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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社會的動力

“已經擁有者,上天當給予更多”[3]

在1789這一年[4],一些理性的法國人在人才薈萃的巴黎看到了許多幻景,看到了許多美好的幻景——自由、平等、友愛。但是,法國人的理想主義很快便掌控不了現實,落到了以拿破侖為化身的命運之神的手中,任其擺布了。憑借著自己的軍事效率,拿破侖恢復了法國國內的秩序;但在這樣做的過程中,他也建立起了一個法蘭西強國——這種強國的存在法則,正是對自由的一種否定。法國大革命和法蘭西帝國的歷史,影響到了后來所有的政治思想;而這段歷史,也像是一出古希臘的悲劇,因為革命理想主義的特征,早就注定了它必定會是一場災難。

因此到1848年[5],當歐洲各國人民再次以為看到了一幅美好的幻景之時,他們的理想主義心態就更加復雜了。在自由的原則之上,他們還添加了民族原則,寄望各民族的獨立精神可以對抗那些野心太大的組織者,從而確保自由。不幸的是,在那一年的革命中,理想主義這艘好船又流了錨,逐漸被化身為俾斯麥的命運之神沖走了。憑借自己普魯士式的效率,俾斯麥曲解了日耳曼民族的新理想,就像拿破侖歪曲了法蘭西民族關于自由和平等的那些更單純的理想一樣。但是,我們如今剛剛看到業已臻于極致的民族理想主義這出悲劇,卻并不是自由的毫無秩序所預先注定的,而是因組織者的實利主義所預先注定的;這種實利主義,就是人們通常所知的“德國文化”。法蘭西的悲劇,不過是理想主義坍塌的單純悲劇罷了;可德意志的悲劇,實際上卻是因為用實利主義取代了理想主義而導致的悲劇。

1917年,沙皇俄國垮臺、美利堅合眾國參戰之后,全球的民主國家都以為它們看到了一盞偉大的領路明燈。雖說在目前看來,俄國革命無論如何走的仍是一條常見的革命道路,可我們依然把希望寄托在“普世民主”之上。所以,在18世紀的自由理想和19世紀的民族理想之上,我們又加入了自己屬于20世紀的那種國際聯盟的理想。倘若第三次悲劇必定會發生,那么這次悲劇就會是規模空前的,因為民主理想如今已成了大多數人孜孜以求的信條。德國人崇尚現實政治[6],即崇尚現實的政治——并非僅僅是一種實用政治——因此他們認為,災難或遲或早都是必然會發生的。該國的軍閥和普魯士軍人階層或許只是為了維護其權力而戰,但德國社會中的大多數有識之士,卻是在一種政治哲學的誘導之下行動的;我們認為,這種政治哲學的錯誤并不會削弱他們對它的真誠信仰。在這場大戰中,許多方面都已經證明了德意志的估計是錯誤的;但那都是因為我們制定了一些明智的行政準則、做出了不懈的努力,才令他們做出了錯誤的估計,盡管我們在政策方面也出現了諸多失誤。我們最艱巨的考驗還在后頭。如果想讓世界長治久安,想讓世界安全容納下各個民主國家,那我們必須進行一種什么程度的國際重建呢?至于民主國家的內部結構,假如我們想讓在這次戰爭中曾經激發出了英雄主義的那些理想成功地推動社會重建這一艱巨的任務,又必須滿足哪些條件呢?其他方面的問題,不可能比這些問題意義更為重大了。我們是否應當冷靜地把這種新的理想主義與現實結合起來呢?

理想主義者是整個世界的中堅分子;若是沒有他們來激勵我們,整個社會很快就會變得死氣沉沉,而文明也會失去活力。然而,理想主義卻一直與兩種截然不同的特征性階段相關聯著。古時的理想主義,比如佛教、斯多亞學派[7]和中世紀的基督教,都是以克己節制為基礎的;圣方濟各會[8]的修士,都立誓貞潔、安貧并且服務眾生。而現代的民主理想主義,即美國革命和法國革命中的理想主義,卻是以實現自我為基礎的。這種理想主義的目標,就是人人都能過上一種豐足而有自尊的生活。美國《獨立宣言》的前言中稱,人人生而平等,生而擁有自由與追求幸福的權利。

在歷史上,理想主義的這兩種傾向與現實的兩種發展態勢相對應。在古時,大自然加于人類身上的力量依然很強大。嚴酷的現實制約了人類的種種雄心壯志。換言之,因為整個世界都貧窮得很,所以清心寡欲就是人們通往幸福的唯一的康莊大道。的確,少數人可能活得有所余裕,但那不過是用奴役眾人的代價換來的。就算是所謂的“雅典的民主”和“柏拉圖的烏托邦”,也都是建立在國內奴隸制度和產業奴隸制度的基礎之上的。但是,現代世界卻富裕得很。如今人類已經極大地掌控住了種種大自然之力,而以前任憑命運擺布的所有階層,心中也都已經深深地擁有了如下這種觀念:假如財富分配得更加公平一點,那么他們得到平等的可能性就更大。

