能的骨骼來說,它們在形態上具有共性。例如股骨,不管是兔子還是馬的股骨,長得都是股骨該有的樣子,只是有大小的差異和形狀上的些許差別而已。
對于那些曾經有過共同祖先的動物,我們就更難區分它們的骨骼了,比如羊和鹿的脊柱就非常相似。還有一些動物的骨骼很容易跟人類的骨骼混淆不清,即便法醫人類學家具備解剖學知識,在區分這些骨骼時也要尤為仔細。人的肋骨跟豬的肋骨就很難分清。馬的尾骨跟人的指骨看起來也沒有什么差別,最讓我們難以區分的是那些跟我們有共同祖先的靈長類動物。雖然混淆骨骼的事在英國鮮少發生,但法醫人類學家的黃金準則之一仍是:凡事千萬不要認為理所當然,正如我們前面提到的極易被混淆的骨骼,這種烏龍事件也并非聞所未聞。
我們有可能在地面上或者地下發現遺骸。如果遺骸被埋在地下,那么這就有可能是一種有意的行為,通常只有人類會做出這樣的行為。一般來說,人類會埋葬自己的同類,但人類也會埋葬動物,尤其是自己的寵物。但不管是埋葬動物還是埋葬自己的同類,都有一些特定的地方,比如,我們喜歡把寵物埋在自己的院子或者樹林里,把逝者埋葬在墓地里。所以,如果我們發現被隨意丟棄的尸體,或者被埋在后院或野外的尸體,那就疑點重重,有很多問題需要調查清楚,換句話說,這就需要警方介入調查。
第二個問題,遺骸是否屬于法醫調查范疇?
剛被發現的尸體并不一定是才被埋葬的,如果它是一具古羅馬時期的遺骸,展開兇殺案調查也不大可能有結果。在犯罪電視劇中,臨床醫生、法醫病理學家、法醫人類學家常被問到的第一個問題就是:“死者的死亡時間是什么時候?”這個問題并沒有那么容易回答?;\統地說,如果尸體上還有肌肉附著,肌肉也還有水分和脂肪,能聞到腐爛的臭味,那么死者死亡的時間就不會太久,可以展開法醫調查。
但如果被發現的是一具枯骨,那問題就來了。因為在不同的地區,尸體腐爛成為枯骨的時間是不同的。在氣候暖和的地區,昆蟲活動猖獗,被棄之野外的尸體只需要幾周的時間就能變成一堆白骨。但如果尸體被埋在地下,腐爛的時間就會延長,因為地下的溫度低于地面,昆蟲活動也受到一定的限制,尸體腐爛成枯骨的過程可因條件的不同在2周到10年之間完成,但也可能跨度更長。在特別寒冷和干燥的地區,尸體可能永遠都不會變成白骨。這種廣泛的推測對警方并沒有太多實質性的幫助,但死亡時間的推測確實不是一項可以做到十分精確的科學方法。
不管怎樣,確定一個時間節點非常重要,在這個時間節點以前的人類遺骸就不再屬于法醫調查的范疇。當然也有一些例外,不管時間過去多久,有些遺骨還是會引起法醫的注意。比如,在英國西北部沙德伍茲沼澤地區,只要有青少年遺骨被發現,就一定會進行法醫調查,看這是否與20世紀60年代伊恩·布雷迪和邁拉·欣德利犯下的沼澤連環殺人案有關,因為還有受害者的遺體沒有找到。現在,這兩名殺人犯也不能再提供任何可以幫助我們找尋受害者遺體的信息,所有的秘密都被他們帶到了墳墓里。
通常情況下,如果遺骸的主人死亡時間已經超過70年,就不會再調查他的死因,因為也不大可能找到兇手。從理論上來講,這具遺骸會被劃分到考古學的范疇。這完全是人為的劃分,其依據是人類可達到的壽命平均值。現代科學還不能提供任何可靠的技術,幫助我們準確地推測死亡時間。
有時候,死者身邊的物品也可以提供幫助。如果在羅馬一些著名的歷史遺跡附近發現一具遺骸,遺骸的身邊還有一個羅馬幣,那這具遺骸就不大會引起警方的注意。同樣,如果因為暴雨沖刷,在奧克尼群島發現的人類遺骸多半也跟考古有關。但為了以防萬一,也都會進行調查。法醫人類學家會先做一個評估,如果評估結果不夠準確,那我們會把樣品寄到相關機構檢測。檢查木頭和骨頭等有機物中的碳-14是人類學家確定考古發現具體年份的一種方法,這項技術從20世紀40年代開始一直沿用至今。碳-14是碳元素的一種放射性同位素,存在于大氣中。不管是植物還是動物,一旦死亡,它們的碳-14含量就會逐漸減少。因為碳-14這種特殊的放射性同位素分解得非常緩慢,可能需要好幾千年才會完全消失,所以,檢測對象至少要有500年的歷史,這項檢測才能對其進行分析。因此這項技術不能幫助我們檢測近現代的物品。
在最近100年的時間里,人類成了核試驗的受害者,人體被檢測出新的放射性元素。核試驗后,一些新的人造放射性元素開始出現,鍶-90就是其中之一。鍶-90的半衰期為30年,而且是在核試驗后才出現的元素,所以如果在骨骼中檢測到鍶-90,那它一定是逝者生前接收到的放射性元素。這樣可以把死亡日期縮短到60年左右。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顯然這種方法也會失效。所以當你看到電視劇里一位病理學家肯定地說這具尸骨在地下埋了11年,千萬不要相信,那是假話。
第三個問題,死者是誰?
