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漫游歲月

一　羅得邁爾的規矩

在富蘭克托有一戶人家，主人叫賽斯曼。他有一個體弱多病的女兒，叫克拉拉。她正坐在一個舒服的大輪椅里，把身子深深地埋了進去。這天中午，仆人們把她從一個房間推到另一個房間。現在，她正待在寬敞的餐廳的隔壁——學習室。這里擺放著各式家具，很舒適的樣子，也難怪平時這個小姑娘要在這個地方學習。而且，那個精美的帶玻璃門的大書柜，證明了這里為什么叫學習室。很顯然，克拉拉常在這兒上課。

克拉拉有一張蒼白瘦長的臉，一雙溫柔的藍眼睛。她已經盯著墻上的大掛鐘看了好久了。她覺得今天指針行動太遲緩了，平時很淡定的克拉拉現在也迫不及待地問：“還要多長時間啊，羅得邁爾？”

被問到的那個婦人正身體筆直地坐在桌前刺繡。她的打扮很古怪。短大衣有一個大的嚇人的領子。而且，頭發扎得很高，像極了教會的圓屋頂，更顯得她怪里怪氣的。

在女主人去世后的這些年里，羅得邁爾一直在這里當管家，管著仆人們。主人賽斯曼經常出外旅行，家里的所有事都交給羅得邁爾打理。只是有一個要求，就是無論做任何事都要先聽聽女兒的看法，而且絕不許做違背女兒意愿的事情。

二樓的克拉拉等得心急火燎的。剛要再問羅得邁爾她們什么時候到時，蒂提就牽著小海蒂來到了她家大門口。蒂提問剛從馬車上下來的約翰：“這么晚了，羅得邁爾還能見我們嗎？”

“那我可說不好，”車夫哼哼著說，“你按一下走廊里的門鈴，叫杰巴斯下來吧。”

蒂提聽了他的話，就去按了電鈴，一個仆人下來了，是個穿著圓圓的大紐扣制服的男仆，他的眼睛和紐扣一樣又大又圓。

“想麻煩你去問一下羅得邁爾，我能不能見她一下。”蒂提問。

“這我可不知道，”仆人說，“你再按一個電鈴，問一下女仆齊娜吧。”杰巴斯說完就消失了。

蒂提接著再次按響電鈴，于是齊娜出現在樓梯上。她戴著一頂白色的晃眼的小帽，站在樓梯上并不下來，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問道：“干什么呀？”蒂提又重復了一遍她的請求，女仆不知去了什么地方，一會兒就回來了，站在樓梯上喊：“一直在等你們呢！”

于是，蒂提和小海蒂一起登上了樓梯，跟著女仆走進學習室。來到門口，蒂提禮貌地停下來，可還是緊緊握著小海蒂的手，擔心她在陌生的地方做出不靠譜的事來。

羅得邁爾從椅子上緩緩地站起身，走過來。她上下打量著小姐的這個新朋友。小海蒂的棉布衣服，和她頭上的那頂破草帽，好像讓她不太滿意。小帽子下面，小海蒂的那張臉天真無邪。她對羅得邁爾塔尖似的頭發非常好奇，一直盯著看。

“你叫什么名字？”羅得邁爾仔細把這孩子研究了一遍后問道。

“我叫海蒂。”孩子回答的聲音特別清脆。

“啊，這就是你的真名字？你難道還沒洗禮過嗎？當時給你起了個什么名字？”羅得邁爾又問。

“我已經忘了。”海蒂回答。

“怎么還會有這樣的答案？”羅得邁爾搖著頭說，“蒂提，她究竟是腦子笨，還是自以為是啊？”

“對不起，我替她回答吧！這孩子見到生人不會說話。”蒂提捅了捅回答得不恰當的海蒂說，“這孩子既不是腦袋笨，也不是自以為是，只是想到什么就說什么。她第一次來這里，不懂得什么規矩，請您多包涵，我想她肯定會是一個懂事的孩子。這孩子的名字叫阿爾菲特，和她的媽媽，也就是我去世的姐姐的名字是一樣的。”

“這還行，有個正經名字。”羅得邁爾說，“不過，蒂提，這孩子的年紀似乎不大對勁吧？我跟你說過的，小姐的同伴要跟她年齡相當的，能陪她上課，什么都能一起做的。我們小姐已經12歲了，她幾歲了？”

“對不起，”巧舌如簧的蒂提接著說，“我忘了這孩子的年齡了，不過確實是比小姐小一點，但是差得不太多，記不太清了，我覺得應該有10歲或更大些。”

