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秀大傳:東漢開國風云錄
- 夜起聽花落
- 7668字
- 2021-09-28 16:45:30
第三章 游學數年志難酬,亂象初現歸故鄉
劉秀站在雄偉的城門前,深深為之震撼,百聞不如一見,雖然耳中早已灌滿朱佑、劉嘉等人的言辭,但當真正近前仰視時,才覺那撲面而來的皇家氣勢令人心生敬畏。劉秀深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心神,聽著來歙講解著長安的風土人情,一同踏入了長安街道。
彊華也是初來,亦驚得合不攏嘴,和劉秀不時向來歙詢問。
正當三人邊走邊談之際,前路突然傳來一陣金鳴之聲,路人聽聞紛紛避讓。來歙忙引劉秀將驢車牽至一旁。劉秀正想發問,就見行來一隊人馬,衣著華貴,光彩照人,為首四名郎官,高呼:“執金吾巡城,閑人避讓!”隨后數名將佐前呼后擁,一名金甲將軍乘赤色寶馬款款而來,腰佩七星寶劍,手持天子節仗。也不瞧兩側行人,自顧自地與隨行屬官低語。二百緹騎緊隨其后,個個高頭大馬,同色衣甲,手持儀仗,威風凜凜。馬隊浩浩蕩蕩,約莫一刻工夫才全部通過,漸行漸遠,呼喝之聲也聽不真切了。
劉秀將那馬隊瞧在眼中,妒在心頭,暗嘆:“人生際遇,自不相同。這同一街道,人人走得。他人高頭大馬,光彩奪目,自己卑微鄙陋,避讓一旁。大丈夫自當以為目標,奮發圖強。”又想起遠在南陽的秀美佳人,暗暗許愿:“仕宦當作執金吾,娶妻當得陰麗華。待我也做得高官,定要風光迎娶麗華,以慰平生。”
馬隊已過,街上行人又走動起來,劉秀收了收心神,與來歙、彊華轉入太學大院。來歙白身,自然在院落等候,二人則由門吏引進,拜見太學掌令。遞上薦書,聆聽掌令訓示,待安置寢舍已是午后。來歙幫二人安頓好行李住宿,胡亂吃了些干糧,便向劉秀辭別道:“文叔,太學不比別處,外人不得留宿。我這就去尋一驛舍,將就一宿。明日一早,我便回歸南陽,也就不來刻意辭行了。你自在長安,諸事小心。待有閑暇,我再來看你。”
來歙突然辭別,讓劉秀措手不及,驚道:“表兄何故如此匆忙?莫不是秀有事做得不甚妥當,惹惱了表兄?這幾日旅途勞累,表兄自該休養幾日再走,食宿花費自由秀擔當。再者長安繁華,表兄多游玩幾日,還可向秀多多講述一些奇聞趣事,也好讓秀對長安之事更加熟知。”
來歙笑道:“你莫多心。來長安之時家中就有些瑣事未及料理,現已完成舅父之托,我也好回去告知于他,省得他惦念。你在長安時日尚久,何時歸鄉難以預料,花費用度還當節儉。”
劉秀才知來歙為送自己,連家中之事都耽擱了,不禁有些愧疚,還欲挽留,怎奈來歙心意已決,只得作罷。又寫了書信兩封,煩請來歙回鄉后帶給劉良、劉,以報平安。來歙又囑咐幾句,便辭別而去。
送走了來歙,劉秀環顧四周。狹小的屋子中央擺張幾案,一盞昏黃的油燈,搖擺著燭光,照得屋子忽明忽暗。緊靠幾案兩側,平鋪厚厚一層茅草,被褥展開在上面,便算作臥榻了。除此之外,屋內再無他物,放眼望去,只見得被油燈炭火熏得黑漆漆的墻皮和屋頂的吊灰。劉秀苦笑一聲,坐在榻上。
對面彊華腳痛得緊,苦著臉將行李當作枕頭墊在身后,自嘲一聲:“堂堂天子太學,士子棲身之所,竟然如此簡陋,著實讓人心寒。誰能知這華貴的長安城內,會有如此破屋?一墻之隔,天壤之別。墻外紙醉金迷,墻內破敗不堪。我在家中,雖算不得錦衣玉食,但也已強過這里百倍。當真是天命難違,使我不遠萬里來此受這份閑罪。”
劉秀笑了笑,雖然自己心中也覺落差太大,但還是開解道:“我等來此,乃為求學,寒舍破舊,就當作磨煉心性便是。”見彊華取冊竹簡在手,上面除了寫滿文字,還畫有許多難解圖文,不由得奇道:“彊兄所讀何書,如此古怪?”