現代人類掌控自然的這種現實,并非完全是因為科學知識的進步和發明創造而導致的;沒有這種現實的話,種種民主之理想便會徒勞無功。人類如今能夠行使更大的掌控力,這一點是相對的,并不像大自然用饑荒和瘟疫來掌控人類那樣絕對。如今人類的富裕和相對安全的狀況,是以勞動分工和相互協作為基礎的,是以對那些已經替代原始社會簡單工具的復雜設備不斷地進行維護為基礎的。換言之就是,現代財富的創造,是以我們對社會組織和資本的維護情況為條件的。社會是一種“進行中的事業”,而我們的幸福,可能絕大部分都可與那種無形的企業“商譽”相比擬。企業主對于顧客消費習慣的依賴程度,并不亞于他對工廠內機器正常運行的依賴;因為二者都必須加以經常維護才行,而在維護好了之后,二者便都具有了“進行中的事業”的價值;但是,倘若企業停產,二者便都只具有支離破碎的價值了——機器設備會變成一堆廢銅爛鐵,而商譽則會淪落成賬面債務。

社會倚賴于人類是一種習慣性動物這一現實。通過把許多人各種各樣的習慣相互結合起來,社會便形成了一種結構;這種結構,可與運行中的機器設備的結構相比擬。比如說,龐瑟太太能夠讓房客租用的一個房間形成一個簡單的社會,因為包克斯晚上睡覺,考克斯則是白天睡覺;但是,假如兩個房客中的一個去度假了,暫時性地改變了起居習慣,那么龐瑟太太的這個社會就被打亂了。大家不妨都來設想一下,要是我們所依賴的那些人——比如郵遞員、鐵路工人、屠夫、面包師、印刷工人,以及其他許許多多的人——突如其來地改變了他們一貫的例行工作,我們自己會怎樣呢?這樣一來,我們就會開始領悟到,現代人類具有掌控自然的力量,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社會是一種“進行中的事業”這個事實,或者用工程師的話來說,是因為社會具有動力。倘若將社會這臺運轉著的機器停下來,讓人們的習慣相互脫了節,那么整個社會很快便會淪落到受大自然擺布的簡單現實里去。結果,就將有大批的人活不下去。

簡單而言,生產力是一個涉及到現代文明、且比財富積累重要得多的現實因素。人們通常估計,一個文明國家全部的有形財富,差不多跟該國不超過七八年的生產總值相等,盡管其中有些財富是從久遠的古時流傳下來的。這種說法的重要性,并不在于它很精確,而在于它對現代人類的實際意義正在急劇增加,因為人類依賴于機械的和社會的生產機器,而在過去四五個世代里,這種生產機器已經變得日益精巧和復雜了。應用科學每前進一步,社會組織方面都會出現一次相應的變革。瓦特發明蒸汽機的時候,亞當·斯密正在討論勞動分工,這種現象并非純屬巧合。在我們所處的這個時代,除了內燃機的發明——這是汽車、潛水艇和飛機出現的關鍵——信貸制度也必須得到前所未有的發展,這也并非是一種盲目的巧合。金屬機器的滑潤,取決于人們的習慣。一些熱衷于科學的人想當然地認為,研究人文藝術已經不再重要,這種觀點是經不起細究的;因為在當代這種現實情況下,管理屬于不同社會階層的人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困難、也更加重要了。

我們把社會機器的管理者稱為組織者,但這個籠統的術語通常還蘊含著兩種不同的類別。首先,我們有行政人員;嚴格說來,他們根本就不屬于組織者——更確切地說,他們是導致某一組織里出現新的機構的人。行政人員的作用,在于讓運轉著的社會機器保持良好的狀況,并確保這臺社會機器的潤滑作用正常。倘有人員辭世,或者因身體不好、年老而退休,行政人員的職責便是用事先經過恰當培訓的人員來填補這些空缺職位。工廠里的工長,從本質上來說就是一個行政人員。法官是實施法律的人,不過除此之外,法官在事實上而非理論上還可以制定法律。在行政人員那種純粹而簡單的工作中,可以說是全然沒有進步思想的。假如讓他去管理某個組織,那么效率便是他的理想——即他希望工作起來毫無阻礙。他的典型弊病,就是所謂的“官僚習氣”。一個復雜的社會就算治理得井井有條,事實上往往也會因為社會動力所固有的力量而形成一種中國式的閉關鎖國狀態。一家開業已久、經營良好的企業,其信譽在市場上往往可以賣個好價錢。或許,社會動力最顯著的一個例證,便是市場本身的固定性。每個賣家都愿意到買家喜歡聚集的地方去,以確保有人買他的東西。而從另一方面來說,如果做得到,每個買家也都會去賣家慣常聚集的地方,以便利用賣家之間的相互競爭來買到便宜的東西。倫敦當局總想疏散該市的各個市場,可每次都是徒勞無功,正是這個原因。

