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青山在熱鬧非凡、車水馬龍的京師街市中穿梭著,目光急切地搜尋著師妹的身影。那街道上人頭攢動,小販的吆喝聲、行人的交談聲交織在一起,仿佛是一曲嘈雜卻又充滿生活氣息的樂章。他來到以往常和師妹碰面的捏小人之處,可左尋右找,卻不見師妹的半點蹤跡,心中不由得泛起一絲焦急與疑惑,暗自思忖著師妹能跑到哪兒去了呢。
正尋思間,前方一處圍聚了好些百姓,人群中傳出陣陣議論聲,嗡嗡嚶嚶的,好似一群蜜蜂在飛舞。陳青山心生好奇,便加快腳步湊了過去。這一瞧,可把他驚出了一身冷汗,只見那告示牌上,赫然張貼著錦衣衛下發的捉拿朝廷要犯的通告,上面竟畫著自己、師妹還有木蘭真的畫像,畫像雖算不上栩栩如生,但也能大致辨出模樣。再看那所書的犯罪內容,條條羅列,觸目驚心,周圍百姓一邊看著告示,一邊交頭接耳,那話語里滿是對賞金的覬覦,仿佛只要找到畫像上的人,那白花花的銀子就能輕松落入囊中,各個都躍躍欲試的樣子。
“格老子的,木大哥一個人就值三千兩,我惡鐘馗陳青山和師妹也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腦袋就各值一千兩,這是誰給的報價?我惡鐘馗非得把他的皮扒下不可?!标惽嗌綒獾靡а狼旋X,暗自嘟囔著,心里別提多窩火了。想自己在江湖上怎么說也是響當當的人物,行俠仗義多年,江湖豪杰哪個見了自己不得尊稱一聲“陳大俠”,給上幾分薄面,如今卻被這般“賤賣”,只值區區一千兩,這簡直就是對他的莫大羞辱。
站在陳青山旁邊的一個男人,本是隨意地掃了一眼告示,又漫不經心地朝陳青山這邊看了看,這一看可不得了,他覺得眼前這人跟告示上畫的竟有幾分相似,頓時瞪大了眼睛,滿臉的不敢置信,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趕忙用手揉了揉,又死死盯著陳青山,那目光好似要把陳青山看穿一般,隨后手指顫抖著指向陳青山,扯著嗓子喊道:“喂,你們快看,這人好像告示上面的人?!?
這一嗓子,猶如平地一聲雷,瞬間把陳青山嚇得不輕。好在他反應夠快,腦子一轉,立馬就有了主意。只見他嘴角一歪,眼皮往上一翻,露出大片眼白,那模樣活像個患了嚴重白內障的病人,緊接著雙手開始在空中胡亂比劃,嘴里“嗷嗷”直叫,活脫脫就是個啞巴的樣子。他這副模樣,任誰看了都很難和那告示上的江湖大俠聯系到一起,別說旁人了,怕是連他親爹娘一時半會兒都認不出來。再說那告示上的畫技本就粗糙,只是勾勒出個大概輪廓,細節之處模糊不清,眾人又怎會輕易認出他來。
這時,便有人戲謔起那男子來:“你怕是窮瘋了吧,就這小子的模樣也配是這告示上的人,你瞧瞧這上面說的,他們每一個都是殺過朝廷錦衣衛的人,武藝高強,江湖上有名人物,你再瞧瞧這小子長的歪瓜裂棗,賊眉鼠眼,哪里像這告示上的所畫之人?!?
周圍人聽了這話,哄堂大笑起來,那笑聲里滿是嘲諷。
陳青山聽了這男子的話,心里那叫一個哭笑不得,一時之間,都不知道是該感謝這人替自己解了圍,還是該氣他把自己形容得如此不堪。以自己的武藝,倒也不怕這些普通百姓,可一旦暴露身份,惹出麻煩來,那可就后患無窮了,當下也顧不上計較,只是當著眾人的面又嗷嗷叫了幾聲,手上比劃得更起勁了,隨后不慌不忙地轉身,慢悠悠地離開,那姿態就好似真的受了委屈的啞巴一般。
那男人見剛才還有幾分神似告示上的人,這會兒一下子變得這般丑陋滑稽,又揉了揉眼睛,滿臉狐疑,喃喃自語道:“是我眼花了嗎?”
