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夢是愿望滿足
- 夢的解析(上)(英漢雙語)
- (奧)西格蒙德·弗洛伊德
- 5309字
- 2021-10-28 23:22:21
穿過一條狹窄小路之后,我們突然到達一片高地,高地那邊的道路分散開來,美景伸向四面八方,這時正好停留一會兒,想想下一步要走向何方。我們掌握了這第一個解夢法之后,也處在了類似的境地。這個突然的發現使我們耳目一新。夢無法和由某種外力敲擊而不是由音樂家之手彈出的雜音相比;夢既不是毫無意義,也不荒謬,更不是預示著我們的一部分思想處于睡眠狀態,另一部分思想開始醒來。它是一種完全有效的精神現象,其實是一種愿望滿足;它可以加入到一系列可以理解的清醒狀態的精神活動中;它是由高度復雜的智力活動逐步建立的。但是,正當我們要為這個發現而歡欣時,一大堆問題圍住了我們。如果夢像這個理論定義的那樣象征愿望的滿足,那么表現這種愿望滿足顯著新奇方式的原因是什么呢?在形成我們醒來后記得的顯夢之前,我們的夢念發生了什么轉化呢?這些轉化是怎么發生的呢?轉化為夢的材料又是從哪里來的呢?是什么引起了夢念中看到的許多特點的呢?比如,它們怎么能產生互相的矛盾呢?(參看水壺的類比)夢能對我們的內在精神過程傳授一些新東西嗎?顯夢能糾正我們白天所持的看法嗎?我建議,目前所有這些問題都應該放在一邊,只追尋一條道路。我們已經發現,夢是一種愿望的滿足。我們下一步的目的應該確定,這是夢的普遍特征,或者僅僅是我們開始分析過的夢的偶然內容(有關愛瑪的打針夢),因為即使我們已經得出每個夢都具有意義和精神價值的結論,我們仍然必須考慮,這個意義可能并不是每個夢都一樣。我們考慮過的第一個夢是一種愿望的滿足,另一個夢可能會是一種憂慮的認識,第三個夢是其內容的反映,第四個夢可能僅僅是一種記憶的再現。那么,除了愿望夢,還有夢嗎?難道只有愿望夢嗎?
不難看出,夢中的愿望滿足常常毫不掩飾、容易識辨,所以人可能會納悶為什么夢的語言長期得不到理解。比如,有一種夢,就像做實驗那樣,我可以隨心所欲地把它喚起。如果我晚上吃了鳳尾魚、小肉片菜卷或其他非常咸的食物,我夜里就會渴得醒來。不過,醒來之前,總是會有一個同樣內容的夢,也就是我正在喝水。我正在大口大口喝水,那就像口干舌燥能品嘗到冷飲一樣美味可口。我醒來后,發現自己確實想喝水。這個夢就是我醒來時感到口渴引起的。這種感覺引起了喝水的愿望,而夢則向我表明這個愿望得到了實現。因此,它具有一種功能,我馬上就會推測到它的特性。我睡眠良好,不習慣因身體需求而醒來。如果我通過夢見自己在喝水來解渴,那就用不著醒來再去解渴了。因此,這是一種方便夢。夢取代了生活中別處的行動。不幸的是,喝水解渴的需要無法像我渴望對奧托和M醫生報復那樣,用夢就能滿足,但意圖是一樣的。不久前,我又做了一個形態稍有修改的相同的夢。這次,我上床前,就感到口渴,便喝光了放在我床邊小柜上的一杯水。但幾小時后,到了半夜,我又口渴起來,結果感到不便。我要得到水,必須得起床,到妻子床邊的桌上去拿杯子。因此,我就恰好夢見妻子正從一只水甕里遞給我水喝。這只水甕是我從意大利帶回家、早已送人的伊特魯里亞骨灰甕。可是,甕里的水喝起來很咸(顯然是因為那些骨灰),所以我不得不又醒來。可以看到,這個夢把各種東西都安排得是多么便利。由于愿望的滿足是夢唯一的目的,因此它完全是自私自利的。貪圖安逸和體諒別人是難以兼容的。夢見骨灰甕可能又是一次愿望的滿足;我遺憾自己不再擁有這只水甕;就像放在我妻子身邊那杯水一樣,我難以拿到。骨灰甕和越來越咸的味道也是相符的,我知道它會迫使我醒來 [22]。