為了理解另一種形式的組織者,即社會機構的創造者,我們不妨再來研究一下各種革命的共同進程。有位伏爾泰,曾經批評過法國政府這個“進行中的事業”;有位盧梭,曾經描繪出了關于一種更幸福的社會的理想;而《大百科全書》的作者們,則證明這樣一種社會的物質基礎是存在的。很快,這些新思想便迷住了一些善意的熱心人——不過,對于改變普通人的習慣這一艱巨的任務,他們卻毫無經驗可談。他們抓住了一個改變法國社會結構的機會。意外卻又可惜的是,他們放緩了法國社會的運行速度。罷工、生產工具和管理方面真正的四分五裂、把有經驗的行政人員解職、讓不稱職的門外漢來代替,這些因素結合在一起,既降低了生活必需品的生產效率,從而使得物價高漲,也導致了社會信心和信用的下降。毋庸置疑,革命領袖們是非常樂意貧苦一個時期,以便實現他們的理想的;可千千萬萬饑腸轆轆的民眾,卻會起而將他們包圍。為了爭取時間,革命領袖們便誘導這些民眾,讓他們疑心物資短缺是因被廢政權實施某種阻撓而導致的,于是恐怖統治就必定會隨之而來。最終,人們便會變成宿命論者,并且拋棄理想,再去尋求一個能夠恢復效率的組織者。外敵正在入侵國家領土,生產減少和紀律松弛業已削弱了國家的抵抗實力,它們都會強化這種必然性。但是,需要擔負起重建任務的組織者并非只是一個行政人員;他必須能夠設計和制造社會機器,而不能只是維修和滑潤社會機器。這樣,“組織勝利”的卡諾[9],以及拿破侖和他那部《民法典》便通過創造性的努力而贏得了不朽的聲名。

在建設性的意義方面來看,組織的可能性取決于紀律。運行中的社會,是由許多人的不同習慣環環相扣地結合起來構成的;如果要改變這種運行的社會結構,就算是在某個相對較小的方面對其加以改變,許多人也必須采用互補的方式,同時改變各自不同的習慣才行。除非政府頒布法令,否則便不可能引入夏令時,因為如果只有一部分人遵守這種時間上的變化,那么整個社會就會陷入混亂之中。因此,成功推行夏令時取決于社會紀律;從而可以看出,紀律并非存在于人們的習慣當中,而是存在于同時且相互關聯地改變那些習慣的權力當中。在一個秩序井然的國家,人們會自然而然地擁有紀律感,幾乎不需要警察來強制執行這種紀律。換言之就是,社會紀律,或者說隨意抑或奉命改變習慣的行為,本身就會變成一種習慣。從它含有按照命令簡單地行動這個方面來看,軍規只是一種維持較為簡單之秩序的紀律;不過,職業軍人卻很清楚,習慣性地遵規守紀,與只經過短期訓練的士兵最有水平的戰斗之間,還是具有差別的。

在社會動蕩時期,各種生產習慣之間的相互關聯會逐步脫節,盡管這種抑或那種盜賊可能會暫時地發上一筆財,但整個社會卻會逐漸貧困下去。然而更嚴重的是,遵規守紀的習慣將會淪喪,因為這就意味著整個社會失去了復原的實力。想想一年來接連不斷的革命已將俄羅斯帶入了一種何種危險的境地吧;該國的狀況,就像是陷入了那種可怕的癱瘓之癥,雖然腦子還能看、還能用,可神經卻無法從肌肉得到任何反應了。雖說一個國家受到此種重創后并不會滅亡,可該國社會的整體結構卻必須重新構建,而且要快,才能讓所有經歷了艱難困苦之后存活下來的人不至于忘掉自己的習慣,不至于失去其文明所依賴的那些本領。歷史表明,在這種情況下,補救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以武力為基礎,建立起一種全新的制度核心來;不過,倚賴武力的組織者,往往必定會把恢復效率當成自己的最終目標。在這種組織者的統治下,理想主義不會蓬勃發展起來。正是因為歷史在這個方面已經有了明白無誤的呈現,所以過去兩代理想主義者當中那么多的人才同時也是國際主義者;通常來說,要么是通過被別國征服,要么是通過偶然地擊退了入侵之外敵,才能做到用軍事手段恢復規章制度。

一個偉大的組織者,同時也是一個偉大的現實主義者。他并不是沒有想象力——完全不是這樣的;只不過,他的想象力轉向了“手段和方法”,而不是轉向了某些難以言說的目標。他所具有的,是馬大而非馬利亞[10]的頭腦。倘若他是一位產業資本家,那他心中的籌碼就是勞動力和資本;倘若他是一位統率部隊的將軍,那他的籌碼便是作戰單位和給養。他進行組織,旨在達到某個中間目標——若是產業資本家,這個中間目標就是金錢;若是軍人,這個中間目標就是取得勝利。但是,金錢和勝利都只是通向未來目標的鑰匙罷了,而對于組織者來說,這些未來的目標自始至終都是難以言說的。若是產業資本家,那么他到死都會去賺錢;或者,若是一名所向披靡的軍人,那么他就會像亞歷山大大帝[11]那樣,因為再也沒有世界可讓他去征服而悲嘆。他的關注點之一便是,自己組建起來的企業或者軍隊應當得到有效的管理;所以,他對手下行政人員的要求會非常嚴厲。最重要的是,他很重視遵規守紀的習慣;只要一動手,他的機器就必須立即做出反應。

