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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一個小型代表團聚在實驗室行政大樓的入口處,陽光透過玻璃磚照進樓里,在長絨棉材質的綠色地毯上留下越來越長的影子。

賽拉斯最恨這種活動。

他刻意掐著時間在六點整抵達,免得跟人寒暄。他沒心情說話。人群散開,各自朝自己的車走去,他朝幾個人點頭示意,然后進入車隊中央的豪華轎車。那是從頭數下來的第四輛,除了有色玻璃另一側的駕駛員,他周圍再沒有別人。

車從路邊退開,他打開電視,想清空腦中的思緒。電視在這方面通常很管用。要熬過今晚,他非得來點精神麻醉劑不可。

車一路往西,朝著市區和太陽駛去。他們緩緩通過高新區狹窄的小街,匯入擁擠的高速路。等他們穿山而過,夜幕已經降臨。

車在卡特街左轉,放慢速度接近會議廣場。見到這么一大串豪華轎車,身著正裝、手拿提包的人紛紛扭過頭來。賽拉斯知道對方正揣測車里坐的是誰,還知道巴斯科夫多半希望自己搖下車窗揮揮手,為主隊再贏取幾個粉絲。

繞過一連串環形的車道后,車隊在芒斯中心門前停下。這建筑碩大無朋,結構挺時髦地向一側傾斜,總讓賽拉斯聯想到女人的軟呢帽。巴斯科夫最愛用它舉辦新聞發布會和贊助商晚宴。一圈水泥座椅包圍著拱形入口,方便疲憊的購物者、游客和商務人士休息。眼下這些人正目送代表團往里走。賽拉斯扭過臉,避開一臺相機的閃光燈。

芒斯與許多高檔會議中心一樣,也在巨大的廳堂擺設超現代的表現主義雕塑,作為必不可少的裝飾。賽拉斯上次來這兒還是幾個月之前,雕塑略有變化——東西還是那些,不過稍微改變位置組成新的形態。眼下這伙抽象人物似乎正在性交,但賽拉斯卻說不出交媾的姿態究竟如何,讓他心里平添了幾分不自在。

迎賓員領著松散的隊伍走向宴會大廳,里面人聲鼎沸,擠滿身著正裝的男女。有些圍成小圈子,不時分分合合,有些人坐在鋪著白桌布、擺著水晶香檳杯的圓桌旁。大多數人已經喝開了,有幾個看來正穩步接近酩酊大醉。巴斯科夫堅信小小地遲到一會兒才夠派頭,所以晚宴原定開席的時間多半是在三十分鐘之前。賽拉斯覺得這是為了淡化乞求的意味。巴斯科夫想讓對方覺得能出錢是種榮譽,而他的演講——通常夾在開胃菜和主菜之間——會讓這想法在這些人心中牢牢扎下根去。

一行人往大廳盡頭走,屬于主辦方的桌子就擺在一大片裝飾性的大窗前方,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們身上。賽拉斯從人堆旁擠過,朝幾個熟人點點頭,一抓住機會就迫不及待地坐下了。巴斯科夫自然坐在桌子中央,而賽拉斯則對邊緣的位置非常滿意,這里受到的矚目相對少些。

大學生模樣的漂亮女侍應為賓客倒上水,分散在大廳各處的人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今天晚宴只邀請不與遺傳學直接相關的大贊助商:可口可樂、通用汽車、彪馬、IBM和一打別的公司所有人都在爭取成為第三十六屆夏季奧運會的指定飲品、指定運動鞋、指定配件。誰都喜歡贏家,為了沐浴奧林匹克榮耀反射的光芒,大公司心甘情愿出血。

賽拉斯抿幾口水,間或對坐在自己右手邊的人哼哼兩聲,對方似乎認定他正與賽拉斯進行某種嚴肅的交談。賽拉斯認出那人是搞行政的,仿佛還有點權勢,卻想不起他的名字。賽拉斯自己的名字倒是誰都知道,這也正是他討厭這類聚會的原因之一。

女侍應端上開胃菜——龍蝦尾與蜂蜜醬——賽拉斯不得不承認聞起來很不錯。他蘸了醬咬一口,發現滋味與氣味一樣棒。他叫住從身旁經過的服務生,“能給我瓶啤酒嗎?”

她似乎覺得這古怪的要求很好笑,但還是點點頭,“哪種?”