如果確定遺骸屬于人類,其死亡時間也不長,我們的任務就是找出死者的身份。雖然我們的骨骼上不可能寫著自己的姓名,但它們卻隱藏著足夠多的線索幫助專業人員確定死者的身份。一旦我們掌握這些線索,就會將其與采集到的死者生前信息、醫療和牙科記錄以及親屬的生物信息做比對。在鑒定死者身份這個階段,最需要法醫人類學家的專業技能。我們的工作就是挖掘出這些隱藏在骨骼中的秘密。死者是男是女?死亡時的年齡是多少?死者是什么人種?他屬于哪個民族?他的身高是多少?
回答上述問題為我們提供了四個基本參數,每個人都可以按照四個標準分類:性別、年齡、種族、身高。用這些數據可以建立一個生物側寫。比如,男性,白人,年齡為20~30歲,身高為183~190厘米。這個側寫可以自動排除那些不符合條件的失蹤人口,進而縮小調查范圍。如果讀者想知道調查范圍這個概念,這里有一個最近的案例:與生物側寫相匹配的名字就有超過1500個,有待警方調查。
我們總是揪著骨骼不放,詢問各種各樣的問題,期許它們能夠回答。她生過小孩嗎?她的關節炎是不是影響到了她的行動?她的髖關節置換手術是在哪里做的?她的橈骨是什么時候骨折的?她是左撇子還是右撇子?她穿幾碼的鞋?我們身體的每一處,都知曉我們的一部分經歷。我們活得越久,骨骼能講述的故事也越精彩。
DNA鑒定技術的出現,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死者身份鑒定的方式。但如果要進行死者的DNA比對,調查人員必須要有原始的DNA數據。做DNA數據比對需要有個人在生前提供的DNA樣本并把它輸入數據庫中。除了警察、士兵、法醫專家等少數人因為職業原因需要提供DNA樣本,只有被定罪的犯人才會被強制要求采集DNA數據。如果警方已經查明死者的身份,那么他們可以在死者的家里、辦公室或者車里尋找原始DNA樣本,再將樣本與死者父母、兄弟姐妹或者子女的DNA做比對。有時候,死者親屬的信息已經在犯罪數據庫中,用這樣迂回的方法可最終找到與死者之間的聯系。
當先進的法醫科學不能為鑒定死者身份提供答案時,法醫人類學就只能將注意力放在這一堆白骨上,把它當作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除非我們已經知道死者的身份,否則警方無法立案調查,更不要說將罪犯繩之以法,還死者家屬一個公道。
第四個問題,法醫人類學可以幫助鑒定死亡方式和死亡原因嗎?
在英國,法醫人類學家是科學家,并不具備醫學執照。確定死亡方式和死亡原因是法醫病理學家的專業和責任。假設死亡的“方式”是受害者頭部受到鈍器撞擊,死亡“原因”則是流血過多,在這樣的情況下,病理學和人類學是可以相得益彰、和諧共處的。骨骼不僅僅可以告訴我們死者是誰,還可能知道死者身上究竟發生了什么。
在尋找死亡方式和死亡原因時,我們會問很多問題。比如,這個孩子身上反反復復的舊傷只是被虐待所致嗎?這位女士身體上的骨折是否是自衛時造成的?