“此乃《赤伏符》,包羅萬象,真乃世間第一等的奇書。”
“莫非是那讖緯之書?”
“正是。”
劉秀曾聽大哥提起過此書,知王莽多是以此為其登基正名,頗有些不屑,說道:“讖緯之說虛無縹緲,彊兄還是少讀為好。”
彊華見劉秀貶低此書,辯解道:“劉兄可別瞧不上此書。讖緯之說由來已久,所謂‘河出圖,洛出書’,伏羲以此作八卦,文王得之傳《周易》,即便孔圣人也對此贊譽有加。其說博大精深,但凡能窺得一二,便上天入地無所不能。”
劉秀一笑,也不爭辯,自行拿出一冊《尚書》習讀起來。彊華見劉秀溫習功課,也不多言,躺在榻上,搖頭晃腦地研究起那《赤伏符》來。因有腳傷,不多時便沉沉睡去。
劉秀讀了一陣,只覺那《尚書》晦澀難懂,雖有劉良不少注解,依然讀得一頭霧水。伸了伸懶腰,望著破窗外冉冉升起的新月,心中無限惆悵,不禁想念起心中佳人。“麗華啊麗華,你可知我心屬你?”想著想著,倦意襲來,和衣睡去。
翌日清晨,劉秀被屋外嘈雜的人聲吵醒,見彊華還在熟睡,便悄悄起身,出門觀瞧。就看到一大群學生急匆匆地向學堂走去,忙上前問詢:“敢問師兄何事如此匆忙?”
“后隊屬正伏惠公當代名儒,今日有暇,一大早便來太學講《詩》,若不趕緊,怕要錯過。”
劉秀細細一想,似乎叔父也曾提過此人。伏惠公名喚伏湛,瑯邪東武人,其父伏理,就已是當世大儒,以《詩》授業漢成帝。伏湛得傳父業,教授數百人。在成帝時為博士弟子,連番升遷,王莽登基時已是繡衣執法,督察奸惡之徒。不久前升為后隊屬正。知此人講學,劉秀忙整了整發髻,一同趕了上去。
到了學堂前,見堂內早已座無虛席,就連過道都是席地而坐之人。門口許多士子進不去,擠在門前伸長脖子使勁往里瞧。人雖多,卻無人喧嘩,顯得格外安靜。就聽堂內有人朗朗讀道:
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
從孫子仲,平陳與宋。不我以歸,憂心有忡。
爰居爰處,爰喪其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于嗟闊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一首《擊鼓》被那人讀得跌宕起伏,前半首鏗鏘有力,聲如洪鐘,后半首哀婉幽怨,撩人心弦。過了一陣,聽那人繼續講道:“這首《擊鼓》所講乃是為國出征不得歸家,山盟海誓不得兌現,生死旦夕不得相守。正所謂,兵者,兇器也。無論保家衛國也好,開疆擴土也好,都是犧牲了無數無名者的切身利益甚至性命,雖被冠之以為國為家的榮光,也無法平息生者內心的傷痛。諸位同學或有一日出將入相,但請謹記伏某今日之言。無論身居何等要職,也須時刻俯身體恤黎民百姓。”
劉秀聽得津津有味,不覺已至午時,就聽堂內人講:“今日與諸位士子共習詩書,著實暢快。若有機緣,他日再與諸君暢談。告辭。”
劉秀本想拜見伏湛,怎奈學生眾多,不得近前。遠瞧見伏湛坐車而去,只得作罷。正隨人流回舍之際,就聽身后有人喚道:“可是舂陵劉文叔嗎?”
回頭望去,只見那人白衣總角,十三歲模樣,不是鄧禹是誰?
