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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國家自由

協約國贏得了這次世界大戰。可是,我們是怎樣獲勝的呢?我們獲勝的過程中,教訓比比皆是。首先,挽救我們的是英國艦隊準備充分,以及英國政府做出的、派遣這支艦隊出海的決定;這樣,英、法兩國之間的交通就確保安全了。而此種充分的準備和英明的決定,則是英國人有著在許多我們所不經心的事物當中抓住最主要的一件加以關注這種習慣的結果;這是能干的外行者的做法。其次,挽救我們的是法國那些天才人物在馬恩河戰役中取得的輝煌勝利,此戰是偉大的法國軍事學院經過多年深思熟慮和精心準備而取得的一次大捷;在其他方面,可以說法國軍隊并沒有做好應有的準備,只是勇氣可嘉罷了。第三,挽救我們的是原英國職業陸軍在伊珀爾[148]所做出的犧牲;這個地名將會跟塞莫皮萊[149]并駕齊驅并永留青史。總而言之,是我們通常都不愿有先見之明和做好準備而導致涌現出來的非凡天才和非凡的英雄主義挽救了我們:這一點,雄辯有力地證明民主的長處和短處。

接下來,戰況穩定了兩年,變成了陸上的塹壕戰和海上的潛艇戰,變成了一場在時間上來說有利于英國卻不利于俄國的消耗戰。1917年俄國戰敗,接著就放棄了抵抗。德國已經在東線獲得了勝利,卻為了先打敗西線的敵人而沒有馬上去徹底征服斯拉夫人。西歐不得不向美國求援,因為單憑西歐是無力扭轉東線全面潰敗之局勢的。而這一點又需要時間才能做到,因為美國是第三個參戰的民主大國,它的準備工作比其他兩國做得更不充分。英國水兵所表現出來的英雄主義、英國商船運輸業所做出的犧牲以及英、法陸軍在法國境內不屈不撓地抵擋住了一場差點兒將其擊潰的攻勢,為他們爭取到了時間。總而言之,是我們又一次以骨氣和對本質的正確洞察來對抗德國的組織,并且沒法獲得了勝利。英國直到危急關頭才接受戰略上統一指揮的這條原則,從而讓法國軍事學院再次獲得了發揮自身長處的機會。

但是,西線戰事和海上戰爭的整個過程雖說如此輝煌卻又極其屈辱,但它對重置國際關系卻沒有產生什么直接的影響。西歐和東歐之間并未發生什么直接的紛爭;而法國為了收復阿爾薩斯和洛林兩地而去進攻德國的那個時代,也已經一去不復返了。我們絕對不要忘記,此次大戰是因為德國人試圖征服那些反抗柏林的斯拉夫人而引發的。我們都知道,奧地利(德意志)大公[150]在斯拉夫的波斯尼亞被暗殺是一個借口,而奧地利(德意志)向斯拉夫的塞爾維亞發出最后通牒,則是促成大戰爆發的一種方法。不過,這些事件都是因為德國人跟斯拉夫人之間存在著根本性的敵對——德國人想要主宰東歐,可斯拉夫人卻不肯臣服——而導致的,這一點怎樣反復強調都不過分。倘若當初德國選擇在短短對法邊境上采取守勢,倘若德國把主要兵力都用去對付俄國,那么,如今的世界名義上處在和平狀態、實際上卻由掌控著整個“中心地帶”的德屬東歐所統治這樣的情況,就并不是不可能出現的。英、美兩個島國民族可能是不到為時已晚就認識不到這種戰略危險的。

倘若沒有最終解決東歐的日耳曼人和斯拉夫人之間的爭端,你們現在就不能承認這次大戰的任何結果,除非你們是準備給將來留下后患。你們必須讓日耳曼人和斯拉夫人之間保持平衡,并且讓雙方保持真正的獨立。你們不能把這樣一種局面留給東歐和“中心地帶”,以免讓將來的野心家有機可乘,因為你們是九死一生才逃過了這次危險的。

一位得勝的羅馬將軍在駕著戰車班師進入羅馬城的時候,雖然身處萬眾矚目、無比輝煌的“凱旋儀式”[151]之中,戰車后面卻有一個奴隸在他耳邊低語,提醒說他只是一個凡人。當我們的政治家與戰敗之敵進行談判的時候,也應當有某個想象中的天使,時時在他們耳邊低語,如此叮囑他們:

誰統治東歐,誰便控制了“中心地帶”;

誰統治“中心地帶”,誰便控制了“世界島”;

誰統治“世界島”,誰便控制了全世界。

格雷子爵[152]曾經把最近諸多事件所導致的整個悲劇,歸因于1908年奧地利撕毀《柏林條約》、吞并波斯尼亞和黑塞哥維那兩地這種違反歐洲公法的做法。毋庸置疑,那次事件的確是歷史上的一處里程碑,可起初奧地利正是根據這份《柏林條約》才在1878年占領了土耳其的這兩個斯拉夫省份的,這一點或許更加接近于戰爭的源頭。在斯拉夫人看來,注意到普魯士的日耳曼人支持奧地利的日耳曼人向這片土地進擊,而斯拉夫人在1876年戰爭中曾經為了這片土地跟土耳其人打過仗的時候,我們必須記住,導致后來召開柏林會議的這場戰爭,始于波斯尼亞和黑塞哥維那兩地的斯拉夫人起而反抗土耳其,又因鄰近的塞爾維亞和黑山[153]兩地的斯拉夫人在同情之心的驅使下也開始抗擊土耳其人,而演變成了一場席卷歐洲的戰爭。1878年之后的數年間,俄國一直猶豫不決,而德國卻開始增強自己的人力。接下來,便是沙皇俄國和法蘭西共和國在1895年結成了同盟。法國之所以需要一個盟國,是因為在該國一側的阿爾薩斯這個傷口還沒有愈合;俄國之所以需要一個盟國,則是因為在該國的一側有個日耳曼惡棍。俄、法兩國并非直接毗鄰,因此在當時的形勢下,民主和專制之間的勢不兩立并非是一個足以阻礙兩國結盟的障礙。但盡管如此,結盟仍是俄國出于需要才采取的一種措施。

1905年,當俄國國力在經歷了日俄戰爭和第一次國內革命而衰弱下去之后,德國便將一種懲罰性的關稅強加給了俄國。結果,俄國在1907年政策大變,甚至與英國達成了諒解——英、俄兩國本是兩代世仇,并且英國還是日本這個俄國新仇的盟友。因此,我們再次有了表明當時俄國所受壓力之大的證據;如果我們還記得日耳曼勢力對于俄國朝廷和官吏的影響,就尤其明白俄國承受的壓力了。

