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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光彩奪目

時近中午,五月的陽光燦爛,灼熱逼人,似乎連巖石都承受不了那熱力;數以千計的鳴蟬躲在荊叢里,持續發出單調的喧聲;愛神木橄欖樹抖動震顫,唰唰的聲響猶如金屬物相撞;埃德蒙在滾燙的巖石上每走一步,都嚇跑許多賽似綠寶石的蜥蜴;遠處的陡坡上,有經常引來獵人的野山羊出沒。總而言之,這個島子生機勃勃,有許多生靈居住,然而埃德蒙卻感到只身一人,完全在上帝的掌握之中。

他感到一種莫名的悸動,頗似懼怕:這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所產生的警戒,即使身處荒無人煙的地方,也擔心有人暗中窺探。

這種感覺十分強烈,埃德蒙正要動手時,又不得不停住,放下鐵鎬,又操起獵槍,再次登上巖島的最高點,舉目四望。

不過要知道,埃德蒙所眺望的,既不是富有詩意、房舍依稀可辨的科西嘉島,也不是排在后面幾乎陌生的撒丁島,既不是與重大事件相關連的厄爾巴島,也不是延展在地平線上、唯有船員的眼睛能望見的大都市熱那亞、商埠里窩那,他所凝望的是天亮就開走的那條雙桅橫帆船,以及剛起航不久的那條獨桅帆船。

雙桅船已行駛到博尼法喬海峽,漸漸消逝了;獨桅船則取相反方向,正要通過科西嘉島。

看到這種情景,埃德蒙放下心來。

他再收回目光,觀察附近周圍的動靜。他佇立在圓錐體的巖島的頂端,就像巨大臺座上一尊渺小的雕像;下面不見一人,周圍不見一條船,唯有大海的碧波拍擊巖岸,給島子鑲了一圈銀邊。

于是,他快步走下巖頂,但又十分小心;剛才他佯裝失足摔下巖石,動作非常敏捷,又非常逼真,然而此時此刻,他卻深恐真的發生這種意外。

上文敘過,唐代斯曾沿著標記往回找,最后到了一處隱蔽的小灣。這小灣好像古代海山仙女的浴池,入口頗為開闊,中間水也頗深,足夠隱藏一只平底小帆船。當初他看見法里亞神甫如何運用歸納法,在各種可能性的迷宮里,極為巧妙地引領思路;現在,他也運用這種方法分析道:斯巴達紅衣主教怕被人看見,就在這個小灣靠岸,將小船藏在這里,然后沿著標示的路線走到終點,把他的財寶埋藏起來。

正是根據這種推斷,唐代斯又回到大圓石旁邊。

不過,還有一件事迷惑不解,擾亂埃德蒙活躍的思緒:這塊大石頭也許重達五六噸,不用眾多人力,怎么能夠把它搬上來,放到這個位置上呢?

繼而,唐代斯豁然開朗,自言自語道:“大石頭并不是搬上去的,而是滑下來的。”

于是,他沖到巖石上面,尋找大圓石當初的位置。

果然,他很快發現一面修整的緩坡,看來大石頭是順坡滑下來,停在這里的;另有一塊一般大小的石頭頂在下面,是作墊襯用的;石頭周圍的縫隙都用小石塊和石子塞得嚴嚴實實;這一小型工程又蓋了一層土,土里長出青草和苔蘚,愛神木和黃連木的幾顆種子落在這里,也長出了幼苗。這樣,大石頭似乎牢牢地嵌在地面上了。

唐代斯小心地剝開土層,他辨認出,起碼以為辨認出這種巧妙掩飾的計謀。

于是,他舉鎬要刨開這道由時間砌成的外壁。干了十分鐘,外壁坍落,露出能伸進一條胳膊的洞口。

唐代斯需要一根撬棍,便去尋找,砍了一棵他所看到的最粗壯的橄欖樹,削掉枝杈,插進洞里當撬棍用。

然而,大圓石一來太重,二來同墊石嚴絲合縫,貼得很牢,哪怕大力神赫拉克勒斯親自出馬,也難以撬動。

唐代斯略一思索,想到應當先移開下面這塊墊石。

可是,用什么辦法呢?

