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柳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反倒往座椅上微微后靠，不動聲色，似乎早就猜到了路半夏會這么說：“為什么？”

“順序肯定是不行的，如果改成順序我不如保持現在的敘事結構。平行敘事倒是可以，從結構上來說也容易出彩……”

路半夏說著說著，忽然也有些迷糊了。

所以為什么他會有種強烈的意愿，去選擇第三種最不常見的敘事模式？

“你也說不清楚？”

“額……”路半夏尷尬地撓了撓臉頰，“老實說，確實也說不好。我只是感覺這么寫的話，可能會比較，嗯，比較……”

“比較有趣。”

“對。”路半夏抬起頭，“很有趣。”

“跟我想的一樣。”沙柳的臉色終于有了情緒的波動，看得出來他剛才一直在壓抑著，“我一直覺得，你在文筆方面能做的提升，邊際效益已經很小了——不是說不重要，只是把同樣的經歷放在其他方面，收益會更大。我翻了你之前在論壇連載的其他小說，那個什么乾坤是吧。”

“對。”路半夏撓了撓后腦，有些不好意思，“寫的不是很好。”

“確實一般。”沙柳也不留情面，“還有其他的短篇，你各種題材都嘗試過，看得出來你一直在追逐市場風向。這是好事，但有時候也不是那么好的事。所以我就在想，與其從題材入手，不如從故事本身入手。同一個故事，你是有能力寫得比其他人更精彩的，你需要一個機會來證明這件事。”

路半夏舔了舔嘴唇。

不知道為什么，他的心底忽然有一股燥熱翻涌了起來，仿佛某種深藏已久的情緒，忽然被滾燙的鐵水熔鑄點燃。

“路半夏，你應該知道，編輯部對這一輪的擂臺賽，都會有自己的預測。”沙柳再次前傾身子，聲音低了下來，“你的稿子入選的時候，除了主編全票通過。但這次擂臺賽，只有一個人認為你能贏。”

“是你嗎。”路半夏抿了抿嘴唇。

“不，是當時唯一投了反對票的主編。我不覺得你能贏。”

沙柳的表情認真，沒有絲毫的嘲弄和隱射，只是在陳述某種鐵律一般的事實。

冷汗沿著路半夏的額頭淌落。

“你的對手是一雨知秋。沒人覺得你能贏。我剛才說了，中規中矩等于等死。”沙柳朝路半夏伸出手，“你需要一次進化。”

“進化。”路半夏重復著這兩個字。

沙柳抬手看了看手表，接著開口：“離最后交稿還有二十六個小時。大改一篇兩萬字的小說，時間不算充裕。”

路半夏深吸一口氣，接著從包里拿出電腦。

“Novelist的辦公室晚上關燈嗎。”

“24小時供電供水，咖啡隨便喝。”

“ok。”

路半夏和沙柳對視一眼，誰都沒有再說話，但又好像該說的話都已經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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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已過，上京的夜晚來得越來越早。

窗外的樹葉已經有幾片泛起了微黃，遠處的高樓籠罩在不再溫熱的夕陽里，樓下傳來大爺有些走調的戲腔。

韓笙坐在座椅上，盯著窗外樹杈上嘰嘰喳喳的兩只麻雀，瞪大了眼睛，嘗試用眼神和它們溝通。

結果是兩只麻雀旁邊的樹葉子冒起了黑煙，嚇得韓笙趕緊晃了晃腦袋，轉頭生怕這一幕被別人看到。

但施無雙并沒有注意到這一幕。

她全部的心思都放在面前的這幅畫上。

一雨知秋并沒有騙她，改動的工作量雖然有，但并不足以到致命的程度，正常情況下她大可以在明天中午之前穩妥交稿，不耽誤晚上睡個好覺。

可現在她必須趕在天亮之前完成修改，否則哪怕她是Shawn，也沒有辦法保證韓笙能夠順利地拿到合適的草稿。

房間里安安靜靜，只有畫筆在畫紙上摩擦發出沙沙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施無雙終于抬起頭來。

她看了眼微微泛紅的指尖，看向墻上掛著的鐘表。

“施無雙，我要給你做飯吃了。”

突然從身后傳來的聲音把施無雙嚇了一跳，她差點忘了自己房間里還有另外一個人在。

施無雙扭過臉，看著乖巧地坐在床邊的韓笙，點了點頭：“嗯。謝謝。”

“哦！不用謝！”

韓笙起身，朝門外走去，走到一半忽然聽到施無雙的手機響了起來。

施無雙拿起手機，本以為是一雨知秋打來的，可看了眼屏幕才發現是另一個很少見到的名字。

“喂，是我，施無雙。”

“無雙，我是路半夏。我今天回不去了，麻煩你跟韓笙說一聲吧，讓她不用擔心我。”

“好的，路半夏。”韓笙在一旁配合地出聲。

施無雙很配合地把手機遞到韓笙手里，后者接了過來，放在耳邊。

“是你嗎韓笙？”

“是我。”

“我這邊有些事情，今晚回不去了。你自己想辦法解決下晚飯。”

“好的，我在施無雙這兒做晚飯。”

“是嗎。”路半夏的聲音稍稍放松了些，“替我謝謝她。”

施無雙在一旁微微低下頭，假裝沒有聽到這句話。

“施無雙，路半夏說他要讓我替他謝謝你。”韓笙及時地補上了一句。

“啊……嗯，沒關系，只是小事。”施無雙的頭低得更深了。

通話被掛斷，韓笙遞過手機，接著轉身向廚房走去。

施無雙教過她做牛排的方法，和上次跟路半夏一起吃過的牛排味道很像，所以韓笙一直想給路半夏也做一次。

不過好像路半夏的冰箱里只有雞蛋和泡面，所以小妖怪也一直沒有找到機會。

好在她很快就能實現這個愿望了。她馬上就要拿到自己的第一筆“稿費”，她能像施無雙和路一秋一樣“賺”到錢了，她能給路半夏買一塊牛排然后做給他吃了。

一想到這兒，韓笙的心情就變得很好。

她打開冰箱，稔熟地拿出已經解凍的牛排，放在案板上用廚房紙吸干表面的水分，接著撒上粗鹽和黑胡椒碎，輕輕揉搓著。

這塊肉的手感，有點像路半夏的枕頭。

韓笙一邊揉，一邊看向窗外。

于是她看到了一張妖怪的臉。

一張在金陵酒店的夜里，曾經出現過的，妖怪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