“紅啤就行,隨便什么牌子。”

他把龍蝦尾吃完,又想給拿來啤酒的侍應生小費。她堅定地拒絕了他:“規定不許收小費。”他這才意識到自己讓對方難堪了,于是把錢放回口袋。他覺得自己舉止笨拙,與這地方格格不入。賽拉斯從來厭恨這類與大款推杯換盞的活動,在實驗室他要自在得多。

巴斯科夫站起身,繞過桌子走上講臺。人群安靜下來。他微笑著彈彈麥克風,把自己淳樸的祖父氣質施展得淋漓盡致。他大聲道:“測試,測試。”

然后他咳嗽起來,聲音同樣被麥克風捕捉到。他停下來看看聚在大廳里的幾百號人,仿佛緊張得不知所措。然而賽拉斯經常觀看他演講,不會被表象所欺騙。巴斯科夫不用提詞機,也不帶提示卡或講稿。他的講演從來都來自大腦,完完整整、無須潤色,通常連半個口誤都不會有。

“朋友們,”巴斯科夫開始了,“今天我為你們帶來了激動人心的消息。美國奧運發展團隊又制造出了一位未來的金牌選手。”

人群中掌聲雷鳴。巴斯科夫停下,等掌聲減弱下去。“它生于昨天清晨,目前正在我們的新生兒護理小組關照下舒適地休息。它很健康,這很大程度上要感謝我們的項目主管,賽拉斯·威廉姆斯博士。”巴斯科夫轉身朝賽拉斯微笑,夸張地拍起手來。

掌聲再度響起,賽拉斯起身向聽眾點頭致謝。他飛快地坐了回去。

“朋友們,我們生活在一個有趣的時代。”巴斯科夫繼續道,“我相信等后人回顧二十一世紀時,歷史會將它稱為基因時代。這個時代將從根本上改變我們這個種族的生活方式,這在人類歷史上還是頭一次。如果你們心存懷疑,只需要看看報紙的頭版頭條。我們治愈了許多疾病,還有多種移植手術,短短幾年前還會因排異反應而無法進行的手術,如今也獲得了成功。耳聾不再注定是終生的懲罰,癱瘓和失明也一樣。我們甚至開始用病人自己的細胞培育眼組織。我不知道他們是怎么做到的,但他們做到了。二十年來不曾見過兒女面龐的人又重新獲得了光明。”

賽拉斯在心里補充道:如果你有錢、有關系的話。他把啤酒倒進杯里。

“從這些飛躍中獲益的不僅是身有殘疾或罹患疾病的人。端粒研究在延長壽命方面很有潛力,人的壽命有希望比現在增加一倍、甚至兩倍。對基因療法的研究正在開展,很快我們就能終結肥胖、禿頂和近視。”他略一停頓制造氣氛,“在我們有生之年,這些都將成為現實,每天都有新的進展。我們站在黃金時代的門口,而打開大門的正是科技的進步。許多天才的科學家為諸如雙螺旋一類的項目做出了不懈努力,他們理應得到我們的感謝。我相信在這場戰斗中上帝站在我們這邊。我相信他賦予了我們無比強大的心靈,好讓我們解開自己的命運。沒錯,朋友們,我們生活在一個有趣的時代。”他微微一笑,把胳膊肘撐在講臺上,“而且不用我說你們也知道領跑的是誰,對吧?”

聽眾瘋狂地鼓掌。他們知道得很清楚。

巴斯科夫朝聽眾熱烈的贊許咧嘴微笑,任它持續得更久些。最后他改用稍微低沉的語氣繼續說道:“再過一年多一點點,我們的角斗士就會在鳳凰城、在美國本土參與角逐。之后不久,奧運會的人類部分將在墨西哥的蒙特雷拉開帷幕。

“無論道德與否,角斗士比賽的意義都遠遠超出了普通的奧運項目,它也不僅僅是一場開幕式。一周后,等其他比賽在蒙特雷打響,鳳凰城的比賽仍然會激蕩在全球所有人的腦中和心底。發生在角斗士競技場中的一切已經同每個國家的生物工程水平畫上等號,比賽的結果是每個國家都要佩帶的勛章。但在我看來它的意義不止于此。我認為它是生物學家所謂的真信號——僅僅一個遺傳特性,卻代表了與力量和生命力相關的一整套特征。它是孔雀的翎羽,是雄獅的鬃毛,是沖刺的公象那令人敬畏的體格。而這一切絕非毫無意義。”巴斯科夫在講臺上狠狠一拍,“它們代表著某種東西。”他的聲音柔和了些,“正如美國隊在過去十二年里代表著某種東西。我們的奧林匹克發展團隊還從未在鋼鐵競技場中落敗。”

