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閃擊之王:古德里安回憶錄
- (德)海因茨·古德里安
- 21543字
- 2021-10-29 17:26:14
第2章 德國裝甲部隊的創建
兩次世界大戰期間,我主要從事與德國裝甲部隊創建相關的工作。雖然我是輕步兵軍官出身,沒有接受過技術方面的訓練,但我注定要投入到摩托化部隊事業當中去。
1919年秋我從巴爾干地區回國后,曾經在駐扎在漢諾威的國防軍第十旅短期服役。1920年1月,我回到高斯拉爾的輕步兵營,受命擔任其中一個連的連長。在那之前,我做的是總參謀部的工作。回到步兵營的時候,我沒想過將來有一天還會回到總參謀部,因為我離開巴爾干的事情鬧得有些不愉快,而且10萬人的部隊規模太小,短期內取得進展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1921年秋當我非常敬重的團長馮·阿姆斯貝格上校問我愿不愿意回總參謀部的時候,我完全沒有思想準備。我跟他說我愿意回去,但此后的很長一段時間,我沒有收到關于這件事的任何消息。直到1922年1月的一天,國防部陸軍總參謀部的約阿西姆·馮·斯圖普納格爾中校從柏林打電話問我為什么還沒去慕尼黑報到。我從他那里得知,我被調動到摩托化運輸部的運輸部隊督察組,因為督察組組長馮·奇什維茨將軍要求派一名總參謀部的軍官到他的督察組協助工作。我的調動任命4月1日生效,但為了讓我在從事參謀工作之前積累一些團級運輸部隊的實踐知識,我被委派到駐扎在慕尼黑的(巴伐利亞)第七摩托化運輸營。按照上級指令,我必須立即去慕尼黑報到。
懷著對新工作的期待,我到慕尼黑向營長盧茨少校報到。之后的幾年時間,我和盧茨少校密切合作。他對我很好,給予我很大的幫助,我非常敬重他。報到之后,我被分配到駐扎在慕尼黑的一連。當時一連的連長叫魏默,以前在空軍服役,后來回空軍繼續當飛行員。盧茨少校在我報到的時候說,我最終是要去國防部從事組建和部署摩托化運輸部隊方面的工作的,我在慕尼黑服役主要是為了給這份工作做準備。在慕尼黑,盧茨少校和魏默上尉竭盡所能教授我有關他們這支部隊的知識,我從他們那里學到了很多東西。
1922年4月1日,我在柏林向馮·奇什維茨將軍報到,非常期待他能就我在總參謀部的新工作給我一些指示。他告訴我說,他原本想讓我從事摩托化運輸部隊部署方面的工作,但參謀長佩特少校下達的命令是:我的工作內容包括摩托化運輸車間、油庫、建筑施工以及技術官員相關事宜,后期還會參與道路及其他交通設施方面的工作。這個命令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告訴奇什維茨將軍,我對這些技術為主的工作沒有任何準備,而且我自認為沒有掌握足夠的相關知識。奇什維茨將軍說,他原本想根據盧茨少校的建議給我安排工作,但佩特少校對此不予認可。佩特少校認為,根據1873年皇家普魯士作戰部制定后經多次修訂的規程,參謀軍官的任命屬于參謀長而不是督察組長的職權范圍。督察組長遺憾地說,他無力改變參謀長的指示,不過他會想辦法讓我參與他計劃中的研究項目。我提出要求說想調回之前我在的輕步兵連,但沒有得到批準。
于是乎,我就摸著石頭過河開始了自己的技術生涯。走進辦公室我才發現,除了文件格里的幾份文件以外,我的前任沒有留下任何有價值的東西,唯一能給我提供幫助的是國防部的一些元老。他們熟悉文件,對業務駕輕就熟,總是向我伸出援助之手。毋庸置疑,我這份工作的知識性很強,我從中學到的東西后來對我大有用處。不過最大的好處還是我可以參與奇什維茨將軍負責的有關機動車輛運送兵力的研究項目。這個項目正式啟動前,國防部曾經在哈爾茨山區組織過一次小規模的演練。正是源于這項研究,我第一次意識到部署摩托化部隊的可能性,而且我必須就此形成自己的觀點。奇什維茨將軍是一個要求嚴苛的上司,他非常強調工作的精準性,哪怕是一點小小的錯誤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在他手下工作是一種很好的歷練。
第一次世界大戰有很多使用機動車輛運送兵力的案例,不過這類兵力轉移都出現在幾乎固定不變的前線后方,從未在運動戰中直接針對敵人使用。但如今的德國是不設防的,即便爆發新的戰爭,戰爭的形式也不大可能是前線固定的陣地戰。因此一旦爆發戰爭,我們必須倚仗機動防御。而要在運動戰中進行摩托化部隊的轉移,如何對轉移提供保護就成了問題。據我所知,最有效的保護方式是使用裝甲車,于是我就去查找這方面的先例。在查找過程中我認識了福爾克海姆中尉,當時他正在收集整理有關德國裝甲車的資料。作為我們這支小規模陸軍的一個研究對象,這方面的資料主要涉及的是戰爭期間德國如何在裝甲車使用資源十分有限的情況下應對大規模敵軍坦克部隊。福爾克海姆中尉給我提供了一些素材,信息量不大但至少可以發揮敲門磚的作用。英國人和法國人在這個領域的經驗要豐富得多,他們在這方面的著述也比德國多得多。我想辦法拿到英國和法國的這類書籍,然后開始學習。
翻閱過程中,引起我興趣并給我啟發的主要是英國人福勒、利德爾·哈特和馬特爾的書籍和文章。這幾個軍人的目光很長遠,他們在那個時候就已經想到,隨著我們這個時代機械化程度越來越高,坦克不會僅僅作為步兵的輔助武器使用,他們因此成為新型大規模戰爭的先驅。
我從他們那里學到了康布雷戰役中采用的集中使用裝甲力量的戰術。在他的著作中,利德爾·哈特還強調了裝甲部隊在遠程打擊和破壞敵軍通信系統中的作用,他提出建立由裝甲部隊和裝甲—步兵部隊共同組成的一種混合師。這些想法給了我很大的啟發,我想把它們演變成適用于我們自己陸軍的理論。我提出的關于進一步發展的很多建議都要歸功于哈特上尉。
在盲人的國度里,有一只眼睛就有資格稱王。因為其他人都沒有把心思花在這個領域,我很快就成了這方面的專家。我投給《軍事周刊》的幾篇小文章也擴大了我的名氣,這本雜志的主編馮·阿爾特羅克將軍經常來找我,鼓勵我多寫這方面的文章。他是一名一流的軍人,很希望他的刊物刊登關于當代題材的文章。
我做的這些事還讓我認識了《坦克手冊》的作者、奧地利人弗里茨·海格爾。我向他提供了一些戰術方面的資料,也認識到他是一位正直的德國紳士。
1923年末至1924年初的那個冬天,為了檢驗摩托化部隊與飛機合作的可能性,后來出任陸軍總司令的馮·布勞希奇中校組織了一系列演練。演習引起了陸軍作訓部的關注,我也因此被推薦擔任戰術和軍事史教員。通過測試之后,我開始接受所謂的“教員任前鍛煉”:1924年秋天,我被派往駐扎在什切青的第二師參謀部工作。當時這個師的師長正是馮·奇什維茨將軍,他也因此第二次成為我的指揮官。