因此,奧地利在1908年對波斯尼亞和黑塞哥維那采取進一步行動,就是在往這兩個地區的傷口上撒鹽;格雷子爵認為這次行動具有極其重大的意義。小鄰居塞爾維亞一抗議,大姐俄羅斯便來進行支援,因為奧地利的行動意味著塞爾維亞這個民族一直抱有的那扇希望之門真的關上了,而自14世紀科索沃那次大敗[154]以來,塞爾維亞民族始終都自豪地保持著這種希望。可是,柏林的德國皇帝還是在維也納披上了他那襲“閃亮的盔甲”,并在彼得格勒的沙皇面前晃動著他那“鐵拳”。后來又過了令人不安的幾年,接著便在1912年爆發了第一次巴爾干戰爭,當時巴爾干的斯拉夫人團結起來,打垮了由德國訓練的土耳其軍隊。1913年,保加利亞的斯拉夫人在瓜分從土耳其手中奪取的領土時,非但沒有按照《巴爾干同盟條約》[155]的規定把這一糾紛交由沙皇仲裁,反而中了德國的陰謀,去進攻塞爾維亞的斯拉夫人。之后第二次巴爾干戰爭接踵而至,在這次戰爭中保加利亞人因為羅馬尼亞人的干涉而戰敗了,而之后簽訂的《布加勒斯特條約》則極大地遏制了德國的野心,并給臣服于奧地利的斯拉夫人帶來了新的希望。

《布加勒斯特條約》簽訂3個月之后,法國大使朱爾斯·康邦先生從柏林向巴黎發出了一份非同尋常的報告;這份報告表明,德國當時已經下定了決心,該國一有機會便將親舞刀劍,來獲取假手別國所未能獲得的地位。越來越多的證據表明,距弗朗茨·斐迪南大公被刺還不到一周,德國便已經決定抓住這一借口,以武力來解決問題。奧地利想當然地說塞爾維亞共謀實施了這次暗殺,試圖把任何一個自由國家都無法接受的懲處條件強加給塞爾維亞,而在塞爾維亞做了最大限度的讓步,甚至連奧地利也猶豫起來的時候,德國卻加速與俄國糾纏不休,因為俄國是所有斯拉夫國家最后的靠山。倘若此時又像1908年那樣對德屈服,俄國就必須在1916年與德國續簽《關稅條約》,并且除了投降、除了成為德國的經濟奴隸,俄國并沒有別的道路可選。這一切對我們來說都很熟悉,不過倘若我們想要理解雖然具有決定意義的戰爭發生在西歐、但重置國際關系的關鍵卻是在東歐這一事實,那么我們就必須清楚明白地記住這一切。

德國犯下了侵略法國并經由比利時去侵略法國這樣的雙重錯誤,是怎么回事呢?德國很清楚俄國有著什么樣的弱點;德國沒有受到蒙蔽,并不認為俄國有什么“高壓手段”能夠來對付它。德國之所以選擇難度較大的進攻方式,一定是想當然地認為英國這個民主國家十有八九是睡熟了,而美國這個民主國家也肯定是睡熟了,因為在德國看來,當時的形勢就是如此。德國打算讓日耳曼超人來統治整個世界,并且覺得自己看到了實現這一目標的一條捷徑,不用穿越“中心地帶”那條遙遠的道路,而是只要奪取島國人在法國境內的“橋頭堡”,那么“中心地帶”的控制權便必然會落入德國手中。但德國這樣做,還有一個更加有力的原因,那就是德國任由經濟命運擺布自己。德國進擊斯拉夫人,是為了市場、原材料以及更廣闊的耕地,因為德國國內那個大家庭里每年都會增長100萬人口。不過,為了要發展德國人力這種強大的“進行中的事業”——假如能夠讓這一事業進行下去,那么這一事業雖說可以強大到去征服別國,但同時又會貪得無厭、永不知足——德國建起了漢堡,而整個漢堡又代表了德國的海外擴張和國內工業這兩個方面。漢堡具有自己的發展動力,可這種動力的發展方向,卻并不是往東。這樣一來,德國的戰略便因為政治需要而產生了偏差。

結果便是,柏林犯下了一個根本性的錯誤;德國雖然同時在東、西兩線作戰,卻又沒有徹底下定決心,沒有打算好究竟打贏哪條線。雖然可以同時進擊敵人的左、右兩翼,但除非兵力足以全殲敵人,否則事先就得決定好哪一邊是佯攻、哪一邊是實擊。在德國的兩大政治目標間,柏林并沒有決定好是要漢堡與海外霸權呢,還是要巴格達和“中心地帶”,因此德國的戰略目標也是變化無常的了。

在無可抗拒的天命之下德國人犯下的大錯讓我們取得了勝利,而如今我們則必須集中精力,考慮如何平穩地重新安排東歐和“中心地帶”的事務。假如我們接受任何不能徹底解決最為廣義的東歐問題的方案,那我們不過是得到了喘息之機罷了,而我們的后代就必須重新組織力量去包圍“中心地帶”才行。重建問題的本質必定是領土問題,因為在東歐,并且更大程度上是在“中心地帶”的其他地區,我們都必須安排好經濟剛剛開始起步的那些區域。除非向前看,否則各個民族的發展就會逐步讓我們的重建變得不再平衡。

毫無疑問,有的人可能會竭力認為,德國的心態會因戰敗而發生改變。然而,一個把整個世界將來的和平希望全都寄托在任何民族的心態發生改變的人,只能說是一個樂天派。回顧一下老弗魯瓦沙爾[156]或者莎士比亞的作品就會發現,英格蘭人、蘇格蘭人、威爾士人或者法蘭西人所有基本的民族特征,都是早已定型、無可改變的了。普魯士人是一個類型明確的民族,既有優點也有缺點,而倘若假定這個民族的后代會跟其祖先一模一樣,并且按照這一假定來行事,那么我們就應當謹慎才是。無論最終能讓我們這個主要的敵人遭受多么巨大的失敗,倘若沒有認清德國北部屬于人類最強大的三四個民族之一的這個普魯士民族的真正面目,那么我們就只是在糟蹋自己的成功而已。

即便是德國發生了革命,我們對革命的最終影響無需抱有太大的把握。1848年的德國革命白費力氣,幾乎就是一出鬧劇。自俾斯麥之后,德國只出現過一位具有政治遠見的總理,就是馮·比洛[157];他在所著的《德意志帝國》一書中曾說:“德國一直都是在其有力、扎實而堅定不移的引導之下完成其最偉大的事業的。”目前這種混亂局面,結果可能只是出現一個殘酷無情的新組織罷了,而殘酷無情的組織者在實現他們起初為自己定下的那些目標之后,也是不會停下腳步的。

