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你真不去嗎?”端木芊看秣谷優哉游哉喂雞,發出逛街邀約。
“我去你們怎么牽小手呀?”秣谷調侃。
“你……”端木芊瞬間臉紅,她和龍楚很少拉小手的。
“你怎么呢,走吧!”龍楚不知從哪冒出來看端木芊嘀咕。
“小老頭,我們走了哦~等我回來給你帶好吃的!”
“師父為什么不和我們一起去呢?”
“嗯……小老頭不喜歡人多的地方,而且他又不走路,唰一下就到了,我們又不能唰一下就到!”龍楚叉腰“我覺得我應該也學著畫傳送符,這樣就不用走路了!”
“那你現在不會畫嗎?”
“會是會,但移動的距離很短,要是靈力能再強一些,就可以像霍風的符一樣,移動很遠了!”
“那你加油!”端木芊揚起腦袋嘿嘿笑“不過阿塵又回去了!”
龍楚看著玉佩若有所思“我們每次待的地方不固定,導致阿塵無法得到穩定的靈力來源!”
“那哪里有穩固的靈力呀?只能找到阿塵的本族嗎?”端木芊說實話有點舍不得送別阿塵“他們的靈主都是個壞蛋,那給阿塵送回去會被欺負怎么辦?”
“穩定靈力來源,來源……”龍楚撓頭思索,走了幾步后突然停了下來“我有一個辦法!”
“什么?”
“可是這個辦法有點費小老頭……”
“你是不是想讓師父帶阿塵到古剎修養調息?”端木芊迅速反應。
“嗯!而且我們接下來要去魔域,那里太危險了,帶著阿塵也不是辦法!”龍楚嘆了口氣,路程過于未知,他都不知道還會遇到什么。
“可這樣會不會很辛苦師父?”端木芊覺得養孩子這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何況這個小孩還不是人族小孩。
“我求求小老頭?”龍楚大條地扯起嘴角,也覺得這樣太為難秣谷了,好不容易給他和余青養大了,他又給塞了個更小的小孩。
“那我們是不是得和小王爺商量一下,畢竟阿塵是我們一起帶到這個世界上的?”端木芊還記得當時其實最先接觸阿塵的是她和孟承志,只不過湊巧阿塵化形時見到的是她和龍楚。
“嗯嗯,今晚我畫符與他商量一下!”龍楚也覺得是該和孟承志溝通一下,畢竟阿塵最親的就是他們三個了。
……
“閣下已經偷窺我四天了,還要準備偷看嗎?”秣谷蹲在地上有條不紊撒著谷子,語氣很淡卻帶著某種威脅和警告。
站在屋頂的晝邈指尖微動,人影出現,藍色靈法搭出下沉的階梯,藏藍色長袍隨風而起,緩緩走了下來。
“您是誰?”晝邈喉嚨蠕動顫顫巍巍問出了他已經在心里排練了四天的話語。
秣谷將手里的谷子都丟在了地上,白色衣角從地上隨著人的動作而起,扇子展開“秣,秣谷!”挑眉間滿是笑意。
“秣谷?”晝邈蹙眉“先生很像在下所識的一位故人!”
“那你可能認錯了!”秣谷伸手酒壺出現,徑直略過晝邈,躺在了躺椅上。
“我認識的那個人,有睥睨天下的格局,有歷經權謀的深沉,也有生殺予奪盡在掌握的從容。我認識他很久了,快三萬年了!”晝邈回眸眼底泛起波瀾。
“那是挺久的!”秣谷瞇眼沉思。
晝邈定定地看著躺椅上姿態閑適的秣谷,那瞇起的眼眸深處,似乎藏著與言語截然不同的深邃。
晝邈向前一步,目光銳利地捕捉著秣谷臉上的每一寸細微變化,試圖從那淡然的表面找到一絲裂縫。
“閣下無事還請離開吧!”秣谷幽幽睜眼,原本和煦的眸子帶上了一絲深沉。
“坤山那把劍,除了他沒有人可以強行洗去它的靈識,那位山神自然也沒有那般能力!”晝邈的聲音里帶了一絲質問。
是的,他上次不是沒有懷疑,他只是想不通,但現在看到對方連認自己的勇氣都沒有,一切的想不通也通了。
“如今刑法已然結束,我已步入神明,即使您丟了魅法,魅族也無人知曉,您依舊是魅主,至于藍血樹,有沒有并不重要!”晝邈眼底泛起懇求,他能感知到對方丟了魅法,但靈識依然存在,現在的這副身體,也只是一個人族的皮囊而已。
“你認錯人了!”秣谷的手指無意識摩挲酒壺,再次閉上了眼睛。
“認錯了?”晝邈的聲音比之前更低啞“八千年,八千年的朝夕相處,我怎會認錯?到底因為什么,您何時蘇醒的?為何不愿意回去?”低啞的聲音里逐漸帶上了質問和憤怒,卻在尾音處沾染了懇求和希冀。
秣谷抬眸看了晝邈一眼,沒有任何情緒波動,過于平淡的反應,像一塊冰冷的石頭投入晝邈滾燙的心湖,激起的不是漣漪,而是尖銳的痛楚與難以名狀的不甘。
“到底是什么讓您成了這般模樣?”不甘伴隨著情緒波動,晝邈伸手,藍瞳出現,萬物定格。