不過在我去第二師報到之前,我在繼奇什維茨將軍擔任督察組長的馮·納茨默上校手下負責一系列實戰和理論演習。這些演習的目的是為了檢驗在戰場上投入使用坦克的可能性,尤其是在與騎兵聯合執行偵察任務方面。我們用于演習的只有一種叫作“裝甲運兵車”的笨重車輛,這是《凡爾賽和約》允許我們保有的一種軍用車。雖然這種車是四輪驅動,但由于車體自重大,行駛起來難免緩慢。但我對演習結果是滿意的,還在演習結束發言時表示,希望通過我們的努力能把摩托化部隊從補給部隊轉變為作戰部隊。但我的督察員持相反的觀點,他語氣粗暴地跟我說:“去他媽的作戰部隊!裝甲車就是用來拉面粉的。”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之后我就出發去什切青,給未來從事參謀工作的軍官講授戰術和軍事史課程。這個新的崗位工作量非常大。我的聽眾也很挑剔,我給他們布置的作業必須經過認真思考,給出的答案必須仔細斟酌,講課內容必須清晰、全面。在軍事史方面,我主要講的是拿破侖在1806年的那場戰役。至少在德國,這場戰役從未得到應有的關注,這無疑跟德國在其中遭遇慘敗有關。但事實上,就如何在運動戰中指揮部隊而言,這場戰役具有很強的教育意義。另外我還講過1914年秋天德國和法國陸軍騎兵部隊的歷史。對1914年騎兵戰術的這次研究對我后來的工作幫助很大,以此為基礎,我形成了自己以部隊轉移的戰術和戰略應用為主題的一系列理論。
我有很多機會在戰術演練和軍事演習中提出自己的看法,這引起了我的直接領導赫林少校的關注,他在向上級匯報我的工作情況時提到了我的這些興趣。得益于此,我在擔任教員三年之后被調回作戰部,進入當時隸屬陸軍參謀總部的運輸處,先后接受哈爾姆上校、瓦格爾中校和屈內中校的領導。我從事的是使用卡車運送兵力方面的工作,這是一個新設立的崗位。在那個時候,卡車是我們僅有的運兵工具。隨著研究的深入,我很快認識到使用這種方式運送兵力面對的諸多困難。盡管法國人在這個領域取得過巨大成功,尤其是以凡爾登戰役為代表的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但他們是在相對固定的前線后方進行部隊轉移的:在這種情況下,一個師不需要使所有的馬車和機動運輸車輛立即就位,火炮運輸就更不用說了。但在運動戰中,師級部隊包括炮兵馬匹在內的所有裝備都必須裝載到卡車上,此時需要的卡車數量就非常大。關于這個問題有過很多激烈的爭論,比起相信能夠找到解決辦法的人,持懷疑態度的人數更多。
1928年秋天,摩托化運輸教學參謀部的施托特邁斯特上校請我去給他的人講授坦克戰術。這件事得到我上司的批準,于是我又開始和坦克打交道,盡管仍然停留在理論層面。就實踐經驗而言,我對坦克可以說一無所知,甚至到那個時候我都沒有見過坦克內部是什么樣子,可現在我居然要給別人講坦克戰術!這就要求我在備課的時候要慎之又慎,要仔細研究手頭可用的資料。有關上一次戰爭的著述不勝枚舉,而且從外國軍隊的工作手冊可以看出,他們在上一次戰爭之后有了明顯的發展。正因為如此,這時的坦克理論研究比起我第一次進入作戰部工作的時候要容易一些。為了獲得實踐經驗,我們剛開始只能用坦克模型做演練:起初用的是人力推動的帆布模型,后來終于換成用金屬板制作的機動模型。這方面要感謝布什中校和利澤中校以及他們先后指揮過的駐扎在施潘道的步兵第九團三營,他們在我們使用模型組織戰術演練期間主動提供幫助。也正是在組織這些戰術演練期間,我認識了后來與之密切合作的溫克,當時他是步兵九團三營的副官。在各方的幫助和配合下,我們開始系統性地開展工作,著手研究組建坦克班、坦克連和坦克營等建制單位的可行性。
雖然我們組織實戰演習的機會有限,但為數不多的幾次演習足以讓我們對坦克在現代戰爭中的應用有了日漸清晰的認識。當我得到機會去瑞典進行為期四周的體驗時,我的內心喜不自勝。在瑞典,我親眼見證了德國最新式坦克LK Ⅱ參加演習的情況,甚至還親自駕駛這種坦克體驗了一番。(德式LK Ⅱ坦克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末期生產的,但在戰爭期間沒有在前線使用。坦克的零部件被賣給了瑞典,后者借此在1918年組建了自己第一支坦克部隊。)
我和妻子從丹麥去往瑞典,在哥本哈根周邊度過了愉快的幾天。我們被托瓦爾森雕像的美深深震撼。站在埃爾西諾的陽臺上,我們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哈姆雷特》:赫瑞修,天地之大超乎你的想象。
不過當我們站在陽臺,陽光照耀著海峽使古老的銅制火炮發出綠光,《哈姆雷特》中描述的鬼魂并沒有出現。
我們從穆塔拉坐船,途經戈塔運河和瑞典的幾個湖泊。有一天晚上,我們下船去參觀位于弗雷塔契爾卡的古老、壯觀的修道院。第二天,斯德哥爾摩漂亮的建筑就映入我們的眼簾,“北方威尼斯”美不勝收。
按照工作安排,我被派到戈塔衛隊二營。這是一個坦克營,營長是布倫上校,他非常熱情地歡迎我的到來。我所在的連隊由克林斯波爾上尉指揮,我和他很快就建立了深厚的友情,這種友情一直持續到他離開人世。我在那里認識的瑞典軍官都以真誠友善的態度對待遠道而來的德國客人。在他們看來,他們的熱情好客是理所應當的。外出演練的時候,他們都會非常熱情地邀請我們跟他們同住。
此次瑞典之行對我來說是一件幸事,我在那里度過的快樂且頗受教益的時光總是讓我充滿喜悅和感激之情。
到1929年我開始堅信,坦克獨立作戰或者與步兵聯合作戰是絕不可能發揮決定性作用的。我對歷史的研究、在英國組織的演習和我們自己利用模型進行演練積累的經驗表明,除非那些必須對坦克形成支援的武器在速度和野戰性能上提升水平,否則坦克就無法發揮最大的效用。在這種多武器組合里,坦克必須扮演主角,其他武器要服從裝甲武器的需求。把坦克融入步兵師的做法是錯誤的,我們需要的是組建真正的裝甲師,再把所有的輔助武器囊括進來以便讓坦克發揮最大的戰斗力。
在1929年夏季組織的武器實戰演練中,我對這種尚在構想階段的裝甲師的部署進行過一次嘗試。那次演練取得了成功,我深信自己走對了方向。但時任運輸部隊督察長官的奧托·馮·斯圖普納格爾將軍禁止開展團級以上坦克建制部隊的理論研究。在他看來,組建裝甲師無異于癡人說夢。
1929年秋天,摩托化部隊督察組參謀長、我在慕尼黑認識的老朋友盧茨上校問我是否愿意指揮一個摩托化步兵營,我說愿意。1931年2月1日,我正式擔任駐地在柏林—蘭克維茨的(普魯士)第三摩托化步兵營。該營下轄四個連:一連和四連與營部一起駐扎在柏林—蘭克維茨,二連在多貝里茨—埃爾斯格倫軍事訓練區,三連在尼斯河畔。其中四連是由第三騎兵運輸營的一個中隊改編而成的。我剛一走馬上任,盧茨上校就幫我重新裝備部隊:一連新增裝甲偵察車,四連裝備摩托車,這兩個連組成裝甲偵察營的核心;二連配備坦克模型車;三連配備模型武器(木質火炮)重組為反坦克連。一連雖然有《凡爾賽和約》允許我們保有的一定數量的老式裝甲運兵車,但為了減少耗損,我們在組織演練的時候仍然使用模型車。只有摩托化步兵連的裝備是齊全的,其中包括機槍。