當然,可能有人會回應說,盡管普魯士人的心態并未改變,盡管一個真正穩定的民主普魯士發展起來會很緩慢,但無論如何德國都已經貧困不堪,所以在未來的大半個世紀中德國是不可能為害的。然而,這種觀點難道不是曲解了現代條件下財富和貧窮的真正性質嗎?如今重要的難道不是生產力而非閑置的財富嗎?我們大家——如今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連美國人也算——不是都已經耗盡了我們的閑置資本,而我們大家,包括德國人在內,不是幾乎都要再次白手起家并展開生產力的競賽嗎?法國從1870年的那場災難中迅速恢復過來,世界都為之震驚,但那時的工業生產能力與如今比起來,可以說是微不足道的。假如冷靜地估量一下英國,我們就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結論:因為英國在戰爭的壓力下進行了重新組織并采用了新的方法,所以該國增長的生產力甚至應該遠遠超出了其巨額戰爭債務所帶來的利息和償債基金。毋庸置疑,你們有了《巴黎決議》,可以不向桀驁不馴的德國出售原材料,使之無法與你們來競爭。然而,如果采用此種方法,你們便會推遲國際聯盟的成立,你們就仍舊不過是一個協約國聯盟罷了。何況,你們是否有把握打贏一場經濟戰爭呢?你們無疑可以遏制住德國,但此種遏制,只會令德國更加發奮圖強。耶拿戰役之后,拿破侖不是也把普魯士的現役陸軍限定為42000人,而普魯士不是也盡力避開了這道禁令,從而開創了全國陸軍短期服役這一整套現代化的制度嗎?假如任由德國剝削斯拉夫人,并且不久之后又去剝削“中心地帶”,那么從長遠來看,經濟戰爭只會讓大陸與島嶼之間、陸上力量與海上力量之間的差別變得更加突出,而凡是深思過現代鐵路條件下“大大陸”的統一這個問題的人,都是不可能對準備好打一場必將爆發的世界大戰,或者對這場大戰的最終結果漠然視之的。

我們這些西歐國家在此次大戰中已經遭受了巨大的損失,因此再也不能相信柏林可能做出的任何承諾了;我們在任何情況下都必須確保自身安全才行。換句話來說就是,我們必須解決日耳曼人和斯拉夫人之間的問題,并且必須確保東歐和西歐一樣分成為若干個獨立自主的國家。如果做到了這一點,那么我們不但會把日耳曼民族約束在其應處的位置——這個位置對任何一個民族來說都是相當重要的——上,還將為國際聯盟創造出先決條件。

你們反駁說,倘若把一份堅定果斷的和約強加于人,我們就會讓別的國家產生出怨恨之情,從而不可能形成一個切實可行的國際聯盟。當然,你們都還記得1871年吞并阿爾薩斯的后果。不過,從單個事例中并不能汲取到歷史所賦予的全部教訓。偉大的美國內戰打得很徹底,所以如今的南方人跟北方人一樣,對美利堅合眾國都忠心耿耿;黑奴制度和個別州有權退出聯邦這兩個問題最終也得到了解決,不再是各州間紛爭的根源了。布爾戰爭[158]打得很徹底,所以史沫茲將軍如今成了英國內閣中的一位榮譽閣員。1866年的普奧戰爭打得很徹底,所以十多年后奧地利便與普魯士結成了兩國同盟。假如你們如今不保護好自己的全部勝利并解決日耳曼人和斯拉夫人之間的這一問題,你們就會讓別的國家產生敵意;這種敵意,并不是以日漸淡忘的戰敗記憶為基礎,而是源自數百萬自負國民日復一日的憤怒之情。

在對東歐領土進行重新安排時,保持穩定的條件就是把東歐分成3類而非2類國家體制。在德、俄兩國之間,必須有一個由獨立國家所組成的中間層。[作者注:自然,下文所要討論的關于重新安排領土的具體內容,大部分都隨著和平會議諸決議的宣布而變成廢話一堆了。然而,我的主要目的并不是辯論我們直接面臨的問題的某些解決辦法,而是對我正在努力形成的整體概念加以具體說明。假如大家記住,我關于這些具體問題所寫下的主張代表著我在1918年圣誕節時的看法,那么還是達到了我的目的。]俄國除非受到保護、不會受到直接攻擊,否則的話,在一個世代——就算不是兩個世代——的時間里,俄國根本就不可能抵抗德國的滲入,除非該國變成一個軍事獨裁國家。俄國的農民都不識字;他們支持城市里的革命者之后,已經獲得了他們曾經寄望的唯一回報,可如今變成自耕農之后,他們卻不知道如何才能管理好他們的鄉村。中產階級遭受了如此沉重的苦難,以至于都樂于聽從可惡的德國人的吩咐了。至于城鎮里的工人階級,雖說只占俄國人口中的極小一部分,但由于他們的文化水平相對較高并且掌控了各大交通中心,所以如今他們成了俄國的統治者;對于這一部分人,德國文化明白怎樣去“影響”他們。在最熟悉俄國情況的那些人看來,倘若俄國想靠自己的力量來對付德國人,就必然會采取某種形式的專制統治。

然而,住居在德、俄兩國邊境地區的斯拉夫民族及其兄弟民族,卻有著極其不同的本領。仔細想一想捷克人吧:他們不是抵擋住了布爾什維克主義,并且表明他們就算是在俄國種種令人驚訝的條件之下也有建國的能力了嗎?他們不是在重新建立并維護斯拉夫波希米亞——盡管斯拉夫波希米亞三面受德國包圍,而另一面又為匈牙利包圍——的過程中,表明自己具有非凡的政治才能了嗎?他們不是也讓波希米亞發展成了一個現代工業密集之所和現代知識的淵藪了嗎?不管怎樣,他們都并不缺乏讓社會秩序井然并保持國家獨立的愿望。

在波羅的海和地中海之間,有著7個非日爾曼民族,并且每個民族的規模都相當于歐洲一個二流國家的規模——波蘭人、波希米亞人(包括捷克人和斯洛伐克人)、匈牙利人(馬扎爾人)、南斯拉夫人(包括塞爾維亞人、克羅地亞人和斯洛文尼亞人)、羅馬尼亞人、保加利亞人和希臘人。其中有兩個民族,站在我們目前的敵對陣營之中——即馬扎爾人和保加利亞人。不過,馬扎爾人和保加利亞人都被其他5個民族包圍著;倘若沒有普魯士支持,這兩個民族都是無力作惡的。

我們不妨重新來看一看這7個民族。首先是人口大約為2000萬的波蘭人,他們有維斯瓦河這條水上大動脈,以及克拉科夫[159]和華沙這兩座歷史名城。波蘭人是一個文化程度普遍高于俄羅斯人的民族,就算是在波蘭已被俄國控制的那部分地區,也是如此;在普魯士的波森省,波蘭人雖說吸收了德國文化的優點,卻并沒有染上德國文化給它的主子日爾曼人所帶來的某些低劣品質。毋庸置疑,波蘭人當中黨爭激烈,但由于如今加利西亞[160]的波蘭貴族已經不再受到收買去支持哈布斯堡王朝并任由哈布斯堡王朝壓迫東加利西亞的魯塞尼亞人了,所以他們的黨爭動機中至少有一個動機已經不復存在,即至少會有一個既得利益群體已經不復存在了。

