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行事，簡直豈有此理，究竟是何意思？”狄公冷冷發問道。

“意思便是家母想要見你。”女子厲聲回道，“眾人稱她八仙夫人，乃是三公主殿下的宮女主管。”

“令堂莫非有病在身？”

“等你我出了鎮子，走進樹林后再說不遲。”

狄公決意先不多問，等到對這趟秘密差使知之更詳后再說。此時轎夫們放慢了腳步，外面十分寂靜。

約摸過了一刻鐘，女子忽然拉開窗簾，此時正經過林間小道，兩旁皆是高大的松樹。女子抬手放下兜帽，只見一頭烏發盤成單髻，樣式簡素別致，前面別著一把嵌有銀絲的金梳，小巧的鼻梁略微上翹，平添了幾分活潑俏皮，轉頭對狄公開言時，口氣卻依舊冷硬：“我非得先說一句，此事的前因后果，我全不曉得，只是奉命而行！因此你也不必徒費口舌，跟我問這問那了。”說罷伸手在凳下摸索，取出一只扁平匣子，擱在膝頭，正是大夫用來裝藥方的朱漆方盒：“在此匣中，你自會看到有一沓空白藥方，還有十來張你的名帖，并且……”

“多謝姑娘，在下已自行備好了名帖。”

“隨你自便。里面還有幾副膏藥、六包藥粉，全是正經貨色。在上游二百多里之外，有個鎮子叫做萬鄉，你以前可否去過？”

“曾經中途路過一次。”

“如此甚好。就在關帝廟后面，住著一位郭公，曾任京師檔房主簿，后來致仕還鄉，與你在京師中便是舊相識。適逢他哮喘發作，聽說你從京師過來，便于六七日前召你前去，如今你正在回京的路上。我說的這些，你可能一一記下？”

“我自會試著記住。”

“郭公寫信給家母，道是你將途經此地。家母亦患有哮喘，昨日再度發作，十分難挨，因此叫你來看診。”女子說罷，迅速瞥了狄公一眼，惱怒地問道，“你為何攜著一把寶劍？叫人看見可是大為不妙，放在這凳子底下！”

狄公緩緩解下寶劍，心知外人進入皇宮時，一律不許攜帶兵器。

轎子在寂靜的林中行走半日，道路漸漸變寬，穿過一扇巨大的雙拱石門，又經過一座寬闊的漢白玉石橋，兩旁的欄桿雕花精美。在護城河對面，隱隱可見碧水宮高大的雙扇門。女子掩起窗簾，狄公聽見有人喝令，轎子驟然停下，領頭之人與守衛低語幾句，然后轎子又被抬起，走上一道臺階。只聽門閂放下、鐵鏈松開，隨后大門開啟，又聽得幾聲號令，轎子朝前走了一段，終于停在平地上。四面的門簾窗簾被一齊拉開，耀眼的光亮從外射入，晃得狄公只得暫且閉目，再度睜開眼時，卻見一名隊正湊到窗前，身后立著六名守衛，個個身披金甲，手持長劍。

隊正對女子說道：“姑娘自是不必多說了。”轉頭沖狄公又道：“報上姓名生業，再說為何前來！”

“敝人姓梁名牟，是個大夫，被公主殿下的宮女主管八仙夫人召來。”

“請下轎！”

兩名守衛上前，利落地搜過狄公渾身上下，甚至摸摸靴筒，抽出里面的身份官文。隊正仔細看過，說道：“好，大夫離開此處時，再將這文書交還與你。請姑娘把大夫的匣子遞過來！”說罷打開盒蓋，一一翻看過里面的東西，原樣還給狄公，又拿起那只葫蘆，拔去塞子搖晃一下，為了證實里面并未藏有小刀之類，看罷后也再度還回：“二位可以換坐宮內的轎子。”

隊正喝令一聲，只見四名身著華麗綢服的轎夫過來，抬著一頂華美的小轎，上有鍍金轎杠，簾幕全用錦緞制成。狄公與女子坐入后，轎子被抬過漢白玉鋪地的庭院，一路悄無聲息，隊正走在前面。這里點著無數紗燈照亮，每一盞都立在高高的朱漆燈臺上，闊大的庭院內一片通明。二三十名守衛正在四下逡巡，人人全身披掛，背負弓弩，箭袋內滿滿裝著長桿羽箭。下一座庭院十分清靜，宮中侍從身著藍袍，在敞廊兩旁的大柱間穿梭來去。

狄公指著蓮池與發出汩汩聲的水槽，說道：“想來那些水都是從河里引來的？”

“不然怎會叫碧水宮呢。”女子搶白一句。

在一扇鍍金格柵雙扇門前，兩名手持長戟的衛兵攔住去路。隊正說明了其中緣故，隨即離去。衛兵將轎簾合起，并從外面系緊，轎中二人重又陷入黑暗之中。

“外人不許看到宮內是何模樣。”女子難得主動說道。

狄公想起在修百長官署內的地圖上，碧水宮被標為一片空白的四方形。若是沒有這些宮禁森嚴，朝廷就無權威可言。狄公想猜度一路如何走法，但是很快便數不清拐了幾拐，又上下過幾道臺階。轎子終于停在地上，一名大漢身披重甲，頭戴鑲有七彩長羽的尖盔，命二人從轎內出來，旁邊另有一名兵士，也是身形壯碩，手提一把闊刀，用刀柄敲打一面雙扇鐵門。狄公朝庭院內迅速一瞥，只見四面高墻，全都漆成鮮亮的紫色。一時鐵門開啟，一個肥胖男子示意他們進去，此人身著繡金長袍，頭戴黑漆尖頂圓帽，面如滿月，儀態溫文，鼻梁寬闊多肉，全無一點髭須，正是宮內太監。他先沖那女子點一點頭，顯然彼此熟識，又對狄公尖聲說道：“這位大夫，在穿過金玉橋之前，主事的公公想要先見你一面。”

女子迅速插言道：“家母病得不輕，大夫必須立即前去診治，不然……”

“公公吩咐得一清二楚，還請姑娘在此等候。大夫這邊走。”太監和緩說罷，抬手指向一道靜悄悄的長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