賽拉斯看巴斯科夫將精心準備的獨白一層層剝開,他不得不承認這人確實很棒。誘餌已經放進魚嘴,現在他只需拉鉤就行。

“諸位都是我們寶貴的贊助商,對你們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呢?去年奧運會的全球觀看人數超過了人類歷史上任何一項賽事。”巴斯科夫休息片刻,讓對方消化自己的話。

“中國人不看橄欖球,美國人不看足球世界杯。去年印度總理桑吉·帕蒂爾宣誓就職,而有興趣觀看儀式的只有印度人。這也很容易理解:每個國家都有各自關注的問題。然而在地球的每個角落,人們都看角斗士比賽。好幾十億人。”

巴斯科夫頓了頓,制造氣氛。

“不用我說你們也清楚,產品定位在全球市場運營中有多重要。但你們還應該知道一件事:幫助我們就是幫助你們自己。為贏得奧運金牌而取得的科學進步可以讓所有人獲益。我們獲得的知識可以用來對抗疾病,可以增加一畝作物的產量,可以預防新生兒缺陷。幫助我們就是幫助你們自己,你們在幫助整個人類。”

哇!巴斯科夫用力拉竿了。賽拉斯微微一笑,但那并不完全是愉悅的微笑,更像是出于純粹的難堪。可憐的魚兒還蒙在鼓里呢。

掌聲再度雷鳴。巴斯科夫縱容地笑笑,舉起雙手對聽眾的激情表示謙虛。

然而人群不肯安靜。他終于放棄努力,任由一陣陣掌聲將自己淹沒。聽眾紛紛起立,前排的人最先站起來,逐漸擴散到整個大廳。所有人都面帶微笑,雙眼閃亮。

賽拉斯呷了口啤酒,好緩解溜進肚里的酸意。掌聲經久不息。賽拉斯暗想,這家伙該競選總統去。但這當然不可能,因為他會失去太多權力。


基因圖譜實驗室內幾乎漆黑一片。本杰明坐在凳子上,慢吞吞地揉著發酸的眼睛。他把眼鏡架回鼻梁,精神重新集中到電泳凝膠的發光表面上,然而那里所包含的信息依舊顯得不合情理。肯定出了什么問題。他放棄抵抗,準備把整個程序從頭再來一遍。反正賽拉斯也會要求對結果進行確認的。

他用吸管從標著“F雙螺旋DNA”的塑料瓶中取出一份新樣本。之前他們從新生兒胳膊上抽血,用離心機分離出了血漿。通過親和層析法得到足量的純凈DNA,借助限制酶進行幾步切割,而這一切都是為他即將進行的分析做準備。

他小心翼翼地將移液管尖端送入瓊脂凝膠中,然后按下釋放鍵。溶液在凝膠基質表面下聚成一小攤,他按下儀器側面的撥動開關,給凝膠板通電。由于含有磷酸鹽,DNA分子帶負電,因此各個片段總會往帶正電的一極移動。序列長度不同,摩擦力也各不相同,這決定了它們移動的速度和距離。片段越小越容易通過凝膠的小孔,在兩分鐘內就走得越遠。本杰明按下開關,斷電。

他用溴化乙啶給剛剛縮水的DNA染色,再將凝膠樣本浸泡在紫外光里整整兩分鐘。不出所料,整個樣品槽中都出現了不間斷的熒光。本杰明又用南方墨跡法制造出稍后會用到的參照標準。他最后一次對凝膠樣本使用限制酶——這一步至關重要——然后將所有DNA片段全部轉移到有刻度的硝化纖維素濾膜上,還特別注意濾膜上的序列方向與凝膠中的相同。假如第一次試驗中真有人為失誤的因素,這里就是最可能出錯的地方。

他低頭看看手表,不由做個鬼臉。深夜兩點半,也不知賽拉斯回家了沒有。可視電話就放在實驗臺邊緣,他的手在電話上流連片刻。最好還是等到確認之后吧。沒準頭一次分析的古怪不過是他粗心大意的結果,他可不想讓自己難堪。他瞄了眼臺上逐漸變干的電泳凝膠。對,肯定是弄錯了。