年輕時,我經常做這種方便夢。我總是習慣工作到深夜,所以早晨醒來往往就成了一件難事。當時,我經常夢到自己起床站在臉盆架邊。過了一會兒,我明明知道自己還沒有起床,但同時卻又接著去睡。一個似乎和我一樣貪睡的年輕同事也做過這種嗜睡的夢。其表現形式非常有趣。他寄宿在醫院附近的公寓里,他吩咐女房東每天早晨嚴格在特定時刻叫醒他。但她發現執行他的命令絕非易事。一天早上,他正睡得特別甜。女房東沖他的房間喊道:“佩皮先生,起床啦;該到醫院上班去了。”于是,他夢見自己正躺在醫院病房的一張床上,頭頂上方別有一張病歷表,上面寫著:“佩皮·M,醫科學生,22歲。”他在夢中對自己說:“如果我已在醫院里,就不必去那里了。”然后翻過身,又繼續睡了起來。他就是這樣坦率承認自己做夢動機的。
這里還有一個睡眠期間刺激能起作用的夢:我的一個女患者不得已做了一次不成功的下顎手術;醫生們吩咐她日夜都要在染病的臉頰上戴冷敷器。但是,她一睡著就習慣扔掉冷敷器。有一天,她又把冷敷器扔到了地板上,醫生們要我責備她。患者這樣辯護說:這次我真的忍不住;這是我夜間做夢的結果。在夢里,我坐在歌劇院的一個包廂里,正在興致勃勃地觀看演出。可是,卡爾·梅耶爾先生正躺在療養院里,因下顎疼痛而可憐地抱怨著。我自言自語說:‘既然沒有那種痛苦,我就也不需要那種冷敷;這就是我把它扔掉的原因。’”這個可憐患者的夢使我想起了我們處在不快境地時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噢,我可以想些更有趣的事兒!”這個夢呈現了這些“比較有趣的事兒”。做夢者把她的痛苦歸咎于卡爾·梅耶爾先生,也就是她能想起的最不經意的那個熟人。
我從一些健康人身上搜集到的其他幾個夢,也很容易發現愿望的滿足。一位朋友熟悉我的夢理論,并向他的妻子解釋過。有一天,他對我說:“我的妻子請我告訴你,她昨天夢見她的月經又要來了。你一定會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我當然知道:如果那位年輕妻子夢見她要來月經,那就是月經已經停了。我完全可以想象,她是想在懷孕開始帶來不便之前,多享受一段時間的自由。這是通知她第一次懷孕的一種巧妙方式。另一位朋友寫信說,他的妻子不久前曾經夢見她的襯衫前面沾有一些乳漬。這也是懷孕的征兆,但不是第一胎;這位年輕媽媽希望自己的第二胎比第一胎有更多的乳汁。
一個年輕女人因為照看患傳染病的孩子,已經幾個星期沒有參加社交活動了。孩子康復后,她做了一個夢,夢見的人有阿方斯·都德、保羅·博格特、馬賽爾·普雷沃斯特和其他作家;他們都對她非常友善,讓她格外開心。在夢里,這些作家的面貌和他們的畫像一模一樣。她不熟悉M·普雷沃斯特的畫像,他看起來就像前一天給病房消過毒的那個人,也是很久以來第一個進病房的人。顯然,這個夢可以這樣解釋:“現在是愉快的時候,而不是這永久的看護。”
