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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關東萬馬堂(1)

窄門上的燈籠已熄滅。

一個人站在燈籠下,仰面而笑,笑聲震得燈籠上的積沙,雪一般紛飛落下,落在他臉上。

他不在乎。

無論對什么事,葉開都不在乎。

所以身上穿的還是昨夜那套又臟又破又臭的衣服——無論他走到哪里,哪里立刻就會充滿一種仿佛混合著腐草、皮革和死尸般的臭氣。

可是他站在那里,卻好像認為每個人都應該很欣賞他身上這種臭氣。

他衣襟上的破洞中,還插著朵花,但已不是昨夜的殘菊,而是朵珠花。

也不知是從哪個女人發鬢上摘下來的珠花。

他從不摘枝上的鮮花,只摘少女發上的珠花。

傅紅雪的目光忽然從遠方收回來,凝視著他。

他卻已走到街心,走到那白衣人面前,腳步踉蹌,似已醉得仿佛要在水中捉月的太白詩仙,但一雙眼睛張開時,卻仍清醒得如同正彎弓射雕的成吉思汗。

所以他瞇著眼,看著這白衣人,道:“昨天晚上,你好像已在這里?”

白衣人道:“是。”

葉開道:“今天你還在?”

白衣人道:“是。”

葉開道:“你在等什么?”

白衣人道:“等閣下。”

葉開笑了,道:“等我?我又不是絕色佳人,你為什么要等我?”

白衣人道:“在三老板眼中,世上所有的絕色佳人,也比不上一個閣下這樣的英雄。”

葉開大笑,道:“我今天才知道我原來是個英雄,但三老板又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白衣人道:“一個識英雄、重英雄的人。”

葉開道:“好,我喜歡這種人,他在哪里?我可以讓他請我喝杯酒。”

他要別人請他喝酒,卻好像是已給了別人很大的面子。

白衣人道:“在下正是奉了三老板之命,前來請閣下今夜過去小酌的。”

葉開道:“小酌我不去,要大喝才行。”

白衣人道:“萬馬堂藏酒三千石,閣下盡可放懷痛飲。”

葉開撫掌大笑道:“既然如此,你想不要我去也不行。”

白衣人道:“多謝。”

葉開道:“你既已請到了我,為什么還不走?”

白衣人道:“在下奉命來請的,一共有六位,現在只請到五位。”

葉開道:“所以你還不能走?”

白衣人道:“是。”

葉開道:“你請不到的是誰?”

他不等白衣人回答,突又大笑,道:“我知道是誰了,看來他非但不愿請別人喝酒,也不愿別人請他喝酒。”

白衣人只有苦笑。

葉開道:“你就算在這里站三天三夜,我保證你還是打不動他的心,這世上能令他動心的事,也許根本連一樣也沒有。”

白衣人只有嘆氣。

葉開道:“要打動他這種人,只有一種法子。”

白衣人道:“請教。”

葉開道:“你無論想要他到什么地方去,請是一定請不動的,激他也沒用,但你只要有法子打動他,就算不請他,他也一樣會去,而且非去不可。”

白衣人苦笑道:“只可惜在下實在不知道怎么樣才能打動他。”

葉開道:“你看我的。”

他忽然轉身,大步向傅紅雪走了過去。

傅紅雪好像本就在那里等著。

葉開走到他面前,走到很近,好像很神秘的樣子,低聲道:“你知不知道我究竟是什么人?跟你有什么關系?”

傅紅雪道:“你是什么人?怎么會跟我有關系?”

他蒼白的臉上還是全無表情,但握著刀的一只手青筋卻已凸起。

葉開笑了笑,道:“你若想知道,今天晚上到萬馬堂去,我告訴你。”

他絕不讓傅紅雪再說一個字,掉頭就走,走得很快,就好像生怕傅紅雪會追上來似的。

傅紅雪卻動也沒有動,只是垂下眼,看著手里的刀,瞳孔似已漸漸收縮。

葉開已走回白衣人面前,拍了拍他的肩,笑道:“現在你已經可以回去交差了,今天晚上,我保證他一定會坐在萬馬堂里。”

白衣人遲疑著,道:“他真的會去?”

葉開道:“他就算不去,也是我的事了,你已經完全沒有責任。”

白衣人展顏道:“多謝!”

葉開道:“你不必謝我,應該謝你自己。”

白衣人怔了怔,道:“謝我自己?”

葉開笑道:“二十年前就已名動江湖的‘一劍飛花’花滿天,既然能為了別人在這里站一天一夜,我為什么不能替他做點事呢?”

白衣人看著他,面上的表情很奇特,過了很久,才淡淡道:“閣下知道的事好像不少。”

葉開笑道:“幸好也不太多。”

白衣人也笑了,長身一揖,道:“今夜再見。”

葉開道:“一定要見!”

白衣人再一拜揖,緩緩轉身,拔起了地上的大旗,卷起了白綾,突然用槍梢在地上一點,人已凌空掠起。

就在這時,橫巷中奔出一匹馬來。

白衣人身子不偏不倚,恰巧落在馬鞍上。

健馬一聲長嘶,已十丈開外。

葉開目送著白衣人人馬遠去,忽然輕輕嘆了口氣,喃喃道:“看來這萬馬堂當真是藏龍臥虎,高手如云……”

他伸長手,仰天打了個呵欠,回頭再找傅紅雪時,傅紅雪已不見了。

碧天,黃沙。

黃沙連著天,天連著黃沙。

遠遠望過去,一面白色的大旗正在風沙中飛卷。

大旗似已遠在天邊。

萬馬堂似也遠在天邊!