陳青山走遠了些,確定那些人沒再注意自己,這才長舒一口氣,拍了拍胸脯,臉上滿是憤然之色,暗自罵道:“老子風度翩翩,英俊瀟灑,哪里就賊眉鼠眼了,哪里就不配是這告示上的人了,你們沒這眼力勁拿到這賞金,那可怪不到我了。”
就在他還在心里埋怨著,眼睛隨意一瞟,突然眼前一亮。只見大街上一處小攤前圍聚著幾個人,一個算命先生正襟危坐,裝模作樣地為一位貴婦人看相呢。旁邊停著一頂精致的轎子,那婦人身前還跟著一名乖巧的丫鬟,小攤那兒豎著一副豎幅,上面寫著八個楷體字“摸骨算命,指引迷途”,頗為醒目。而他那調皮的師妹柳蝶衣,臉上戴著個猴王面具,只露出那櫻桃小嘴,正拿著一根糖葫蘆,有滋有味地舔著,站在那算命先生旁邊,瞧那模樣,好似在看熱鬧。
陳青山見狀,無奈地嘆了口氣,暗自腹誹:“碰上這大騙子,看來又有苦命人要花不少冤枉錢了?!?
“夫人,恕先生我直言,您是否與丈夫生活不睦,他在外經常夜不歸宿,尋花問柳?而且……”那算命先生捻著自己花白的胡須,目光炯炯有神地望著眼前一臉貴相的夫人,話說到一半,卻故意欲言又止,賣起了關子。
那貴婦人一聽這話,先是驚愕得張大了嘴巴,仿佛被人看穿了心底的秘密一般。她原本只是抱著僥幸心理,想著來試試這算命的到底有沒有真本事,畢竟平日里她也不信這些江湖術士的把戲。可眼前這算命老人,頭發花白,臉上帶著一種病態的黃色,看著雖不怎么討喜,可那目光卻好似能洞察人心,如今竟一針見血地說出了自家的丑事,這怎能不讓她激動。
“哎呀,先生您可真是未卜先知,神機妙算呀。”貴婦人激動地一拍大腿,隨后臉色一變,滿臉的氣憤,開始大倒苦水,“我家那口子自從做生意發了點橫財,竟敢嫌棄老娘人老珠黃,時常背著我去外面和那些騷狐貍搞到一起,老娘每次都要和他大吵一架,想老娘早些年可沒少和他吃苦,我自從為他折了我那孩兒之后,便不能再生養,可這沒良心的,竟然這么對待老娘,他就不怕遭報應嗎?”說到傷心處,她神色變得凄涼起來,掏出手帕輕輕擦拭著眼角的淚花,那模樣著實可憐。
那算命先生在一旁察言觀色,見這貴夫人情緒激動,心中已然明了,這在家中怕是個厲害的主兒,當下裝作恍然開悟的樣子,說道:“怪不得,我見夫人雖面生貴相,可卻鼻梁如竹節有克子之相,如若要使得家庭和睦,這……”又是說到關鍵處,戛然而止,那副高深莫測的模樣,讓人看了又氣又急。
貴婦人此刻心急如焚,一心想著讓這算命先生給自己指條明路,好解決家里這糟心事。原本只想隨便給點錢財打發了,可轉眼一想,有求于人,反正丈夫近年來發了橫財,自己也不缺這點銀子,索性直接把那裝著不少銀子的錢袋放在了那小攤子上,急切地說道:“小小心意,不成敬意,還請先生替奴家解惑?!?