就是用這樣一支東拼西湊的部隊,我開始集中精力組織實戰演練。我是懷著喜悅的心情開始新的工作的,因為在幾番周折之后,我終于有了自主權,盡管我指揮的部隊規模很小。周圍的官兵也滿懷激情地投入新的任務,對他們來說,在一支10萬人的軍隊里長期擔負補給任務是很乏味的,能夠轉換角色無疑是個好消息。但上級領導的態度就不那么樂觀了,運輸部隊督察長官就對這支新的部隊幾乎沒有任何信心,他明令禁止我們與當地其他各營開展聯合演習。當我們所在的第三師組織對抗演習的時候,我們最多只能以排級單位參加。唯獨有一次例外是第三師師長約阿西姆·馮·斯圖普納格爾將軍允許的,幾年前電話告知我在慕尼黑任命的人正是他。這位杰出的將官對我們從事的工作很感興趣,在一些安排部署上有意識地傾向我們,給我們提供了巨大的幫助。不過他為人很公正,演習結束該批評的地方他還是會批評我們。不幸的是,由于他與作戰部之間存在分歧,約阿西姆·馮·斯圖普納格爾在1931年春決定從陸軍退役。
同年春天,督察長官奧托·馮·斯圖普納格爾將軍也離開了我們。臨別時他對我說:“你太沖動了。相信我,我們兩個人在有生之年都不會見到德國坦克投入戰斗。”他是一個聰明的人,但生性多疑是他的缺點,這使他在做事的時候往往無法全力以赴。他能發現問題,但無法找到解決問題的出發點。
奧托·馮·斯圖普納格爾將軍的繼任者是他的前任參謀長盧茨將軍。后者也是個聰明人,擁有豐富的技術知識和出色的組織能力。他認可我為之努力的新戰術理念的優勢,對我給予全力支持,還任命我為他的參謀長。1931年秋,我走上了新的工作崗位。隨后的幾年,我的工作很艱苦,壓力很大,但收獲也很大。正是在那個時候,我們的裝甲部隊誕生了。
我們深信,德國裝甲部隊未來的發展方向必須是使其成為能夠發揮決定性戰斗力的一種武器。為此,我們必須組建專門的裝甲師,繼而組建裝甲兵團。現在的問題是要說服其他兵種和陸軍總司令認同我們的理念。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為那個時候大家都認為摩托化部隊只有補給功能,不可能在戰術和戰略層面發展出新的成果。以步兵和騎兵為代表的老資格兵種自認為地位最重要,步兵更是自詡為“戰斗女王”。由于德國員額10萬人的軍隊不允許裝備坦克,軍內無視我們給予高度評價的這種武器的存在。每當我們帶著鐵板模型車出現在對抗演習的場地上,第一次世界大戰的老兵們就覺得很搞笑。看到造型粗糙的那些模型車,他們甚至有些同情我們,自然也不會把我們當回事。基于上述諸多因素,大多數人雖然愿意接受坦克作為步兵的輔助武器,但他們不認同將坦克作為新的主戰武器這一理念。
我們最大的反對者是騎兵的督察組。我的長官詢問騎兵方面,面對未來的發展,他們是否預想過會變成為其他部隊提供支援的一種偵察部隊,或者重組為可以獨立作戰的重騎兵。騎兵督察長官馮·希爾什貝格將軍答復說,他們愿意向重騎兵的方向發展,把戰地偵察的任務移交給摩托化部隊。有鑒于此,我們決定開始訓練我們的裝甲偵察營。與此同時,我們繼續努力爭取創建能夠投入使用坦克的裝甲師。此外,我們希望在每一個步兵師都組建一個摩托化反坦克營,因為我們深信,要想有效對付坦克,反坦克武器在速度和機動性能上必須跟上坦克本身。
然而,希爾什貝格將軍的繼任者、來自步兵部隊的克諾亨豪威爾將軍不愿意接受他的前任做出的妥協,他把10萬員額軍隊里的三個騎兵師組建為一個騎兵集團軍,想把戰地偵察的任務交還給騎兵,意圖摘取我們新發明的勝利果實。假如這個想法付諸實施,我們新組建的部隊將會被騎兵軍官滲透。雙方在這個問題上都據理力爭,爭論極為激烈。最終,新思想的創造者們戰勝反對者贏得勝利;內燃機戰勝了馬匹;火炮戰勝了長矛。
裝備對部隊的組建和部署同樣重要。只有裝備跟上,我們才能把理論轉化為實踐。為此,我們在技術層面做了大量的準備工作。從1926年開始,我們就在國外的一個測試站測試德國新式坦克。陸軍軍需辦公室也授權多家企業進行兩種中型坦克和三種輕型坦克的生產。每種類型的坦克都產出了兩個樣品,所以我們就有了10輛坦克。中型坦克裝備75毫米火炮,輕型坦克裝備37毫米火炮。這些樣品的外殼沒有使用裝甲,而是軟鋼材質。所有類型樣品的最高時速約12英里。
負責生產工作的軍官是皮爾納上尉。在后期的生產中,他想盡辦法賦予新的樣品一系列現代功能,其中包括防毒氣、發動機功率提升、炮塔和機槍的全角度射程、足夠高的離地間隙和優越的操控性。在很大程度上,他的這些想法都實現了。但另一方面,這些坦克有一個明顯的缺點:坦克指揮員必須坐在坦克車廂緊鄰駕駛員的位置,他因此看不到后面的情況,兩側的視野也被履帶部分遮擋。由于指揮員的位置離地面很近,他的視野就更加受限。在那個年代,無線設備還沒有出現。因此,二十年代生產的坦克雖然比起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的坦克在技術上有了巨大的進步,但仍然無法滿足我們設想的新式坦克部隊的需求。正因為如此,僅僅批量生產當時那種試驗性產品是不夠的,研發新型坦克已經變得至關重要。
當時我們認為,要最終裝備組建真正的坦克師,我們需要兩種類型的坦克:一種是配備一門穿甲炮和兩挺機槍(一挺裝在炮塔,另一挺裝在車體)的輕型坦克;另一種是配備一門大口徑火炮和兩挺機槍(裝配位置同前)的中型坦克。輕型坦克將裝備坦克營的三個輕型坦克連;中型坦克將裝備中型坦克連,輔助其執行支援輕型坦克作戰和打擊輕型坦克射程范圍以外目標的雙重任務。在火炮口徑的問題上,我們與軍需辦公室主任和炮兵督察長官之間存在分歧。后兩位長官認為,輕型坦克配備37毫米火炮足矣。但我強烈要求輕型坦克配備50毫米火炮,因為據我們預計,外國坦克很快將使用更重的裝甲,只有較大口徑的坦克炮才能在對抗中占據上風。不過步兵當時已經裝備37毫米反坦克炮,而且生產兩種類型的輕型反坦克炮及其炮彈也會對生產造成不便,盧茨將軍和我只好妥協。在中型坦克的火炮口徑上,雙方倒是取得了一致,即75毫米。中型坦克的總重量預計不超過24噸,因為德國路橋的承載能力是一個限制因素。速度要求設置在25英里/小時。每種坦克的乘員均為5人:炮手、裝彈員和坦克指揮員坐在炮塔里(指揮員坐在炮手上方,配備具有全方位視野的特制小指揮塔),駕駛員和無線電報員坐在車體內。坦克乘員使用喉式麥克風接收命令,行進中坦克與坦克之間將使用特定設備進行無線通信。將當時的坦克模型與此前的坦克作比較就能看出二者在構造上的不同要求,坦克為了在戰術和戰略領域扮演新角色需要做出的改變也就一目了然了。
