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蒲萊蒙村的公眾場所。

擺著許多桌子，很多農民坐著喝酒。

臺前，坐在同一桌子的是：布朗、雷諾、摩郎、嘉揚。

布朗像普通的弓箭手般穿戴。

布朗 （拍桌子）拿酒來！拿酒來！想叫我們渴死嗎？我是弓箭王，由我付錢。

嘉揚 說實在的，弓箭手先生，作為英國人，您真是一條好漢。

雷諾 真的，他得了獎品，我也能夠忍受。

布朗 （指著他的弓）這才叫作一張弓！六尺無節羅漢松木，松手的時候，就像長矛那樣直。你如果能夠右手把弓弦跟眼睛對齊，左手把弓弦拉到隔箭頭三寸的地方，那你射出的箭，人家將會喝彩的。

摩郎 我們看見您眼力準確，手臂老練得很。

布朗 誰說不是！我也是這樣想。你們可曉得英國弓并不是每個人都能夠拉開的！那真不像你們的弓，連最結實的，也禁不起英國的一箭哩。

雷諾 從前這里有一個人，你如果想拉一下他的弓，您的兩手就得起泡！

布朗 圣喬治的腦袋！要是能看見這樣稀有的寶物，那我太高興了。

雷諾 這張弓現在不在本地方了，如果拉這弓的人還在這兒的話，您怕不能這么容易贏得這個銀杯和這條皮帶了。——祝您健康，伙伴！

布朗 這位弓箭手怎么樣了？我愿走一百里路去看他。

雷諾 他也許離我們不遠。

摩郎 （畫十字）上帝曉得！

布朗 他到底在哪兒？什么地方可以看見他？

雷諾 看見他？想看見他的可看不見他。

嘉揚 不想看見他的倒會看見他。這是最頭痛的事。

摩郎 您聽說過狼人嗎？

布朗 是，聽說過一點。

摩郎 好！您應當設法不要在您走的路上碰見他。

布朗 怎么！是個拉得一手好弓的黨徒的首領嗎？

嘉揚 黨徒倒不算什么，不過，剛剛給您說過，他是狼人。

布朗 如果我曉得他拉弓比我拉得好，他就是魔鬼我也要去見見他。你們管他叫作狼人的那個人沒有另一個名字嗎？

摩郎 當他還在這個世界的時候，他叫作克列提恩·法蘭克。

布朗 那么，他死了嗎？

摩郎 （畫十字）不，可是他變為狼人了。

布朗 你們簡直是拿我開玩笑。講得再明白些，不要這樣大驚小怪。這個人到底做了些什么事，你們竟把他稱作狼人？

摩郎 （低聲）等爵主大人的士兵走遠了。——請聽我講：將近兩年了，那天正是圣尼古拉節日，馬蹄鐵匠法蘭克給了我伙伴亨利奧的馬一帖馬藥以后，回到家里，就找不到他的女人了。一個街坊——世上常有這些善心的人們——告訴他說，爵主大人把她叫進城堡去了，大人很喜歡她；可是她呢，法蘭克的女人，不比別的女人有志氣；她很愿意有一個貴人把她放在他的床上。法蘭克聽了，一句話沒有說。后來她回來了。他正在煉鐵爐邊，看見她走進來，“啊！回來啦？”他說。——“是的。”她回答。——“好家伙！”他說著，拿粗鐵棍一下子把她打得腦漿迸流了。

布朗 是的，當然，除了弓箭外，鐵棍要算是一件好武器。

摩郎 他打碎她的腦袋，像我打碎一個雞蛋一般。大人便把他關在監牢里，打算把他吊死；可是我不知道法蘭克是不是費盡了力氣才得逃走，還是他口袋里有一件開鎖的法寶？

雷諾 我想是他的孩子從通風眼里給他遞進去一把銼刀，他用它鋸斷了一根鐵欄桿。

摩郎 不管怎么樣吧，他是逃到林中去了。那里，有只老白狼，爵主大人的父親在世的時候就沒能夠治死它。那只有啊……有二百多歲的老狼，人人都認得它：那只老狼在法蘭克還沒有看見它的時候，先瞧見了他，他立刻就變成了狼人。全身長滿了毛，所有走近他的人，他都咬，沒有被他咬死的人就像他一樣變成狼人，在本地做了無數的駭人聽聞的事。