我們必須通過某種途徑,讓新的波蘭擁有一個通往波羅的海的出海口才行,原因不僅在于出海口對波蘭的經濟獨立來說必不可少,還在于讓波蘭船只在波羅的海上航行符合我們的利益——從戰略上看,波羅的海就是“中心地帶”的一個內海;此外,在德、俄兩國之間,也必須有一條完整的緩沖地帶。可惜的是,無論波蘭從哪個地帶出海,這個地帶都會將主要是說日爾曼語而又有著容克貴族情緒的東普魯士與德國割裂開來。我們為什么就不能考慮考慮,把維斯瓦河以東的普魯士人與波森省的波蘭人對調過來呢?[作者注:我寫下這段文字之后,凡尼濟洛斯先生[161]曾于1919年1月14日在巴黎接受《泰晤士報》記者的采訪時如此說道:“這樣做,仍然會讓小亞細亞中心地區成千上萬的希臘人處在土耳其的統治之下。這個問題只有一種解決辦法,那就是鼓勵進行一次大規模的人口互換。”]在這次大戰中,我們曾經從事過許多規模更大的事情,既有純粹通過運輸系統來進行的,也有通過組織來進行的。過去為了解決此種難題,外交家們曾經利用了地產律師所稱的各種各樣的“役勸權”[162]。但對他人的財產行使役勸權,通常很不方便,還會引起糾紛。在此種情況下,人類是否值得付出代價來采取一種激進的補救措施,采取一種在各個方面都公平、甚至是慷慨地對待每一個人的補救措施呢?應當允許每一個地主都能夠選擇,要么是交換財產、保留國籍,要么就是保留財產、改變國籍。不過,倘若地主選擇了后面這種方式,就不能再給他保留教育方面的特權以及其他的社會特權了。美國的學校強制所有移民都學英語。正是因為舊時的征服者都冷酷無情地這樣干,像法國和英國這樣的國家如今才會同族同宗,才不至于民族混雜——近東地區就是由于民族混雜而變成了人類的一大禍患。為什么我們就不能利用現代的運輸力量和組織力量,公平而慷慨地實現一種同樣的幸福局面呢?在這個具體的例子當中,這樣做的理由更有著深遠的意義;波蘭人的波森省會讓一個威懾力極大的海灣深深地楔入德國的東部邊疆,而日耳曼人的東普魯士則是日耳曼人勢力深入俄羅斯的一塊墊腳石。[作者注:為了駁斥那種明顯的“僅從個人感情出發的論證”,請讓我說,在愛爾蘭的情形中我并沒有看到什么真正能夠與此相比的戰略必要!]

我們的“邊疆”民族中,接下來便是捷克人和斯洛伐克人;直到近來,這兩個民族都被將奧地利和匈牙利分隔開來的那道界線隔開了,就像波蘭人被俄國、普魯士和奧地利的邊境分隔開來了那樣。捷克人和斯洛伐克人的總人口可能有900萬;他們會成為歐洲最強有力的少數民族之一,并且他們擁有一片非同尋常的國土,有煤、金屬、木材、水力、谷物和葡萄酒,人們則集中居住在從波羅的海和華沙到維也納和亞得里亞海的鐵路干線沿線。

其次便是南斯拉夫人——“優戈”[163]就是“南方”的意思——他們分成了3個部族,即斯洛文尼亞人、克羅地亞人和塞爾維亞人。他們的人口總數約為1200萬。他們也被奧、匈兩國間的那條界線分隔開來了;此外,他們分別信奉羅馬天主教和希臘正教這兩種相互對立的宗教。對于任何一個熟悉巴爾干半島情況的人來說,信奉羅馬天主教的斯洛文尼亞人和克羅地亞人居然跟信奉希臘正教的塞爾維亞人簽訂了《科孚協定》[164],事實上就是奧匈帝國暴政的有力證據。南斯拉夫人將會擁有一條到達亞得里亞海的達爾馬提亞沿岸諸港的通道,而世界的鐵路干線中,也有一條將經過薩瓦河谷南下通往貝爾格萊德,然后再穿過摩拉瓦和馬里乍“走廊”,到達君士坦丁堡。

東歐這個中部地區的下一個國家,就是羅馬尼亞。喀爾巴阡山脈中特蘭西瓦尼亞這個偉大的要塞,是羅馬尼亞的天然中心,那里有物產豐富的山谷、蘊藏金屬的山脈、油田以及壯麗神奇的森林。特蘭西瓦尼亞地區的農民都是羅馬尼亞人,但統治者卻一直都是一小撮享有特權的馬扎爾人和“撒克遜人”。在這里又可以說,盡管我們必須承認撒克遜人和羅馬尼亞人之間的敵意并不像普魯士人和波蘭人之間那樣尖銳,但利用政治能力做出安排,讓人們公平地互換家園或者完全加入羅馬尼亞國籍,這一點也并不是完全做不到的。

羅馬尼亞的其他地區,即目前的羅馬尼亞王國,位于特蘭西瓦尼亞向東和向南延伸且由特蘭西瓦尼亞諸河灌溉的一片緩坡。這處肥沃的緩坡是歐洲石油、小麥和玉米的主產區之一;1200萬羅馬尼亞人將會是一個富有的民族。他們在黑海上有加拉茨、布勒伊拉和康斯坦薩等港口;

羅馬尼亞的船只在黑海上航行對于所有的自由民族來說都是極為有利的,因為黑海天生就是“中心地帶”的一個內海。國際聯盟永遠都不應有漠視波羅的海和黑海的時候,因為“中心地帶”可以孕育出一個無比強大的軍國主義國家來。文明在于掌控大自然和我們人類自身,而國聯作為人類的最高共同機構,則必須密切關注“中心地帶”及其可能出現的組織者;這樣做的原因,與掌控倫敦、巴黎的警察是英、法兩國全國上下都很關注而非僅僅是這兩個城市關注的事情并無兩樣。