劉秀大喜,忙迎了過去,拱手一拜:“哎呀,仲華,可想死為兄了。”
鄧禹呵呵一笑,還禮道:“自上次匆匆一別,已有月余,未料文叔亦來了長安。不知何時來此,也不來尋小弟盤桓片刻,莫不是忘卻故友了?”
劉秀趕忙解釋:“仲華可錯怪為兄了,秀昨日才到長安,安頓諸事后天色已晚,未能來得及拜見賢弟,可巧今日聽詩遇到仲華,正是相逢自有天意。”
鄧禹見劉秀當真,笑了笑:“小弟與兄長逗趣而已,莫要當真。兄長此來長安,意欲何為?”
劉秀正色道:“自與賢弟一別,秀思量許久,自覺不可再渾渾噩噩,得過且過,故而亦求學長安,遵仲華之言,奮發圖強,定要有所作為,不負平生。”
鄧禹聽聞此言,鼓勵劉秀:“兄長有此志向,定能如愿以償。愚弟不才,若兄長有惑,可隨時問我,禹定然竭盡所能,以助兄長。”
劉秀甚是感激:“秀生性愚笨,可要煩勞仲華了。”
二人相談甚歡,攜手而歸。
不覺中,劉秀在長安已游學數年,學業雖未大成,但也略通《尚書》,即便這些年長安生活清苦,倒也值得了。
這日,劉秀趁著閑暇來到集市,出租驢車以貼家用。雖然來長安時略有積蓄,但自皇帝廢大、小錢,改用“貨布、貨泉”后,錢幣貶值加劇。民間私下交易大、小錢,抵制新幣,使得新幣價值所剩無幾。劉秀原本寬裕的積蓄已然捉襟見肘。好在劉數次托來歙與朱佑捎來不少大錢,才解燃眉之急。但劉秀也不好意思總是向大哥張口,那輛驢車倒是派上了用場。長安集市貨流甚大,許多人租車運貨,劉秀每當做完當日功課,便來拉上幾趟,好歹有些收益糊口。
劉秀正坐等生意上門,遠遠瞧見劉隆急匆匆趕來。
劉隆,字元伯。其父劉禮早年隨安眾侯劉崇起兵反莽不成,為王莽所殺。劉隆當年僅七歲,得以脫免,幸得親友周濟,勉強糊口,又學于太學。劉秀偶然結識這個遠親后,雖然自己生活也很清苦,但仍時不時地接濟一番。
劉隆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地說道:“文叔,你表兄來了,我怕他來此尋不到你,便替他喚你回去。”
劉秀大喜,忙托劉隆幫忙照看驢車,一路小跑,剛進舍間,就看到鄧禹、彊華陪來歙寒暄。二人知其兄弟許久不見,定有不少私密之事相談,便雙雙起身辭去。
劉秀提起袖子擦去汗水,高興地向來歙行禮:“表兄許久不見,想死我了。此來長安有何要事?叔父可好?兄長可好?諸位親友可好?”
來歙笑呵呵說道:“都好。你看你,好歹也是個知書達理的先生了,怎么心境反而不如先前穩重,若是你叔父看到這副模樣,豈不氣得直吹胡子?”
劉秀嘿嘿一樂,趕忙道歉:“是秀失禮了。”
來歙擺擺手:“你也莫怪我嘮叨,言行舉止乃人之表率,若過于粗糙拖沓,會使人覺得有失穩重。更何況自漢以來,上自朝廷廟堂,下至世族百姓,最重禮儀,舉止輕浮往往不受人待見。雖說是一件小事,但也不可不多加注重。”
劉秀聽來歙越說越嚴重,忙躬身一拜:“秀定當牢記表兄教誨。”
“嗯。我此來長安販些山貨,你大哥托我帶些錢與你,還捎來書信一封。”
劉秀難得有家書,忙接了過來,展開細瞧:
三弟如晤。長安之行已然數載,聞君叔、仲先所言,吾弟學有所長,為兄甚為欣慰。近年,為兄又新增一財路,所獲頗豐。弟遠在他鄉,兄自當幫襯,切勿為錢所累。前言天下之事,愈發顯現,或有所變,弟當小心仔細。
讀罷,劉秀合上書信,猶豫再三,問道:“表兄可知家兄近來所忙何事?”