魅族藍瞳可觀往生,也叫溯回術法,可以看到生者的前世今生,出現在對方生命里的所有人和物。
和晝邈預想的不同,他原以為對方好歹會出手阻止自己對他使用藍瞳,畢竟他是言儒生啊!是那個曾經自己都要跪拜敬重的魅主,可是秣谷沒有絲毫抵抗,他就那樣平靜地被自己帶到那場大戰后的所有時間線。
晝邈用言儒生教授的一切,用在了現在秣谷的身上。
他這才知道言儒生一萬年被困在了混沌之虛,余下的所有時間便在九州游蕩。
直至那個名喚薛秣的少年出現,他看著曾經那個殺人如麻,冷血無情的魅主竟然為了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族少年哭泣,甚至不惜自毀藍瞳,以那少年的身份活了下去。
“呵呵呵呵~”晝邈紅著眼睛看向秣谷“原來這才是您的樹消失的原因!”仙族剔骨,水族易髓,妖族失血,魔族笞魂,魅族毀瞳,這都是各族的極刑。
他怎么也沒有想到言儒生,竟然是魅族第一個自毀藍瞳之人,他是第一個完完全全拋棄了魅族身份之人。
秣谷沒有說話,平靜的眼眸沒有任何觸動,甚至在時隔二十多年再看薛秣被妖獸虐殺的場景時,他不再憤怒,或許在他的眼里,那日死的從來不是薛秣,而是言儒生,活下來的是薛秣,好好生活的是秣谷。
晝邈強行壓制情緒,似乎在說服自己“如果他是您的執念,我幫您復活他,您跟我回去?”
秣谷抬起眼眸,微微蹙眉“看夠了便走吧!”五指向下推動,兩人被帶離曾經的時空,公雞繼續啄谷的動作,屋后的樹葉隨風沙沙作響,兩人的身影被斜陽拉長。
“為何不愿……”晝邈喉結再次滾動,仿佛下定了某個決心,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困惑與久遠的傷痛“你是不愿復活那個少年……還是不愿意……”晝邈的話沒有說完,眼眶微微泛紅,那塵封的記憶如同洪流般沖擊著他。他凝視著秣谷,等待著他能說點什么,不是等待一個名字,而是等待一個來自靈魂深處的、他追尋了兩萬多年的證明。
秣谷將酒壺隨意放到石桌上,酒壺因為慣性晃動出弧度,扇子搭在指尖“你該走了!”
“走?”晝邈抬眸,藍色的瞳孔生出一絲委屈“去哪?”
“回你該回的地方!”秣谷的聲音很低,眼里沒有絲毫溫度,宛如黑沉沉的深潭。
晝邈抬頭看了眼天際,了然于胸般緩緩開口“那個少年只是因,果不是他,是他對嗎?”晝邈揮手出現龍楚正在與端木芊打鬧的虛影。
四天,他在屋檐上站了四天,他看著對自己不茍言笑,冷言冷語的言儒生對著龍楚微笑,安撫,開導,他一度懷疑自己找錯了人,眼前這人與萬年前的言儒生大相徑庭,從語氣到神態,從動作到行為,無一相似。
秣谷看向龍楚的眼神不自覺柔軟,但卻被晝邈一一洞察。
秣谷拿起酒壺啜飲了一口酒,目光從扇面上移開,越過酒壺邊緣投向暮色四合的天空,仿佛在尋找云層后某個遙遠的點,又仿佛只是純粹地放空。
晝邈精致的面容開始帶上怒氣,隨著邁開步伐靠近秣谷,他想知道他和龍楚又有什么難以割舍的過往。
但這次秣谷沒有任他施展藍瞳,紙扇扔出,上面的秣字拆解形成符陣,環繞在了晝邈周身。
晝邈立在原地看著妄圖圈禁自己的墨跡“您是不是忘了我能設出六界最強的陣法?您可能也忘了這還是您教我的!”
秣谷的反抗與其說他不想被晝邈窺探記憶,還不如說他自己也知道這些回憶會成為晝邈邁不過去的門檻,更深的執念。
回到秣谷見小龍楚的第一面,第一個擁抱,耐心教龍楚喊自己師父,手把手教他認字,教授武功,修習術法,為龍楚壓制寒毒,帶龍楚去吃喜歡的食物,去看他想看的風景,回憶中的龍楚逐步健康成長,晝邈原本沉寂的心臟仿佛被撕扯開來,巨大的對比差異讓他掉進了名為嫉妒和困惑的深淵。
他不許自己哭,說眼淚是怯懦無用的東西,可為何龍楚的眼淚卻使他動容;他從未對自己笑,為何卻總是笑盈盈看著龍楚;他從未問過自己的喜好,卻連簡單的一日三餐都會順著龍楚的意愿;八千年里他寧愿獨自對弈都不愿意讓自己動他的棋子,卻可以任由龍楚悔棋耍賴;他不許自己叫他師父,可卻愿意哄著龍楚喊他師父。
巨大的差異讓晝邈不愿意再看下去他們的點滴,藍瞳散去,晝邈如同被抽盡了所有氣力“為……為何?”他身為魅王見過太多的東西,可唯獨理解不了言儒生的轉變。
庭院中只有晚風吹拂樹葉的沙沙聲,還有那只雞偶爾的低鳴。
秣谷眼底的平靜化成了轉瞬即逝的歉意,微微揚起的手抬起間又克制地收了回去“抱歉!”