處于中間層的那7個民族當中,希臘人是此次大戰中第一個擺脫德國的控制并獲得解放的民族,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他們處在“中心地帶”之外,可以獲得海上力量的支援。但在如今這個有了潛艇和飛機的時代,倘若“中心地帶”的一個強國占領了希臘,那么這個強國很可能隨之便會控制“世界島”;這樣一來,就會重新上演馬其頓的歷史。接下來,就是馬扎爾人和保加利亞人。事實上,這兩個民族雖然沒有臣服于普魯士人,但都受到了普魯士人的剝削。熟悉布達佩斯的人都知道,馬扎爾人完全將日爾曼人視為異族;嚴格說來,最近雙方結盟只是權宜之計,而非出自真心。馬扎爾人中大約100萬統治階層壓迫起本民族其余的900萬人來,一直都不亞于他們對臣服民族的壓迫。嚴格地說,他們和普魯士結成同盟——事實上,此種同盟一直是與普魯士而非與奧地利的結盟國——就是為了換取普魯士對馬扎爾寡頭政府的支持。毫無疑問,馬扎爾人在斯拉夫人和羅馬尼亞人中引起了深深的敵意,不過,要是不能再代表日爾曼人從以農耕為業的斯拉夫人那里獲得更多利益的話,那么一個民主的匈牙利遲早也會適應這種新的環境。我們不要忘記,保加利亞人曾經是塞爾維亞人的盟友,曾經與土耳其人打過仗,而塞爾維亞人和保加利亞人之間的分歧盡管目前很尖銳,卻還是屬于家庭內部分歧。此種分歧最近才形成,而且主要是因為那些成立不久的宗教組織之間的紛爭引起的。我們決不能允許保加利亞人再利用他們在第二次巴爾干戰爭當中背信棄義的做法來獲得好處,不過如果協約國能夠定下一種公平的解決辦法,那么,對戰爭已經深感厭倦的保加利亞人和塞爾維亞人這兩個民族,十有八九都會欣然接受這個解決辦法的。20年來,保加利亞國內只有一種意志在發揮著作用,那就是日耳曼沙皇斐迪南的意志。

東歐這些中間層國家最重要的戰略意義,就是其中文明程度最高的波蘭和波希米亞都位于北方,且都最易受到普魯士人的進犯。除非從亞得里亞海和黑海一直延伸到波羅的海有一大批獨立的國家楔入,并且波蘭人和波希米亞人處在這個楔形的頂端,否則這兩個民族便無法確保獨立;不過,這7個獨立國家的總人口達6000多萬,其間鐵路縱橫,牢固地將它們聯結起來,還能經由亞得里亞海、黑海、波羅的海通往海洋,所以它們齊起心來就會有效地與普魯士和奧地利的日耳曼人抗衡,少了一國便不足以達到那一目標。盡管如此,國際聯盟也應當擁有根據《國際法》派遣軍艦艦隊進駐黑海和波羅的海的權利。

待國際政治家們完成這一大業之后,實現國際聯盟這個民主的理想似乎就并非不可能了,而國際聯盟這個海市蜃樓般的幻景,一直都在戰爭沙漠遙遠的上空縈繞在我們西方的各個民族的心頭。如果你們打算擁有一個真正而有力的國際聯盟,那么必須滿足哪些必要條件呢?格雷子爵在他不久前才發表的那篇短論中提出了兩個這樣的條件。第一個條件是,“各國的執政首腦必須真心實意且堅定不移地接受此種理想”。第二個條件是,“愿意成立國際聯盟的各國政府和人民應當明白,國聯會對各個國家的行為施加某種約束,并且可能會讓各國承擔某種令人為難的義務。較強大的國家必須放棄通過武力讓本國利益凌駕于較弱小國家之上的權利。”

這兩個方面都是非常優秀和很有必要的觀點,但它們會不會讓我們取得長足的進步呢?你們在承擔任何普遍義務之前是不是最好考慮一下,在具體的談判中這兩個條件又意味著什么呢?你們的國聯必須考慮到某些現實情況才行。此次大戰前就出現了一個國際聯盟的雛形;其成員都是《國際法》體系中的各方。我們被迫打這場大戰,難道不就是因為有兩個較強的國家先是對一個小國、后來又對另一個小國違反了《國際法》,而那兩個較強的國家,不是差點兒就打敗了一個代表《國際法》出面干預的、強大得很的國際聯盟嗎?面對著這樣一個事實,你們說強國必須“放棄”通過武力讓本國利益凌駕于弱國之上的權利,是不是十分恰當呢?總而言之就是,假如不考慮現實,我們的種種理想會不會讓我們陷入一個怪圈呢?

倘若你們的國聯想要長久存在,便絕不能允許哪個國家強大到足以有機會去違背人類的最高意志,這一點不是很明顯的嗎?或者說,我們不妨換種方式來說明這個問題;這就是在你們國聯的內部,決不能有一個占據支配地位的會員國,決不能有一個占據支配地位的會員國集團。世間有沒有一個會員占據了支配地位、而聯盟仍然運作得很成功的例子呢?在美利堅合眾國,雖然有紐約、賓夕法尼亞、伊利諾伊這樣的大州,但它們的重要性在整個聯邦中都只占一小部分。在加拿大,有魁北克和安大略這兩個相互制衡的省份,從而使得該國那些較小的省份決不可能遭到這兩個大省的欺凌。在澳大利亞聯邦,也有實力大致相當的新南威爾士州和維多利亞州。在瑞士,甚至連伯爾尼那樣的大州也不占有支配地位。德意志聯邦不是正因為其中的普魯士占據了支配地位,才變成了一個有名無實的聯邦嗎?不列顛諸島權力下放之路上的主要困難——就算愛爾蘭人的內部意見保持著一致——不就是因為英格蘭占據了支配地位嗎?這次大戰之所以爆發,原因不就是在于你們允許在歐洲崛起一個幾乎占據了支配地位的德國這一事實嗎?歐洲以前爆發過多次大戰,不都是因為歐洲系統中有一個國家,在拿破侖、路易十四或者菲利普二世的統治下,變得太過強大的這個事實嗎?假如你們的國聯想要成功,那么正視這些積累起來的證據而不加以掩飾,難道不是必須的嗎?