那算命先生見狀,臉上露出一抹得逞的微笑,卻又趕忙用折扇將那錢袋壓住,微微點頭,故意擺出一副深沉的模樣,緩緩說道:“既然夫人誠心誠意找上老夫,說明老夫便與夫人今生有緣,應當為夫人解惑。夫人如今不能生養,您家丈夫無非是想要個能傳香火的兒子,可夫人又太過強勢,您丈夫敢怒不敢言,只能背著夫人在外尋花,夫人難道就忍心他就此斷了香火?百年之后,遭到祖宗怪責嘛。今生夫妻,乃前生注定,幾輩子修來的緣分,夫人要想家庭和睦,何不主動為他迎娶一房小妾,此后即能讓他傳遞香火,又能使家庭和睦,安了他的心,豈不兩全其美。”
陳青山走到算命的小攤前,本想著過來揭穿這騙子的把戲,可聽了這番話,一時之間竟有些猶豫了。他暗自尋思,這騙子雖說用的是哄騙的手段,可倒也算是給這婦人提供了一個解決問題的思路,若是這女人能想明白,真替丈夫找一房小妾,讓丈夫能傳宗接代,說不定往后家里也就太平了,丈夫也不會再出去沾花惹草。
“師兄,你方才去哪了?師妹我到處找你呢?!绷乱惶ь^,瞧見陳青山來了,趕忙湊上前去,一臉急切地問道。
“額……”陳青山頓時語塞,撓著自己的頭,神色間滿是犯難,心里暗自叫苦,總不能說自己跑去賭博了,還在賭場大鬧了一場吧,這要是讓師父知道了,非得把自己逐出師門不可,那可就完蛋了。
柳蝶衣見師兄不說話,大眼睛一瞪,沒好氣地冷哼一聲,顯然是生氣了。
陳青山腦子一轉,趕忙編了個瞎話,愜意地說道:“師妹,是這樣的,我剛才在路上看見了一個小偷,偷了別人的錢袋,我便和木大哥前去追那小偷了,將那錢袋送還給失主,在回來的路上遇到了杜三娘,我便讓杜三娘帶著木大哥先去香滿樓找沈姑娘了?!?
“你見到杜大姐了?!绷麦@訝地問道。
“他們已經去香滿樓了?!标惽嗌节s忙回道。
而那貴婦人聽了算命先生的話后,像是丟了魂兒一般,坐在那兒陷入了久久的沉思,半晌才回過神來,失魂落魄地起身,坐上轎子,吩咐轎夫抬著自己離開了。
那算命先生見終于打發走了這貴婦人,這才慢悠悠地打開錢袋一看,好家伙,里面少說也有三十兩銀子,頓時眉開眼笑,意味深長地說道:“世人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得見如來。而我這也算是幫你男人了?!蹦歉钡昧吮阋诉€賣乖的模樣,讓人看了就來氣。
陳青山見狀,微微一怔,隨后冷笑一聲,嘲諷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想你摩云居士貴為泰山派高手,也用這種算命的把戲騙取錢財,真不怕被武林豪杰所恥笑。”
這被陳青山稱作摩云居士的算命先生,一聽這話,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微微泛紅,卻又強自狡辯道:“像你這樣的年輕人,我見的多了,又不恥于打劫,又不想著拋頭露面,江湖賣藝。我的武當陳大俠,武藝高強也得吃飯呀。這世上有誰和銀兩過不去的呢?再說我也是真心為他們解惑,比起那些坑蒙拐騙的同行恪守行業,負責多了。陳兄弟方才也聽到了,她從此不能生養,還不準他丈夫再娶,那他男人豈不是要斷了香火?若是一個明事理的女人,聽了我這番話,回去怎么也應該給他丈夫再續一房?!?
陳青山冷哼一聲,不屑地說道:“強詞奪理。”又轉頭看向師妹,問道:“師妹你來的這會兒,他騙了多少個人了?”
柳蝶衣正吃著糖葫蘆呢,聽了師兄的話,稍作回憶,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
陳青山看著師妹伸出的手指,眉頭微微一皺,滿臉的難以置信,說道:“就這一個?”
柳蝶衣趕忙使勁搖了搖頭,陳青山這下可驚了,瞪大了眼睛,大聲說道:“我去,就這一會,他都騙了十個苦命人了,夏侯兄你就說你今天騙了多少個人吧?”