在制定這些長遠規劃的時候我們心里很清楚,我們設想的新型坦克需要幾年時間才能正式投入使用。在此期間,我們必須先要制造訓練用的坦克。我們在英國購買的卡登-羅伊德底盤正好適合這個用途。這種底盤原本是用來運載20毫米高射炮的,即便上面安裝炮塔,最多也只能承載機槍的重量。不過也正是由于這個因素,這種裝備在1934年就可以投入使用。在我們真正的作戰坦克出現之前,它可以作為訓練坦克使用。我們把這種裝備命名為Ⅰ號坦克并開始訂貨。1932年的人都沒有想到,有一天我們居然要用這種小型訓練坦克投入戰斗。
主要類型的坦克在生產方面的困難遲遲沒有得到解決,其間消耗的時間超出了我們的預期。針對這種情況,盧茨將軍決定采取權宜之計,使用第二種替代品:這就是 Ⅱ號坦克,配備一門20毫米火炮和一挺機槍,由MAN公司生產。
1932年夏,盧茨將軍在格拉芬沃爾和于特博格訓練區首次組織由步兵加強團和坦克營聯合參與的軍事演習。當然了,坦克營使用的是模型車。那一年的演練是自《凡爾賽和約》簽訂以來德國裝甲偵察車輛第一次現身,這種偵察車是在六輪貨車底盤上安裝鋼裝甲板制成的。以前習慣用鉛筆捅破模型車帆布一窺究竟的學生們這次徹底失望了,之前總是用棍棒和石頭對付“坦克”的步兵們也是如此。如今,步兵被他們曾經鄙視的裝甲車排擠。面對裝甲戰斗車輛,即便是刺刀也無計可施。
這些演習檢驗了裝甲部隊和摩托化部隊投入軍事行動的可能性。騎兵方面對此頗有微詞,但我們的成功有目共睹,他們的偏見顯得蒼白無力。很多眼界開闊的年輕騎兵軍官開始對新的發展趨勢表現出濃厚的興趣,他們當中的一些人站在了我們這一邊——他們意識到,在當今時代,騎兵唯有裝備新的武器和采取新的作戰方式,昔日經過檢驗的騎兵戰術指導原則才會繼續生效。
1932年的演習是年邁的陸軍元帥興登堡觀摩的最后一次演習,他在演習結束時的批評性討論會上發表了簡短的講話。他明確指出了此前犯下的錯誤,這讓我很是吃驚。這位老紳士在提到騎兵集團軍的領導方式時說:“在戰爭中,只有簡單的東西才能取得成功。我去過騎兵集團軍,那里的東西并不簡單。”他的說法非常正確。
1933年,希特勒出任德國總理,帝國的外部和內部政治環境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是在2月初柏林汽車展開幕式上第一次見到希特勒并聽他講話的。總理親自為展會開幕并不常見,他講的話也和通常的部長、總理講話形成鮮明對比。他宣布取消汽車稅、新修國家公路和批量生產價格便宜的“人民的汽車”——大眾汽車。
馮·布隆伯格將軍被任命為作戰部長,馮·賴謝瑙將軍出任部長辦公室主任。這兩個任命很快就對我的工作產生了影響。這兩位將軍都喜歡現代思想,所以至少在武裝部隊高層,裝甲部隊的理念得到明顯的支持。而且很快我們就發現,希特勒本人對有關摩托化和裝甲方面的問題也很感興趣。這方面的第一個證明出現在庫莫斯多夫:陸軍軍需辦公室在那里組織召開了一次展示近期武器發展的會議,我有半小時時間向總理介紹摩托化部隊的情況。借助這個機會,我得以展示一個摩托車排、一個反坦克排、一個實驗型Ⅰ號坦克排、一個輕型裝甲偵察車排和一個重型裝甲偵察車排。這些部隊的機動速度和精確度引起希特勒的很大興趣,他不停地說:“這正是我需要的!這就是我想要的!”這次展示讓我確信,只要我有機會向這位政府首腦闡明我的觀點,他就會同意我提出的組建一支現代化軍隊的提議。但部隊嚴格的規程和上級領導——處在布隆伯格和我之間的那些總參謀部軍官——的反對是這個計劃的最大障礙。
德國政界巧合并且有意思的一個事實是,自從對軍事裝備發展有足夠興趣的俾斯麥首相在1890年造訪庫莫斯多夫以來,希特勒是第一位涉足這個地方的政府總理。當陸軍軍需辦公室主任貝克將軍請希特勒簽名的時候,軍需辦公室的訪客登記本就證明了這一點。這無疑表明,德國的政策并沒有走“軍國主義”路線。
1933年3月21日,在波茨坦的加里森教堂,德國國會以一次禮拜開啟了帷幕。
緊接著的1933年3月23日,“國家陣線”和中央黨批準通過了臭名昭著的《授權法案》,賦予新任總理全面的獨裁權。勇氣可嘉的社會民主黨投了反對票。當時的政界幾乎沒有人意識到,這個法案會給這個國家帶來多大的不幸。對后來所發生的一切,當年為《授權法案》投贊成票的政界人士難辭其咎。
1933年夏,國家社會主義黨(即納粹黨——譯者注)摩托兵團司令阿道夫·胡因萊恩請我參加兵團領導層的一個歡慶會。據說希特勒也會參加這個會議。希特勒在他的忠實追隨者中間會是什么樣子呢?我對此有些好奇。胡因萊恩是一個公道正派、很好相處的人,所以我接受了邀請。希特勒就革命歷史發表了演講,展示了豐富的歷史知識。他在長達數小時的講話中表明,任何一次革命在一定的時間以及達成目標之后,都會變成一個革新的過程。從歷史角度上說,國家社會主義革命現在已經到了這樣一個臨界點。他敦促自己的追隨者,在面向未來的時候要記住這一點。在當時,誰也沒有把握說他的這些指示會實現。
慢慢地,裝甲部隊逐漸孕育誕生了,1933年更是有了實質性進展。我們使用模型坦克進行的一系列實驗和演練在很大程度上明確了不同類型武器之間的關系,也進一步堅定了我的這一信念:只有當坦克處于現代化軍隊的框架之內并在其中充當主要武器且得到完全機械化的輔助武器的支持,坦克才能充分發揮它們的威力。
如果說戰術發展不能令人滿意的話,那么裝備方面的情況就更加堪憂。根據《凡爾賽和約》有關解除武裝的規定,德國工業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能生產軍事物資。其結果是,我們不僅缺乏軍工技術人才,也缺乏將理想變為現實所需要的機械。裝甲板的生產問題尤其嚴重,第一批樣品像玻璃一樣容易破碎。同樣,我們在無線通信和光學儀器方面的需求也過了很長時間才得到滿足。其實那時候的光學技術已經很發達了。我始終堅持要在坦克上配備最先進的光學儀器和指揮設備,對于這一點我從未后悔過。就拿指揮設備來說吧,我們在這方面始終領先于對手,這彌補了我們在其他方面的劣勢。
1933年秋,男爵馮·弗里奇將軍出任德國陸軍總司令,他是一位深得下級軍官信任的指揮官。他風度翩翩、機智謹慎,具有出色的戰術和戰略眼光。雖然沒有豐富的技術知識,但他總是愿意不帶偏見地去嘗試新的思想,而且只要認為可行,他就愿意采納它們。因此,在有關裝甲部隊發展方面,我和他對接工作比和陸軍高層其他領導要容易。在擔任10萬人部隊陸軍參謀總部一處處長期間,弗里奇就已經對機械化和裝甲方面的問題感興趣,有一段時間他還專門脫產研究裝甲師的課題。如今擔任新的領導職務,他仍然對我們所做的工作表現出一如既往的興趣。有一個小插曲就充分說明他過去的做事風格。我向他提出一個坦克發展方面的問題,他好像有些懷疑,就對我說:“你應該知道,技術人員喜歡撒謊。”我回答說:“我承認他們的確會說謊,但他們的謊言通常是在幾年之后當他們的技術思想不能付諸實踐時被揭露。戰術人員也會說謊,問題是他們的謊言要到毫無挽回余地地輸掉下一場戰爭的時候才會得到揭示。”他習慣性地用手指轉動眼鏡,然后說:“或許你說得對。”弗里奇彬彬有禮、機智過人,雖然在大型集會上非常內斂甚至略顯羞澀,但在信任的朋友圈里言談直率、平易近人。
