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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大好頭顱(2)

天地間本來就只有“死”才是永恒的。

奔馬飛馳未停,釘鞋仍在奔跑,跑出去二十余丈后,孫通的尸體才落了下來,落在他們的人和馬后面,落在像那柄大砍刀的刀鋒一樣冷酷無情的冰雪上。

然后那千百點血花,才隨著一點點雪花落下來。

血花鮮紅,雪花瑩白。

奔馬長嘶,人立而起,穿釘鞋的人也飄飄飛起。

朱猛勒馬,調轉馬頭小步奔回,釘鞋就像是一只紙鳶般掛在馬尾上。

道路兩旁的青衣人,雖然已經拔出了腰刀,他們的刀鋒雖然也和朱猛的刀鋒一樣亮,可是他們的臉色和眼色卻已變成死灰色。

朱猛又大笑。

“你們看清楚,老子就是朱猛。”他大笑道,“老子留下你們的腦袋,只因為老子要你們用眼睛把老夫看清楚,用嘴巴回去告訴司馬和卓東來,老子已經來過了,現在又要走了,就算這里是龍潭虎穴,老子也一樣要來就來,要走就走。”

他大喝一聲:“你們還不快滾?”

青衣人本來已經在往后退,聽見這一聲大喝,立刻全都跑了,跑得比馬還快。

朱猛本來又想笑的,卻還沒有笑出來,因為他忽然聽見一個人嘆著氣說:“現在我才知道,這個世界上像孫通那么不怕死的人實在不多。”

小高已經坐下,就坐在孫通剛才坐的位子上,而且還把孫通剛才拔劍時跌落的劍鞘撿起來,放在桌上,和他自己那柄用粗布包住的劍放在一起。

他沒有用正眼去看朱猛,可是他知道朱猛的臉色已經變了。

然后他就發現朱猛已經到了面前,高高地騎在馬上,用一雙銅鈴般的銳眼瞪著他。

小高好像沒有看見。

他在喝茶。

杯子里的茶已涼了,他潑掉,再從壺里倒了一杯,又潑掉,因為壺里的茶也是冷的,可是他居然還要再倒一杯。

朱猛一直瞪著他,忽然大聲問:“你在干什么?”

“我在喝茶。”小高說,“我口渴,想喝茶。”

“可是你沒有喝。”

“因為茶已經冷了,”小高說,“我一向不喜歡喝冷茶。”

他嘆了口氣:“喝酒我不在乎,什么樣的酒我都喝,可是,喝茶我一向很講究,冷茶是萬萬喝不得的,要我喝冷茶,我寧可喝毒酒。”

“難道你還想從這個茶壺里倒杯熱茶出來?”朱猛問小高。

“我本來就在這么想。”

“你知不知道這壺茶已經完全冷了?”

“我知道。”小高說,“我當然知道。”

朱猛看著他,就好像看著個怪物一樣:“你知道這壺茶已經冷了,可是你還想從這壺茶里倒杯熱的出來?”

“不但要熱的,而且還要燙。”小高說,“又滾又熱的茶才好喝。”

朱猛忽然又笑了,回頭告訴釘鞋:“我本來想把這小子的腦袋砍下來的,可是我現在不能砍了。”朱猛大笑道:“這小子是個瘋子,老子從來不砍瘋子的腦袋。”

釘鞋沒有笑,因為他看見了一件怪事。

他看見小高居然真的從那壺冷茶里,倒了一杯熱的出來,滾燙的熱茶,燙得冒煙。

朱猛的笑聲也很快停頓,因為他也看見了這件事。

看見這種事之后還能夠笑得出來的人并不多,能夠用掌心的內力和熱力,把一壺冷茶變成熱茶的人也不多。

朱猛忽然又回頭問釘鞋:“這小子是不是瘋子?”

“好像不是。”

“這小子是不是好像還有他娘的一點真功夫?”

“好像是的。”

“想不到這小子還真是好小子。”朱猛說,“老子居然差一點看走眼了。”

說完了這句話,他就做出件任何人都想不到他會做出來的事。

他忽然下了馬,把手里的大砍刀往地上一插,走到小高面前,一本正經地抱拳行了禮,一本正經地說:“你不是瘋子,你是條好漢,只要你肯認我做兄弟,肯陪我回去痛痛快快地喝幾天酒,我馬上就跪下來跟你磕三個響頭。”

雄獅堂好手如云,雄獅朱猛威震河洛,以他的身份,怎么會如此巴結一個無名的落拓少年?可是看他的樣子,卻一點不像是假的。

小高好像已經怔住了,怔了半天,才嘆口氣,苦笑道:“現在我才相信江湖中人說得不假,雄獅朱猛果然是個了不起的角色,難怪有那么多人服你,肯為你去賣命了。”

“你呢?”朱猛立刻問,“你肯不肯交我朱猛這個朋友?”