嘉揚 六個月以前，黑提恩·杜列看見了他，從此杜列就瘋了。

雷諾 我不相信他是一個真正的狼人，但是我也同樣怕他。不到兩星期前，我們發現那個獵場老守衛馬基耶被這些惡鬼殺死了，而且把他的尸體砍成了幾塊。

摩郎 白天，他們還是人的面孔，一到黑夜他們便變成狼一般，爬著走。就是昨天晚上，我還聽到他們講話哩。

布朗 你們竟會相信所有這些荒唐的傳聞嗎？你們說的狼人是一條有膽量的好漢，他當強盜，是為了報仇。他最好是在一支游擊部隊中做弓箭手，但這要看他拉弓的本領了。

摩郎 請您相信，他拉得一手好弓，爵主大人要沒有嚴密的護衛，不在他的天鵝絨短衣下穿上一件鎖子甲，從不敢出去打獵。

布朗 只有米朗的鎖子甲，再罩上很厚的帶刺的棉套，才可以抵御英國箭。——對，我們喝吧。——據我看，你們不大喜歡你們的領主。到處都是一樣。

雷諾 對，到處都是一樣。我曉得在日納有一個人，他……

摩郎 噓！有人在那邊聽你講話哩。

布朗 他們簡直把你們當作牲口看待。

嘉揚 比牲口還不如，因為他們還會給他們的馬敷藥，好好喂養它們。

布朗 所以應當說你們比馬更聽話。

摩郎 聽話？

布朗 是的，你們比馬更聽話，更能忍耐，你們忍受打罵，不會踢人。在我們英國，誰都沒有這樣大的耐性。我要向一位領主行禮，他得向我脫帽；如果英國最尊貴的爵士和我的女人睡睡覺，我必定讓他拿出兩百法郎的罰金，我不在他身上插一支箭，他便是很運氣的了。