如同遇到難題的人那樣,唐代斯掃視周圍,目光落到裝滿火藥的一只羊角上,那是他朋友雅各布留給他的。

他微微一笑:這種惡魔的發明派上用場了。

他采用劈山開路的工程兵節省人力的辦法,用鎬在大圓石和墊石之間刨了一個洞,將火藥塞進去,再卷起手帕,沾上點兒火藥,就做成了導火線。

點燃導火線,唐代斯就趕快避開。

隨后,轟的一聲爆炸了。上面的大圓石一時被巨大的力量掀動,下面的墊石則炸開,碎片四處飛散。無數昆蟲從他剛才刨開的洞口逃竄,一條仿佛把守這神秘通道的大蛇也爬出來,剎那間,青綠色渦形文身就無蹤無影了。

唐代斯走近前一看,只見下面的大圓石失去支撐,已朝大海傾斜;這位百折不撓的尋寶者繞大石頭轉了一圈,選好最容易撬動之點,插進木棍,用肩卡住一個節杈,像西緒福斯[41]那樣,全身繃緊,憋足力氣對付大石頭。

大圓石已被爆炸震得松動,這樣用力一撬,便見搖晃,唐代斯再猛一用勁,不亞于巨神提坦[42]拔山抗擊天神;終于,大圓石傾斜滾動,連著翻筋斗沖下去,沉入大海不見了。

大圓石留下一個圓形印痕,中間有一個嵌鐵環的方石板。

唐代斯驚喜地叫了一聲:初試成功,絕不會有比這更輝煌的成果。

他本想一鼓作氣,可是雙腿抖得太厲害,心臟怦怦狂跳,眼睛也火辣辣的一片模糊,不得不停下來。

這遲疑的時間不過一瞬息,唐代斯把木棍插入鐵環,用力一撬,就把石板掀起來,只見下面很陡的臺階通進石洞,越往里越黑暗。

換了別人,準會欣喜若狂,大喊大叫,沖進洞里去;然而,唐代斯卻站住,他臉色刷白,心里游移不定。

“喂,”他自言自語,“要像個堂堂男子漢!已經屢遭不幸,不能因為希望落空就一蹶不振,否則,我豈不是白白受了那么多苦!抱著希望太大,耽于溫馨之中,一旦希望落空,心便碎了,又關閉在冰冷的現實中!這肯定是法里亞神甫的一場夢;斯巴達紅衣主教沒有在這洞里埋藏珍寶,也許根本沒有到過這里,即使來過,那么愷撒·博爾吉亞,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冒險家,那個窮追不舍、陰險狡詐的強盜,準會跟蹤而來,發現斯巴達的蹤跡,像我一樣循著標記找到這里,像我一樣掀開這塊石板,但是在我之前走進石洞,把財寶劫奪一空,什么也沒給我留下。”

唐代斯佇立不動,凝視著幽暗深邃的洞口,仍在沉思:

“其實,我現在什么也不指望,我已經想過,還抱有什么希望就太糊涂了;我這是出于好奇心,想看看這場奪寶冒險到底結果如何,不過如此。”

他依然佇立不動,依然沉思默想:

“不錯,不錯,這次冒險行為,在那個強盜國王光影交錯的一生中,在組成他那光怪陸離一生的奇事中,還占有一席重要位置;這件富有傳奇色彩的事件,必然與其他事情相關聯;不錯,博爾吉亞一定是乘黑夜來到這里,一手仗劍,一手舉著火把,也許在這塊巖石下方二十步遠的地方,還布置了兩名衛兵,他們一臉兇相,監視著陸海空各個方向,而他們的主人則像我此刻要行動一樣,闖入洞里,以他的鐵臂和火把沖破黑暗。”

“不錯,可是,博爾吉亞既然把秘密告訴了衛兵,又會如何處置他們呢?”唐代斯心中產生疑問。

“如何處置,”他微笑著自答,“埋葬阿拉里克[43]的人當然要陪葬!”

“就算博爾吉亞來過吧,”唐代斯又說,“他找到財寶,并全部拿走;然而他是什么人,他把意大利比作薊菜,要一葉一葉剝下吃掉,而且他極善于利用時間,絕不肯耽誤工夫,再把這塊石頭放回原位。”

“還是下去吧!”

于是,他嘴角掛著懷疑的微笑走下去,口中念念有詞:“或許!……”這個詞標示人類明哲的最高境界。

唐代斯原以為洞里一片漆黑,氣味惡穢,不料卻看到淡藍的幽光;不僅他剛打開的洞口,而且巖石縫隙也透光透氣;這些縫隙在外面看不見,而到了洞里,卻能通過縫隙望見綠橡樹的斑駁枝丫,以及蔓生多刺的柔韌荊條。

洞里溫煦而不潮濕,飄逸清香而無濁氣,氣溫同島上相比,就像這幽光同太陽之間的差異。唐代斯長期坐牢,早已習慣于黑暗,他進洞幾秒鐘,就瞧見了最遠的角落:這是一個花崗巖石洞,石壁鱗片宛如鉆石閃閃發光。