小高忽然用力一拍桌子,大聲說:“他奶奶的,交朋友就交朋友,交個朋友有什么了不起?”他的聲音比朱猛還大,“我高漸飛在江湖中混了幾個月,還沒有遇到過一個像你這么樣看得起我的人,我為什么不能交你這個朋友?”

朱猛仰面大笑:“好!說得好!”

“只不過磕頭這件事千萬要免掉。”小高說,“你跟我跪下來,我也不能站著,若是兩個人全跪在地上磕頭,你磕過來,我磕過去,豈非變成一對磕頭蟲了?”

他大聲說:“這種事我是絕不做的。”

朱猛立刻同意!

“你說不做,咱們就不做。”

“我也不能陪你回去喝酒。”小高說,“我在長安還有個死約會。”

“那么咱們就在這里喝,喝他個痛快。”

“就在這里喝?”小高皺眉,“你不怕司馬趕來?”

朱猛忽然也用力一拍桌子。

“他奶奶的,就算他來了又有什么了不起?老子最多也只不過把這條命去跟他拼掉而已,他還能把老子怎么樣?”朱猛大聲道,“可是咱們這酒卻是非喝不可的,不喝比死還難受。”

“好!喝就喝。”小高說,“要是你不怕,我怕個鳥!”

茶館里非但沒有客人,連伙計都溜了。

幸好酒不會溜。

朱猛小高喝酒,釘鞋倒酒,倒得還沒有喝得快,一壇酒沒有喝完,遠處已有馬蹄聲傳來。

蹄聲密如緊鼓,來的馬至少也有六七十匹。

紅花集本來就在司馬超群的勢力范圍之內,如果有人說只要司馬一聲令下,片刻間就可以把這地方踩為平地,那也不能算太夸張。

但是朱猛卻連眼睛都沒有眨,手里拿著滿滿的一大碗酒,也沒有一滴潑出來。

“我再敬你三大碗。”他對小高說,“祝你多福多壽,身子健康。”

“好!我喝。”

他喝得雖快,馬蹄聲的來勢更快,這三碗酒喝完,蹄聲聽來已如雷鳴。

釘鞋捧著酒壇的手已經有點發軟了,朱猛卻還是面不改色。

“這次輪到你敬我了。”他對小高說,“你最少也得敬我三大碗。”

釘鞋忽然插嘴:“報告堂主,這三碗恐怕是不能再喝了。”

朱猛暴怒:“為什么?為什么不能喝?”

“報告堂主,再喝下去,這位高少爺的性命恐怕也要陪堂主一起拼掉。”

朱猛怒氣忽然消失,忽然長長嘆息:“他說得也有理,我的性命拼掉無妨,為什么要連累你?”

他正想一躍而起,小高卻按住了他的肩,輕描淡寫地說:“我的命又不比你值錢,你能拼命,我為什么不能?何況我們也未必就拼不過他們。”

朱猛又大笑:“有理,你說得更有理。”

小高說:“所以我也要敬你三大碗,也祝你多福多壽,身子康健。”

兩個人同時大笑,笑聲還未停,奔雷般的馬蹄聲已繞過這家茶館,在片刻間就把茶館包圍。

蹄聲驟然停頓,幾聲斷續的馬嘶聲過后,所有的聲音都沒有了。

天地間忽然變得像死一般靜寂,這間茶館就是個墳墓。

釘鞋忽然也坐下來,苦笑道:“報告堂主,現在我也想喝點酒了。”

刀無聲,劍無聲,人無聲,馬也無聲。

因為每一個人、每一匹馬都已經過多年嚴格的訓練,在必要時絕不會發出一點不必要的聲音來,就算頭顱被砍下,也不會發出一點聲音來。

死一般的靜寂中,一個人戴紫玉冠,著紫貂裘,背負著雙手,走入了這家茶館。

“紫氣東來”卓東來已經來了。

他的態度極沉靜,一種只有在一個人已經知道自己絕對掌握住優勢的時候,才能表現出的沉靜。

茶館里這三個人三條命無疑已被他掌握在手里。

可是小高和朱猛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我還要再敬你三大碗。”小高說,“這三碗祝你長命富貴,多子多孫。”

他還沒有倒酒,卓東來已經到了他們面前,淡淡地說:“這三碗應該由我來敬了。”

“為什么?”