來歙靜靜地看著劉秀,半晌才說:“此事關乎身家性命,你若不知,或可脫身,一旦知曉,身陷其中,恐有性命之憂。你可愿知?”
劉秀咬緊牙關:“愿聞其詳。”
來歙突然站起身來,警惕地向屋外一瞧,隨手關上柴門,坐回榻上,悄聲說道:“你大哥于后院掘一地窖,內藏熔爐、模具。”
劉秀驚道:“莫非……莫非大哥私鑄錢幣?”
“正是。‘貨泉’每枚重五銖,‘貨布’每枚重二十五銖,若熔五枚‘貨泉’為一枚‘貨布’,即可獲利四倍。”
劉秀聽得冷汗淋漓:“私鑄錢幣可是大罪,一家私鑄,五家連坐,輕者充軍,重者殺頭。這……這豈非虎口拔牙?”
來歙靜靜地說道:“文叔,你可知為何私鑄錢幣屢禁不止?”
“自是其利甚大,鋌而走險。”
“這只是其一。”來歙喝口水,接著說道,“王莽自掌權以來,先后四次更改幣值,最多時,竟有二十八種錢幣同時流通,官家在其中渾水摸魚,占盡便宜,而百姓卻財物喪盡,深受其害。最大的贏家是誰?正是他王莽本人。他不顧百姓疾苦,獨占四倍暴利,天下豈能沒有想法?”
劉秀點點頭:“難怪如此。長安商賈、百姓私下仍用漢時五銖錢,這便不足為奇了。”展開書信,又觀瞧一遍,就著炭火將竹簡燒了個干凈。“表兄欲何時歸鄉?”
“也就三五時日吧。”
劉秀想了想:“秀亦愿回鄉,正好與表兄搭個伴吧。”
“也好,你離鄉數年,也該回去瞧一瞧了。你二姐又生一女娃,可是水靈了。”
用過晚飯,劉秀送走來歙,卻不歸舍,獨自在院內徘徊。天色已暗,月色朦朧,幾顆小星兀自閃著,世上有多少人如那昏暗的小星,再苦再累無人知曉,光鮮亮麗與己無關。罷了,學已至此,空留無用,不若回鄉以待時變。或許柳暗花明,家鄉才是自己福地也未可知。
正思量著,聽聞有人呼喚:“可是文叔嗎?夜已涼了,何故在此躊躇?”
劉秀望去,卻見鄧禹笑吟吟站在身后。
“是仲華啊!你不也未歸去嗎?”
“我剛剛外出歸來。令兄走了?”
劉秀也不答話,怔怔地想了片刻,向鄧禹一拜:“仲華,愚兄與你相交數年,情同手足。今日有一疑問,還望仲華不吝賜教。”
鄧禹忙還禮:“文叔何必如此客套?有何事但說無妨。”
劉秀整理了一下思緒,問道:“敢問仲華如何看待當今天下之事?”
“當今天下?”鄧禹一愣,“天下太平,并無他事啊。”
劉秀一笑:“仲華不必裝假,你知我所言何事。庭院空曠,并無他人。出于你口,入于我耳,還請仲華暢言。”
鄧禹也笑:“小弟亦有一問,不知兄長可否直言相告。敢問兄長又是如何看待當今天下之事?”
劉秀想了想,說道:“當今天下,貌似風平浪靜,實則諸多隱患:其一,朝廷雖禁土地買賣,然官宦豪強兼并土地卻愈演愈烈;其二,幣制混亂,商貿不暢,經濟蕭條,百姓苦不堪言;其三,多年征戰,空耗錢糧,未得寸土,反惹得周鄰怨憤;其四,齊地動蕩,赤眉橫行無忌多年,卻至今屢剿不絕,反而越發強盛,而戰死將士又未加撫恤,也多有不平。如此內憂外患,恐非吉兆。”
鄧禹答道:“文叔所言皆中要害,卻少了一則。世族不滿,百姓困苦,人心思漢。雖大漢朝與今相比,未必好了多少,然世族咸服,百姓安樂,勞有所得,老有所依,遠勝今日人心惶惶、朝不保夕。赤眉之亂,只是開始,若中原再有變數,則天下必亂。此時,如能順應民意,樹漢旗幟,中興大漢,則天下響應。而能解此困局者,必劉氏也。”
劉秀聽鄧禹如此一說,豁然開朗,頭腦一下子清醒起來。定了定神,說道:“仲華之言,振聾發聵,秀受教了。過幾日,我便要隨表兄回鄉了。本欲明日向仲華辭行的,既然今夜相遇,不若就此拜別,也好過臨近辭行,徒增傷感。只是不知仲華有何打算?”
