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是遙遠的，有些人和事是過眼煙云，而有些卻仿佛就在昨天。

每每看到騎車送報刊信件的郵遞員，便不由自主地想起少年時期所熟識的鄉(xiāng)村郵遞員——費根……

鄉(xiāng)郵費根，雖然他其貌不揚，卻平和得很。只知道他孤身一人，四十來歲未成家，但我從沒去考證個中緣故。依稀記得，他理一個板寸頭，臉上有些雀斑，一對有神的小眼睛，圓圓的娃娃臉，瞇眼一笑，倒像簡筆畫中的一個笑臉。一身水灰色的中山裝整潔且精神，表情嚴肅而和藹。一雙解放鞋，有時也穿一雙圓口土布鞋，肩挎一只與他1.5米左右高度，并不相稱的綠色大郵包，風里來，雨里去，走村串戶，早出晚歸。

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鄉(xiāng)村郵遞員俗稱“送信人”。那時送信全靠腳力，遇到橫風劈雨，鄉(xiāng)路泥濘，小道奇滑，深一腳，淺一腳，一雙淺筒橡膠套鞋，一把油紙傘已無法起到作用，濺得半身泥水也是常事，卻從沒聽過他半句怨言。而費根他得送紅光、紅力、新光三個大隊，穿村走戶，一村也不能拉下，粗略估算，一天至少也得走個三四十里地。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三百六十天，似乎沒覺得他休息過，偶爾有個頭疼腦熱的也盡力堅持。因而村民們一見到他，首先跟他打招呼，他也總是樂呵呵地給予回應。只有那些頑皮且不諳世事的小孩看到他，便躲在屋角邊叫著：“矮子費根來了，矮子費根來了……”膽子再大些的，便走到他身邊，踮起腳尖跟他比長短，但從不見他生氣，最多也是一句無錫話：“你個佬小，我去告訴你爺娘”便了事。有時恰好被村民遇見，就會毫不猶豫地把孩子臭罵一通。要是被家人撞見，便少不了拎耳朵、揍屁股。他則攔著大人，邊說：“算了算了，孩子不懂事，看在我的面上，別難為他們”而小事化了。

記得鄰家大腳阿婆，在我眼里是一位村上德高望重的老人。她個兒高，嗓門大，幾個子女都在外地工作，老伴又去世得早，孑身一人，因而子女三天兩頭有信件。由于她不認字，只要有信，必讓我讀給她聽，再讓我代她寫信給子女。所以只要一看到費根，她總是熱情有加，把他讓到里屋，或拉把椅子請他坐會兒，但他總以還有信件要送而婉言謝絕。而對那些調(diào)皮搗蛋，與費根比高矮，嘴上不干凈的，阿婆那一句刻毒的：“伲俚個細赤佬，是沒爺娘管束啊！”足以讓孩兒們無地自容而偷偷溜走……

遇到農(nóng)忙時節(jié)，幾乎家家門窗關(guān)著在田里勞作，他也不讓別人代交，門縫里塞，窗戶里扔。實在沒法兒，便打聽收信人在哪里干農(nóng)活，寧可多走些路也要親自送到。

一晃幾十年過去了，隨著郵件投寄方式的多元化，郵遞的快速便捷早已讓原始的投遞方式退出市場。但那平凡得不能再平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費根，卻讓我時時不能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