摩郎 哈！哈！農民在你們國家里是主人嗎？

嘉揚 那么說，在你們國家里，誰在田里工作呢？

布朗 人人都是為自己工作，小伙子，各人準有自己賺來的東西。我們都是自由的，明白嗎？讓我們為古老英格蘭的光榮而干杯吧！

嘉揚 好，干杯。酒逢知己方恨少，我很久沒有喝了！我們窮苦人，買不起酒。

雷諾 我不能為英格蘭的光榮干杯；這次普瓦捷的戰役使我非常悲痛。

摩郎 我要為弓箭王的健康干杯，他是一個好伙伴：因為既然我們該喝酒，而他又付了酒錢，我們并不是天天都有這樣的吃喝機會呀！

布朗 這話說得好！喝吧，師傅們，丟下你們的煩惱吧：現在英國人和法國人有六個月是朋友。那邊的那位，斟滿您的酒杯，不要再想普瓦捷了。

雷諾 （對布朗）是那些領主們使我們國王成了俘虜的。

布朗 啊！你們要是看見那些穿鐵甲的大人們，怎樣中了我們的箭倒下來的時候，可真要笑破肚皮。

嘉揚 （對布朗）你們應該留下一支箭給達蒲萊蒙爵主大人。

摩郎 （對嘉揚）小心，嘉揚；你一喝酒，說話的聲音就高起來了。

嘉揚 我不在乎！這對我有什么了不得的？我要說話，我要上英國去，我要紀爾伯·達蒲萊蒙向我脫帽。

摩郎 他醉了！

雷諾 （對布朗）我聽說我們的弓箭手在普瓦捷打得很好，但是領主們呢，他們卻把什么都丟光了。

布朗 真的？

嘉揚 是，真的，他們把什么都丟光了，誰敢說不是呢？

摩郎 你住口吧！

布朗 你們的弓箭手有心要好好地打仗，但是像他們那些弓，那只好用來打麻雀。

嘉揚 弓箭手大人，請您帶我到英國去，我也要當當主人。

布朗 你愿意當主人嗎，小伙子？拿上一張弓，去找一位頭領，我把他的名字告訴你，將來你就會比一個國王更自由更享福了。

嘉揚 對，是這樣，我要做國王，我對圣費列奧的肚子發誓！

布朗 伙伴們，這就是你們應當干的事；有你們這樣的胸脯和肩膀，你們整天種地不覺得寒磣嗎？把劍掛在身邊，背上一個盾牌，世界便是你們的了。

雷諾 我愛我的家鄉，雖然我在家鄉很窮苦。

摩郎 我們哪能離開爵主大人的田地！他很快就會叫我們回來拿犁頭的，我只要一想到他將怎樣懲治我們的魯莽行為，我的背便疼起來。

布朗 如果你找到一個頭領，國王也不能使你脫離這流浪的隊伍，我們只接受我們自己推選出來的頭領的命令。

雷諾 即使我們得到自由，我們也不愿到各地去奔波。我們愛我們出生的小茅屋。

布朗 所有的這些法國人都是這樣，他們常是抱怨不平，可是從沒有膽量使自己脫身，獲得自由。

摩郎 您講得真是太容易了，伙伴。（西蒙上）

雷諾 西蒙，怎么啦？喂！西蒙！這邊來。——你怎么啦？你好像有病的樣子。

西蒙 啊！我看見的事真要把我嚇病了。紀拉的尸體，分成小塊，在那邊，一棵樹旁，爵主大人的狗正在啃他的肉呢。

所有的人 （除了半睡的嘉揚）真可怕！

布朗 什么！圣喬治！他將人肉喂他的狗！

西蒙 我扔石子趕狗，想掩埋紀拉的尸體，但總管過來了；他對我說，我該受吊刑，因為我打了爵主大人的狗，又違犯了爵主領地上的司法制度。

布朗 啊！看他能逃得過我的一箭……

摩郎 誰曾看見過這樣無法無天的事！就是為了這個緣故圣留佛羅老爺的神龕也不滴水了。就是這類行為觸怒了神明。

嘉揚 （醒來）你們說什么呀？——你們為什么不喝？

布朗 讓狗吃人肉——

嘉揚 是誰在講到吃？我加入；但吃的時候必須得喝，否則喉管堵住咽不下去了。

雷諾 諸位朋友，你們說應當怎么辦？

西蒙 你說怎么辦？

雷諾 我們一齊去掩埋紀拉的尸體。

摩郎 不，我不去。我看見總管帶著十幾個巡邏兵來了。

西蒙 因為我想去掩埋，身上已經挨了幾棍。

雷諾 你們這些膽小無用的人，或者有一天你們也會碰到同樣的事哪。

布朗 （對雷諾）來，小伙子，我們一同去，我帶著我的弓。（他們同下）

摩郎 但愿不至有人攔阻他們！

西蒙 那不是總管到這邊來了？我們走吧。（他們下）

嘉揚 好哇！大家都躲開了，沒有人愿意陪我。那么我只好一個人喝那幾瓶酒。（總管，彼埃爾和數名武士上）

嘉揚 喂！總管先生，當您從人家面前走過時，您得脫下您的帽子。

總管 這個混蛋說什么？

武士 脫下你的帽子，蠢貨；你沒看見總管先生嗎？

嘉揚 總管也好，爵主也好，給我兩百法郎的罰金，不然的話，給他一箭。

總管 啊！王八羔子，你膽敢這樣對我講話！你一會兒就不神氣了。抓住這個怪物，用你們皮帶上的鐵扣子，好好給我抽他一頓。

彼埃爾 總管先生，他是一個孩子，多喝了一點酒，醉糊涂了。送他回家去算了；他睡一會兒，就老實了。

總管 醉也好，不醉也好，總得打他一頓；而且這種下流東西實在太放肆了，需要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