另外,你們不是還有一個現實情況必須考慮,即必須考慮“進行中的事業”這個現實嗎?如果你們國聯中的各個國家想要安定下來過平靜日子的話,那么在我看來,就必須用兩種不同的方式來面對“進行中的事業”這個現實;其中,一種是關于“現在”的,另一種是關于“將來”的。對可以聯合起來成為國聯一員的那些國家進行具體研究,將會最好地表達出“現在”這個現實的含義。

大英帝國是一個“進行中的事業”。我們不可能說服大多數不列顛人,讓他們為了什么“全球聯盟”這樣有名無實的計劃,而拿在此次大戰中成功地經受住了考驗的、整個帝國的凝聚力去冒險。由此就可得出結論說,大英帝國中的各個行政單元,都只能一步一步地發展成為你們的國聯成員。不過,大英帝國中實際上已經有六個國家之間的關系是平等的,并且在英聯邦治下它們實際上也已是彼此獨立的關系了。這個問題還是去年才塵埃落定的。自此以后,各個自治領的總理就是直接聯系聯合王國的首相,而不用再通過殖民大臣這個下屬;位于威斯敏斯特的國會也不再稱為“帝國國會”,而是只稱為“聯合王國國會”了。唯一尚待解決的問題便是,國王不應該再稱為“聯合王國以及海外各自治領的國王”,而是應當用諸如“大英帝國全體成員國國王”之類的稱號,以承認所有自治領的地位一律平等。就算從現實來看——盡管在這些問題上,名號也已變成了現實——如今我們是不是能夠肯定地說,聯合王國、加拿大和澳大利亞都會擁有本國的艦隊和陸軍,只有在爆發戰爭的時候,才會置于統一的戰略指揮之下呢?從人口方面來看,如今不也是只需要數年的時間,加拿大和澳大利亞的實力就會與其母國相當了嗎?到了那時,我們就會讓那3個較小的自治領——即新西蘭、南非和紐芬蘭——因為三個主要的自治領相互抗衡而發揮更多的作用。

法國和意大利也是兩種“進行中的事業”。這兩個國家會不會加入一個大英帝國也在其中的聯盟呢?可喜的是,我們在此次大戰后期已經實現了統一的戰略指揮,因此凡爾賽這個名稱如今又增添了一層歷史含義。聯合王國、法國和意大利之間已經不再只是通過各國大使傳話,而是形成了各國首相親自進行共同協商的習慣。這三個西歐國家并沒有因為國家大小方面有著什么關鍵性的不平等而不適合一起加入某個聯盟。把加拿大和澳大利亞兩國的總理請來,讓他們與聯合王國、法國以及意大利三國的首相一起舉行會議,難道完全沒有這樣的時機嗎?如果你們承認如今各個“進行中的事業”、不想只獲得有名無實的進步的話,那么此種時機就會具有更大的意義。不要忘了,1918年德國發動進攻所帶來的危險局勢,正是促成統一的戰略指揮所必備的條件。[作者注:寫下這段文字之后,巴黎和會已經把大英帝國視作一個混合體——即在某些場合下的一個單元了。]

那么,美國又如何呢?偽稱美國各個州都可以自成一體地加入你們的國際聯盟,這種做法并無好處;此次大戰之前,這個共和國曾經為了把各個州結成一體而打了一場歷史上規模最大的戰爭。不過,與西歐各個單獨的盟國相比,美利堅合眾國在某些方面卻很像是一個占據了支配地位的伙伴。合眾國必須加入你們的國聯;這意味著,為了正常運作,大英帝國中的六個國家必須聯成一體來跟合眾國抗衡。幸運的是,北美洲那道長達3000英里的不設防邊界,是一種實實在在的好兆頭,盡管相當坦率地說,要是被這道邊界分隔開來的那兩個國家相差沒那么懸殊的話,這道邊界就更加重要了;而此種形勢所帶來的考驗,也會更加嚴峻。

但是,在國際聯盟眾多的會員國之間需要保持一種合理的力量平衡,以便在將來出現危機——危機肯定會出現——的時候,國聯不會有被任何地區支配的危險;只是對于島國來說,這種需要并不像大陸國家那樣緊迫。海上力量具有一些明顯的弱點;任何一個島國的實力基地,甚至是任何一個半島的實力基地,其擴張范圍也都受到了天然邊界的限定。國際聯盟所要經受的考驗,在于大陸的“中心地帶”。那里的大自然提供了最終統治全世界的所有先決條件;因此,必須有人憑借自己的遠見卓識并采取可靠的保障措施,防止出現一國稱霸世界的局面才行。盡管德、俄兩國都爆發了革命,但兩國人民都是“進行中的事業”,并且每一個民族都有著強大的歷史動力。

所以,既然各國如今都被納入了一個統一的世界體系當中,就不妨讓那些正確地認識到國際聯盟是不讓人間變成地獄的唯一選擇的理想主義者們,把他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對東歐恰當地進行重新劃分的問題上。倘若德、俄之間具有真正獨立的中間層國家,這些理想主義者們就會實現自己的目標,否則的話,他們就不會成功。德意志列強和俄羅斯之間,倘若只是有一條塹壕為界,就像諾曼[165]在其《中歐》一書中期待的那樣,那么日耳曼人和斯拉夫人就會仍然處在雙重的敵對狀態之中,也就不可能形成持久的穩定局面。不過,假如這個“中間層”得到“世界聯盟”中其他外層國家的支持,這個“中間層”就能實現將東歐分成不止兩種國家體制的目標。而且,那個“中間層”里各個國家的實力都大致相當,本身就是國際聯盟完全可以接收為會員國的一個群體。

誰能說得清,一旦如此消除導致出現“世界帝國”的誘因和機會,德、俄兩個民族內部會出現一種什么樣的局面呢?已經有跡象表明,不同于英、法兩國且純屬于一個二次結構的普魯士,將會分裂成數個聯邦國家。從歷史來看,普魯士人在一個地區屬于東歐,而在另一個地區可能又屬于西歐。俄羅斯難道沒有可能分裂成具有某種松散的聯邦關系的數個國家嗎?德、俄兩國在彼此對抗的過程中,都已發展成了大帝國;但處于中間層的各個民族——即波蘭人、波希米亞人、匈牙利人、羅馬尼亞人、塞爾維亞人、保加利亞人和希臘人——除非是為了自衛,否則就是不太可能為了其他目的而結成聯邦的,而因為他們與德國人、俄國人都大不相同,故可以確信,不管這兩個大鄰國中的哪一個為了建立一個東歐帝國而形成什么新的組織,這些民族都是會進行抵抗的。