因此,組織者必定會把人們看成自己的工具。他的頭腦與理想主義者的頭腦正好相反,因為他調動的是大批人馬,所以必須考慮物質條件的制約;但理想主義者卻會感染我們每個人的心靈——心靈可是長了翅膀,能夠翱翔天際的。我們由此并不能得出結論,說組織者對于所管社會的福利漠不關心;相反,他將社會看成是許許多多必須維持高效狀態的人力。不管是軍事家還是資本家,只要具有遠大的目光,組織者都會這樣認為的。在政治領域,組織者覺得人類是為國家而存在的——就是為霍布斯這位支持斯圖亞特王室的哲學家所說的那種“龐然大物”[12]而存在的。然而,民主的理想主義者卻認為,國家是一種無可避免的禍害,因為國家限制了自由,所以他們幾乎無法忍受國家的存在。

在西方業已根基深扎的民主國家中,自由的理想已經變成了普通公民的種種成見,而確保我們的自由,依賴的卻正是這些“觀念上的習慣”,而不是那種短暫的理想主義狂熱情緒。一千年來,在與世隔絕的不列顛島的保護之下,這些成見已經在英國深深地扎下了根;它們都是持續試驗的產物,因此,除非我們成心將自己的祖先看成傻瓜,否則它們就應該得到起碼的尊重。這些成見當中,有一種就是認為讓專業人士來擔當國務大臣之職并不明智。在目前的戰爭狀態下,即便是在民主國家當中,自由也必須服從于效率;可有些人卻希望讓我們說,我們暫時地置于一些高位上的專業人士的職務,此后也應該由專業人士來繼任,并且希望我們指出自己的成見已經過時了。雖說如此,但即便是在戰爭時期,英國卻仍然重新采用了文官擔任陸軍大臣的做法!的確,事實就是,正常實施中的《英國憲法》效率不高,不過是對應著這樣一條真理罷了:民主與對抗專制政體的戰爭所必需的那種組織并不相容?,F任智利公使第一次來到英格蘭時,是幾位下院議員招待的。在談到遠東太平洋地區各國對“議會之母”[13]的看法,以及他抵達倫敦后聽到人們老是在抱怨議會制政體的時候,他大聲說道:“你們忘了吧,議會的主要功能之一就是讓事情干不成!”

從本質上來說,組織者的思想是戰略性的,而真正的民主主義者的思維卻是道德性的。組織者考慮的是如何用人,民主主義者考慮的卻是人的權利;可人的權利,又是組織者前進道路上為數眾多的絆腳石。毋庸置疑,組織者必定是一位統治者;因為人性剛愎自任、習慣根深蒂固,如果不是這樣,組織者便不會有什么作為。不過,因為他具有“手段和方法”式的思維,所以組織者又會是一個糟糕的最高統治者。

如果擺脫了現實的束縛,民主理想主義的報應[14],便會是組織者與盲目的效率共同統治一切。組織者剛開始組織的時候會單純得很;他的行政思維,會讓他討厭無秩序的狀態,并且尤其反感身邊那些無組織無紀律的行為。毫無疑問,是軍人式的效率挽救了法國革命。但是,這種“進行中的事業”的動力是如此的強勁,以至于將它自身的創造者也一齊席卷前去了。為了提高手下人力的效率,組織者最終必定會想法去控制人力的所有活動——像控制戰斗一樣去控制人力的工作和思想。組織者具有至高無上的指揮權,令其苦惱的就是效率低下。因此,拿破侖才會在手下大軍和《民法典》之外,又加上了他與羅馬教皇之間的政教協約,從而使得神職人員也變成了他的仆役?!秮喢吆图s》[15]簽訂之后,拿破侖本來是可以享受持久之和平的,可他卻非得繼續備戰。最終,他不得不在莫斯科遭受慘敗,就像是一個很會賺錢的人弄巧成拙,最終淪落到破產那樣。