也許這種搜集會足以證明,夢常常只能理解為愿望的滿足,在最復雜的情況下,常常也能一眼看出來,而且它們的內容毫不隱藏。在大多數情況下,這些都是簡短的夢,它們與混亂夸張的夢形成鮮明的對比,后者幾乎引起了該主題作家們的全部注意。但如果我們花一些時間考察一下這些簡短的夢,我們就會得到回報。我認為,可以在兒童身上發現最簡單的夢,因為他們的心靈活動肯定沒有成人的復雜。
依我看,就像研究低等動物的構造或成長有助于研究高等動物的結構一樣,兒童心理學同樣也有助于了解成人心理學。但是,至今刻意通過努力去利用兒童心理學達到這一目的的人寥寥無幾。
幼兒的夢常常是簡單愿望的滿足,因此,和成人的夢相比,肯定沒有趣味。盡管它們提不出要解決的問題,但提供了無法估價的證明,說明夢最內在的本質是愿望的滿足。我曾經從自己的兒女提供的材料中搜集了好幾個這樣的夢例。
我要感謝1896年夏天我們到哈爾希塔特游覽時做的兩個夢:一個是女兒做的,當時她8歲半;另一個是5歲3個月的兒子做的。我必須首先說明,那年夏天我們住在奧西湖附近的一座小山上;天氣晴朗時,我們就從那里欣賞達赫斯坦的壯麗景色。我們用望遠鏡可以輕松地辨認出西蒙尼小屋。孩子們常常設法通過望遠鏡去看,我不知道他們是否看見了它。開始游覽前,我告訴孩子們說,哈爾希塔特就在達赫斯坦山腳下。他們都歡天喜地地盼望這次郊游。我們從哈爾希塔特進入埃斯切恩山谷,山谷不斷變幻的景色讓孩子們欣喜若狂。然而,5歲的兒子漸漸不滿起來。常常是看到一座山,他就問:“那就是達赫斯坦嗎?”于是,我不得不回答說:“不是,那只是山下的一個小丘。”這樣問了好幾次后,他就變得一聲不吭,也不想陪我們爬上臺階去看瀑布了。我還以為他累了呢。但第二天早上,他興高采烈地來到我身邊,說:“昨晚我夢見我們去了西蒙尼小屋。”我現在才明白他的意思;當初我說到達赫斯坦時,他就盼望我們去哈爾希塔特游覽時,他一定要爬上那座山,近距離去看經常用望遠鏡看到的西蒙尼小屋。當得知只能指望以山丘和瀑布來滿足自己時,他就感到失望和不滿。但是,夢為他補償了所有這一切。我試圖了解夢中的一些細節,卻是一片空白。他像別人說的那樣:“你要上6個小時的臺階。”
在這次游覽時,8歲半的女兒同樣滿懷希望,這些希望只能靠夢來滿足了。去哈爾希塔特時,我們帶著鄰居的一個12歲的男孩,這個男孩頗像一位文質彬彬的小紳士。在我看來,他已經贏得了這個小女孩的歡心。第二天早上,她講述了下面這個夢:“請想一下吧,我夢見埃米爾是我們家庭的一員,他喊你們‘爸爸’、‘媽媽’,而且像我們家的男孩一樣,睡在我們家的大房間里。接著,媽媽走進房間,將一把用藍色和綠色紙包裹的巧克力大棒棒糖扔到了我們的床下。”她的兄弟們顯然沒有繼承解夢的理解力,所以就像我們曾經引證的那些作家一樣宣稱:“那個夢是胡言亂語。”女兒至少為她夢中的一部分進行了辯護。從神經癥理論的觀點來看,得知她為哪一部分辯護,讓人感到非常有趣:“說埃米爾是家庭的一員是胡言亂語,但巧克力棒棒糖的事兒不是胡言亂語。”就是后面這部分我搞不明白,后來妻子作了解釋。原來,在從火車站回家的路上,孩子們停在自動售貨機前,想要買的正是那種機器提供的金屬閃光紙包裹的巧克力棒棒糖。不過,他們的母親的想法不錯,這一天他們的愿望已夠滿足了,所以就把這個愿望留到夢里去滿足。我疏忽了這一小小的情景。于是,被女兒責難的那部分夢,我沒有費力就明白了。我親耳聽到我們那位彬彬有禮的小客人在前面路上吩咐孩子們要等“爸爸”、“媽媽”趕上來。對小女孩來說,這個夢把這種暫時的關系變成了永久的接納。她的感情迄今還無法構想她與朋友永遠相伴的其他任何方式,僅僅是夢中接納而已,這正是她的兄弟們想到的。當然,為什么把巧克力棒棒糖扔在床下,不問孩子是無法解釋的。