鄧禹聽罷,很感意外,又有些許傷感:“我一書生,身在何處并無大礙,倒也不急于回鄉。兄長此去,好自珍重,愿心想事成,建功立業。待時機成熟,禹定來助兄長一臂之力。”
劉秀聽聞此言,喜不自禁:“那為兄便恭候賢弟大駕了。”
幾日之后,劉秀與來歙走在歸家的路上。
剛來長安之時,劉秀還指望學有所成,得拜官爵衣錦還鄉,也好有向陰家提親的底氣。然而學了數年后,劉秀卻已沒有當初那般天真。王莽掌權,最為忌諱便是劉氏宗族。既然自己對長安來說終究不過是個過客,那還不如回到家鄉。數年前大哥就言天下將亂,而鄧禹亦言劉氏當有復起的可能,若天命當真歸于劉氏,倒不如回到舂陵,說不定還能助大哥劉成就一番功業。辭別了鄧禹、彊華,又將兄長所贈錢財多留些與劉隆,便離開了這座讓劉秀感慨萬千的城市。
一路無話。十數日后,便快到宛城了,遠見一輛馬車迎面過來,款款走下一華貴公子,沖著劉秀微微一笑:“文叔別來無恙?”
劉秀細瞧,雖然數年未見,但舉止氣度仍如當年一般無二,正是宛人李通李次元。劉秀迎上前去,輕輕一拜:“多年不見,次元可好?”
李通還禮:“還好還好。當年聽聞文叔往長安而去,本欲相送,怎奈家中俗務纏身未能如愿,好不失落。今日李某正要去往長安,還想可與文叔長安一敘,孰料能在此相遇,當真意外。不知文叔何事歸鄉?若有用得到李某之處,不妨明言,通自當竭力相幫。”
劉秀見其言辭誠懇,備感親切:“秀西學長安數年,學業再無精進,苦留長安徒費錢糧,不若回鄉耕讀,或更有裨益。次元往長安而去,有甚要事?”
“朝廷新近升遷家父為宗卿師,另征辟通為五威將軍從事。通本欲開春回暖再走,可家父來信,言京中諸事繁忙,喚我速速往長安料理。還好在此與文叔相遇,不然又要擦身而過了。”
劉秀在京數年,早已熟知其父李守最好星歷讖記。初時,劉秀對讖緯之學不以為然,后來在彊華整日的念叨中,對此多少有了一些了解。此學雖然虛無縹緲,但王莽掌權以來,大興讖緯之學,終以此術登基稱帝。李守因善占卜,為王莽眷顧,屢有升遷,如今連李通也蒙其蔭職,劉秀不禁暗嘆:“多年苦讀不及旁門左道,也難怪李通、彊華等人對此術情有獨鐘。”雖心中黯然,面上卻不露聲色:“次元兄出仕為官,當真可喜可賀,此去定然前程似錦,出將入相。”
李通哈哈大笑:“不過是將軍府內小吏,替人跑跑腿罷了,哪比得上家中安逸快活。”
“令尊深受皇恩,次元升遷也定是轉瞬之事。待他日有暇,秀再往長安,定當拜會。”
兩人又寒暄一陣,李通為了趕路,也不敢久留,便雙雙辭行,各自踏上行程。
一走數年,當真是歸心似箭,離家越近,心中越是激動不已。踩在自幼走過的石子路上,看著路邊收割干凈、平整過的田地,心情無比舒暢。終于到家了,雖然久無人居住,但劉不時派人打理,倒還整潔,劉秀心中一陣感激,放下行李,便直奔大哥劉
家去。
剛入院中,遠遠看到劉賜、劉祉、劉嘉、朱佑似乎正與劉談論著什么。待近了,才聽到劉
說道:“那便盡早購鐵以鑄兵刃,招募鄉勇,以做護衛。雖然是些流落災民,逃難至此倒也好說,若真是殺官造反,怕會波及南陽。”
劉正向眾人吩咐著,抬頭瞧見劉秀走了進來,喜出望外,忙迎了過來,一伸手便把劉秀擁入懷中,一陣猛拍。劉
本就頗有氣力,見劉秀歸來更是欣喜,直拍得劉秀喘不上氣,才松開雙手。
“哎呀,我的好三弟,你可算回來了,當真是想煞為兄了,快讓我好好看看。嗯,長高了,就是略有些清瘦,長安數年,怕吃了不少苦頭吧。”
劉秀向眾人一一見禮,問道:“剛才隱約聽到大哥與諸位談論南方之事,也未聽得真切,不知南方有何狀況?”
