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歸塵環顧一圈，甚感無趣，就把目光投向窗下的街道。

垂髫們三五成群，圍在大人身邊追逐打鬧，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

燕歸塵只好苦笑，他心里清楚，再過一會，下面的人會越來越少，因為大家馬上就要趕回去，和家人吃年夜飯了。

燕歸塵想到這些，多少有點羨慕。

隨著一陣酒香飄來，跑堂端著盤案推門而入，滿面春風。

酒兩壺，下酒菜四盤，分別是油炸花生米、醬牛肉、油酥燒餅，以及羊腸湯。

“這燒餅和羊腸湯也是咱們滄陽城的特色，您慢用，酒菜不夠了，隨時喚我，就在門外。”跑堂說完，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燕歸塵端起執壺，壺流在鼻邊一過，知道跑堂所言非虛，此酒的確不錯。

杯酒下肚，燕歸塵便覺得自己醉了。

他很不喜歡喝酒，但是很多時候又不得不痛飲。

曾經是為了所謂的氣氛，此時則是慰藉孤獨。

不過，喝酒也并不是一無所獲，至少在寒冬臘月、春寒料峭之際，它暖身的效果遠強于室內的暖爐。

燕歸塵捫心自問，他到底是個平平無奇的普通人，沒有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干云豪氣。

用第一世的話來說，酒于他而言，就是一種逃避現實的麻醉劑。

他還是更喜歡吃菜，思緒神游間，又夾起一塊醬牛肉遞入嘴中。

滿口生香，嚼勁十足，味道著實不錯。

不多時，兩壺酒都已空空如也。

燕歸塵挨個晃了晃執壺，見果然干凈，當即假借醉意，微醺道：“小二，添酒！”

“好嘞！公子您稍候！”跑堂弓著步走進雅間，清理好桌上的雜物后，又曲腰哈背地退出。

嘡，嘡——

梆，梆——

三次一快一慢的鑼、梆聲過后，街道上傳來了兩個更夫的呼喊。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咯！”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咯！”

一更天了……燕歸塵一雙劍目探向窗外，人流量果然少了一大半。

除了巡夜的打更人，其他人都行色匆匆，顯然是著急往回趕。

再晚一點，就要錯過年夜飯的最佳時辰(戌時初刻，相當于現代社會的晚上八點鐘)了。

燕歸塵忽然覺得，窗外的風更削人了。

跑堂再一次輕輕地推開雅間的門，還是兩壺熱酒加四盤下酒菜。

酒依舊是滄陽的御河春，菜品卻是換了一茬，熱氣騰騰。

跑堂打量了一眼看起來有些木然的燕歸塵，以為對方是被窗外的冷風吹的，連忙往火爐里加了些銀霜碳。

銀霜炭色如白霜，耐燃無煙，不容易熄滅，是一種比白碳還要更珍貴的木炭，價格昂貴不說，而且很難買到。

有錢真好啊……燕歸塵想起第一世那略顯拮據的生活，不免悵然。

人生自古兩難全，寒冬孤枕對愁眠。

跑堂小哥怕打擾到燕歸塵的“冥想”，很識趣的掩門離去。

歲月如流，不知不覺已經二更。

窗外寒意漸重，街道的行人也寥若晨星，全然沒有來時的熱鬧。

該回去了……燕歸塵意興闌珊地起身，準備打道回府。

“小哥，給小爺來十壺御河春！”

霸氣、干練的嗓音在樓下大廳響起，即便是身處三樓雅間里的燕歸塵，也聽得十分清楚。

聲音還蠻好聽的，透出一股特別的魅力……燕歸塵覺得有些好奇，便循著聲音走到雅間外面的回廊邊，探頭俯視。

那少年衣著普通，滿頭墨發被網巾挽在腦后，看起來十七八歲，卻生得極為英俊，面容如刻，光彩照人。

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起來熠熠生輝，在長長的睫毛下嫵媚又銳利。

男人為之傾倒，女人為之沉醉。

“來了！來了！公子您幾位？”

經過剛才那一茬，跑堂小哥再不敢對眼前這位相貌不亞于燕歸塵的布衣少年存半點輕視之心，沒準也是個出手闊綽的富家子弟。

少年白了跑堂一眼，抖著腿沒好氣道：“唷，小哥，你睜大眼睛好好看看，我身邊還有沒有其他人。”

跑堂小哥咳了咳，干笑道：“咱們店里的御河春烈性很高，極為辣口，您確定要十壺嗎？”

“羅里吧嗦的，不就是擔心本少爺沒錢么？咯，一百兩夠不夠？”布衣少年一眼就看穿了跑堂的顧慮，直接從袖子里摸出一張銀票，啪地一聲擺放在桌上。

“夠！夠！夠！那我領您去樓上雅間吧，相對來說要安靜一些。”

“不用，本少爺就喜歡熱鬧。”

跑堂狐疑地看了少年一眼，繼續客氣地問：“那您需不需要下酒菜呢？”

“小哥，你真的好啰嗦啊！如果不是其他酒樓打烊了，我才不會到這兒來，你趕緊上酒，其他的先別管。”

“好嘞！”接連吃了幾個癟的跑堂小哥決定把嘴巴閉上，不再去想著如何照顧好眼前這位爺。

他算是明白了，除夕夜來店里喝酒的人，一個比一個神仙。

這姑娘真能喝啊，十壺烈酒入喉還跟沒事人一樣……燕歸塵打量著大廳那位女扮男裝的少女，心里感到由衷的敬佩。

盡管少女在扮相和氣質上都跟男人很像，但那一雙嫵媚又咄咄逼人的眼睛卻無能如何都騙不了燕歸塵這個閱女無數的“老實人”。

只不過她真的很特別，在燕歸塵的印象里，沒有一個女子可以與其媲美。

少女長得雖然漂亮，但也談不上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只能算得上人間絕色。

最關鍵的是少女身上時時刻刻散發出一股奇特的魅力，而且只有燕歸塵這種常年跟女子打交道的“老實人”才能感受得到，在旁人看來，就是一個囂張跋扈的富家公子或刁蠻任性的千金小姐。

“小二沒酒了，再上！”

看著大廳中飲酒如喝水般的少女，燕歸塵有些心疼，他穿越以來，頭一次想主動跟一個姑娘搭訕。

終于，燕歸塵還是忍住了。

現在的他，不能有任何羈絆。

跑堂小哥聞聲急匆匆地趕往樓下，在路過燕歸塵的時候被他攔了下來。

“公子，您有何吩咐。”

“你等我一下。”

燕歸塵走進雅間，旋即又返回，將一張折疊的百兩銀票放到跑堂手中的盤案上，接著在他耳邊低語一番。

接過銀票的跑堂小哥喜眉笑臉，鄭重地點了點頭，然后大步流星地朝樓梯走去。

……

酒過三巡之后，少女雙頰酡紅，雙腿岔開，以一種極為豪邁的姿勢靠在椅子上，瞥了瞥被酒水撐得微微鼓起的小肚子，一笑置之。

她不甚在意地打開那張壓在執壺底下、跑堂小哥特意跟她提起過的紙條，上面寫著幾個游云驚龍的小字。

“姑娘，新年快樂！”

少女勻稱的小嘴張成一個橢圓形，露出兩排整齊的皓齒，她“鬼鬼祟祟”地掃視著四周，然后又低頭看了下自己平平無奇的胸脯，心下驚道：“姐姐這樣，你都能認出來我是個女的，未免太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