原來這被陳青山稱作摩云居士的算命先生,乃是一名泰山派的武林中人,他此刻這副模樣不過是易容所致,并非真實長相。
此刻被陳青山當面稱作騙子,他也是尷尬無比,這算命本就是抓住人的僥幸心理,再憑借察言觀色、投機取巧的本事混口飯吃。見陳青山當面拆穿,他也不惱,只是伸了伸懶腰,站起身來,笑道:“還請陳大俠就此嘴下留情吧,我夏侯輝還不是為了在此打探情報啊,兩位前來找我,是東方大俠有吩咐了么?”說著,他活動了下筋骨,那身軀就像是一頭靈活的貓,脖子往身后努力一轉,只聽骨骼“咔咔”作響,原本佝僂的老人模樣瞬間消失不見,身軀暴漲數尺,在外人看來簡直不可思議。陳青山心里卻很清楚,身前之人練得一手縮骨功,四肢百骸柔弱無比,猶如貓骨一般,他的喬裝打扮、易容之術更是厲害,能將一個人模仿得惟妙惟肖,就連聲音都能模仿個七八分像呢。
陳青山看了看周圍,覺得此地人多眼雜,不是說話的地方,便說道:“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去找杜三娘他們。”
熱鬧的京師,風月場所自是少不了,而這京城中最負盛名的酒樓,非香滿樓莫屬。
香滿樓就像是一顆璀璨的明珠,鑲嵌在這繁華都市之中,一到夜晚,燈火輝煌,遠遠望去,宛如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
走進里面,更是熱鬧非凡,仿佛走進了一個巨大的樂場,處處洋溢著歡聲笑語。
這里不僅有專人藝女表演才藝,或撫琴弄弦,或翩翩起舞,那樂聲婉轉悠揚,舞姿婀娜多姿,讓人看得如癡如醉;更有千嬌百媚的女子陪酒作伴,她們個個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相貌出眾,風情萬種,一顰一笑都透著勾人心魄的魅力。
因此,這家風月場所每日都是人滿為患,達官顯貴、世家公子、江湖豪客們紛紛慕名而來,沉醉在這紙醉金迷的氛圍之中,享受著美人在懷的愜意時光。
杜三娘與木蘭真先是將從賭坊得來的銀兩妥善存在了錢莊,這才結伴來到香滿樓。
此刻,木蘭真走到酒樓前,望著那高懸的“香滿樓”匾額,卻突然止住了腳步,臉上露出一絲猶豫之色。
他看著那進進出出的男男女女,想著里面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穿紅戴綠,一個個風騷妖嬈往上拉客的女人們,心里就覺得有些不自在,一臉漠然地問道:“這……也是你們的地盤?”
杜三娘卻答非所問地笑道:“我一個女人來這里都不怕,你一個大男人怕什么,莫非還怕這些如狼似虎的女人把你吃了不成?”
木蘭真被杜三娘這么一調侃,竟一時無言以對,心中暗自腹誹:這女人真是牙尖嘴利,得理不饒人。
杜三娘見狀,冷笑一聲,嘲諷道:“假正經,老娘就不相信你不喜歡來這里?!?
說罷,也不再理會木蘭真,自個兒率先抬腳走了進去,那步伐輕盈又帶著幾分灑脫,仿佛對這里熟門熟路。
木蘭真看著杜三娘真就這么走進了酒樓,不由皺了皺眉頭,喃喃自語道:“這就是玉面麒麟東方白所說的,帶我見識一下江湖上眾位豪杰,半天一個正經人沒見到,吃喝嫖賭倒全讓我見著了,一會指不定還有坑蒙拐騙的?!?
他還在那兒猶豫恍惚著呢,身前已傳來杜三娘不耐煩的聲音:“傻大個,你到底還走不走了?”