“中心地帶”和阿拉伯半島上都存在著某些戰略位置,我們必須認為它們具有全球性的重要性而對其加以鄭重對待才行,因為占領這些要地,可以促成或者阻止世界霸權的出現。然而,我們不能因此就得出結論,說把這些要地交給一個未經過考驗的國際機構來管理的做法是明智的;在此,我們也極有必要牢牢記住“進行中的事業”的真正面目。通常來說,共管之所以一直都沒有成功實施過,原因即在于實施共同保護的各個列強的政府代表,幾乎都必定會偏袒當地的某些民族或者政黨。國際共管最有效的辦法,似乎就是委托某一個強國對人類來進行托管——當然,在不同的情況下應當委托不同的強國才行。柏林會議委托奧匈帝國來管理波斯尼亞和黑塞哥維那兩地,嘗試的就是這種辦法,而從受到保護的那兩個省份在物質方面的進步來看,這種方法是獲得了成功的。通過讓美利堅合眾國和大英帝國作為“全球托管國”來維護海上和平、維護連接諸海洋盆地的各個海峽的和平,“進行中的事業”的新原則和諸多客觀事實,是沒有理由不能與巴拿馬、直布羅陀、馬耳他、蘇伊士、亞丁和新加坡等地的情況保持一致的。然而,這樣做不過是把現存的事實加以調整罷了。考驗這一原則,跟考驗其他大多數全球性的原則一樣,涉及到“中心地帶”和阿拉伯半島。全世界的島國人對哥本哈根、君士坦丁堡或者基爾運河的命運都不可能漠然視之,因為一個地處“中心地帶”和東歐的強國可以在波羅的海和黑海地區內部做好準備,來發動海上戰爭。在目前這場大戰中,協約國為了守住北海和東地中海,動用了全部的海軍力量。倘若從大戰伊始就以黑海為基地發起一場恰當的潛艇戰,十有八九就能保證一支從陸上進擊蘇伊士運河的陸軍的安全。因此,我們可以說巴勒斯坦、敘利亞、美索不達米亞、博斯普魯斯海峽、達達尼爾海峽以及波羅的海的各個出海口,都必須用某種方式置于國際共管之下才行。至于巴勒斯坦、敘利亞和美索不達米亞,我們已經得知,英、法兩國將會承擔起對這些地方進行國際托管的義務。為什么我們不能通過把君士坦丁堡變成國際聯盟的華盛頓來解決這座歷史名城的問題呢?倘若鐵路網絡覆蓋了整個“世界島”,那么君士坦丁堡就會成為全球經由鐵路、汽輪和飛機最容易到達的地點之一了。各個主要的西方國家,也都可以從君士坦丁堡向四周輻射出光明,正好照亮過去許多個世紀以來都受到壓迫的那些地區,而從整個人類的角度來看,那些地區都極其渴望著此種光明;我們也可以從君士坦丁堡出發,把西方和東方熔為一體,并將無限的自由永遠滲透整個“中心地帶”。

猶太民族在巴勒斯坦建國,將是此次大戰最重大的成果之一。這是我們如今能夠實話實說的一個問題。猶太人數百年來都被封鎖在聚居區內,且被拒之于大多數受人敬重的社會地位門外;由于在一種不平衡的狀態中發展起來,并且既具有杰出的才能也具有并不完善的品質,他們還受到了普通基督徒的嫌惡。日耳曼勢力的滲透,在很大程度上是通過猶太人在世界上一些大型的商業中心實施的,就像德國通過馬扎爾人和土耳其人、并在猶太人的協助下控制了東南歐地區那樣。猶太人也是俄國布爾什維克黨人中的主要成分之一。無家可歸卻又頭腦精明的猶太人從事此種國際主義者的工作,基督教徒們對此并不應感到驚訝才是。不過,在你們那個由獨立、友好的國家所組成的國際聯盟里,并不會有從事這些活動的空間。因此,在世界的自然和歷史中心成立一個“民族家園”,就應該能讓猶太人“安置”他們自己了。然后,應當由猶太人制定出針對猶太人的評判標準,即便是那些不在巴勒斯坦地區之內、仍然屬于“進行中的事業”的大型猶太人社區,也應當如此。然而,這樣做就意味著要毫無保留地承認一個民族的地位,可有些猶太人卻想要忘記這一點。有些人想要把猶太教和希伯來種族區分開來,但人們通常認為兩者總體來說是一回事,這種觀點自然也并沒有錯得離譜。

亞、非兩洲中,在那些處于大沙漠和大高原之外、廣袤而人口眾多的地區,也有“進行中的事業”,比如英國在印度的殖民統治,而在倉促地為你們那個國際聯盟實現一種世界性的平衡格局的過程中,不顧及這一點確實是很愚蠢的。不過,膠州灣和東非都不絕應當重新回到德國手中,因為當初德國是帶著一種敏銳的戰略眼光占領了這些地方,并且看到了有朝一日,對于從陸路推進的軍隊而言,這些地方就是早已準備妥當的大本營;此外,在占領這些地方的時候德國就有了明確的意圖,要把中國人和黑人當作協助德國征服“世界島”的輔助性人力。現在還沒人能夠預計,居住在“印度群島”的那一半人類最終會起到什么樣的作用,但保護印度人和中國人免遭來自“中心地帶”的征服,卻是島國民族顯而易見的責任。

德國占領的西南非洲及其在澳大拉西亞[166]的各個殖民地,都決不能歸還給該國;國際聯盟內部的獨立原則是指,除去一些極其重要的地區由國際托管國進行管轄外,每個國家都必須自己當家作主,而這一原則對于南非和澳大利亞也同樣適用。其他的任何原則,都會埋下將來產生紛爭的種子,都會妨礙軍備裁減。

關于國際聯盟的始創和當前的“進行中的事業”,我們就說到這里吧。我們還需說一說未來的“進行中的事業”。格雷子爵已經描述過我們開始進行這項偉大的國際事業時所必須具備的那種心態:但在這個問題上,我們還有沒有更加明確的東西要說呢?

我已經說明過自己的觀點,那就是放任式的自由貿易和日爾曼式的掠奪性保護貿易都是帝國的原則,并且兩種原則都會導致戰爭。幸虧,英國那些新興的自治領都不愿接受曼徹斯特學派的自由貿易觀念;這些自治領都利用母國所賦予的財政獨立權,以追隨偉大的美國政治家亞歷山大·漢密爾頓[167]曾經預示過的那種經濟理想——即國家真正獨立自主、各個方面發展都很均衡的理想。但這決不是指我們不該進行大規模的國際貿易,而是指此種貿易應當加以管控,使得其結果始終都有助于實現我們所期待的那種平衡,并且不會令經濟發展的不均衡性日積月累到無望恢復的地步。

