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慵懶的躺在鋪了層席子的破舊木板床上,伸了伸懶腰,翻了翻身子,狹小的床榻使她只能兩腿彎曲才能勉強讓雙腳不觸到堅硬的床尾板,夾著退了色的藏青薄褥子這讓她產生了一種難以名狀的安全感,床底吱呀的響著。
李帆是被雨聲吵醒的,早上七點,外面下著大雨,密集的雨點嘩嘩的落在樹葉,小溪,瓦片,石子路和屋子外的玻璃窗,啪啪啪粗暴的雨點,李帆經常聽父親說,原來的家里十分富足,算得上村子里的寧榮府,只是持續(xù)好幾年的運動把家底抄了精光,只剩下這棟空洞洞的紅瓦房,房子是祖輩們一磚一瓦的搭起來的,奈何家道中落了,原來的田當?shù)漠敚獾淖猓涣粝铝艘婚g碩大的房子和一畝田地,一家三口,格外凄涼。
房子內有一口大天井,斗大的雨點也嘩嘩的墜落在天井里順著排水孔流到房子周圍的小溪流,雨水不像命運,它落在每人頭上機會是均等的。
這些天是李帆渡過的最美好的時日,不用下地干活,不用彎腰耕地,白嫩的雙手不用接觸粗糙的農具,也沒有火辣辣的太陽燒的后頸生疼。夏天的清晨,太陽只露出柔和的一角,細微的光亮照射著朦朧的天空,李帆和往常下地時一樣起早,無事可做并不意味著浪費時光,她有更多的機會欣賞自然的瑰麗,比起先時惦記著農活,她像一個飛離牢籠的小鳥,在林間東瞧西看。
老地點,她選擇了以往午休的場所,軟踏踏的,由雜草樹葉累成,在一座山坡的最高處,李帆可以俯瞰坡底。田間的休憩往往只有匆忙吃下帶來的土豆的時間,現(xiàn)在,李帆可以睜大雙眼,仔仔細細的端詳山下的景象。
蛋黃一樣的太陽跳了出來,熱氣在上涌。
紅磚青瓦的一小點還有烏漆漆的一小片,不比粗糧饅頭大多少,她一眼就認出了自己的屋子和村子里十幾戶人家,在平坦的山腳下,被緩緩的溪水圍繞,由于距離遙遠,溪水像白色的綢緞,繞著紅點,木星,她從科學書上看到過照片。
她揉了揉眼睛,壓了壓墊在屁股下的碎葉和雜草,稍微直了直腰,像戴上老花鏡認真看報的爺爺奶奶。
視線上移,梯田,連綿不斷的梯田,每塊田間隔著隆起泥土的小徑,她看到了挑水走過的農夫,趕牛犁地的小伙子,夏忙半個月,水田因為持續(xù)的高溫每天都要灌水,農夫們被扁擔壓彎的身子在李帆的眼里比螞蟻還小還滑稽,這是我先前的模樣嗎?
下地干活的男人們,赤裸著上半身,把白色的短卦圍在腰間,因為長期營養(yǎng)不均和年齡的增長,他們瘦弱的身子像紙片,背著扁擔搖搖晃晃,一陣風能把紙吹飛也能把他們吹落到水田。
下水扶苗的男人們卷起高高的褲腿,可是泥水還是在一蹲一起一間染濕了亞麻色的破布,他們黝黑的雙臂上,陽光讓泥漿在手臂與水面的交接處也結了層痂。
李帆被愈發(fā)強烈的陽光晃疼了眼睛,她瞇起了雙眸,僅靠眼皮留出的一條縫,拉近了視線,看著山間的環(huán)路,此時她的目光正好聚焦于一位年輕的小伙子。
高高壯壯,趕著拉犁的老黃牛,他的頭上戴著淺色的斗笠,雖然李帆看不大清他的容貌,但憑借著棱角分明的臉,清晰的下頜線,高挑的鼻梁和光滑的下巴,不像父親毛渣渣的,長相一定清秀。
李帆接觸過異性,還不少,在她短暫的學習生涯和交織的農耕生活里里,她少說也和幾十位男性有過言語交談,只不過他們要么年齡尚小,幼稚貪玩,瘦弱的身體像杵著的木棍,要么老態(tài)龍鐘,拄著拐杖,胡子唏噓,要么四十有五,肥頭大耳,禿著泥鰍樣滑溜的腦袋。