“我8歲了，爺爺說的。”小海蒂說得很肯定。姨媽又捅捅她，可海蒂沒明白她的意思，仍舊不慌不忙。

“啊，8歲？”羅得邁爾生氣了，接著說，“小4歲呢！這哪行啊！那你會些什么啊？上課用什么書啊？”

“沒用過什么書。”小海蒂回答。

“啊，你說什么？那你怎么學的拼讀？”

“沒學過，貝塔也沒學過啊。”

“我的上帝啊！你不認字？是真的嗎？”羅得邁爾驚訝地問道。

“那么大了還不認字，那你究竟學過什么？”

“沒學過任何東西。”小海蒂很誠實地回答。

“蒂提，”羅得邁爾用了一些時間平復了一下心情，開始說，“這和約好的完全不一樣啊。你怎么帶這么個孩子來了？”

蒂提可不是這么容易就退縮的。她極力辯解道：“很抱歉，可這孩子確實符合你們的要求。您說了要一個不同一般的孩子，所以我才帶她來了。我們那兒比她再大一點的孩子，都很普通，因此我想她是個合適的人選。不過，我必須得走了。我丈夫還在家等著我呢。有時間我一定會再來看望這孩子的。”

說完蒂提屈膝行了個禮，就往房外走，她很快地跑下樓。羅得邁爾愣了一下跟著追出去，可能是覺得孩子真要放這兒了還得商量吧，不管怎么說孩子已經來了。看剛才那樣，蒂提是非要把孩子放在這兒了。

海蒂依然在門邊站著。坐在輪椅里的克拉拉一直看著她。這時，克拉拉突然沖海蒂招了招手。

“請過來一下！”

小海蒂走了過去。

“你喜歡海蒂這個名字，還是阿爾菲特這個名字啊？”

“我只叫海蒂，大家都這么叫。”

“那我也叫你海蒂吧。不過我覺得這個名字跟你很搭。雖然我以前沒聽過這種名字，也沒見過像你這種孩子。你的頭發總是這樣短短的、卷卷的嗎？”

“嗯，是的。”海蒂說。

“你愿意來富蘭克托嗎？”

“不愿意。我明天就要回去給老奶奶送白面包了。”

“天啊，你簡直太奇怪了！”克拉拉生氣了，“你到這里來是要在家里陪我讀書的。對了，你不認字，那就好玩了！上課的時候肯定會不同以往的！以前總是枯燥透頂。我覺得不管怎么學習，時間都過得好慢。每天早上老師都是十點過來，我要一直學到兩點，簡直太漫長了！就連老師也經常拿書放在臉跟前，好像突然沒看清似的。實際上，他是躲在書后面打哈欠呢。

“羅得邁爾也是一樣。她經常用大手絹捂著臉，好像是被我讀的書感動了似的，我知道，她肯定是在張著大嘴打哈欠呢。我也想打哈欠，可總是忍著。因為羅得邁爾看見我打哪怕一次哈欠，也會馬上拿來魚肝油讓我吃，說我身體又虛弱了。我最討厭魚肝油了。要那樣的話，還不如忍著不打呢。不過以后肯定會很有意思，我只要先看著你學認字就好了。”

小海蒂聽到要學認字，不安地搖著頭。

“可是，海蒂，你一定得學念書的啊！任何人都得學。老師特別好，從沒發過火，教給我好多東西。不過，他講了我也還是不太明白。可還得忍著聽，我如果一說什么，他會更詳細地講，我就會聽得更糊涂了。不過后來記住些東西，老師的話也就漸漸能明白了。”

這時，羅得邁爾回來了。她沒追上蒂提，非常生氣。因為孩子完全不是她之前要求的那樣，她還沒跟蒂提數落完這件事，而且現在她也無法實現原來的條件了。再說，說到底這個主意是自己想出來的，所以她更加生氣了。

羅得邁爾很快地從學習室走進餐廳。接著剛要從餐廳出來，就又轉身教訓起餐廳里的杰巴斯來。當時杰巴斯正一本正經地瞪著圓眼睛檢查桌上的東西是不是都齊了。

“以后你不要再這么裝模作樣的了！快通知大家吃飯！”

羅得邁爾邊說邊走向杰巴斯。接著又黑著臉叫齊娜。于是齊娜踩著比平時更小的碎步，樣子高傲地走過來。羅得邁爾沒罵她，但是心里卻更加氣悶。

“給新來的孩子收拾個干凈的房間。”羅得邁爾終于平靜了一些，命令說，“都收拾好了？那就撣干凈家具上的灰塵。”