木蘭真猶豫了一番,最終還是咬了咬牙,跟了上去。畢竟此刻自己勢單力薄,還被錦衣衛通緝著,要想對抗整個錦衣衛,結識江湖豪杰、誅殺劉瑾等閹黨,還得多仰仗這些江湖朋友,只能硬著頭皮進去了。
一走進這氣勢宏偉的酒樓,便見兩排二十多名女伎,手持或箏、或笛、或箜篌、或篳篥、或笙等金石絲竹樂器,一時間,樂聲響起,猶如大珠小珠落玉盤,清脆悅耳,又似山間清泉流淌,令人陶醉不已。
那樂聲正是唐玄宗根據《婆羅門曲》給楊玉環所作的《霓裳羽衣曲》,悠揚婉轉,仿佛帶著人穿越時空,回到了那盛世大唐。
而更讓人驚艷的是,七名身穿彩裙的女子,身后綁著數丈彩帶,從數丈高的花樓上一躍而下,身姿輕盈,如同下凡的仙子。
眾人見狀,皆是一陣目瞪口呆,驚嘆聲此起彼伏。
那些艷麗女子穩穩落在中央的舞臺上,隨后翩翩起舞,身子輕輕轉動,長裙隨之散開,好似一朵朵盛開的鮮花,舉手投足間如風拂楊柳般婀娜多姿,一個個風姿盡展,儀態萬千,引得在場眾人一片喝彩聲。
這等美妙場景,真可謂是“千歌萬舞不可數,就中最愛霓裳舞”,進入此地,仿佛置身于人間仙境,讓人魂牽夢繞,沉醉其中,難以自拔。
木蘭真進到這里面,第一感覺便是熱鬧非凡,這里和他印象中的妓院全然不同,雖說都是風月場所,可香滿樓更重視獨特的風味和別樣的歌舞表演,給人一種別樣的享受。
但凡有人走進這里,很難不被這舞臺上那些冰肌玉骨、千嬌百媚的女子所吸引,那一個個嬌俏的模樣,仿佛有著無形的魔力,勾人心魄。木蘭真心中暗自好奇,究竟是誰有這般能耐,能開得起這樣奢華的風月之所呢。
在香滿樓那雕梁畫棟、金碧輝煌之所,女子獨奏的玉簫聲,恰似靈雀穿梭于林葉間,清脆與婉轉交織,于熱鬧喧囂里獨辟出一抹清幽意境。
木蘭真循聲抬眸,目光穿透繚繞的香煙與攢動的人頭,落于高樓圓臺上那吹簫佳人處。
只見她身姿恰似春柳拂風,修長且婀娜,面龐仿若芙蕖映日,眉眼含情如畫,肌膚仿若新雪初降,細膩而瑩潤。
一頭烏發精心挽就靈蛇髻,簪子上珍珠碧玉交輝,熠熠生光,櫻桃小口不點而朱,恰似春日枝頭初綻的嬌蕊,嬌艷欲滴。
身著的鵝黃煙紗碧霞羅,繡著大朵牡丹,華貴雍容,粉色水仙紗裙逶迤拖地,隨著她吹奏時的細微動作,如彩云飄動,領口微敞,淡黃色錦緞裹胸恰到好處地襯出那盈盈一握的細腰,仿若弱柳扶風,盡顯曼妙風姿。
當她與下方諸般樂器合奏,樂音似是山間鳴泉由緩至疾地飛濺,水花四濺化作繽紛花雨,又如群芳爭艷,馥郁香氣滿溢于無形,間或夾雜著仿若林間鳥雀的啼囀,此起彼伏,相應相和。
舞姬們身姿翩躚,彩裙飛揚,隨樂音起伏,高潮處恰似繁花綻于一瞬,滿場皆醉,這般盛景,直可與皇宮盛宴的笙歌漫舞相較,毫不遜色。
杜三娘本與木蘭真并肩,眼角余光瞥見他緊盯那女子,神色癡迷,不由心頭火起,翻了個白眼,沒好氣說道:“方才還裝得一本正經,這會兒就露了本性?!?
木蘭真聞聲回神,面色一冷,依舊寡言。杜三娘見狀,嘴角掛起一抹揶揄笑意,接著道:“你也就飽飽眼福罷了,她可是這兒的頭牌花魁,背后身份更是不凡,這香滿樓明面上可就是她當家。多少權貴公子哥眼巴巴盯著,想一親芳澤,都被她拒之門外。她義父‘宋百萬’,那可是富可敵國的主,手眼通天,在這京師跺跺腳,地面都得顫三顫。你能瞧上一眼,已是天大福分咯。”
木蘭真心中暗惱杜三娘曲解己意,他不過是聽出那女子簫音里蘊含深厚內力,絕非尋常賣藝之人,才多留意幾分,這杜三娘卻似故意尋釁,出口嘲諷。他冷哼一聲:“莫名其妙。”聲音冷硬,如寒鐵相擊。
杜三娘哪肯罷休,見木蘭真矢口否認,更是火冒三丈,嬌叱道:“你還敢嘴硬,莫不是以為老娘近些年隱于江湖,‘千手觀音’威名就不作數了?”言罷,她柳眉倒豎,正欲發難,卻見木蘭真身形如電,剎那間一招移形換位,杜三娘只覺眼前一花,頭上荊釵已被其抽走。
她剛要張口怒罵,那荊釵已裹挾勁風,如暗器疾射而來,杜三娘心下大驚,瞳孔驟縮,雙手于身前幻化成十數掌影,快若疾風,恰似千手綻放。好在她“千葉如來手”造詣精深,千鈞一發之際,伸出兩指穩穩夾住荊釵,可頭上發髻已然松散,烏發如瀑披散肩頭,卻也添了幾分凌亂的嫵媚韻味。
“你盡管試試?!蹦咎m真回頭瞥她,目光銳利如刀,聲若寒潭之冰。杜三娘此時方覺此人武功深不可測,心下暗忖:“這瘋子從哪冒出來的,身手竟這般厲害!”