彼埃爾 你將會看到罪過更大的人哩。

總管 那就加倍地打他們。（對打嘉揚的武士）來呀！小伙子們！輪流著打！雅克佬的皮膚結實著哩！

嘉揚 （被打）救命啊！我要被人打死了！出人命案了！

總管 用勁打！你們只是拍掉他衣服上的塵土呢。

西蒙 （回來）那是誰？什么事？

嘉揚 救救我，西蒙，我的朋友！他們要打死我呀。

摩郎 （回來）怎么！是這個可憐的嘉揚，被人家打得這么厲害！他做了什么呀？

嘉揚 我什么也沒有做！我什么也沒有做！快來救命！真出人命了！（一群農民上）

巴提萊米 怎么！在圣留佛羅節日還打人！

另一農民 今天是保障安全的日子，這事應受懲罰。

又一農民 我們就看著他在我們面前挨打嗎？

總管 滾開，下流東西，不滾的話，我叫人割掉你們的耳朵！

嘉揚 快把我從他們手里救出來吧，朋友們！我是無罪的。

一群農民 快把他釋放！——我們救他去。

巴提萊米 拿棍子！快去拿棍子，留佛羅！

農民 拿棍子！拿棍子！

總管 （對他的武士）孩子們！把長劍拔出來！給我打這些醉鬼。

農民 用石子打他們！——他們只十來個人。——我們一定會打敗他們。——去酒店拿我們的弓來。——跟我們來，達蒲萊蒙地方的弓箭手們！（大騷亂；若望修士上）

若望修士 （獨白）我眼花了！他們要攻打總管！這是酒的作用。即使他們想用石子打那伙修士，在今天也是不應該的！（高聲）孩子們！了不得的罪過！圣留佛羅的節日！住手，不聽的話，我把你們開除出教！