短短二字是他愿意為了晝邈承認自己是言儒生的瞬間,但也只是瞬間。
晝邈揚起發紅的眼眶,身體卻虔誠遵守著言儒生曾經給他的警告,不許哭!
“你將我教成了言儒生,可到頭來你自己卻不愿意成為言儒生?”晝邈極力克制的情緒里帶著哽咽,那是對作為孩提時自己不甘的質問和吶喊“我……我當年也……也是……是一個孩子呀?”晝邈的眼里滿是淚花,面前的秣谷開始模糊,模糊到他將白衣的秣谷和當年身著藍色長袍的言儒生重疊在了一起,他妄圖找出一點相似,可惜,再怎么重合都沒有言儒生,留下來的只有白衣秣谷。
他恨,他怨,他怨言儒生,也怨秣谷“你親自將我變得冷血無情,孤獨自封,可到頭來……你卻喜歡孩童的純真無邪?你一意孤行發動戰爭,各族死傷無數,你卻做起了治病救人的藥師?擁你敬你的魅族被迫割讓時間地域,四季只剩兩季,那么多人因你被囚魅族,不可私自出境,而你卻艷羨人世間的繁華自由?你憐薛秣之死,那可曾對魅族臣民有過一絲動容,當年多少人死在了那場戰火中,你可曾憐憫他們?你溺愛龍楚,因為他是幼童,那我呢?你可曾愛過我一分,當年的我何嘗不是他?”晝邈嘴唇發抖,一字一句滿腔都是控訴,他可以接受言儒生失去魅法,也可以接受他毀掉藍瞳,可唯獨不能接受他選擇忘記過往,因為那段過往也有自己。
秣谷看著從始至終盡力維持冷靜的晝邈開始失控,他的心底泛起愧疚的漣漪,他知道這種結果總有一天要面對,逃避不是終結,他犯下的罪還沒有贖,尤其對晝邈,他無話可說!
“十天后在北原等我,我給你答案!”秣谷的聲音很輕,輕到晝邈聽不出任何情緒,也只有在情緒的控制這塊他才能從秣谷的身上看到一絲屬于言儒生的影子。
晝邈扭頭將淚水壓了下去,輕嗤一笑“您覺得您現在還有選擇嗎?跟我回魅族,否則,我讓他去死!”晝邈微微瞇眼,他能保證言儒生說話算話,但面前的人還算言儒生嗎?他不確定,能給龍楚教成那個樣子,想來這些年承諾這種東西對他來說也就是一句輕飄飄的隨口之言,他若執意想躲,自己還真不一定能找到!
秣谷挑眉,意識到晝邈說的他指的龍楚“好啊!去殺吧!反正你誘他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我沒記錯的話他兒時你就騙他打開過困靈陣,當然以你的能力確實也可以自己打開,但騙小孩,傳出去不太好聽!這次在白沙城又是威脅又是誆騙的,他也挺傻的,還真被你騙到了。一個魅王不惜化出分身潛藏魔族,守著血祭,是為了什么呢?是力量?還是里面的人?”秣谷的皮囊下面終歸還是言儒生的靈魂,何況面前之人還是曾經的自己一手帶出來的。
這世間能威脅他的本就不多,恰好晝邈就不在其中!
晝邈蹙眉,輕輕彎起嘴角“您覺得我不敢?”
秣谷抬眼看了眼天“你當然敢,你敢他們也敢!”
“這小孩親戚還真多,不過您覺得他們會在乎他的死活嗎?”
秣谷泰然地換了口氣“自然不在乎!”
晝邈微微蹙眉,他不明白對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魅族!”秣谷死死盯著晝邈,帶著明顯的壓迫感!
晝邈聞言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攥起,指骨泛出青白,卻沒發出半分聲響,極細的光在眼底一閃,又迅速被壓下去。
“您現在可真叫人難以置信,難怪給那孩子教成了那副鬼樣!”晝邈咬緊后槽牙低語,臉上罕見地帶上了怒氣,教他之人成了最會拿捏他的!
“再會!”秣谷嘴角掛著笑意,眼里卻依舊平靜。
晝邈轉身伴隨著大步消失不見。
秣谷長出了口氣坐回躺椅上,隨著眼睛閉上,他不是不懂晝邈的憤怒,可是懂不代表能夠彌補。
晝邈與言儒生認識在了錯的時間節點,言儒生注定是冷血的上位者,他不會教出開朗自由的魅王!
而龍楚遇見的是已然生出憐憫和柔情秣谷,這也注定龍楚能在愛和快樂中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