新任總參謀部部長貝克將軍就不那么好對付了。他是莫爾特克的追隨者,是一個墨守成規、思維縝密的守舊派,對現代技術問題一無所知,性格沉穩甚至可以說過于沉穩。為第三帝國的新軍成立總參謀部就是他的主意,他知道莫爾特克會批準這個提議。在任命總參謀部的重要職務時,他不可避免地選擇與自己態度類似的人,在形成自己的小圈子時就更是如此。久而久之,他在不知不覺中就在軍隊內部核心樹立起一道難以逾越的高墻。貝克不同意裝甲部隊的計劃,他認為,坦克最主要的用途就是充當步兵的輔助武器。在部隊建制上,他最多只會批準組建坦克旅而不是坦克師。
經過曠日持久的討論,貝克將軍總算同意組建裝甲師并制定裝甲部隊的訓練條令。最后他甚至同意組建兩個裝甲師,不過那時候我又堅持說要組建三個師。我絞盡腦汁向他描述組建裝甲部隊的好處,尤其是在戰略方面的重大意義。但他說:“不行,不行。我不想跟你們這些人有什么瓜葛。你們的速度太快了。”我堅持說,無線技術已經有了很大的發展,部隊在高速推進過程中仍然可以實現指揮,但他不相信我。我們的訓練條令一再強調,所有部隊指揮官的位置要盡可能靠前,但貝克將軍很不以為然。“沒有地圖和電話你怎么指揮?你沒有讀過《施里芬計劃》嗎?”對他而言,一個師長在不直接遭遇敵人的情況下位置盡量靠前是不可接受的想法。
撇開有關裝甲部隊的爭論不說,貝克在軍界和政界都是典型的拖延癥患者。無論身處什么地方他都是一個阻滯因素,總是預想各種各樣的困難,還需要時間把問題考慮清楚。他極力吹捧的所謂“拖延式防御”的作戰方式就能充分說明他的思維方式。早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前,我們就在訓練條令里看到過“拖延式戰斗”的說法:在10萬人的軍隊里,這種拖延式防御儼然成為基本原則。貝克的“拖延式防御”是基于步槍部隊設想和實踐的。這種作戰方式極度混亂,我從未見過效果理想的案例。在組建裝甲師之后,弗里奇全面廢止了這種思想。
1934年春,摩托化部隊指揮所正式成立,盧茨將軍被任命為負責人,我出任參謀長。此外,盧茨繼續擔任摩托化部隊督察長官和國防部陸軍總部辦公廳第六武器辦公室主任。
同期,希特勒去威尼斯與墨索里尼進行第一次會面,但結果似乎不太令人滿意。回國后,希特勒在柏林召集部隊將官、政黨領袖和沖鋒隊負責人開會。沖鋒隊高層對他的言辭反應極為冷淡,我離開會議室的時候聽到諸如“阿道夫的很多東西都過時了”之類的說法。政黨內部存在如此巨大的分歧,這是我始料未及的。不過到了6月30日,這個問題就不復存在。當天,沖鋒隊參謀長羅姆和多名領導人被立即處決,同時被處決的還有很多跟沖鋒隊沒有關聯但曾經以某種方式反對過納粹的男人和女人——正如現在我們所知,這也是他們犯下的唯一一個罪行。被處決的人當中就有前任國防部長和總理馮·施萊歇將軍夫婦及其朋友和同事馮·布雷道將軍。有人想要為兩位將軍公開辯護但沒能如愿,只有老元帥馮·馬肯森在1935年的施里芬宴會(總參謀部現役和退役軍官一年一度的聚會)上明確指出,這兩位將軍的名譽是清白的。對于這類事件,希特勒向國會做出的聲明缺乏說服力。那個時候很多人心存幻想,希望納粹很快克服發展初期的種種困難。如今回想起來,軍隊高層沒能堅持討回公道是一件憾事。倘若當初能夠伸張正義,他們將會為自己,也為德國軍隊和德國人民做一件大好事。
1934年8月2日,德國遭受巨大損失:陸軍元帥興登堡辭世,離開了身處結果無法預料的國內革命水深火熱之中的德國人民。我在那天給妻子的信件中寫道:
“老紳士走了,他的離去是無法彌補的損失,我們都很悲痛。對這個國家來說,他就像是一位父親,對軍隊就更是如此。我們要經歷一段漫長的艱苦歲月,他給這個國家遺留的空缺才能得到填補。對于其他國家而言,他的存在本身比任何數量的協議和辭藻都更有意義。他擁有全世界的新任。由于他的離去,曾經深愛和敬重他的我們失去了很多、很多。”
“明天我們就要向希特勒宣誓了。這樣的宣誓意義重大!為了德國的安寧與幸福,但愿雙方都能遵守誓言。軍隊一向都信守誓言,但愿這一次也不例外。”
“你說得對,各級各類組織都應該借此機會無限期推遲所有的儀式和慶祝活動,并且停止發表演說……我們現在需要的是誠實、努力的工作和謙遜的言談。”
寫于1934年8月2日的這些話不僅說出了我的心聲,也說出了當時我的很多戰友以及德國很多民眾的心聲。
1934年8月7日,一隊德國士兵把永垂不朽的這位陸軍元帥和總統的遺體安放在坦能堡紀念館。希特勒最后的致辭震耳欲聾:“死去的斗士,到瓦爾哈拉殿堂安息吧!”
早在8月1日,希特勒和他的內閣就根據《授權法案》宣布,一旦興登堡離世,總統和總理將合二為一。也就是說,到了8月2日,希特勒就同時成為政府首腦和武裝部隊最高統帥。由于同時保留了總理職位,此時他已經把德國所有權力集于一身,由此開啟了不折不扣的獨裁統治。
在一個冬天的艱苦努力之后,我們在1935年3月得知,德國恢復了國家軍事自主權。這意味著《凡爾賽和約》中那些羞辱性條款被廢止了,每一名德國士兵都為之欣喜。英雄紀念日那天,來自各軍兵種的部隊接受了陸軍元帥馮·馬肯森的檢閱,其中就包括首次亮相的幾個新式坦克營。閱兵的時候這些坦克營大多沒有攜帶裝備,因為那次閱兵是一次隊列檢閱。在為閱兵做準備的過程中,裝甲部隊的參與最初受到很大質疑,因為據負責此事的參謀軍官所說,“他們的卡賓槍太短,沒辦法好好展示武器”。但在面對這個“嚴重”問題的情況下,我還是安排很多我們的人參加了閱兵式。
同年3月16日,英國駐德國武官邀請我晚上去他家里。我動身之前從收音機里聽到政府宣布恢復執行普遍兵役制,我與英國朋友及其瑞典同行當晚的交談就此多了一個熱議的話題。這個好消息讓我為德國陸軍感到高興,這兩位紳士對此表示理解。
恢復普遍兵役制之后,德國開始加速重整軍備,我們的理論目標是趕上全副武裝的鄰國。從實際情況看,德國根本無法在軍事裝備的質量和數量上接近鄰國的水平——至少裝甲部隊是如此。為了彌補裝備上的差距,我們必須要在加強組織領導上下功夫。通過把當前有限的力量高度集中,組建大規模裝甲部隊(具體來說是裝甲師),進而把這些部隊組建為裝甲兵團,我們希望能夠彌補數量上的劣勢。
我們首先要做的是要說服軍隊高層,我們的做法不僅可行而且是正確的。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成立于1934年、由盧茨將軍領導的摩托化部隊指揮所計劃將現有部隊組建為一個裝甲師并在1935年夏季開展為期四周的訓練。這個訓練師將由男爵馮·魏希斯將軍指揮。部隊將在蒙斯特—拉格軍事訓練區集結,接受四個不同戰術角色的系統訓練。這一次我們的目的不是要指導下級部隊指揮官評估解決他們各自的戰術問題,而是僅僅展示大批量坦克及其輔助武器是可以在戰斗中實現機動并投入使用的。馮·布隆伯格將軍和男爵馮·弗里奇將軍饒有興致地觀摩了這次演練。盧茨將軍本來還邀請了希特勒本人,但后者因軍事副官消極阻撓沒有到場。