農民 住手，住手！他是若望師傅，常常給我們看病的若望師傅。——不要扔石頭了。

總管 算了吧，我的師傅，管好你自己的事情。這兒不是你寺院的地盤，就是在寺院，你也不是院長。念你的日課去吧，不要多管閑事。

若望修士 總管！您忘記了您是對一位天主的使徒說話。

農民 上呀！若望師傅是幫我們的！

若望修士 從前，圣留佛羅的節日，是禁止懲治罪人的，現在您竟把這個無辜的孩子打成這樣！（伊薩伯、蒙脫依和隨從上）

總管 跟我來，騎士大人！幫我們懲治這伙狂徒！（對隨從）放大膽子！他們是來幫我們的。（農民逃走）

伊薩伯 天呀！哪里來的這陣騷亂？停住，看天主的面，總管，不要追趕這些可憐的人了。

蒙脫依 為什么這樣吵鬧呢？

總管 我叫人懲治一個農民，他的伙伴想過來把他搶走。他們扔石子打我。你瞧，這不是落在我身邊的兩支箭！我曉得這些箭是誰放的。

伊薩伯 （指嘉揚）你們打的就是這個可憐的孩子。他面貌很善良。總管先生，我請您看在我的面上，饒了他吧。

總管 這就越發使他們難管教了。（對嘉揚）還不滾開，混蛋東西。（他拿刀面狠狠地打他一下，嘉揚逃下）

蒙脫依 好表妹，您對您的農奴太好了。這般東西就像狗一樣，若不是手中常常拿著鞭子，他們是要咬你的。

伊薩伯 別那么說，大人！您怎么能把基督徒當作畜生呢？

彼埃爾 （低聲）小姐萬歲！

伊薩伯 （對蒙脫依）您是看見了的，若望師傅對他們說了幾句話，他們便悄悄地走了。現在又變得像羊一樣溫馴了。

蒙脫依 啊！您實在不認識這些敗類！這伙無賴逃走，那是因為看見我帶著武士來了。

總管 就是由于我們的仁慈，他們才敢膽大妄為的。（一個婦人上，在伊薩伯面前跪下）

婦人 貴人小姐，可憐可憐一個苦命的寡婦吧，她的四個小孩子，什么吃的也沒有了。

總管 去，快快滾開，老東西。

伊薩伯 不要推這個可憐的婦人。她是對我說話的。——你是誰，老大娘？

婦人 我是紀拉的夫人，昨天爵主大人叫人把他吊死了。他在世時，全仗他賺錢養活孩子；現在剩下我一個人，怎么能養活他們呢？

總管 你紡麻去好了，現在正是時候。

伊薩伯 可憐的婦人！

婦人 （對總管）我沒有一文錢買麻呀。

伊薩伯 這是四塊佛羅蘭，拿去吧，好婆子。我很難過，不能多給你一點。

婦人 愿上帝還您，我的貴人小姐；愿上帝祝福您！（獨自低聲）愿上帝因她而赦免她的父親吧！（高聲）我還要求您一個恩典，貴人小姐。

伊薩伯 說吧。

婦人 請允許把我那可憐丈夫的尸體抬走；他在那邊地下躺著，總管先生不許人家掩埋他。（布朗回來）

伊薩伯 有這樣的事嗎？

總管 這是爵主大人的命令。

伊薩伯 我的父親不會下這樣的命令！（對她的隨從）你們快去掩埋那具尸首。

彼埃爾 我去。

布朗 已經埋了。

總管 誰埋的？

布朗 我埋的。我不愿意看見狗吃人肉。

總管 你干嗎多管閑事？你到這兒來干什么？

布朗 來拉弓……您曉得我精通此道嗎？

伊薩伯 （對布朗）弓箭手先生，您是一位壯士，一位好基督徒。上帝不會忘記您的好處。

婦人 （對布朗）啊！弓箭手先生，我真多謝您！您掩埋的尸首是我的丈夫。

布朗 沒有什么，婆子，這是大家彼此應該幫忙的事。好，這是一塊佛羅蘭，拿去買酒喝吧。（一個穿著農民衣服的英國人上）

英國人 （低聲對布朗）怎么樣？

布朗 （低聲）我看見紀爾伯從城堡中出來。他只是跟農民一般裝束，只有五個人跟他在一起。這就是他的女兒。快去找息娃頭領，告訴他現在正是時候。（他們下）

總管 看樣子這個人像是個強盜。

蒙脫依 他自己說是狄揚頭領的弓箭手。

伊薩伯 不管怎樣，他的舉動是好漢行為。我惋惜我的父親沒有許多這么好的下屬。

蒙脫依 應當說這么好的弓箭手。

總管 他給這個老乞婆的錢，完全是為了擺闊；誰曉得他今天給的佛羅蘭是不是昨天偷來的呢？

伊薩伯 您一切都從壞處看。

蒙脫依 過這邊一點來，農民們正在玩打木人[19]的把戲。看看這些笨蛋肩頭上挨了一下，就突然倒在沙上，那真是再好玩不過了。

總管 哪里來的馬蹄的聲響？有些騎士在大路上跑呢。

伊薩伯 這不是我的父親，因為我看見他在那邊。

蒙脫依 我聽見像是……喊殺的聲音。

伊薩伯 您使我發抖！請不要開玩笑。

農民 英國人！英國人！警報！

伊薩伯 上帝呀！英國人！往哪里逃？我的父親呢？

蒙脫依 在這個時候，手腳要快，想法在他們來到前，跑回吊橋旁邊。往后退！往后退！總管先生，拉著我表妹的手，我竭力掩護你們退卻。（一大群牽著牲畜等向四處逃走的男子、婦人、小孩上）

摩郎 （對蒙脫依）啊！大人！快來救我們，不然，我們都完了。

總管 啊！你現在想到我們了。壞蛋，快去拿你的斧子來幫我們干。

彼埃爾 （對蒙脫依）現在我們要退到城堡中是不可能了。您看那二十個穿青色衣服的人，那是他們的弓箭手，把我們的退路截斷了。

總管 是，我敢對包威的圣母發誓！在他們前頭的，那不正是得獎的那個叛徒嗎？

蒙脫依 圣母呀！我們都沒有鎧甲！（蒙脫依的隨從和一些農人，擁擠著，結成隊伍，竭力用桌凳堆成一座防御物。息娃、布朗和英國人在臺后邊，搶奪牲畜）

伊薩伯 圣母呀！我們可怎么辦呢？

彼埃爾 （對伊薩伯）小姐，進這茅屋里來，您可以在里面躲避躲避，等人來救我們出去。我守在門口，只要我活著，沒有人進得來。

蒙脫依 （對伊薩伯）對，對，您趕快找地方藏起來。（對他的隨從）鼓起勇氣來，朋友們！

伊薩伯 我嚇得要死了，我不曉得我有沒有氣力走到那邊。

彼埃爾 請允許我抱著您走吧。（對他的一個同伴）游佛羅，扛起這張桌子在前面走，不要叫那些匪徒的弓箭傷了小姐。（他把伊薩伯抱到茅屋里）

英國人 息娃，前進！得手了！

蒙脫依 朋友們！希望你們堅持下去！農民們拿起武器來！（交戰；若望修士上）

若望修士 不管我對于達蒲萊蒙怎樣怨恨，當我看到一座法國村莊被英國人劫掠的時候，我的血便沸騰起來，我很想干起舊時的職業，重新拿起武器。那不是一桿長矛在地上嗎？這太誘惑人了。跟我來，朋友們！圣留佛羅將會從這些壞基督徒手中把我們解救出來的。（他加入戰士們中間）