“唉!”埃德蒙微微一笑,不免想道,“毫無疑問,這就是紅衣主教留下的全部珍寶。那位善良的神甫夢見這晶瑩閃亮的墻壁,就異想天開,萌生了熱切的希望。”

埃德蒙想起牢記在心的遺囑:“位于第二洞口最遠的角落。”

他只是闖進了第一個洞,現在要尋找第二個洞口。

唐代斯判斷一下方向,心想第二個洞自然伸向島子里端,他仔細察看石頭結構,覺得有一面石壁像小心掩飾的洞口,便舉鎬敲了敲。

鐵鎬當啷一聲,而石頭卻發出濁聲悶音,顯然是實心的,唐代斯額頭不由得冒出冷汗。再挨著往下敲,終于有一處石壁聽似空音回響,這個鍥而不舍的礦工心中一喜,立即湊近觀看,憑著囚徒所獨有的敏銳目光,辨認出洞口必定在這里。

不過,他也像博爾吉亞那樣深知時間的價值,為避免白費力氣,又用鎬試試別處壁廂,用槍托叩擊地面,遇到可疑之點就扒開砂土察看,結果沒有發現什么,便回到那塊發出令他欣慰的空音的石壁。

這回,他加大力量再次敲擊。

于是,他看到一種奇特的現象:在鐵鎬的敲擊下,一種類似壁畫的涂層,從墻上一片片掀起脫落,暴露出一塊發白的質地不甚堅硬的石頭,猶如加過工的普通方石。看來,當初堵塞洞口的是用另一種石頭,然后又抹上一層涂料,造成錯覺,晶瑩閃亮就像花崗巖了。

唐代斯一鎬刨上去,只見鎬尖嵌進石壁有一寸深。

應當從這里挖進去。

人的肌體真是神妙莫測:眼前證實神甫判斷正確的根據越多,唐代斯非但沒有放心,反而越發懷疑,幾乎感到泄氣了。剛才這次嘗試,本來應當給他增添新的力量,卻剝奪了他僅余的氣力:鐵鎬落下來,險些脫手;于是,他干脆把鎬扔在地上,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回身跑到洞外,心中打算上來看看是否有人窺探,而其實他感到發暈,需要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太陽升到中天,如火的日光籠罩荒僻無人的小島;遠眺蔚藍的海面上幾點白帆,那是鼓翼的小漁船。

唐代斯還沒有吃東西,然而在這種時刻,吃飯太費時間,他只是匆匆喝了一口朗姆酒,定下神來,便回到洞里。

剛才鐵鎬顯得那么沉重,現在抓起來輕如羽毛了,他勁頭倍增,又干起來。

刨了幾下他就發覺,石頭并沒有砌死,而是碼起來的,僅僅在外面涂了一層灰料。他把鎬尖插進石縫里,用力一撬,高興地看到一塊石頭滾落到腳下。

現在,唐代斯只需用鎬尖,一勾塊,石頭紛紛落到旁邊。

洞口剛一刨開,人就能鉆進去了。可是延遲一會兒,就多抱一會兒希望,晚一會兒見分曉了。

猶豫片刻之后,唐代斯終于進入第二個洞。

第二個洞地勢更低,也更加昏暗,更加瘆人,空氣也是從剛打開的洞口進去的,里面惡臭的氣味是第一個洞里所沒有的,這叫唐代斯深感詫異。

要讓外面的空氣換出里面的濁氣,于是唐代斯等了一段時間才進去。

洞口左側有一個又深又黑的角落,然而我們說過,在唐代斯的眼里不存在黑暗。

他環視一下,這第二個洞窟同樣空空如也。

財寶如果存在,必定埋藏在那個黑暗的角落。

提心吊膽的時刻到了,只需挖開兩尺土就決定命運:不是欣喜若狂,就是極度失望。

他走向那個角落,仿佛突然下了決心,舉鎬猛挖地面。剛刨五六下,就聽見鐵器相撞擊的聲響。

無論喪鐘還是令人悚然的警鐘,對聽者來說,都從來沒有產生過這種效果。唐代斯就是什么東西也沒有挖出來,臉色也不至于如此慘白。

他又探探旁邊的地方,鐵鎬同樣碰到硬東西,但聲響不一樣。

“這是一只包鐵邊的木箱子。”他心中暗道。這時候,洞口的亮光中掠過一個影子。唐代斯立即扔掉鐵鎬,操起獵槍,沖出洞口,跑到外面。原來是一只野山羊剛才躥過頭一個洞口,正在附近吃草。