實驗性演習和相關展示的效果非常好。當標志著演練結束的黃色氣球飄向天空時,馮·弗里奇上將打趣地說:“這次演習只少了一樣東西,氣球上應該印上‘古德里安的坦克是最好的’幾個字。”此后,盧茨將軍被任命為新成立的裝甲部隊指揮所司令。我們都希望這個指揮所和其他主要軍兵種現有的指揮所一樣擁有總指揮所的職權,但這個想法因總參謀長貝克將軍的反對化為泡影。
1935年10月15日,三個裝甲師正式成立:
第一裝甲師駐地魏瑪,師長男爵魏希斯將軍;
第二裝甲師駐地維爾茨堡,師長古德里安上校;
第三裝甲師駐地柏林,師長費斯曼將軍。
(1935年裝甲師成立的情況詳見附錄ⅩⅩ Ⅲ。)
10月初,我離開柏林去維爾茨堡赴任,從軍隊的組織中心來到了野戰部隊。裝甲部隊指揮所由盧茨將軍領導,這一點讓我很安心。但可想而知,總參謀部內部的反對聲音會越來越大,接替我擔任參謀長的人不一定能經受住這種壓力。同理,隸屬陸軍最高指揮所、與陸軍總部辦公廳一道維護我們權益的裝甲部隊督察組也不一定會按照我們最初的設想執行發展計劃。我對這兩個部門的擔心都變成了現實:總參謀部部長最終勝出,陸軍成立了為步兵提供近距離支援的裝甲旅。1936年,擔負此項任務的第四裝甲旅就宣告成立。由于騎兵方面急于爭取更多對裝甲部隊的控制權,陸軍又組建了三個所謂的輕型裝甲師而不是預想中的坦克師。這種輕型裝甲師分別由兩個摩托化步槍團、一個偵察團、一個炮團、一個坦克營和多個支援部隊構成。
除了輕型裝甲師以外,陸軍還組建了四個摩托化步兵師。這幾個師是完全摩托化的常規步兵師,需要補充大量摩托化部隊。至此,由摩托化步兵師組成的第十四軍和輕型裝甲師構成的第十五軍正式浮出水面,下轄三個裝甲師的裝甲部隊指揮所也變成了第十六軍。最后,這三個軍都從屬于總部位于萊比錫的第四集團軍指揮所。該指揮所的總司令是馮·布勞希奇將軍,他也因此成為所有訓練和研發工作的負責人。
不同的兵種都有各自的代表顏色,主要體現在肩章等部位。此前所有裝甲部隊的代表顏色是粉色,之后的裝甲兵團和反坦克營就保留了粉色。不過裝甲偵察營先是改成黃色,然后又改成棕色;隸屬裝甲師的步槍團和摩托化步兵部隊選擇了綠色;隸屬輕型裝甲師的騎兵步槍團使用騎兵特有的黃色;摩托化步兵團則繼續使用步兵白。這些變化不可避免地導致與步兵和騎兵武器督察組之間的爭執。
我們的摩托化部隊和裝甲部隊被拆得四分五裂。這讓我十分痛心,但我當時對此無能為力。直到后來,拆分的后果才得到部分彌補。
其他兵種犯下的組織錯誤進一步耗費了我們在摩托化領域的有限資源。例如,陸軍總部辦公廳主任弗羅姆將軍命令將所有步兵團的十四(反坦克)連摩托化。我堅持說,這些連隊最好繼續使用戰馬,因為他們的兄弟部隊是步兵。但他說:“步兵也要裝備幾輛車的嘛。”我原本要求的是讓重炮營而不是十四連摩托化,但這個要求被拒絕了。就這樣,我們的重炮仍然使用馬拉,這在戰爭中造成很不幸的后果,尤其是在蘇聯。
在坦克支援部隊方面,履帶車的發展速度始終落后于我們的預期。坦克的效用與步兵、炮兵和其他兵種在戰場上跟隨坦克一起推進的能力成正比,這一點是顯而易見的。我們要給步兵、工兵和衛生員配備輕裝甲半履帶車,為炮兵和反坦克營裝備裝甲自行火炮,為偵察營和通信營配備各種類型的坦克,但這些要求從未得到完全滿足。盡管生產能力大幅提升,但德國工業有限的生產設備始終無法滿足國防軍和黨衛軍摩托化方面的需求,甚至無法滿足其行業本身的需求。不僅如此,統帥部置專家警告于不顧,從未對某些政治權勢人物的貪欲加以限制。后面等我講述1941年的軍事動態時我還會談到這個問題。
在此期間,我的精力主要投入到維爾茨堡的部隊建設當中,對上面這些問題只能間接關注。在維爾茨堡,我領導的第二裝甲師各支部隊來自各種不同類型的軍事背景,我要把他們組織起來加以訓練。1935年那個冬天平安無事。我到維爾茨堡的時候,由布朗特指揮的原守備部隊以及當地居民對我表示了歡迎。我想辦法在博克街弄到一個小房子。當我站在窗前,美茵河畔的維爾茨堡一覽無余,巴洛克時期的明珠圣母教堂也盡收眼底。
1936年春,希特勒重新占領萊茵地區的決定讓我們大吃一驚。不過這次占領的目的只是想擺出一個軍事姿態,所以沒有使用坦克部隊。我的第二裝甲師進入警戒狀態并轉移到明辛根軍事訓練區,但坦克旅沒有隨隊轉移而是留在原先的駐地,以免事態出現不必要的升級。幾個星期之后,我們都回到了和平時期的駐地。
當年的8月1日,我晉升為少將軍銜。
在同年秋天的對抗演習中,唯一參演的裝甲部隊是來自施魏因富特的第四裝甲兵團。這個團在演習中受步兵師節制,沒能真正展示我們的作戰能力。
前來觀摩演習的嘉賓當中有剛剛從遠東地區回國的馮·澤克特上將。我有幸向他介紹我們新式裝甲部隊的情況,此前他對這個領域很不了解。此外,我還向受邀的媒體代表介紹了這個新兵種的組織情況和作戰方式。
我們在和平當中度過了1937年。這一年我們忙于一個訓練項目,項目在格拉芬沃爾軍事訓練區的師級對抗演習中收官。1936年到1937年的冬天,我在盧茨將軍的指導下撰寫了以《注意,裝甲車來了!》為名出版的一本書。書中講述了裝甲部隊的發展,闡明了我們對德國裝甲部隊如何組建的基本思想。我們希望通過出書能引起更多的人對裝甲部隊的關注,畢竟通過正常的軍內渠道吸引到的關注度是有限的。另外,我還花心思讓專業的軍事媒體闡明我們的觀點,與反對者的鼓噪針鋒相對。很快,表達我們觀點的一篇文章出現在《全德軍官聯盟》(National Union of German Officers)期刊上,刊發日期是1937年10月15日。在這里我要引述一下這篇文章,因為文章對我們的工作以及當時出現的各種不同觀點都給予了很好的描述。
炮火和行進中的坦克攻擊
“說到坦克攻擊,外行人往往會想到媒體報道康布雷戰役和亞眠戰役時提到的鋼鐵魔鬼:電線像稻草一樣擠作一團;坦克碾過戰壕,把機槍壓成碎片;每當冒著濃煙的坦克出現在戰場上,敵人總是不寒而栗;據說,這種‘坦克恐慌’就是造成我們1918年8月8日潰敗的原因。這種壓路機式的戰術是坦克能夠發揮的作用之一,但不是最重要的作用。不過,上一次戰爭的情況給分析人士留下太過深刻的印象,以至于他們構想出了一幅有關坦克攻擊的完全不現實的景象:只要統帥部一聲令下,不論何時何地、戰場地面狀況如何,集結在一起的大批量坦克就可以穩步向前推進,把敵人碾壓在履帶下面,為炮兵和反坦克火力提供絕佳目標。坦克的火力被低估了:有人認為坦克既聾又啞,沒有能力守住攻下的陣地。反坦克防御則被認為擁有各方面的優勢:坦克很難發動出其不意的奇襲;反坦克炮和常規火炮總是能命中目標而不受自身傷亡、煙霧、樹木或其他障礙物以及地形的影響;坦克要攻擊哪里,哪里就能組織針對性的防御;守軍利用功能強大的望遠鏡可以透過煙幕和夜色觀察,戴著鋼盔他們也可以聽清楚每一句話。