凝膠漸漸固化,已經能夠保持自己的內部構造。本杰明把新的凝膠樣本放進真空電爐里,好讓DNA片段固定到硝化纖維素濾膜上。電子定時器設為兩小時,啟動。他把自己拽到實驗室另一頭,兩條腿仿佛各有六十磅重。他癱倒在轉椅里,踢掉鞋,把兩腳擱在桌上,雙腿盡量伸長,然后閉上了眼睛。

他沒做夢,只有精疲力竭的絕對虛無,與其說是睡眠還不如說是失去意識。兩小時后蜂鳴聲響起,他勉力把自己提升到直立的姿態,一抬頭脖子里便一陣尖銳的疼痛。他的左腿從臀部以下完全麻木,用力揉了好一陣才蘇醒過來。

本杰明給真空室加壓,用V形夾取出電爐里的樣本。他將硝化纖維素濾膜放進雜交緩沖液里,準備用放射自顯影顯示互補DNA序列的相對位置。

大約一小時后,第一縷晨光剛剛點亮窗外的世界,本杰明繪制出了限制酶圖譜。完成。

他將膠片對準光線。

多態性的存在無可置疑。

新生兒基因組的多樣性令人吃驚,他從未聽過有這種事。膠片上只有極少數條帶排列在一起。在大多數測試的位點都有雜合子。角斗士有一半基因要么是共顯性,要么是未表達的隱性。

為什么要特意在機體里安排不表達的基因?它們隱藏著什么秘密?

本揉揉眼。或許更重要的問題是:為什么世上最強大的超級計算機要把它們放進去?

他看看表:5:47。本杰明拿起聽筒,按下可視電話的通話鈕。他準備先打賽拉斯的辦公室試試運氣。


電話響起時,賽拉斯正在辦公室自帶的衛生間里洗臉,他整晚都在工作。他從吊環上扯下一條毛巾把臉拍干。這么一大早打來電話,他很清楚對方是誰。

“哈羅,本杰明。”

“賽拉斯,還好逮著你了。是提前上班還是回家遲了?”

“家?有一陣沒去過了。”

“同病相憐啊。聽著,限制酶圖譜的結果出來了,我還又檢查了一遍。過來吧,有些東西你肯定想看看。”

“行,不過給我一分鐘,我正想辦法把自己弄醒呢。等等,不如咱們到咖啡廳碰頭,順便喝杯咖啡?我想給你看看剛弄完的染色體組型。”

“這么早咖啡廳開門了嗎?”

“只要你有鑰匙它就開。”

“當老大可真不錯。”

“現在我能確定你是真的缺覺了。只要你肯,我隨時愿意跟你換。”

“不了,多謝。咱們五分鐘后見。”


賽拉斯一手將咖啡杯端到嘴邊,另一只手拿起限制酶圖譜。他命令缺少睡眠的眼睛恢復清明。他四十六歲,在推遲驗光師出現時間上相當成功,但每次醒來眼睛花的時間確實比身體其他部分要長,“你驗證過了?”

“嗯,”本杰明道,“早料到你會問。”

咖啡廳里空空如也,一排排光潔的塑料桌一眼望不到頭,把白色瓷磚鋪就的巨大表面分割開。一堵墻邊是廚房和帶玻璃門的冷柜。零食、飲料,應有盡有。足以喂飽一支饑腸轆轆、渴望咖啡因的科學家大軍。這里可以容納三百人用午餐,現在卻只屬于他倆。

兩人各自抿著咖啡。

賽拉斯把塑料膠片擱到桌上,又從放在地板上的公事包里抽出一張紙遞給本杰明。“這是我剛得到的結果。”他說,“不必數了,總共一百零四。”

本杰明輕輕吹了聲口哨,“一百零四組染色體?”

“的確讓我們那可憐巴巴的二十三對相形見絀。”

本一面搖頭一面研究眼前的文件。他還從未見過這樣的染色體組型。染色體一對對整整齊齊地排列在紙上,從大到小,占據了整張紙。本杰明扶了扶金邊眼鏡,“夠看一陣的。”

“沒錯,我有種感覺,這正是目的所在。素材這樣多,想用逆向工程去處理時間根本不夠。涉及的信息量太大了。”

“只要人手夠用,我們多半能在比賽前弄清其中一部分。”

賽拉斯搖搖頭,“現在只剩十個月了,哪怕還有五年我們也沒法解釋得清,尤其考慮到限制酶圖譜上的多樣性。這設計簡直像是專門給調查制造障礙。它不愿被人理解。”

“你的意思是說錢德勒不愿讓人理解它吧?”