雖說俾斯麥是普魯士人心目中的拿破侖,是普魯士鐵血男子漢的典范,但在某些方面,他與法國的拿破侖還是有所不同;從我們當前的研究目的來看,這種差異是值得我們去加以注意的。俾斯麥的結局,與拿破侖的結局并不一樣。他并沒有在莫斯科大敗之后被流放到厄爾巴島[16]去,也沒有在滑鐵盧之戰后被囚禁在圣海倫那島[17]上。確實,在掌了30年的舵之后,俾斯麥這個老領航員也在1890年被一個想要從事海盜行徑的新船長拋棄了;不過,這是由于他太過謹慎,而不是由于他野心太大所致。雖說拿破侖和俾斯麥這兩人都有著超常的“手段和方法”式的頭腦,不過俾斯麥還有別的長處。他不像愛默生[18]所描述的拿破侖那樣,只是一個偉大的生意人。還沒有哪一位政治家比俾斯麥具有更好的判斷力,更知道如何讓戰爭去適應政策呢。他打了三場時間短暫卻大獲全勝的戰役,締結了三份和約,并且每一次都給普魯士帶來了莫大的利益。不過,這3份和約卻是多么的大不相同??!1864年普(魯士)、丹(麥)之戰后,俾斯麥攫取了史萊茨威格和霍斯坦兩地,而他的目的,無疑就是想得到基爾運河[19]。1866年普、奧之戰后,他不肯占領波希米亞[20],并因此而得罪了普魯士國王,直到1870年節節取勝之后,兩人的關系才完全和好如初。俾斯麥之所以有此仁慈之舉,無疑在于他預見到了將來會有一個時期,普魯士可能需要和奧地利結盟。直到1871年色當戰役[21]和圍攻巴黎之后,俾斯麥才屈從于軍方的壓力,占領了洛林和阿爾薩斯。

事實上,這位偉大的首相具有其他普魯士人通常并不具備的一種遠見卓識,能夠洞察到別國而并非僅僅是本國的民心。他最喜歡的方法便是心理戰。一旦將德意志諸邦統一到了普魯士之下,他便沒有再發動任何戰爭了。不過,他還是干了許多大事——他曾一度統治了整個歐洲;而他的方法,也并非純屬利用普魯士的軍事優勢。在1878年的柏林大會[22]上,他確保奧地利占領了波斯尼亞和黑塞哥維那兩個省份,從而加劇了奧、俄兩國在巴爾干半島上的敵對。在同一次柏林大會上,他私下慫恿法國去占領突尼斯,而當法國不久真的占領了突尼斯之后,意大利果真受到了極大的傷害,完全與他所預計的那樣。隨后,便是1879年與奧地利訂立的兩國同盟,以及1881年與奧地利和意大利訂立的三國同盟了。這種方法,就好像是他派了一條牧羊犬圍住了他放牧的羊群,并把羊兒都趕向他那樣。通過同樣巧妙的手段,他不但讓法、英反目,還使得英、俄成了仇人。在處理內政時,他也是這樣做的。1886年,他不再與梵蒂岡爭斗,又拉攏天主教黨徒支持自己,由此壓制住了以產業為主卻又信奉天主教的萊因省內的社會主義傾向,還消除了南方信奉天主教的巴伐利亞王國內出現的獨立主義傾向。

真正的比較,其實不應在拿破侖和俾斯麥這兩人之間進行,而應當在拿破侖和普魯士的整個統治階層之間來進行。我們如今正在見證的這個統治階層的結局,將會與拿破侖的結局相似:盲目地進行組織的拿破侖,走向了他的莫斯科大??;而盲目地進行組織的普魯士,則走向了它的末日之戰[23]?!暗聡幕边@個術語,指的就是讓整個民族都激發出“手段和方法”式思維的那種哲學和教育。法蘭西人是一個崇尚藝術、并因而也崇尚理想主義的民族;可拿破侖卻用自己天才的榮耀,出賣了法蘭西人的理想主義。另一方面,俾斯麥卻是崇尚實利主義的“德國文化”的產物;不過,因為他比本民族中的普通民眾更加偉大,所以他也能夠重視精神的力量。

“德國文化”的源頭,并不是腓特烈大帝[24]所打的場場勝仗,而是耶拿之戰中遭受的慘敗[25]。腓特烈大帝在18世紀的統治與拿破侖的統治一樣,都屬于一種個人專政;而19世紀的普魯士,無論其表面偽裝成什么樣子,背后實際上都是由少數高智商的“專業人士”——即參謀人員、官吏和教授——所組成的寡頭政府統治著。腓特烈大帝是一個獨斷專行的組織者,他只是擢升行政人員,結果他死后,只是給普魯士留下了一種注定要在耶拿戰場上被打破的體制罷了。