“綜上所述,坦克攻擊是沒有前景的。那么,坦克是應該被廢棄嗎?還是像一位評論者所說的,坦克時代已經成為過去時?如果真是這樣,我們對舊兵種使用新戰術的種種憂慮就可以一筆勾銷,然后舒舒服服回到1914—1915年那種陣地戰。不過,在迷茫的時候投身黑暗并不是一種明智的做法。應該說,在批評者們提出不同于自我屠殺的新的、更好的陸上進攻方法之前,我們應當繼續相信,坦克在使用得當的情況下仍然是當今最好的路上進攻手段。為了更好地對坦克的前景作出判斷,這里我們介紹現代坦克的一些特點。”
裝甲
“所有用于正式用途的坦克至少要有能夠抵御機槍穿甲彈的裝甲。但要對付反坦克武器和敵軍坦克,這樣的保護是不夠的。目前為止,世界大戰所謂的戰勝國訂購的坦克都具有非常強大的裝甲防護能力。比如說,要想穿透法國Char 2C重型坦克的外殼就需要口徑至少為75毫米的火炮。如果一支軍隊能夠在第一波攻擊中使用可以抵御敵軍防御性武器的攻擊型坦克,這些坦克就已經克服其最大的阻礙,此時敵軍的步兵和工兵就會走向毀滅,因為在遭受坦克攻擊之后,防御武器被摧毀的步兵和工兵即使面對輕型坦克也無法招架。但是,假如防守方成功制造出能夠穿透進攻方所有可用坦克的防御武器,并在正確的時間將這種武器部署在關鍵地點,進攻方的坦克就會為其成功付出巨大的代價。倘若防守方的防線足夠集中、足夠深入,進攻方的坦克還會遭遇徹底失敗。投射物和護甲對主導權的爭奪已經持續了數千年,爭奪的結果可以用‘風水輪流轉’來形容。與要塞部隊、海軍以及新近出現的空軍一樣,裝甲部隊也要面對這個問題。這個矛盾的存在本身并不是貶低作為陸地武器的坦克的理由:如果對坦克不屑一顧,我們能為投入進攻的士兵提供的保護就只有世界大戰時期那種羊毛制服,而這種保護即便是在當時也是遠遠不夠的。”
機動
“有句話說了,‘只有運動才能帶來勝利’。我們同意這種說法,也希望用我們這個時代的技術手段去證明它的真實性。機動的目的是讓部隊接近敵人,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我們可以使用人力、馬匹、鐵路或者新近出現的汽車和飛機引擎。一旦逼近敵軍,部隊的機動性就會受制于敵方的炮火。為了緩解這種限制,進攻方要么摧毀敵軍,要么使其失去戰斗能力,要么將其驅離陣地。要達到這個效果,進攻方可以使用強大的火力使敵軍的防線崩潰。固定位置火力的有效射程就是武器集群的觀察范圍,這也是步兵掩護火力能夠發揮效用的范圍。一旦火力到達這一范圍的臨界點,重武器和炮兵就必須改變位置,為步兵繼續推進提供有效保護。這種類型的戰斗需要大批量的武器和更大數量的彈藥,這種類型的進攻則需要長時間的準備,戰備活動很難隱蔽。出其不意是奪取勝利的重要因素,但在這種情況下很難做到。即使最初的攻勢讓敵人措手不及,進攻方在發動攻勢的一刻就已暴露實力,防守方的預備隊見狀就會集結在攻擊點抵御進攻。由于此時預備隊也已經實現摩托化,建立新的防線比以前要容易。由此可見,如今基于炮兵和步兵合作時間表的攻勢取得成功的可能性甚至比上一次戰爭時還要小。
“因此,進攻方獲勝的關鍵就在于:提高機動速度;冒著敵人的炮火繼續前進,從而增加對方建立新防線的難度;最后攻入敵軍防線的縱深。坦克戰的支持者認為,在有利的情況下坦克能夠實現上述目標。懷疑者卻指出,坦克不可能發動像1918年那樣的奇襲,‘坦克攻擊取得成功的條件不可能得到滿足’。問題是,坦克攻擊真的不可能再出其不意了嗎?那么,為什么不管采用新的還是老的方式,戰爭中的奇襲仍然層出不窮?1916年,馮·庫爾將軍曾經向統帥部提出,要想實現突破就必須高度重視發動進攻時的出其不意,而那個時候他是沒有新戰術或新武器的。正是由于出其不意,1918年的‘三月攻勢’雖然沒有使用任何新式武器但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如果在采用常規戰術發動突襲的基礎上使用新式武器,奇襲的效果就會大大增加。當然了,新式武器并不是達成奇襲效果的前提。我們認為,使用坦克進攻可以提高機動效率。或許更為重要的是,坦克可以在本方打開突破口之后繼續推進。我們認為,如果當今坦克攻擊取得成功需要依賴的特定條件——其中包括在合適的地形集結部隊,敵軍防線有缺口,敵方坦克力量處于劣勢等——存在的話,那么攻擊部隊的推進是可以保持的。如果有人說,我們不能在任意條件下成功發動進攻,不能用只裝配機槍的坦克攻陷堡壘,那我們只能說對不起并向他們指出,其他兵種的進攻火力在很多方面還不如我們。我們沒有說自己是全能的。
“有一種說法認為,一種武器只有在剛出現且未遭遇有效的防御性反制措施時才能發揮最大功效。可憐的炮兵!他們已經有幾百年的歷史。可憐的空軍!防空武器已經讓他們漸漸過時。但我們認為,任何一種武器的威力都是相對而言的,要取決于針對其使用的反制武器的功效。若遭遇強敵——敵軍坦克或者反坦克武器——坦克會被擊敗,其威力會減弱。但要是條件反轉,坦克就會實現驚人的成功。每一種武器的使用效果不僅受制于敵方力量,而且受制于己方迅速、充分地利用最新技術發展使其發揮巔峰狀態的意愿。從這個角度講,坦克不會承認已經被其他任何一種武器超越。都說‘防御炮兵的炮彈比攻擊這些炮兵的坦克速度快’,目前為止沒有人質疑這種說法。但早在1917年和1918年,坦克就可以迅速集結在步兵前線的后方,可以集群突破敵軍的防御火線,可以為數十個步兵師甚至騎兵師開路。更重要的是,坦克可以在沒有任何準備性炮擊的情況下做到這些。也就是說,坦克在敵軍炮兵毫發無損時也能冒著炮火前進。只有在極為不利的條件下,敵方炮火才會對坦克的推進產生實質性的影響。一旦坦克成功突破至敵軍炮兵前線,敵軍的大炮很快就會啞火,無法威脅到尾隨坦克而來的步兵。在上一次戰爭當中,把火炮部署在所有可能發生危險的位置這一不變的炮兵戰術也失效了。防御性火力會使泥土和灰塵四處飛濺,還會催生煙霧等等,這會影響坦克兵的視線。但這種影響是有限的,我們在和平時期就已經學會如何加以克服。事實上,現在的坦克使用羅盤就可以在夜間或大霧里推進。
“在成功使用坦克發動的進攻中,‘勝利的創造者’不是步兵而是坦克。因為,假如坦克攻擊失敗,整個行動就會失敗;而若是坦克取得成功,勝利就會隨之而來。”
火力
“裝甲和機動只是作為武器的坦克具有的作戰特性當中的兩項,第三項也是最重要的一項是火力。
“坦克在靜止和行進中都可以使用坦克炮發射炮彈。在這兩種情況下,坦克炮都使用直接觀測進行瞄準。坦克靜止時,坦克兵可以很快調整射程,用最少量的彈藥摧毀目標。在行進中,坦克兵觀測困難導致目標識別難度加大,但這個劣勢會因炮塔離地位置相對較高得到彌補。坦克炮的這個特點在地面雜草叢生時尤其有用。批評者往往認為,炮塔的高度容易使坦克成為敵人的目標,但對坦克炮手而言,離地位置高卻是一個優勢。如果有必要在行進中射擊,近距離射擊的精確度是不錯的,射程加長、速度加快以及坦克在不平整的地面上行進則會降低精確度。