在我看來,倘若容許任何國家進行貿易“滲透”的勾當,就不可能有一個穩定可靠的國際聯盟,因為那種滲透的目的,是為了剝奪其他國家在較需技能的就業形式方面的份額;假如滲透成功,隨之而來的必然就是普遍的憤慨之情。非常坦率地來說,倘若有些國家覺得,它們由于別的國家在踐行自由的科布登主義的政權領導下進行產業專業化而淪落成了苦役,那就不會出現什么大不相同的結果;凡是某一產業在一國之內發展到了非得以全世界為市場才能滿足銷售其特定產品之需要的程度,往往都是會擾亂其他國家的經濟平衡的。此次大戰之后,沒有哪個重要的國家是會任由自己被他國奪走任何“關鍵”產業或者任何“基礎”工業的。[作者注:人們往往注意不到這兩個術語之間的區別。“關鍵產業”是指本身規模雖然較小、卻是其他產業和較大規模產業所必需的那些產業。因此,比如在這次大戰前的英國,每年有價值200萬英鎊的苯胺染料用于年產值達2億英鎊的紡織工業和造紙業。這種關系,跟一把鑰匙和它所開之門的關系有點兒類似。“基礎工業”并不具有小鑰匙的特點;比如在如今的20世紀,基礎工業就是鋼鐵工業。保留這種差別是有道理的,因為在兩種情形下可能需要采取不同的防御措施。]到這兩類產業都已經消耗殆盡的時候你就會發現,最好還是選擇全面經濟獨立這種有魅力的積極理想,而不要只是為了防御而被迫去選擇一個接一個的權宜之計。倘若你試圖帶有例外情況地去堅持那種消極的科布登主義,那么在世界展現于我們面前的這些條件下,你很快就會建立起一套龐大、笨重且純屬特設的機構來。一套全面的低關稅和低補貼的制度,能讓你迅速而又輕松地應對每一個逐步發展的難題,因為你隨時可以使用那種恰當的掌控機制。但是,我在此并不打算詳細討論這些機制的問題;我要闡述的,是理想和目標的問題。科布登主義者認為,國際貿易本身是好的,至于國家與國家之間的專業化,如果是在自然原因的引導下盲目地出現的,就不應當加以阻礙。另一方面,柏林當局也已經鼓勵各個邦國進行經濟專業化,不過是按照科學的方法來進行的,所以在國內積累起了可以為絕大多數人、可以為技術最熟練的工人提供就業機會的許多產業。這兩種情形的結果都相同;產業上的“進行中的事業”控制了國家,并且剝奪了該國和其他國家的真正獨立。由此導致的分歧會一步步聚積,直到產生出紛爭和沖突的地步。

對于“進行中的事業”,人們有3種態度會招來災難。首先是自由主義,它相當于投降主義和宿命論。這種態度所導致的情況,可以比作是由于自身疏忽而染上疾病;人體就是一種“進行中的事業”,當人體的各項機能失去平衡之后,器官便會受到感染,以至于到了最后,醫囑甚至是外科醫生的手術刀也沒什么用處了,因為阻斷疾病就意味著終結本身的生命。毋庸置疑,在上個世紀中期不列顛和煦的陽光普照之下,較為明智的政治哲學似乎打算過一天算一天,并且打算聽天由命。幸好,當1914年8月我們躺上外科醫生的手術臺時,我們的疾病還沒有發展到無可救藥的程度。但是,有100萬適齡男子被劃定為不適于服兵役,這實際上就是一種病癥,幾乎讓人們在戰爭爆發的時候還謝天謝地呢。

關于“進行中的事業”的第二種態度,就是驚慌失措。普魯士一直都持這樣一種態度,盡管那種擅長吹捧的超人哲學掩蓋了他們的驚慌失措;在這種超人哲學合理可信的時候,它與令人安逸的自由主義信仰一樣討人喜歡。然而實話實說,德國文化就是指:由于沉迷于達爾文主義最終表述的那種弱肉強食、物競天擇的觀念,同時內心又驚慌失措,所以普魯士人決定,如果人類最終必須依靠相互殘食才能生存下去,那么普魯士人無論如何都會是食人者的角色!因此他們才孜孜不倦地培養出職業拳擊手那樣的實力和效率來。但是,他們讓自己的國家逐漸變成了一頭“進行中的事業”的怪獸,而這頭怪獸又越來越饑餓,以至于普魯士人最終不得不任由它去尋找獵物為食了。這個世界上發生的殘暴之事與自私之事,半數都是因為內心驚慌失措而干出來的。

第三種態度,便是無政府主義者和布爾什維克的態度——他們無疑是認為彼此有別的,但無論是打碎“進行中的事業”還是把它拆成碎片,實際上并無差別。這種態度意味著群體性自殺。在重建期間,無論布爾什維克主義在東歐和中歐地區可能挑起什么樣的事端,西方民主國家都應當保持克制,這一點是至關重要的。西歐各國是戰勝國,只有它們才能讓全世界不至于像個別國家一再出現的局面那樣,不至于陷入理想主義、混亂、饑饉和暴政的惡性循環中去。倘若我們不去倉促地拆除運行中的社會機器,而是通過保持克制的一系列行動來實現我們的理想,就會維護好生產穩定這個根本現實——也就是說,維護好文明在如今比以往更需倚賴的那種現實。我們不要忘記,如果整個世界混亂不堪,那就意味著沒有留下任何可作為恢復秩序的支點的國家基地,從而導致無休無止的無政府狀態和暴政。古羅馬解體之后,人類就用了好幾個世紀才再次回復到過去已經達到的那種文明程度。

但是,假如任由“進行中的事業”擺布會導致一個國家產生弊端,假如我們決不能驚慌(因為驚慌會導致錯誤行為)、也決不能容忍叛亂(因為叛亂會以自殺告終),那我們還可以選擇什么樣的道路呢?我們無疑還可以選擇控制之路,而在民主國家里,這條道路就是指自我控制。假如說這次大戰證明了什么的話,那就是證明了現代化生產的巨大力量是可以控制的。以前許多人都想當然地認為,一場世界大戰會帶來全面的經濟崩潰,因此人們不會也不可能允許爆發這樣的戰爭。但當戰爭真的爆發之后,英、德兩國的信貸體系便多么輕而易舉地分道揚鑣了啊;它們所用的辦法也很簡單,那就是用國家信貸來容納從敵國土壤里拔出來的個人信貸之根。

如果你們曾經承認你們的目標是控制“進行中的事業”,那你們的國際聯盟中理想的成員國就必定是經濟發展均衡的國家。世界各地的原材料分布并不均勻,但除了在每個地區種植相應的主要糧食作物,人類首要的那些事業如今在整個工業中都只占有相對較小的一部分。礦物須從礦山開采得來,而熱帶產品也只能在熱帶地區種植,但礦產和熱帶產品如今運輸起來都很便利,因此高等產業可以按照人類的選擇和意愿來分布了。我們是自己的職業造就的:每一個成年之人,都會留下各自職業特征的烙印。對于國家來說,也是如此:自此以后,沒有哪個自尊自重的國家會容許他國來剝奪自己應有的那些高等產業。不過,這些高等產業交織得如此緊密,除非彼此之間保持平衡,否則它們都無法發展起來。因此我們可以得出結論說,每個國家在工業活動中的每一個大的領域中都會努力發展,而我們都應當容許它們實現這一目標才是。

我堅信,這就是能夠帶來和平局面的理想。在普通社會里,貧富極其懸殊的人很難成為真正意義上的朋友,這一點盡人皆知;此種美好的關系是與施舍和依賴格格不入的。文明無疑在于交換服務,但此種交換應為平等的交換才是。我們的貨幣經濟學,就是把從服務業賦予產業就業率的質量這一角度來看那些價值極不相等的服務看作是同等的服務。為了讓各國都感到滿意,我們必須努力確保各國都獲得某種平等發展的機會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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