無邊無際的荒原,路是馬蹄踏出來的,漫長、筆直,筆直通向那面大旗。

旗下就是萬馬堂。

傅紅雪站在荒原中,站在馬道旁,看著這面大旗,已不知道看了多久。

現在,他才慢慢地轉過身。

漫天黃沙中,突然出現了一點紅影,流星般飛了過來。

一匹胭脂馬,一個紅衣人。

傅紅雪剛走出三步,已聽到身后的馬蹄聲。

他沒有回頭,又走了幾步,人馬已沖過他身旁。

馬上的紅衣人卻回過頭來,一雙剪水雙瞳,只盯了他手中的刀一眼,一雙纖纖玉手已勒住了韁繩。

好俊的馬,好美的人。

傅紅雪卻似乎沒有看見,他不愿看的時候,什么都看不見。

馬上人的明眸卻在盯著他的臉。忽然道:“你就是那個人?連花場主都請不動你。”

她的人美,聲音更美。

傅紅雪沒有聽見。

馬上人的柳眉揚起,大聲道:“你聽著,今天晚上,你若敢不去,你就是混賬王八蛋,我就殺了你拿去喂狗。”

她手里的馬鞭,突然毒蛇般向傅紅雪臉上狠狠地抽了過去。

傅紅雪還是沒有看見。

鞭梢一卷,突然變輕了,“叭”的,只不過在他臉上抽出了個淡淡的紅印。

傅紅雪還是好像全無感覺,但握刀的手背上,青筋卻又凸起。

只聽馬上人吃吃笑道:“原來你這人是個木頭人。”

銀鈴般的笑聲遠去,一人一馬已遠在黃沙里,轉眼間只剩下一點紅影。

傅紅雪這才抬起手,撫著臉上的鞭痕顫抖起來。

他全身都抖個不停,只有握刀的一只手,卻仍然穩定如磐石!

葉開還在打著呵欠。

若有人注意,他今天至少已打過三四十次呵欠了。

可是他偏偏不去睡覺。

他東逛西逛,左瞧右看,好像無論對什么事都很有興趣。

就是對睡覺沒有興趣。

現在,他剛從一家雜貨店里走出來,正準備走到對面的小面館去。

他喜歡跟各式各樣的人聊天,他覺得這地方每家店的老板好像都有點奇怪。

其實,奇怪的人也許只不過是他自己。

他走路也不快,卻又和傅紅雪不同。

傅紅雪雖是個殘廢,走得雖慢,但走路時身子卻挺得筆直,就像是一桿槍。

他走路卻是懶洋洋的,好像全身的骨頭都脫了節,你只要用小指頭一點,他就會倒下去。

他穿過街心時,突然有一匹快馬,箭一般沖入了長街。

一匹火紅的胭脂馬。

馬上人艷如桃花——一種有刺的桃花。

人馬還沒有沖到葉開面前,她已揚起了馬鞭,喝道:“你不要命了嗎?

快避開。”

葉開懶洋洋地抬起頭,看了她一眼,連一點閃避的意思都沒有。

她只有勒住韁繩,但手里的馬鞭卻已狠狠地抽了下去。

這次她比對付傅紅雪時更不客氣。

但葉開的手一抬,鞭梢就已在他手上。

他的手就好像有某種神奇的魔法一樣,隨時都可能做出一些你絕對想不到的事。

紅衣女的臉上已紅得仿佛染上了胭脂。

葉開只不過用三根手指夾住了鞭梢,但隨便她怎么用力,也休想將鞭梢抽回來。

她又驚又急,怒道:“你……你想干什么?”

葉開用眼角瞟著她,還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道:“我只想告訴你幾件事。”

紅衣女咬著嘴唇,道:“我不想聽。”

葉開淡淡道:“不聽也行,只不過,一個大姑娘若從馬上跌下來,那一定不會很好看的。”

紅衣女只覺得突然有一股力量從馬鞭上傳了過來,只覺得自己隨時都可能從馬上跌下去,忍不住大聲道:“你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葉開笑了,道:“你不應該這么兇的。不兇的時候,你本是個漂亮的小姑娘;但一兇起來,就變成個人人討厭的母老虎了。”

紅衣女忍著怒氣,道:“還有沒有?”

葉開道:“還有,無論是胭脂馬也好,母老虎也好,踢死人都要賠命的。”

紅衣女臉又氣白了,恨恨道:“現在你總可以放手了吧?”

葉開忽又一笑,道:“還有一樣事。”

紅衣女道:“什么事?”

葉開笑道:“像我這樣的男人,遇見你這樣的女人,若連你的名字都不問,就放你走了,豈非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你。”

紅衣女冷笑道:“我為什么要把名字告訴你?”

葉開道:“因為你不愿從馬上跌下來。”

紅衣女的臉似已氣黃了,眼珠子一轉,突然說道:“好,我告訴你,我姓李,叫姑姑,現在你總該松手了吧?”

葉開微笑著松開手,道:“李姑姑,這名字倒……”

他忽然想通了,但這時人馬已從他身旁箭一般的沖過去。

只聽紅衣女在馬上大笑道:“現在你該明白了吧,我就是你這孫子王八蛋的姑奶奶。”

她還是怕葉開追上來,沖出去十來丈,身子突然凌空躍起,燕子般一掠,飛入了路旁一道窄門里。

好像她只要一進了這窄門,就沒有任何人敢來欺負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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