黨徒 （在幕后）呼！呼！狼人來了！

農人 狼人來不是要結果我們了嗎！我們完了！（狼人和他的部下同上）

狼人 他們落在我們手里了！英國人和法國人，全得死！到屋頂上放火！狼人呀！呼！呼！（一個黨徒就要拿火把向伊薩伯所在的茅屋扔去；守在門口的彼埃爾，把他殺死了。局部交戰。蒙脫依的隊伍因為有逃過來的農民加入，聲勢越來越壯大。紀爾伯·達蒲萊蒙，終于沖出重圍站在他部下的前頭）

達蒲萊蒙 跟我來，勇敢的朋友們！你們打仗，是為了你們的家室，是為了你們的爵主！

總管 他們到處搶劫！如果農民們有膽子，我們是可以得救的。

若望修士 提起勇氣來，孩子們！你們看見了吧，那些狼人們也開始攻打英國人了。

蒙脫依 啊！但愿我們城堡中的人們能快點來！

達蒲萊蒙 蒙脫依，你把我的女兒安置到哪里去了？

蒙脫依 我想她現在很安全，圣佐治！我們首先要想法打敵人，抵擋住他們的弓箭。

息娃 （對他的部下）德利克，叫人快把牛趕到大路上。誰都不許再搶劫了。紀爾伯一定在這個小隊中，我要活捉他，他的贖身費是很可觀的。（交戰）

若望修士 （對農民）把你們的長矛挨著地，朝著馬的鼻子刺去。

蒙脫依 Gloria tibi, Domine！[20]吊橋放下來了，我們的救兵就來了。

達蒲萊蒙 圣德尼！達蒲萊蒙的圣母保佑！

息娃 息娃前進！

狼人 （對黨徒）你瞧，成群的壞蛋都從城堡中跑出來了。我們已經干夠了，村莊著了火！把我們擄獲的東西收拾起來，退到森林中去！狼們跟我來！（下，他的部屬隨下）

布朗 （對息娃）退，頭領！看那邊一大隊騎兵前來襲擊我們。我們的人馬只貪圖虜獲物品，不遵守秩序。

息娃 息娃不能這么快離開戰場。來的法國騎兵人數很多嗎？

布朗 當然，而且都披著鐵甲。我們的箭射到他們鎧甲上像射到鐵砧上一樣彈回來。退吧，不得了啦！

息娃 您集合弓箭手，我帶我的騎兵去跟他們交戰。

布朗 您的騎兵都搶東西去了！撤退吧，我告訴您。

達蒲萊蒙 的騎兵們（在臺后）圣德尼！達蒲萊蒙的圣母！來救達蒲萊蒙！

達蒲萊蒙 我們老是防守！現在我們該進攻他們了！跟你們的爵主來！跟紀爾伯·達蒲萊蒙來！

息娃 我發現達蒲萊蒙了。這正是我所等待的時機。紀爾伯，來，來，為了向貴婦人們致敬，我們來比比槍！（他們對打起來，達蒲萊蒙被掀翻倒下。彼埃爾，一劍刺傷息娃騎著的馬的膝骨，息娃隨即落下馬來）

彼埃爾 頭領，您投降吧，否則我的寶劍可不留情了。

息娃 我不向一個農民投降。你的主人在哪兒？

彼埃爾 好！那么你就死吧！（他走過來就要刺他）

達蒲萊蒙 （站起來）住手，彼埃爾！他的身價是很可觀的。投降吧，頭領。

息娃 這是我的劍。

布朗 （在頂里面）再見吧，頭領。您下一次便相信我的話了。這支箭是贈給捉拿您的那個人的。

彼埃爾 （中箭）耶穌！我沒有命了。（倒下）

達蒲萊蒙 蒙脫依，騎上我的馬，帶領我們的騎兵，追趕這伙匪徒。你看他們都紛紛四散逃走了。——我的女兒在哪里？總管，您看見她了嗎？

彼埃爾 在這所茅屋里……您去叫她出來……火燒到這邊來了。

達蒲萊蒙 （走進茅屋）伊薩伯，我的孩子，你在哪里？

若望修士 孩子們，快去救火。讓騎兵們追趕英國人吧。我們拆掉這所房子，好截斷火路；敲起鐘來。（他的腳絆著彼埃爾的身體）哎！是你，可憐的彼埃爾，被射中了。告訴我，你還活著嗎？你還認得我嗎？