“朱堂主遠來,我們居然完全沒有盡到一點地主之誼,這三碗當然應該由我來敬。”

朱猛居然連話都不說就喝了三大碗,卓東來喝得居然也不比他慢。

“我也還要再敬朱堂主三大碗。”卓東來說,“這三碗酒我也是非喝不可的。”

“為什么?”

“因為喝過這三碗酒之后,我就有件事想請教朱堂主了。”

“什么事?”

卓東來先喝了三碗酒:“朱堂主行蹤飄忽,神出鬼沒,把這里視若無人之地。”他嘆了口氣,“如果朱堂主剛才就走了,我們也實在無能為力。”

他抬起頭,冷冷地看著朱猛:“可是朱堂主剛才為什么不走呢?”

“你想不到?”

“我實在想不到!”

“其實我本來也沒有想到,因為那時我還沒有交到這個朋友。”朱猛拍著小高的肩,“現在我既然已經交了這個朋友,我當然要陪他喝幾杯,他既然不能跟我回去,我也只好留在這里陪他。”

朱猛又大笑:“這道理其實簡單得很,只可惜你們這樣的人絕對不會明白而已。”

卓東來忽然不說話了,不響不動不嘆氣不喝酒不說話。

在這段時間,他這個人就好像忽然變成了個木頭人,甚至連眼睛里都沒有一點表情。

外面也沒有舉動,沒有得到卓東來的命令,誰也不敢有任何舉動。

這時間并不短。

在這段時間里,小高和朱猛在干什么?卓東來既不知道,也不在乎。

在這段時間里,只有小高一個人的表情最奇怪。

從他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就好像他明明看到有七八只蝎子,十幾個臭蟲,鉆到他衣裳里去了,卻偏偏還要忍住不動。

他確實看到了一件別人都沒有看到的事,因為他坐的方向,正好對著左后方的一個窗戶,這個窗戶恰巧是開著的。

這個窗子外面,當然也有卓東來帶來的人馬,可是從小高坐的這個角度看過去,剛好能從人馬刀劍的空隙中看到一棵樹。

一棵已經枯死了的大白楊樹,樹下站著一個人。

從小高坐的這個位子上看過去,剛好可以看見這個人。

一個沉默平凡的人,手里提著一口陳舊平凡的箱子。

小高想沖出去,有好幾次都想沖出去,可是他沒有動。

因為他知道現在已經到了決定性的時候,所有人的生死命運,都將要在這一瞬間決定,他做的任何一件事,都可能會傷害到他的朋友。

所以他不能動。

他只希望那個提著口箱子,站在樹下的人也不要走。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又看見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他忽然看到卓東來笑了。

直到這一瞬間他才發現,卓東來笑起來的時候也是很迷人的。

他看見卓東來微笑著站起來,用一種無比優雅的姿態向朱猛微笑鞠躬。

“朱堂主,我不再敬你酒了。”卓東來說,“此去洛陽,路途仍遠,喝得太多總是不太好的。”

小高怔住,朱猛也怔住。

“你讓他走?”小高問,“你真的肯讓他走?”

卓東來淡淡地笑了笑:“他能交你這個朋友,我為什么不能?他能冒險陪你在這里喝酒,我為什么不能為你讓他走?”

他居然還親自把朱猛的馬牽過來:“朱堂主,從此一別,后會有期,恕我不能遠送了。”

煙塵滾滾,一匹馬,一條馬尾,一雙釘鞋,和兩個人都已絕塵而去。

小高目送他們遠去,才回過頭面對卓東來,又忍不住嘆息:“現在我才相信江湖中人說得不假,‘紫氣東來’卓東來果然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卓東來也嘆了口氣:“可惜我知道你不會交我這個朋友的,因為你一心只想成名,一心只想要司馬超群死在你的劍下。”

小高沉默,沉默了很久才說:“死的也許不是他,是我。”

“是的,死的很可能是你。”卓東來淡淡地說,“如果有人要跟我打賭,我愿意用十去博一,賭你死。”

他看著小高:“如果你要跟我賭,我也愿意。”

“我不愿意。”

“為什么?”

“因為我輸不起。”

說完了這句話,小高就沖了出去,因為他忽然發現剛才還站在樹下的那個人,忽然間又不見了。

這一次小高決心要追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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