送到槍口的獵物,一頓美餐,可是,唐代斯又怕槍聲引來什么人。

他略一思考,望見走私販子做早飯的火堆還在冒煙,便砍了一棵多脂的小樹,走過去點燃當火把,回到洞里。

他要看個清楚,一點兒情況也不能遺漏。

他舉火把湊近剛才胡亂刨開的地面,看到他并沒有判斷錯:鎬尖的確先后撞到箱子的鐵邊和木板上。

他將火把插到地上,又干起來。

剎那間,唐代斯就刨開了大約三尺長、兩尺寬的地面,只見里面放著一只鐵邊雕花的橡木箱子,箱蓋中央鑲一塊銀牌,久埋地里尚未失去光澤,銀牌上雕鏤著斯巴達家族的徽章,圖案是意大利式一面橢圓形盾牌上,放著一把縱條紋利劍,上端則是一頂紅衣主教的冠冕。

唐代斯一眼就認出來:法里亞神甫給他畫過多少回啊!

再也無可懷疑,財寶就在里面;誰也不會如此精心審慎,在這里埋了一只空箱子。

工夫不大,箱子周圍就被清理干凈,只見箱正面中央掛一把大鎖,兩側各有一把扣鎖,兩廂則各有提環,各個部件都是鏤飾雕花,體現當年的風尚:最普通的金屬經過藝術加工,也都變得寶貴了。

唐代斯抓住兩邊的耳環,想把箱子提出來,可是根本提不動。

他又試圖把箱子打開,然而掛鎖和扣鎖緊緊鎖住,仿佛忠實地守衛著財寶。

繼而,唐代斯把鎬尖插進箱體和箱蓋之間,按著鎬把用力撬,只聽咯咯響,最后咔嚓一聲,箱蓋崩裂,開了一個大口子,包鐵也隨之脫落,但還由鉚釘連著箱板。這樣,箱中之物就暴露無遺了。

唐代斯一時頭暈目眩,他抓起槍,壓好鉛彈,就放在身邊,又像孩子那樣閉上眼睛,好眺望想象的夜空,看見比燦爛星空更多的星星,然后他睜開眼睛,立時被晃得眼花繚亂。

箱子共分三格。

頭一格里裝滿明晃晃的金幣。

第二格里整齊地碼著毛坯的金條,但其價值全在于成色和分量。

第三格只裝了一半,唐代斯滿把一抓,全是鉆石、珍珠和紅寶石,從指間流下去,宛如晶瑩的瀑布,發出冰雹敲擊玻璃的清脆聲音。

唐代斯反復摩挲這些珠寶,顫抖的雙手插入金幣和鉆石中。繼而,他站起來,像要發瘋的人那樣狂跑,沖出洞窟,登上一塊能望見大海的巖石,看到周圍闃無一人,確實只有他自己,獨自一個守著這些數不勝數、聞所未聞的奇珍異寶,這些全屬于他啦!然而,他究竟是做夢還是醒著?這究竟是南柯一夢還是純粹的現實?

他需要再看看他的財寶,但是此刻,他又受不了那耀眼的金光。一時間,他雙手捧住腦袋,仿佛要阻止神志逃逸似的;接著,他又奔跑穿過全島,島上當然沒有路,但是他連天然的線路也不走,而且手舞足蹈,狂呼亂叫,嚇跑了野山羊,驚飛了海鳥。然后,他兜了一大圈兒回來,心中還有懷疑,又沖進第一個洞里,再進入第二個洞窟,重新面對這金子和鉆石的寶藏。

這一回,他雙膝跪下,痙攣的雙手按住狂跳的心,喃喃祈禱,而那禱告唯有上帝能聽明白。

不久,他感到自己平靜下來一點兒,也更加喜悅了,因為僅僅從這一時刻起,他才開始相信他的好運。

于是,他開始計算自己的財富:兩千根金條,每根重兩三磅;金幣每枚值八十法郎,上面鑄有亞歷山大六世及其前任教皇的肖像,數了兩萬五千枚,還只取出半格;最后,他又量出十滿捧珍珠、寶石和鉆石,這些珠寶多是當年有名匠人鑲嵌制作的。姑且不論其本身價值,單憑做工就極為名貴了。

看看天色漸晚,光線漸暗,唐代斯怕待在洞里被人偶然發現,就拿著獵槍出去,吃了點兒餅干,喝了幾口朗姆酒權且充饑,然后,他把石板放回原位,堵住洞口,自己就躺在上面,但睡不安穩,只瞇了幾小時。

這是既甜美又恐怖的一夜,而這個感情強烈的人,一生中已經歷過兩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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