青春是美好的,對大部分人而言,古時的賈寶玉十一便會云雨情,現(xiàn)在的孩子們打小有校園生活,他們把壓力和擔憂留給父母,和同性說說下流的笑話,與異性插科打諢,對于大部分,青春是荷爾蒙和芒果樹,桂花和百靈鳥,整潔的服裝,藍白交織的天空,可李帆青春的大部分時間只能消磨在滿是磕痕的書桌上和水稻與蘆葦?shù)奶锏乩铮β档纳顗旱盟贿^氣,連父母關懷的愛都是奢望,青春二字自是一概不知,又怎可注意到隆起的胸脯和殷紅的初潮里傳遞著戀愛的訊號,純潔的孩子只知吹亮山林之歌。
毫無疑問,這位年輕小伙的出現(xiàn)具有重大意義,他讓李帆內心生命的火光燒得更旺了,一種異樣的感情,出肚子里涌到心口,堵住了。
健碩的身軀,線性的身材,腿部因勞動隆起的小塊肌肉,每一處細節(jié)都讓李帆注意到了異性的美,陽剛之氣,就像冬日里的太陽,把身子曬得暖乎乎的,同時他也讓李帆想起自己是位女性,柔弱的女性。
雨下得小了些,透過霧蒙蒙的窗戶,矮小的山茶樹,紅艷的果子上淌著水珠,一滴一滴。
她靠著手臂直起來身子,木板床吱呀響,整理整理凌亂的頭發(fā),用梳子盡量把額前的碎發(fā)梳到耳后,梳齒斷了好多根,只能用梳子的前半部,最后再用橡皮圈兩個,略微發(fā)黑,厚實,扎起馬尾,其中一個失去了彈性,有模有樣的纏繞幾圈做做樣子。
洗臉,她從屋外的溪水里里打水,撐起印著廣告的傘,白色的四個字某某銀行,紅色的傘是當時銀行送的,鼓勵村民辦理儲蓄卡,現(xiàn)在傘翼的骨架不大牢靠,鋁絲從傘架上脫離,不聽話的頭發(fā)絲。
水壺發(fā)出嘯叫,燒開了,把火壓滅,用鐵剪子把木柴拾出來,前端碳黑,是塊好木頭。毛巾泡在水里,熱水和涼水,溪水和開水,李帆把滿是破洞的藍毛巾和自己白皙亮麗的臉蛋接觸,毛糙糙的感覺,絨毛攪和在一起,拭去了一夜后皮脂產出的油膩。
李帆變白了,三個月的休息躺在櫸樹的樹蔭下,李帆的皮膚白嫩了不止一星半點,適宜的運動也讓李帆有了的女性的肉感,些微增添的脂肪,滑嫩的觸感,心靈純凈的孩子,肉體卻顯得嫵媚。
李帆拿著高低不齊的塑料凳和房子里唯一的值錢貨,一臺上了年紀的磁帶機,父親抽獎贏得的獎品,鎮(zhèn)子里的活動,拍拍還能用。
她坐在門廳的天井前,望著雨水滴答滴答的落在天井里生長著的青苔上。她前后搖晃著身子,隨著音樂的節(jié)拍,椅子也隨著晃動,嘚嘚,嘚嘚。
李帆對音樂的興趣與這臺磁帶機和父親一麻袋的音樂有關,早年父親在外打工,鎮(zhèn)上朋友的影像店倒閉了,80年代的音樂,5毛錢一張,父親買了許多。
“亞細亞的孤兒在風中哭泣,
沒有人要和你玩平等的游戲,
每個人都想要你心愛的玩具,
親愛的孩子你為何哭泣...“
磁帶機的聲音和它的年齡一樣老,顆粒感像爆開得玉米粒。
李帆喜歡這首歌,她跟著唱,哼著旋律,聲音清越,自然不加修飾的唱法,農家孩子的大嗓門卻能把歌曲唱得深沉動人。雖然她不明白歌詞的含義,但她認為作者一定是位偉大的人,這首曲子的內涵一定比門前的水井還深。
平等,她想著,在課本上見過,平等,歷史書上寫著的,國家需要平等,人民需要平等,可是游戲為什么要是平等的呢?捉迷藏平等嗎?躲藏的人有無數(shù)個,卻還要數(shù)到30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