專家們會根據自己的目的解讀身體的各個部分。臨床醫生會檢查各種軟組織和器官,看是否有病變的跡象。臨床病理學家會做腫瘤切片活體檢查,對細胞變異程度進行分類,確定發病機理和病變的發展過程。法醫病理學家將注意力放在死亡方式和死亡原因上。而法醫毒理學家則分析體液,包括血液、尿液、眼睛里的玻璃體液、腦脊髓液,以此來確定死者生前是否吸食毒品或飲酒。
不同的學科都只關注自己的領域,綜合起來就構成了一幅大的畫卷,就算我們目不轉睛地觀看,也會遺漏一些細節。在臨床醫生和病理學家的眼中,用骨鉗和電鋸打開骨骼僅僅是為了里面的器官,除非發現腫瘤或者明顯的病變,否則他們不會多看這些骨頭一眼。法醫生物學家對骨腔中的細胞更感興趣,而不會關注本身就是由細胞組成的骨骼,他們把骨頭切成小片,碾磨成粉,為的是挖掘那些隱藏在細胞核中的秘密。法醫牙科學家看到牙齒就興奮,卻可能對牙槽骨都不關注。
這首“骨骼之歌”就這樣被忽視了。明明骨骼是身體最堅固的部分,甚至可以保存好幾個世紀,一個人隱藏在軟組織中的記憶分解消失后,骨骼還將那些秘密牢牢地守護著。
如果可以通過DNA、指紋或者牙齒確定死者身份,沒有人會想到“識骨認人”。但如果這些方法都試過,專家們已經黔驢技窮,找不到答案,才會有人想到更傳統的方法。等到法醫人類學家介入案件時,尸體可能已經被發現幾個月甚至幾年了,終于,這些骨頭可以說出它們一直堅守的秘密。
科學家無法選擇自己的工作對象,尸體是否最近才被發現,尸體是否完整,是否一定能從尸體上發現足夠的線索,這一切都是不可控的。而且,被發現的尸體可能不完整,或者腐爛嚴重。時間的流逝會讓那些被丟棄、被隱藏、被埋葬的尸體遭受更大程度的破壞。野獸的啃食,天氣的作用,土壤和化學物質的侵蝕,都會阻礙我們去聆聽那些曾經奏響的“生命之歌”。
法醫人類學家通過手邊能獲得的一切資源,竭盡所能去復原這首“生命之歌”,哪怕只是一小段旋律。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我們就要清楚地知道我們要尋找什么,到哪里去找。如果有好幾種骨骼都在向我們講述相同的故事,那我們就能證實自己的猜想。如果我們只找到一種骨骼,那我們就得更加小心地解讀,跟電視劇里那些言辭鑿鑿的法醫不同,我們必須腳踏實地地尋找線索來解開謎團。
法醫人類學研究的對象有時間年代的限定,與骨質考古學和人類生物學不同,不涉及歷史久遠的遺骨。因為我們需要把發現提交給法院,并且為這些證據做辯護,這是對抗性法律程序的一部分。所以我們的結論必須是有科學依據的事實。我們首先要對自己提出的理論進行研究、檢測、再檢測,還要熟知這個理論的統計概率并向法院呈現這些科學證據。另外,我們還要理解并遵守英國刑法第十九條關于專家證據的規定,并按照英國皇家檢控署的規定管理好已經公開和未公開的案件材料。在法庭上,我們會被交叉詢問,要求回答一些刁鉆的問題。如果我們的證據被陪審團采納,最終決定被告有罪或清白,我們就更要保證自己提供的這些證據有堅實的科學基礎,并在法庭上清楚完整地展示我們的證據,以及證據收集過程是完全合法合規的。
曾經大家都認為法醫人類學是步入法醫科學世界的捷徑,尤其在犯罪小說中,法醫協助調查案件的情節總是那么緊張有趣,扣人心弦,然而事實并非如此。法醫人類學家,是在英國法律監管下的一種職業體系,需要通過考試才能取得從業資格,而且為了保證每位從業者都是專業的、合格的專家證人,他們每隔5年需要重新參加一次考試。我們這個行業可容不下業余的偵探們。
本書將會帶領大家一同踏上認識人體的旅程,從解剖學和法醫人類學的視角向大家展示人體各個部分在現實生活中的作用。在這本書中,我將人體分成了不同的部分,逐一按章節講解,向大家一一展示具有解剖學背景的法醫人類學家如何幫助警方確定死者身份,幫助病理學家找出死者死亡原因和死亡方式,幫助牙醫和放射科醫生解讀他們專業領域的發現。我會向讀者展示我們的生活經歷是如何深刻影響骨骼,專業人員又如何通過科學的手段復原這些故事。我會向讀者講述我們如何利用對骨骼的認知拼湊出不平凡的故事,生活中的經歷遠比小說更精彩。
本書中的法醫案例都是真實發生過的案件,出于對死者及其家屬的尊重,我更改了大部分案例中相關人員的姓名和發生地,只有在那些已經經過法院審理并被媒體報道過細節的案件中,我使用了真實的姓名。死者的隱私也應該被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