“在陸地戰爭中,坦克擁有在任何情況下都可以在向敵人推進的同時運用自身火力這一獨特優勢,而且即便防守方的火炮和機槍仍在發揮作用坦克也能做到這一點。我們不懷疑靜止火炮的精確度比行進火炮的要高:這兩種用途都在我們的掌握之中,所以我們對此有著明確的判斷。但別忘了,‘只有運動才能帶來勝利’。上一次戰爭的裝備戰中,坦克在裝備大量反坦克武器的步兵和炮兵防御陣地中殺出一條血路。未來坦克也只會發揮這樣一種作用嗎?當然不是。持有這種觀點的人想到的只是步兵坦克,認為坦克的作用僅僅是密切配合步兵,其使用方式要根據步兵的時間和空間刻度而定。這是一種我們已經堅持得太久太久的理念。我們既不能也不愿在偵察上花費幾周甚至幾個月的時間,不愿意耗費大量的彈藥,我們想做的是要在短期內全面主宰敵軍的防線。我們很清楚,由于坦克火力有限,我們無法進行‘計劃性的炮火準備’或者‘集中火力轟炸’。我們的意圖恰恰相反,就是要用單發的精確炮彈摧毀目標,因為我們沒有忘記,戰爭中威力最強的火炮持續一個星期的密集轟炸都沒能幫助步兵取得勝利。敵人教會我們,具有足夠廣度和深度的快速坦克攻擊一旦成功滲透敵方防御系統,這種戰術比世界大戰當中采用的有限推進體系更有可能幫助我們奪取勝利。我們的炮彈會瞄準具體的目標,而不是像世界大戰中那樣飛過敵人的頭頂,消耗巨大但收效甚微。倘若能夠發動具有足夠密集度、廣度和深度的進攻,我們就能摧毀可識別的目標,在敵軍防線打通一個缺口,讓我們的預備隊以比1918年更快的速度跟上。我們希望此時的預備隊就是裝甲師,因為我們不再相信其他形式的部隊擁有能夠充分利用進攻和突破成果的必要的戰斗能力、速度和機動性。因此,我們不是把坦克看作‘未來與其他武器協同幫助步兵推進進而贏得戰斗勝利的額外手段’。要是坦克的作用僅限于此,那與1916年的情況就毫無二致,我們完全可以從一開始就滿足于陣地戰,放棄未來快速決策的一切希望。但無論是未來任何一場戰爭中我們的敵人可能擁有的武器裝備優勢,還是各種口徑火炮進一步提升的精確度和射程,抑或是炮兵使用領域出現的技術發展,都不足以動搖我們的信念。恰恰相反!在我們看來,坦克是當今最好的進攻武器,在技術人員研發出更好的手段之前我們不會改變這個想法。無論如何我們都不會僅僅因為‘只有炮火才能為推進開路’這句老話,就去贊同炮火準備這種浪費時間的做法以及這種做法導致的奇襲機會的喪失。我們認為,在合適地形、出其不意和集群部署等重要條件得到滿足的前提下,內燃機和裝甲的結合能夠讓我們在不需要進行任何炮火準備的情況下攻向敵軍。
“集群部署的問題讓我們的批評者心存疑慮。他們指出,‘部隊的組織也是一個問題:把所有的坦克部隊匯集成一股攻擊力量是否明智?把坦克有機分配給步兵部隊以賦予后者進攻能力難道不值得同樣認真考慮?’從這種觀點可以推斷出:第一,目前的步兵缺了坦克就沒有能力進攻;第二,有進攻能力且能夠幫助其他兵種推進的武器無疑應當是主力武器。至于是否應該把坦克分配給步兵的問題可以通過下面這個虛構的故事得到明確:
“紅軍和藍軍交戰,雙方各自有100個步兵師和100個坦克營。紅軍把坦克分配到步兵師,藍軍則把坦克集中組建為直屬最高指揮所領導的裝甲師。假設前線長300英里,其中100英里坦克無法通行,100英里坦克難以通行,剩余100英里坦克可以輕易通過。于是,戰斗中就會出現這樣一個場面:紅軍把包含坦克力量的一部分部隊部署在坦克無法發揮作用的藍軍陣地對面;另有一部分部隊所在的地點不利于坦克推進,坦克在該地點雖然沒有完全被浪費,但它們取得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也就是說,紅軍只有一部分坦克力量能夠在適合坦克作戰的地面上使用。而藍軍則把所有的裝甲力量集結于一個指令可以通達、地形可以利用的地點,他們因此有機會以至少兩倍于對方的坦克力量投入戰斗,同時在面對紅軍小規模坦克攻擊的情況下守住剩余的防線。可以想象,擁有50件反坦克武器的一個步兵師對付50輛坦克發動的進攻比對付200輛坦克的進攻要容易得多。我們由此得出結論,把坦克分配給步兵師的提議無異于重返英國人在1916—1917年期間那種原始的戰術。那種戰術在當時就是一種失敗,直到英國人在康布雷戰役中采取集群部署,他們的坦克才取得成功。
“我們要通過快速攻入敵軍腹地以及使用配備保護性裝甲的自行火炮直接攻擊目標去獲取勝利。有句話說了:‘發動機不是一種新武器,而只是一種運送舊武器的新手段。’眾所周知,內燃機不會發射子彈。如果我們把坦克說成是一種新式武器,我們指的是它需要一個新的兵種,就像海軍使用的潛艇一樣——潛艇也被稱作一種武器。我們堅信,我們就是一種武器,一種將會在未來戰爭中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的武器。如果我們的進攻取得成功,其他武器就應當在進攻中適應我們的時間和空間刻度。所以我們要求,為了充分利用我們的成功,那些必要的支持兵種要具備與我們相同的機動性,而且這些兵種在和平時期也要歸我們指揮,畢竟在具有決定性的大規模軍事行動中占據主導地位的是坦克集群而不是步兵集群。”
1937年深秋,德軍組織了數次大規模對抗演習,希特勒親赴現場觀摩。后期還有很多外賓也到場,其中包括墨索里尼、英國陸軍元帥西里爾·德弗雷爾爵士、意大利元帥巴多利奧和匈牙利軍方代表團。參加演習的裝甲部隊是第一裝甲旅和費斯曼將軍指揮的第三裝甲師,我負責針對裝甲部隊演習的裁判員工作。
這幾次演習的結果證明,裝甲師是可以當作一個整體使用的。不過補給和維修設備跟不上,這方面需要盡快完善。針對這個問題,我向裝甲兵團指揮所提出了一些建議。不幸的是,我的建議沒有被立刻采納,結果到了1938年春,之前暴露出的問題在眾目睽睽之下再次出現。
演習的最后一天,我們組織了最后一次攻擊供外賓觀賞。現場所有的坦克都投入其中,指揮官就是我。盡管當時我們能用的只有Ⅰ號坦克,演習的場面還是很震撼。
演習結束之后是在柏林舉行的閱兵式,接著是馮·弗里奇上將為外賓舉辦的午餐會。我也受邀參加了這次午餐會,因此有機會與外賓進行交流,其中就包括陸軍元帥西里爾·德弗雷爾爵士和意大利元帥巴多利奧。巴多利奧聊到他在阿比西尼亞戰役的經歷,西里爾·德弗雷爾爵士問我對部隊摩托化的看法。年輕一些的英國軍官感興趣的問題是,戰爭時期在戰場上是否可以像展現在墨索里尼眼前的演習那樣投入使用那么多坦克。他們似乎不愿相信這種可能性,更傾向于把坦克當作步兵的一種輔助武器。我們之間的討論很是熱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