劉嘉搶先答道:“去年南方大旱,焦土萬里,顆粒無收,數以萬計饑民掘野菜以食,然人多菜少,時有更相侵奪。官府見流民太多,竟未有賑撫之意,任由百姓自生自滅。饑民無人管束,當真命賤如紙,為此推出渠帥二人,評理訴訟。傳聞那二人喚作王匡、王鳳,新市人士。初時眾數百人,也無甚要緊,可誰知周邊諸多強人如王常、馬武等攜流民爭相投靠,數月間至七八千人。如今氣勢已成,官府皆閉門自守,不敢與之相爭。”
劉賜接過話語接著說道:“王匡諸人挑選精壯以壯聲勢,時日一長,必有所亂。須知欲壑難填,待手中有了足夠人馬,王匡、王鳳怎還會甘愿于荒郊野外吃糠咽菜?若流民暴起,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我等必受其害,故與伯升計較,早作準備。”
劉秀聽聞此事,亦是覺得兇險。眾人又商定不少細節,劉分遣眾人各自行事,聯絡族人,籌集錢糧,募集勇士。待吩咐完畢,劉
與劉秀進入堂內敘話。剛剛落座,劉
便問劉秀:“三弟如何看待此事?”
“秀覺他們幾位所言在理。齊地赤眉初時也多為災民,如今卻攻城略地,稱霸一方。這王匡未必不會如那赤眉一般,起兵反叛。”說到此處,劉秀壓低聲音說道,“大哥前言天下有變,南方之事未必不是一個預兆。”
劉眼前一亮:“哦?這如何講?”
“赤眉雖強,然遠在齊地,不足以威脅京師。王匡雖弱,卻緊鄰中原。如若成勢,必能震動三輔,三輔動蕩,則天下大亂。而大哥欲成大事,必由此中而來。”
劉笑道:“看來三弟這幾年游學長安,長進不小,能看得如此通透。眾人只看到眼前之事,卻未必有你如此遠見。”
劉秀面上微微一紅:“大哥謬贊了。你可還記得那新野鄧禹?秀歸來時,仲華曾言,若中原有變,則天下大亂,還言百姓困苦,人心思漢,如順應民意,中興大漢,則天下響應。而解此困局者,必劉氏也。”
劉若有所思,半晌不語。“若真如鄧禹所言,我等可相機行事,必能成就一番功業。三弟眼下如何打算?”
“愚弟以為,當前之事不可過于張揚,越是平靜越要小心仔細。購鑄兵刃也好,招募鄉勇也好,都不可逾制,免得引起官府警覺。秀歸家后,自去料理那幾頃田地,凡事皆如從前無二。倒是大哥擺在明眼處,諸事還要謹慎。”
劉見劉秀慮事周到,很是高興:“嗯,為兄自會留意。你歸來還未見過叔父吧?為兄與你同去看望他老人家,他可想你想得緊呢。”
“正該去探望。”
兄弟二人同往劉良家中。劉良許久不見劉秀,又考究其所學,亦是長進不小,甚是欣慰。留二人在家中用飯,相談甚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