彼埃爾 怎么！是您，小姐……您肯……但是……我在哪兒？

若望修士 可憐的孩子！他昏迷了。你安心吧，你的傷不是致命的。箭頭的一半在傷口外，你的水牛皮帶減輕了箭的勁頭。

達蒲萊蒙 （從茅屋走出）來！彼埃爾……幫幫我……啊！他死了。真糟。雅各，梅尼埃，拿長矛和你們的外套搭個擔架；我的女兒暈過去了，得把她抬到堡里。若望修士，快跟我來；我的女兒病了，我們需要您的醫道。

若望修士 這兒有一個人比她還需要我的醫道呢。

達蒲萊蒙 真氣人！你要拿我女兒的性命和農奴的相比嗎？快來，我會重重地賞你。（他下；眾人抬走暈過去的伊薩伯）

若望修士 （對一農民）給我拿水來。（他要彼埃爾喝水）來，喝吧，我的朋友；你現在覺得怎么樣？

彼埃爾 好一點……英國人呢？

若望修士 他們逃跑了。

彼埃爾 （望著伊薩伯避身的茅屋）這扇門開了……伊薩伯小姐哪里去了？

若望修士 她的父親帶她回堡里去了。她已經暈過去；爵主一定要我丟開你，去給她治病……

彼埃爾 快去吧，師傅……她或許是受傷了！

若望修士 不，不。她的病完全是嚇出來的，你的傷沒有什么要緊，鼓起勇氣來。（替他裹傷口）

蒙脫依 （帶領著他的騎兵和農民回來）大勝仗！我們從他們手中把贓物都奪回來了。

西蒙 啊！我的可憐的母牛，你們回來了！你們不至于讓英國人吃掉了。

摩郎 （對他的一頭公牛）你又回來了，黑花紋的富窩，我的孩子；你一定吃驚了。

總管 （對西蒙）這些母牛是你的嗎？

西蒙 是的，總管先生，這六頭都是我的。

總管 （對他的騎兵）一，二，三；一，二，三。這兩頭是爵主大人的，把它們牽走吧。

西蒙 怎么？您說什么？

總管 是的，這是我們幫助你們以后應得的權利，這些牛現在屬于我們了。

西蒙 但是……

總管 我將廉價再把牛賣給你。我曉得你有錢。

西蒙 但是，總管先生……

總管 老憨，不要再廢話了。來呀，牽走三分之一，明天我們一起再來定贖牛的價錢。

農民 真可恨！這是我們奪回來的呀！

巴提萊米 （殺一頭母牛）不能讓他們奪去這頭牛。

總管 哈！混賬東西，我要叫你們認得我的厲害；你們不久就會看到我會不會懲治那些大膽放肆的人。你們扔石子打我，我一定要報仇。騎兵們，把這些下流東西趕走，他們老是抱怨。