木蘭真身為前任錦衣衛副指揮使,往昔歷經朝堂風雨、江湖暗波,什么大場面未曾見識。此時身處香滿樓,縱有美人在側、歌舞喧囂,他心中所念唯有皇上安危,心心念念要結交江湖豪杰,鏟除劉瑾等閹黨禍根。
他尋了間上好客房,剛坐下,便有幾個身姿婀娜、面容姣好的女子裊裊婷婷進來,笑語嫣然欲陪酒作樂。
木蘭真卻似不解風情的頑石,面若冰霜,冷言讓她們退下。
杜三娘瞧在眼里,心下對他多了幾分另眼相看,使個眼色,那些女子便乖巧退出門外。
木蘭真拿起白玉酒壺,自斟一杯,仰頭飲盡,咂咂嘴道:“酒倒還不錯?!?
杜三娘好奇心起,蓮步輕移,坐到對面木椅上,伸手便要拿那酒壺,想著借此與他套套近乎,結識一番。
不想木蘭真眼疾手快,左手腕如鐵鉗壓下,抵住她手臂。
杜三娘一怔,隨即明白他有意試探,心下不服,運力欲抽回手臂,卻覺那手腕似有千鈞重,紋絲不動,酒壺仿若生根,牢牢在手。
木蘭真見狀,冷冷開口:“這酒我花錢買的,想喝,自己買去?!?
杜三娘又羞又惱,臉色漲紅,內力貫注手臂,渾身緊繃,那桌子受兩人內力激蕩,“咯咯”作響,搖晃顫抖。
她額頭沁出細密汗珠,咬牙切齒道:“老娘認輸,你究竟什么來路,哪條道上混的,江湖中咋沒聽過你這號人物?”木蘭真見她服輸,緩緩收手,氣息微喘,平靜道:“錦衣衛副指揮使,木蘭真?!?
杜三娘聞言,驚得跳起,一招“仙人指路”直刺木蘭真雙目,木蘭真左臂如盾,輕松封擋。她見勢不妙,變招“鎖喉擒拿”,爪風呼嘯襲向木蘭真咽喉,卻在距咽喉三寸處,聽聞木蘭真吐出“前任”二字,爪勢頓收。她滿心狐疑,緊盯木蘭真,暗想:“錦衣衛與咱江湖人向來水火不容,陳青山帶他來,所為何事?”
木蘭真不懼她近在咫尺的手爪,仰頭再飲一杯酒,看著杜三娘,沉聲道:“若我還是錦衣衛,你此刻便沒機會站在這兒與我說話了。”
杜三娘心中戒備,卻也知他所言非虛,挑眉道:“少賣關子,有話直說,老娘沒耐心陪你兜圈子。”
木蘭真神色稍緩,露出一絲笑意,為杜三娘斟滿酒,緩聲道:“早年江湖有個大盜,憑‘千葉如來手’威震四方,群雄折戟,傳聞還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多少豪杰為睹芳容,不惜舍命。怎料歲月無情,往昔風華絕代的女飛賊,如今也添了幾分滄桑,看來任你武功蓋世,也難敵時光磨礪啊?!?
