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馬路,霓虹燈,真理,正義,負罪感,愛情,渴望,偏執狂,詞匯具有什么意義呢?
李帆聽到和看到的,書本和歌詞,村口大銀幕上演員的臺詞,見到才會知道,體會才能明白,需要具體的形象,不是模糊的定義,對于山區的孩子,無論想象力何其豐富,電視,電腦互聯網,他們又怎能全部了解?他們和時代脫軌,哪怕是經濟高速發展的今天,隧道能打通高山,鐵路能鋪平高原,可是對于貧苦的孩子,出去,太難了,外面的世界可能還是魯迅的小說呢,吃人的社會。
李帆就這樣靜靜坐在瘸腿的椅子上,看著天上的豁開的口子逐漸變小,聽著磁帶機里忽而清晰忽而嘶啞的樂聲。
“終日面對著青山,終日面對著稻浪,午后的云雀背著艷陽,那樣飛,那樣笑,那樣歌唱。“
青山,稻浪,云雀,艷陽,親切感把她拉回了現實,也讓她明白了自身的存在的真實性,綠油油,紅彤彤,黃燦燦,她感受著,背靠著青山,感受著樹葉間透過的陽光,每天都像云雀一樣自由,無拘無束的放聲歌唱。
雨止住了,云散開了,陽光從烏云的縫隙溜走,把屋子烤熟了一半,發霉的味道,梁上的瓦片沒有鋪實,才聽到門廳的四角響徹漏雨的滴答,李帆閉著眼睛坐在陰影底下,磁帶機轉完了一圈。
李帆的母親回來了,踏過石子路面凹凸不平的水坑,悄悄地,啪嗒啪嗒,比父親的腳步輕。
她給李帆帶來了鎮上集市里早餐鋪賣的醬包子,干蘿卜餡的,便宜好吃,5角錢一個。帶餡包子平時吃不得,最近的日子過得比先時好多了,她明顯得察覺到了父母對自己態度的變化,從每天溫暖的早餐和噓寒問暖溫存體貼,突如其來的愛。
李帆的母親是一位年且50的女士,她不像一般女性到了中年要么發福要么瘦小,卻是兩種極端的糅合,也許是造物主喜歡炫耀一下自己的技藝,鴨梨一樣的身材,小一號和大一號的泥球,歲月像長繩在她的下巴和肚子上饒了三四圈,身著淡黃色棉質的薄長裙突出了她孕婦一樣的肚子,然而她的肚子里并沒有純潔的生命體揮舞發育良好的小腿和手臂,只有抖動的暗黃色脂肪。
四肢短小,蠟黃,樹枝插在雪人上,可是鼻子太塌了,患有鼻炎的鼻子在冬天冷空氣的刺激下,通紅。
“昨晚出去忘帶雨傘了,誰知道這鬼天氣會下雨啊?“李帆的母親嗓子尖,沙啞,血絲爬上鞏膜,昨天晚上熬夜了吧。
“贏了幾塊錢,給你帶了點熱包子“她把用油紙包著的,熱氣騰騰,剛出爐的醬包子隨手放在了天井前擺有神龕的深紅色八角桌上,白色的臘油滴在燭臺里,財神保佑。隨后她走進房間,脫下了被雨水浸濕的棉裙子,透過潤濕的衣裳贅肉一層疊一層。
李帆從椅子上起身,正準備吃早飯,屋內傳來了母親的尖細的喊聲“說了多少次,早晨起來得把蚊香熄了,你看看這一圈都燒沒了,整個房子和著火了一樣,煙霧繚繞,你當這是太上老君的煉丹房呢?“
時間走得很慢,慢到太陽整個兒從被風吹拂的云朵里跳了出來,直直的照在天井里濕潤油綠的青苔上,李帆的母親慢慢吞吞,可能在用染上汗漬和鼻油的毛巾擦拭臃腫的身子。
又一會,李帆的母親才從屋子里出來,站在天井前梳理打濕的頭發,房間的蚊香只剩下一匝,她從煙霧繚繞的煉丹爐里帶來了薰衣草的氣味,她滾圓的身材就像一個圓滾滾的膠囊。
她換上了睡袍,藍色滿是破洞的睡袍,下擺破了,領子和袖口的花邊有撕扯的痕跡,卡茲,脫衣服的時候,纖維壓縮形變超過了彈性限度。
那么李帆該做什么呢,現在,她該從紫紅色的八角桌上拿下油乎乎的包子大口朵頤嗎?李帆注視著母親,目光如炬,她在想什么?空白,灰暗的天空,淅淅瀝瀝的雨滴,母親發根新長出來的白發在陽光下,發光發亮,恐怖的白光,沒有一點溫暖,和她剛洗過頭的白發一樣,發尖淌著水珠。
“快吃吧,一會包子就涼了“
李帆拿起包子,不知為什么,咸蘿卜干的味道和蠟油一樣,消失的味覺去哪兒了?她機械式的吃著灰白墻皮和其中裹著的白蠟,李帆在擔心什么?太陽消失了,大雨嘩啦啦,啪啪啪,砰砰砰,撲噠撲噠,天井里霧蒙蒙的一片,暑氣又隨著水汽在空中蒸騰。
該發生的一定會發生,天注定,和太陽和烏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