息娃 鼓起勇氣來！狠狠地打！看見法國人互相對打，我簡直要笑。

蒙脫依 給我滾開，賤種！不然，我們要拿長矛把你們串起來。（農民四散逃走）

總管 今天這場混戰真夠激烈的！大約死了十五個人。（腳踢著一具死尸）您看，這是一個匪徒；照他們自己的稱呼，他就是一只狼。他們來得快，溜得也快。

蒙脫依 火熄了，該回去了。喇叭手，吹歸隊號吧。（對息娃）騎士大人，請您跟我們走吧。

若望修士 （牽著馬走過來）這是一匹沒有主人的馬。來，彼埃爾，如果你還有力氣，你騎上去。

息娃 （對蒙脫依）您讓我像聽差一般步行嗎？對待一位騎士該這樣嗎？

總管 彼埃爾，把你的馬讓給這位騎士。

彼埃爾 可是我受了傷呀。

總管 不許廢話，服從我的命令……這小子認得幾個字，便裝模作樣起來，對待他的主人跟對他的平輩一般。（息娃騎上彼埃爾的馬，跟蒙脫依和騎兵們同下）

若望修士 可是，總管先生，這個人實在不能步行回去。

總管 讓他自己想辦法好了。（他下）

若望修士 這就是服侍貴人們的下場。你救了他們的性命，可是他們對你就像對待一匹殘廢的馬一樣，把你丟開。

彼埃爾 我想我還可以一直步行到堡里。

若望修士 不，跟我到修道院去比較好一些。我一定能借匹驢子，把你馱到那里去。（對遠遠站著的農民們）來！這邊來，我的朋友們！（西蒙、雷諾、摩郎，上前）

西蒙 哦！是一個當走狗的衛士，讓他死去吧！

若望修士 他是一個好孩子，一向為你們做好事。幫助我把他抬到修道院里去，我要給他裹裹傷口。

蒙郎 哎！天呀，他是彼埃爾·蘭布隆，我的伙伴蘭布隆的兒子。可憐的小伙子！他很危險嗎？

若望修士 他救了爵主的女兒，為了酬謝他，紀爾伯大人卻把他丟在這里，讓他流盡鮮血；大人還叫我把他拋開呢！

西蒙 啊！好若望師傅，您是我們的保護人，我們很需要您來安慰安慰我們，我們的爵主如今把我們弄得好苦呀。

雷諾 天天有新的痛苦。

摩郎 今天，不但被英國人搶劫，焚燒，還被我們的主子搶劫，毆打。

若望修士 你們抱怨得很有道理，可是你們單單抱怨管什么用。啊！如果我是你們的話……

西蒙 怎么樣？

若望修士 他們比你們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讓你們受苦受罪呢？你們不是跟他們一樣都是亞當的子孫嗎？你們不是跟那些傲氣沖天的爵主們一樣是有血有肉的人嗎？為什么你們要讓他們宰割得像豺狼吃羔羊一樣呢？究竟這是什么道理？

西蒙 師傅，您這樣問我們，好像認為我們能回答似的。其實，我們是什么不懂的鄉下佬；可是我們窮苦受罪，其中必然有個道理，眼前的事實就是這樣。

若望修士 現在我就來告訴你們這個道理。你們窮苦受罪，那是因為你們膽子小。你們不是跟你們的主子們一樣精明，一樣強壯嗎？摩郎，在他們當中，能有幾個人拿得動像你用的那個鐵錘呢？

摩郎 這倒是真的，我的鐵錘很重。

若望修士 欺壓你們的人這樣大膽，是誰造成的呢？還是那句話，就是你們的膽子小。他們也就利用了這一點。你們看見過一只狗敢咬另一只齜牙咧嘴的狗嗎？誰先逃跑，誰就馬上挨咬。因為最膽小的狗只要一看見自己的敵人要逃走就會長出膽量來的。在那些膽小如鼠、一看見戴徽章的軍衣就發抖的人們跟前，是很容易長膽量的。不過我的話是白費，彼埃爾還等著我去醫治他的傷口呢。喂，誰肯借我一匹驢子，把他馱走呢？總管還給你們留下一匹驢子沒有？（他帶著彼埃爾和幾個農民同下）

西蒙 我很喜歡這位若望師傅。他跟我們這些人說話，就像咱們彼此間說話一般。他不像死去的那位彭尼化斯院長（愿上帝收留他的靈魂！）老是給我們講道，他講的道連鬼也聽不懂。

雷諾 你們看見了嗎？他雖然是位修士，可是他怎樣拿了長矛，怎樣和敵人周旋呢？他真是一個能文能武的人！

西蒙 他對我們說的話，其實也就是今天早上那個英國弓箭手說過的話。

摩郎 對，不過那個弓箭手是一個奸細，這我們已經看出來了。

雷諾 誰說不是；但是他很可能說的是實話。

西蒙 我也是這么想，我現在要好好思索他的話了。

雷諾 我想了好久了。

摩郎 我曉得你想的是什么，我跟你一樣也在思索這件事。

西蒙 一個拿武器的軍人和一位有學問的修士，竟不約而同地說同樣的話！

雷諾 他道破了我們的真情。我們是怯懦無用的東西，甘心讓那些并不比我們強的人欺壓和敲詐。

摩郎 他怎么說一只狗不敢咬另一只齜牙咧嘴的狗呢？

西蒙 他又說我們一看見戴徽章的軍衣就害怕。哼，可是，如果我愿意的話，我一斧子就可以把這棵樹劈成兩半；砍一個人頭想來也不會比這更難。

摩郎 我們真是傻瓜，不知道讓人家牽走了多少肥美的母牛呀。

西蒙 我呢，我那可憐的公牛，現在恐怕他們已經把它宰了。

雷諾 啊！要是人人都這樣想的話！

西蒙 雷諾，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有一張很好的弓（這樣說也許那個英國人會不痛快）；如果你萬一有所舉動，我一定帶著我的弓跟你一道干。

摩郎 正是，我們差不多只剩下幾張弓了，人家幾乎把我們所有的一切都拿走了。（他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