就在耶拿之戰的那個冬天,哲學家費希特[26]到柏林講學,當時柏林仍處在法軍的占領之下[作者注:參見瑪麗奧特·羅伯遜和葛蘭特·羅伯遜的《普魯士發展史》(The Evolution of Prussia)一書,牛津大學出版部印刷所,。那個時候,作為普魯士首都的柏林還沒有大學,費希特也并非是給青年學生們講學,而是為該國那些最深思熟慮的頭腦人物講學;當時,這些頭腦人物都因國家陷入了重大危機當中而深感不安。費希特傳授的是愛國主義哲學,而那時德意志各大學院所熱衷的卻是對知識和藝術的抽象崇拜。接下來的數年中,即從1806年到1813年,該國的軍隊、官僚機構和院校之間確立起了一種密切的聯系,或者換言之,就是在政府的需求和教育的目標之間確立起了密切的聯系,從而構成了普魯士政治制度的根本,使得普魯士具有了反常的實力。在1870年英國實施《教育法案》之前的兩個世代,普魯士早就推行全民兵役制度和全面義務教育制度了;柏林大學擁有一幫才華橫溢的教授,它是作為該國總參謀部的姊妹機構而設立的。因此在普魯士,人們已經不再主要是為了知識去追求知識,而是將追求知識當成了一種達到目標的手段;這個目標,就是要使曾經遭受過巨大苦難的國家獲得勝利。此外,普魯士也是一個處在平原之中的“兵營國家”,不具有像西班牙、法國或英國那樣的天然壁壘。目標決定手段;既然普魯士的目標是擁有那種必須以絕對紀律為基礎的軍事實力,那么他們所采取的就必然是實利主義的手段。從柏林的立場來看,倘若能夠把“德國文化”或者說“戰略心理”灌輸給整個民族中的知識階層,自然是一件再好不過的事了;但從整個文明的角度來看,這種做法卻是給整個民族注入了一種致命的動力——也就是說,從長遠來看,這種做法要么會毀掉文明,要么就會毀滅這個民族。

這些年來,我們一直都在拿德國的軍事地圖做笑柄。然而值得懷疑的是,英、美兩國中的絕大多數人,是否已經充分了解到過去3個世代里地圖在德國教育中所起的作用呢?地圖是“德國文化”的基本工具,因此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每一個受過教育的德國人都是地理學家;而在英國人或美國人當中,這種情況卻是極其罕見的。德國人受到的教育一直都是,看地圖時不能光看幾張紙上畫出來的那些普通界線,還要看到那種永久性的、實實在在的機會——真的是一種不折不扣的“手段和方法”式的教育。德國人的現實政治思想,存在于其心中的一張精神地圖之上。德國的高中和大學都很嚴肅地教授地理;這種做法,甚至可以追溯到“德國文化”剛剛發端的時候。此種教育方式,是耶拿戰役之后的那一代人系統地建立起來的,并且主要得益于4個人的努力——即亞歷山大·馮·洪保[27]、伯格豪斯[28]、卡爾·李特爾[29]和史蒂勒[30];他們都隸屬于新成立的柏林大學,以及自此聲名遠播、位于哥達的佩爾特斯地圖出版社。時至今日,盡管我國有那么兩、三家優秀的地圖出版社也做了不少努力,但如果想要找一張好地圖,想要找那種描繪精確而又輪廓分明地把最重要的對比之處表達出來的好地圖,屢屢還得去找一張德國的原圖才行。原因就在于,德國有許多的制圖大師,這些人同時也都是學問淵博的地理學家,而不僅僅是測量員或者繪圖員。他們之所以能夠存在,是因為該國有一大批受過教育的民眾,能夠欣賞并愿意出錢購買繪制精妙的地圖[作者注:在1895年我于伊普斯威奇對英國科學協會地理組所做的演講中,可以看到德國各地理學派的興起情況。]。

在我國,雖說我們重視的是教育的道德教化作用,但忽視實用地理學的做法,卻可能是直覺使然。據我所知,此次大戰前,許多教師都反對把地理作為教學科目之一,理由便是地理容易助長帝國主義,就像他們因為體操容易助長軍國主義而反對把體操作為教學科目那樣。我們可能會嘲笑這種政治上的過分謹慎,就像數個世紀之前的人嘲笑那些讓自己與世隔絕的隱士那樣;不過,上述每種情形中的反對意見,針對的都是另一方的過分之處。

柏林——巴格達、柏林——赫拉特[31],柏林——北京——這些都并非只是說來讓人聽聽就罷的幾個詞,而是可以在心中的地形圖上想象出來的地方;對于大多數盎格魯——撒克遜人[32]來說,它們都涉及到了一種新的思維模式,而這種思維模式,是不久之前才通過報紙上的草圖零零碎碎地介紹給我們的。但普魯士人和他們的父輩、祖輩們卻是終生都手握鉛筆,討論著這些概念呢。在就和約的具體條款進行談判時,無疑也有優秀的地理專家為我們的政治家們提供建議,可德國代表的身后,卻不單單只是幾個專家,而是還有一大批具有地理知識的民眾;對于各種可能出現的問題中每一個重要的方面,他們早就已經濫熟于胸,故而能夠迅速為其領導者提供頗具遠見的支持。這種情況,可能很容易演變成一種關鍵性的優勢;倘若我國人民在心態上也變得寬宏大量的話,就尤其如此了。假如在我們這個時代,在民選政府給外交政策強加了種種限制條件的形勢之下,那些戰敗國的代言人還能像1814年的秘密外交中塔列朗和梅特涅[33]那樣大獲成功,那可真是一樁咄咄怪事了![作者注:的確,我們當中那些曾經出門游歷過的人會具有地理方面的某些常識。而我們將地圖放在辦公室和圖書館里以備查閱,就像在字典里查找單詞如何拼寫那樣,這也是事實。不過,一個人能夠正確拼寫,卻并不意味著他一定具有文學才能!對于此處我們所討論的那種思維方式來說,具備訓練有素的地理視角才是必不可少的。]