杜三娘先是驚愕,隨即釋然,想到他曾是錦衣衛高官,能識破自己身份不足為奇,畢竟錦衣衛眼線遍布江湖,對各路人物皆有記錄。
她冷笑一聲,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撇嘴道:“老娘年輕時,多少人拜倒裙下,即便現在,知曉我身份,想與我共度春宵的也不在少數,你倒嫌棄起我老了。”
木蘭真與她對視,見她風韻猶存,眼角細紋卻藏不住歲月痕跡,心下感慨,舉杯道:“好漢不提當年勇,過往風流皆作云煙。往事回首,醉夢幾人能尋……”言罷,神色黯然,為兩人添滿酒,苦笑道:“女飛賊,敬你一杯?!?
杜三娘爽利碰杯,仰頭飲盡,酒入愁腸,話匣子也開了:“我說你這堂堂副指揮使,咋落到如今地步,往昔多威風,皇上跟前紅人,現下卻與咱江湖草莽混在一處,不怕人笑話,丟了指揮使的顏面?”
木蘭真一聽,心中憤懣涌起,想起奉命出行卻遭兄弟背叛,若不是命大,早已埋骨他鄉,成為權力傾軋下冤魂,恨恨道:“若能平安歸朝,指揮使之位本是囊中之物,奈何造化弄人!”言罷,奪過酒壺,鯨吞牛飲。
杜三娘見他情緒激動,幾杯酒下肚,臉上泛起紅暈,襯得五官愈發深邃,多了幾分平日難見的灑脫不羈,心下竟有些悸動。她伸手握住木蘭真的手,輕聲勸道:“酒多傷身?!?
木蘭真抬眸看她,目光里少了幾分冷硬,多了些復雜情愫。往昔一心報國,不曾留意兒女私情,如今與這颯爽又嫵媚的杜三娘相處,酒精作祟,防線漸潰。他猛地攥緊杜三娘的手,用力一拉,杜三娘順勢倒入懷中,她抬眸望他,眼神似秋水含情,見木蘭真面龐冷峻卻不失英氣,尤其是那雙眼,犀利中此刻添了溫柔,心中那點戒備也煙消云散,仿若尋到了久候之人。
兩人目光膠著,情意暗涌,木蘭真望著杜三娘笑意,恰似春陽融冰,心防徹底崩塌,俯身吻上那紅唇。
杜三娘亦熱烈回應,雙臂環上他脖頸,沉醉于這突如其來又仿若命中注定的親密。
恰在此時,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陳青山率先進來,一眼瞧見屋內景象,如遭雷擊,呆立當場,瞠目結舌。杜三娘慌亂欲起身,卻被木蘭真緊緊摟住,似要將她揉進懷中護著。
隨后而入的摩云居士夏侯輝和柳蝶衣亦是滿臉驚愕,柳蝶衣瞬間滿面羞紅,雙手捂臉轉身,背向二人。
杜三娘當著眾人面,心如鹿撞,面若飛霞,尷尬得不知所措,仿若少女心事被撞破,緊張得指尖都微微顫抖。
木蘭真卻神色鎮定,抬眸望向陳青山,目光淡漠,仿若在無聲宣告這是他的領地,示意他們退下。
陳青山尷尬至極,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忙抬手捂住眼,結結巴巴道:“我……我什么都沒看見,兩位繼續?!闭f著,轉身欲拉夏侯輝離開,卻見夏侯輝還傻站著,瞠目結舌盯著屋內,急得他低喝一聲:“夏侯兄,還不走!”用力拽著夏侯輝轉身,匆匆關上房門。
夏侯輝回過神來,語無倫次嘟囔:“這……這人……咋回事?母老虎咋突然轉了性,兩人還……”他本是調侃,話說一半,見柳蝶衣滿臉羞澀,陳青山滿臉窘迫,自覺失言,尷尬收口。
陳青山滿心無奈,搖頭苦笑,暗嘆自己與師妹自幼相伴,感情含蓄,哪及木蘭真與杜三娘這般熾熱奔放,頓覺自己悲催,嘆道:“人比人,氣死人,怕是選錯地方,反倒成全他倆了。”柳蝶衣紅著臉,扯扯他衣袖,嬌嗔問道:“這到底咋回事呀?”
陳青山望著緊閉房門,聳聳肩,苦笑道:“干柴烈火唄,桌上有酒助燃,火勢可不就旺了。咱還是換個房間,別擱這兒礙人眼咯?!闭f罷,領著兩人朝隔壁走去,腳下步子略顯慌亂,似還沒從那尷尬一幕中緩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