“這活兒可真有干頭。”齊娜傲慢地說了這句話，走了出去。

這時，杰巴斯正把學習室的門往左右打開，發出很大的響聲。他心里有火，又不能當面跟羅得邁爾痛快地還嘴。他努力平復了自己的心情之后，才走進學習室去推輪椅。他掰正了輪椅后面彎曲的把手。小海蒂跑過來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杰巴斯立刻逮到這個機會，沖海蒂發起火來。

這位仆人發起脾氣，語氣兇極了，如果羅得邁爾在這兒，他絕對不敢這樣。可事情就是那么巧，這時羅得邁爾正好出現在門口，走了進來。這時小海蒂跟他說：“叔叔和羊倌貝塔長得像極了。”

羅得邁爾聽了，大吃一驚，舉著雙手嘀咕著：“上帝啊，這是什么事啊！這孩子跟仆人說話一點都不講究，簡直一點規矩都不懂。”

杰巴斯推著輪椅來到飯桌旁，然后把克拉拉抱起來放在桌子前那把帶扶手的椅子上。

羅得邁爾在克拉拉旁邊的椅子上坐下，讓小海蒂去對面坐下。只有他們三個人吃飯，所以還有很多座位空著。因為他們三個都離得很遠，所以杰巴斯擺放起盤子來非常輕松方便。小海蒂盤子的旁邊，有一個漂亮的白面包。看到它，小海蒂簡直歡喜極了。

因為這家的仆人跟貝塔很像，這讓海蒂感覺很親切。她一直默默不語，一動不動。過了一會兒，當杰巴斯放了一只大盤子在她跟前，并把一條炸魚放在里面時，她指著面包問：“可以把這個給我嗎？”

仆人點點頭，并用余光看羅得邁爾。他想知道聽見這句話女管家會有什么反應。小海蒂很快地抓起面包并把它放進兜里。杰巴斯緊皺著眉頭，差點笑出聲來。可他知道絕不能笑出來，只能強忍著笑，不動聲色地站在海蒂跟前。這時的杰巴斯既不能說話又得一直忍著不笑，等到海蒂吃光盤子里的東西。小海蒂覺得他有些奇怪，就看了他一會兒，問：“我可以吃這個嗎？”杰巴斯再次點了點頭。“那你也來點吧！”小海蒂邊說著邊偷偷瞟了一眼自己的盤子。于是杰巴斯更使勁地皺著眉毛。他兩手的大盤子不停地抖動起來，馬上就要掉下來了。

“把手里的盤子放回桌上再過來吧！”羅得邁爾語氣嚴厲地說。杰巴斯聽了馬上走了出去。

“阿爾菲特，看樣子我得一件一件地從頭教你才行了！”女管家長嘆了一口氣說，“我先教你如何吃飯吧。”

說完，羅得邁爾就開始細細教起小海蒂該怎樣做。

“然后，”女管家繼續說，“你必須記住，吃飯時不能和杰巴斯說話，平時除非必須問或有事才可以和他說話，否則就不能和他說話。叫他時就叫‘你’或‘他’，不能有任何其他的叫法。叫齊娜就叫‘你’，或者叫‘齊娜’，叫我就跟大家那么叫就好了。至于如何稱呼克拉拉小姐，就讓小姐自己來決定吧。”

“就叫我克拉拉吧。”克拉拉說。

接著，女管家又陳述了一大堆禮節，有起床時的、睡覺時的，還有出入和收拾房間的，如何鎖門，等等。但是小海蒂聽著聽著，就睡著了。其實也不能怪她，她早晨不到五點就起床了，又走了那么長的路。小海蒂靠著椅背睡著了。

又過了很久，羅得邁爾才結束了她的宣講。“好了，都記住了吧，阿爾菲特？都清楚了嗎？”

“她都睡著好久了。”克拉拉看上去很高興地說。好久沒有過這樣有趣的晚餐了。

“哎呀，這孩子怎么這樣啊，太不像話了！”羅得邁爾更生氣了，使勁按了一下鈴。齊娜和杰巴斯都跑了過來，盡管動靜這么大，可小海蒂依然沒被吵醒。這樣，他們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孩子叫起來送回寢室。這可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啊。不管怎么說，都得先經過學習室，然后穿過克拉拉的臥室，還有羅得邁爾的臥室，最后才能到拐角那個分給海蒂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