這種運用地圖的思維習慣在經濟領域內的重要意義,并不亞于它在戰略領域內的意義。誠然,這種思維方式對自由放任式經濟幾乎毫無用處;但是,《法蘭克福條約》[34]中德國強加于法國這個戰敗國的“最惠國”條款,在具有戰略頭腦的德國人看來,卻與在實誠的科布登主義者[35]眼中的意義有著天淵之別。德國的官吏階層在此基礎上,建立起了一整套有利于德國貿易的制度。當該國在橄欖油進口關稅的問題上對意大利做出讓步之后,對于英國北方的各個地區來說,這一最惠國條款又有什么用呢?會不會出現與其讓鐵路貨車空著返回意大利,還不如讓它們裝滿了德國的出口商品再返回意大利呢?德國與各個鄰國之間的貿易條約為數眾多且錯綜復雜,構成了一個完整的體系;它們都是在對各條商路和產區位置進行了縝密研究的基礎之上制訂出來的。德國的官吏階層所考慮的,是關乎“生存”的實實在在的細節;而英國的官吏階層所熱衷的,卻是“讓別人生存”這種消極的原則。

德皇威廉告訴我們說,這場大戰是世界上兩種觀點之間的斗爭?!坝^點”正是組織者的典型特征;他是從上往下看問題的。雖說基普林贊同德皇的意見,但當他說到有“人類的感情”和“德國人的感情”這兩種感情時,用的卻是下層普通百姓的話語。組織者之所以成[36]為組織者,必定是不近人情的,或者更準確一點來說,必定是沒有人性的。毫無疑問,德皇和基普林這位詩人都言過其實了,他們的目的都是為了強調兩種對立的傾向,因為就算是一個民主國家,也必定具有組織者;這一點,跟即便是“德國文化”培養出來的學生身上也必定存有某種仁慈之心,道理是一樣的。真正的問題在于,一國之中究竟是理想主義者還是組織者具有最終的決定權。當國際主義者想要發動無產階級對資產階級的戰爭時,他們其實就是在對一切組織做著無益的反抗。

除非是為了防御,否則民主國家是不愿從戰略上來考慮問題的,并且它們一直要到不得不進行防御的時候才會這樣做。自然,這并不會阻礙到民主國家為了某種就像人們在法國大革命中見到的理想而發動戰爭。如今我們的和平主義者言行不一致的一個方面,就是他們經常要求我們去干涉別國的事務。在中世紀,大批毫無組織的民眾曾經成群結隊地出發去對抗異教徒,卻都稀里糊涂地死在了半路上。西方民主國家之所以對眼前的這場戰爭毫無準備,并不是由于它們事先沒有得到警示。其實早在本世紀初,只要一提到大不列顛,就總會有3位可敬的人向我國那些至高無上的人民發出呼吁,可他們的呼聲卻總是無人理睬:羅斯伯里勛爵[37]曾經呼吁提高效率,張伯倫先生[38]曾經呼吁注意經濟防御,羅伯茨勛爵[39]曾經呼吁加強軍事訓練。民主意味著必經普通公民同意才能統治國家,但由于必須在肥沃的平原上勞作,所以普通公民并不是從山頂居高臨下地看待事物的。指責民選政府的這些特點并無益處,因為這些特征不僅是民選政府的缺點,也是民選政府的優點。當威爾遜總統說,我們必須讓世界從今往后變成民主國家的安身之所時,他就是承認了這些特征。而當那些負有責任的重臣還在因為我們海軍的防御力量對這次戰爭做好了準備(其他方面卻毫無準備)的事實而沾沾自喜的時候,英國下議院實際上也同樣認可了這些特征。

民主主義者是按照原則來考慮問題的,而不論這些原則究竟是理想、成見還是經濟法則——這些方面,都取決于民主主義者的個人癖好。另一方面,組織者則會對建設做出規劃,并且會像一名建筑師那樣,必須考慮地基以及自己所需的建筑材料。這種考慮必須具體而周到,因為磚頭可能最適合于砌墻,石頭可能最適合于砌門楣,而木料和板瓦則可能最適合于蓋屋頂。如果他建立的是一個國家——應當注意,這里不是指一個正在成長中的國家——那么,他就必須仔細考慮可以占有哪些領土,考慮歷史遺留給他的社會結構而非經濟法則這個問題。這樣,他就會讓自己的戰略思想與民主主義者的道德準則形成對立。

狂熱的道學家不容許有罪不罰,而不管誘人犯罪的因素有多么持久,并且還認為那些雖然住在貧民窟里卻“循規蹈矩”的人,死后在天堂里必定會得到極大的好報。可是,務實的改革者們卻還在住房問題上大費心思!近來,我國的政治道學家們也狂熱得很。他們不遺余力地宣揚,要走“不吞并,不索賠”這條正道。換言之就是,他們根本不愿認真地去思考地理上的現實和經濟上的現實。如果我們對普通人的本性只有“一粒芥種”式的那種信仰[40],又怎能移走座座大山呢!