我從朋友那里聽說了一個和我的兒子做的非常相似的夢。那是一個8歲的小女孩做的夢。她的父親帶了好幾個孩子步行去多恩巴赫,想參觀洛雷爾小屋,但因為天色漸晚,半路又拐了回來,他答應孩子們改天再來。在回去的路上,他們經過了一個指向哈密歐的路標。孩子們現在又要求他帶他們去哈密歐,但又出于同樣原因,他只好答應他們改天再去那里,來滿足他們的要求。第二天早上,這個小女孩興高采烈地去告訴她的父親說:“爸爸,我昨晚夢見你和我們在洛雷爾小屋,還去了哈密歐。”因此,在夢中,她的迫不及待已經提前實現了她父親的承諾。
風景如畫的奧西湖美景促使我的女兒做的夢,也同樣簡單明了。當時,她才3歲3個月。女兒是第一次乘船過湖,過湖時間對她來說太快了。到上岸時,她不想離開船,哇哇哭了起來。第二天早上,她告訴我們說:“昨晚我在湖上航行呢。”我們希望這夢中的游湖會讓她更滿意。
我的大兒子當時8歲,就已經在做實現幻想的夢了。他夢見自己和阿基里斯一起坐在狄俄墨得斯駕駛的一輛雙輪戰車上。前一天,他對送給姐姐的一本希臘神話書興趣盎然。
如果允許把兒童睡眠時的夢囈算在夢的范圍,我就把下面這段作為最早的搜集材料:我最小的女兒當時才19個月,一天早上,她發生了嘔吐,所以一天都沒有讓她進食。當天夜里,我就聽到她在睡夢中興奮地喊道:“安娜·弗(洛)伊德,草莓,野(草)莓,煎(蛋)卷,稀粥!”她這樣利用自己的名字,是為了表達她占有東西的行為。這些菜大概包括她最喜歡吃的所有東西。兩種草莓出現在夢囈中這個事實,是她反抗家庭衛生規定的實證。而且,根據這個情況(她絕沒有忽略這一點),保姆把她這個病歸咎于她吃了太多的草莓。所以,她就在夢中為這個意見報復自己,以示反對 [23]。
當我們稱兒童時代因為不知性欲而快樂時,我們不應忘記失望和放棄是多么豐富的源泉,所以在夢的刺激中,另一個可能就是對兒童至關重要的刺激。 [24]
這里還有一個例子。在我生日那天,有人教22個月大的侄兒向我祝賀生日,并送給我一小籃櫻桃,因為當年那個時候幾乎還不到季節,所以非常稀有。他好像發現這個任務很難,因為他嘴里反復說著:“櫻桃在里面,”而且不想松開小籃子。但是,他知道怎樣補償自己。直到那時,他都習慣每天早上告訴媽媽,說他夢見了“白兵”,就是他曾經在街上羨慕的一個身穿白色大氅的衛兵司令。在他忍痛送給我生日禮物后的第二天,他醒來時高興地宣稱:“那個人把所有的櫻桃都吃了。”這可能只是針對一個夢來說的。 [25]
動物夢見什么,我無從知道。我要感謝一名學生告訴我們的一條諺語,因為諺語這樣問道:“鵝夢見什么?”回答是:“玉米。” [26]夢是愿望滿足的整個理論都包含在這兩句話里 [27]。
我們現在認識到,如果僅僅考慮本國,我們應該已經通過捷徑得到了夢的隱意論。確實,眾所周知的名言常常不無鄙視地談起夢——說“夢是泡沫”,顯然是企圖為那些科學家辯護。但在口語里,夢主要是和藹可親的愿望滿足者。如果我們發現事實超出我們的期望值,就會高興地大聲叫道:“就是再荒謬的夢,我也絕不會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