“我不大確定自己是什么意思。”

本杰明把前額擱在桌上,“那現在怎么辦?”

賽拉斯看看本杰明急著塞給自己的那摞紙。“歡迎獻計獻策。”他說,“你有什么點子沒有?”

“有啊,不過大多數都會讓人把我當成瘋子。”本杰明在椅子里伸個懶腰,“見鬼,你才是……上回那些雜志管你叫什么來著?……遺傳學先驅?你怎么想?”

“我覺得我一馬當先的日子已經結束了。不過我還剩一個主意。”

“是什么?”

“咱們弄點面包圈來下咖啡怎么樣?”

“這就是你的主意?”

“眼下只能想出這一個。”

“好吧,今天我還沒聽到更好的點子呢。”本抿口咖啡,“當然了,現在還太早,我的標準也挺低的。”


斯蒂芬·巴斯科夫在瀏覽桌上的報告。他努力壓抑內心不斷膨脹的憂懼,不讓它擾亂自己的思緒。為了眼前的決策,他的頭腦必須保持敏銳。

他把椅子往后推推,一只手捋過滿頭白發。尋找布蘭納德計算機所用的指令花了整整兩周,實在叫人火冒三丈。五環營地壓根兒沒有記錄,雙螺旋的科學家拿出了大量數據,都是他們給錢德勒小組上傳的生物、生理和基因信息,但其中并沒有任何指示,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規范設計參數。今天早些時候他才終于發現指令源自哪里,那時他險些崩潰。

是他自己的委員會干的好事。

好幾個人差點在午飯前就丟掉飯碗,但最終巴斯科夫還是改變了主意:如今這樣的敏感時期,放任心懷不滿的前任助手四處游蕩對他并沒有好處。

他瞥眼桌上的文件。愚蠢,愚蠢!他實在想不出更貼切的形容。桌上的報告包含了在進入程序設計階段之前傳給布蘭納德的全部原始數據。其中絕大部分都是與角斗士競賽本身相關的信息——競技場的尺寸、比賽規則、過去所有參賽選手的詳細信息。勝利者和失敗者都有。感謝上帝,報告里總算沒漏掉參賽資格的說明。

巴斯科夫扶扶眼鏡,還好計算機收到了關于禁止使用人類DNA的信息,這讓他稍微松了口氣。至少他們的選手不大可能因為這個失去參賽資格。但最讓他感興趣的還是報告的最后一頁。他研究著手里的那張紙,把它讀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一頁包含著為設計角斗士而給予錢德勒的計算機的全部指令。

可能讓布蘭納德計算機產生誤解的地方之多,簡直叫人心驚膽戰。

他琢磨著這一切怎么可能發生。是誰疏忽大意了?事情究竟是在什么時候脫離了控制?

這一頁上只打印了一條指示。只有一條孤孤單單、形單影只的命令,用來指引整個設計。

創造角斗士的目的只有一個。

那條指示是:活過比賽。

他把這句話反復看了許多遍。

活過比賽。

這算什么鬼指令?這樣一條策略,可供操作的空間實在太大了。

活過比賽。

他把報告放回光滑的桌面上。不管IQ測試的結果如何,他知道伊凡·錢德勒其實是個傻子。但他是個瘋狂的傻子。如果說歷史教會了他什么,那就是瘋狂的傻子常常正是改變世界的媒介。

斯蒂芬·巴斯科夫喜歡世界現在的模樣。他按下可視電話的撥號鈕,輸入十四個數字。

片刻之后,一個男人出現在屏幕上,“喂。”

“我要再次啟動布蘭納德計算機。”

短暫的停頓,“費用呢?”

“我不在乎。從預算里找找。”

“需要多長時間?”

“給我們五分鐘。”

那人從屏幕的另一頭瞪大眼睛,“預算可沒靈活到那份上。哪怕對象是你。”

“好吧,三分鐘。”

“什么時候?”

巴斯科夫道:“兩周內。”

“時間夠緊的。”

“你到底能不能辦到?”

“我想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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