然而,務實觀念提醒我們,當各個民主國家為了在正常運作時讓世界變成一個安全之所而難得一次有效地把自己武裝起來的時候,我們最好還是抓住眼前的這個機會。也就是說,我們必須確保未來的國際聯盟。我們必須預先考慮空間與時間兩種現實,而不能只滿足于在紙面上制定出好的行動原則。就算是對此時的協約國來說,這些行動原則也可能并非總是同樣良好的,而對我們目前的敵人來說,這些原則顯然至少也會在一段時期內顯得不那么好。

毫無疑問,“不吞并,不索賠”是個激動人心的口號,而提出此種口號的人也并非是在支持現存的暴政。不過,說律師們那種除非有反證否則就必須堅持推定的態度與商人打破常規的態度之間有著天淵之別,這種說法卻是完全合情合理的。有些人是辦實事的,而另一些人充其量也不過是容許他們辦這些實事罷了。

在過去,就算是對民選政府的做法,民主也是存著懷疑之心來看待的,從而表現出了一種審慎的自覺意識。人們以前經常認為,并且將來遲早還會同樣認為,自由國家中國家機構的主要作用,就是防止出現暴政,無論這種暴政究竟是國內違法亂紀之人所導致的,還是國外入侵者所導致的。普通的老百姓,不太可能成為大膽革新的基礎。因此開辟進步道路的重任,就只能由單個的或者一群冒險家來完成了。由軍人和官僚體系掌控的國家,情況卻并不一樣;拿破侖可能是一個先驅,而約瑟夫二世[41]本來也可以這樣,要是他手下那些保守的國民沒有起來反抗他并且成功了的話。在普魯士,所有的進步措施都是由國家設計的;但另一方面,該國的進步措施不過都是為了提高效率罷了。[作者注:12年之前,我曾遇到過普魯士軍隊里的一位參謀,他告訴我說,他終生都在致力于節省半個小時的動員時間。]

然而,為了在近來的危難處境中拯救民主,我們卻已經廢止了那些本是保衛民主的安全措施,允許政府不僅可以為了防御、也可以為了進攻而把我們組織起來。倘若戰爭為時甚短,那么這不過是歷史上的一個小插曲罷了。但是,此次戰爭曠日持久,社會結構中的一部分已經浪費掉了,還有一部分則被轉做了新的用途;因此習慣和既得利益集團已經分解開來,而只要我們有能耐在它還松軟的時候去塑造它,那么整個社會就將變成我們手中的一團陶泥。但是,泥塑工人的技藝與熱金屬鑄模工人的技術一樣,不僅必須知道自己要制造什么樣的產品,還須考慮到自己所用材料的性能。他既須帶有藝術目的,還得掌握技術知識;他在發揮人的主動性時,還必須考慮到現實情況;他在試圖保持形式上的種種理想時,還須培養自己那種“手段和方法”式的思維。

藝術家到死都在努力學習與材料相關的更多知識——并且,不只是更多地從科學的角度,而是用一種務實的、“感觸的”方式來學習——從而像我們所稱的那樣,更好地掌握和運用藝術材料,而整個人類獲得關于這個圓形世界現實情況的知識的過程,也是這樣;在這個世界上,我們必須不斷練習共同生活這門復雜的藝術才行。這一過程,并非僅僅是我們積累了一大堆關于事實的百科全書,而是隨著經歷每一個新的時代,我們都會用新的眼光、從新的角度來看待過去發生的一切與現在的一切。很顯然,這4年的戰爭已經為人類的前景帶來了改變,而像我們這種已生華發的人在過去的一生當中,都沒有發生過這樣的改變。然而,當帶著我們目前的知識去回顧過往的時候,如今涌動得這般喧囂的那些思想潮流,大約20年前其實就已經平緩發端了,這一點難道不是很明顯的嗎?在上個世紀的最后幾年和本世紀的頭幾年里,柏林的組織者以及倫敦和巴黎的少數人,事實上早已看出這種新的苗頭了。[作者注:1903年9月,為了不再擔任領導人,張伯倫先生辭退了內閣職務;1904年1月,羅伯茨勛爵也出于同樣的考慮而辭去了總司令一職。]

在下文中,筆者打算從20世紀的遠景角度,來描述一下若干的地理現狀和經濟現狀。其中,絕大多數都是些年代久遠、且人們都已熟知的事實。不過,用中世紀經院哲學家的話來說,在真正原因與直接原因——即純粹的學問與迫使人采取行動的認識——之間,還是有著天淵之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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