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林中林
- 馬幫詭事
- 張佳竹
- 3811字
- 2021-09-17 15:42:23
原本馬幫規(guī)矩,走在最前面的是頭騾和二騾,只是今天不知道為甚么,頭騾和二騾都一改往日昂首挺胸的雄姿,走起路來都磨磨蹭蹭的,不愿意與趙武和那匹高頭大馬走在一塊,漸漸的,竟越走越靠后,導(dǎo)致整個(gè)馬幫和前面的一人一馬越拉越遠(yuǎn),不過好在那馬算不上馬幫成員,也就不算破壞了馬幫規(guī)矩,走在了頭騾二騾前面。
馬幫悶頭往前走,等他們發(fā)現(xiàn)不對(duì)勁的時(shí)候,早已偏離了蜀身毒道多時(shí)了,二鍋頭在后面一聲斷喝:“趙武,路走偏了。”
趙武回過頭來,臉色木然地道:“哪里偏了?”
二鍋頭搶上前去,道:“虧你還是十多年的馬腳子,沒看出來早就離開蜀身毒道了么?”
趙武道:“不對(duì)啊,離開了蜀身毒道,那怎么這里還有馬道?”
不知道甚么時(shí)候,他們竟渾然不覺地踏上了一條從沒走過的馬道,二鍋頭臉色一變,道:“你是甚么時(shí)候開始偏離蜀身毒道的?”
趙武茫然道:“不知道啊,我一直跟著它走。”說著手一指走在前面的那匹馬。
“怎么了,二鍋頭?這甚么道啊,從來沒走過,雨林里還有其它的馬道啊?”身后的一個(gè)馬腳子問道。
二鍋頭遲疑了一下,道:“沒甚么稀奇的,馬幫出現(xiàn)了千百年,走過的馬道也有了千百條,只是有的馬道過于繞彎,后人修了新的馬道后,就漸漸不走舊的馬道,于是舊的馬道就慢慢荒廢了,埋沒在了雨林里,沒甚么大不了的。”
“我聽說有的馬道幾千年來沒人走,可是并沒有荒廢。”走在最后的馬幫掌尾王和尚忽然開口道。
二鍋頭掃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卻有其它的馬腳子迫不及待地在問他:“沒人走的道怎么會(huì)不荒廢呢?”
王和尚看了一眼二鍋頭,道:“騾有騾行處,馬有馬去向。馬幫有馬幫走的道,剩下不走的道,就有其它的物事來走。”
眾人面面相覷,甚么物事來走?
王和尚嘆口氣道:“馬幫的飯不好吃,自古以來,行船走馬三分命,有多少人埋身雨林你們不是不知道,這些死掉的馬腳子一輩子趕馬為生,死后還念念不忘趕馬,但是活人走的馬道它不能去,因?yàn)殛?yáng)氣太重,于是就轉(zhuǎn)到千百年不曾有人走的馬道上來,久而久之這些馬道就成了專供它們走的了。”
雨林里林木遮天,眾人都忍不住打了個(gè)寒噤,二鍋頭見眾人驚疑不定,忙道:“只是傳說而已,不用當(dāng)真,咱們之前不是也經(jīng)常迷了道嗎,回轉(zhuǎn)了就是,走吧。”
正在這時(shí),前方悠悠揚(yáng)揚(yáng)地不知從哪里傳來了一陣鈴聲,似有如無,眾人一呆,隨即回過神來,這鈴聲是另一隊(duì)馬幫的頭騾和二騾脖子上的鈴鐺發(fā)出的,在他們前面不遠(yuǎn),正有一隊(duì)馬幫也走在這條道上。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這是走在最前面的那匹高頭大馬卻忽然不安起來,一個(gè)勁地?fù)P起前蹄,凌空亂蹬,作出往前跑的樣子來。
二鍋頭擦擦額頭上的汗,笑著道:“看來是這馬聽到熟悉的駝鈴聲,找到主人了,所以躁動(dòng)。這條路想必是這馬幫長(zhǎng)走的,這馬識(shí)途,不知不覺就把我們帶到這來了。走吧,往前走點(diǎn),把馬交還了,再請(qǐng)教一下怎么走回蜀身毒道去。”
大家又抖擻起精神,趕著騾馬向前走,出乎他們意料的是,走了好遠(yuǎn)的一段路,他們?nèi)匀粵]有看見前面的那隊(duì)馬幫,只有那似有如無的駝鈴聲一直指引著他們往前走。馬幫奇怪了,加快了腳步緊趕了一段路,而那前面的馬幫似乎也隨著他們的腳步加快了步伐一樣,還是不見人影。
就這么緊趕慢趕了小半天,不說馬腳子,連馬屁股也沒見到一個(gè),走在最前面的趙武心中有些嘀咕,心說不對(duì),再這么走下去就該走到爪哇國(guó)了,要回頭告訴二鍋頭一聲,剛一回頭,頓時(shí)腦袋轟的一響,渾身寒意難當(dāng)?shù)卮粼诹嗽亍?
不知道從甚么時(shí)候起,他身后的馬幫已經(jīng)失去了蹤跡,只剩下一條光溜溜的馬道,狀似無辜靜靜地蜿蜒在雨林遮天的林木下。
他身后的馬幫竟在無聲無息之間不見了。趙武大驚之下,不禁放聲大叫了一聲:“二鍋頭,王和尚!”
沒有人回答,雨林越俎代庖沉聲地回答了他。趙武回過頭,只看見在他前面走著的那匹高頭大馬停了下來,目光炯炯地看著他,他腿一軟,幾乎癱軟在地。
那馬回過頭,慢騰騰地往前走,趙武看了一眼空無一人的來路,牙一咬,也跟了上去,不多久,趙武就越走越奇怪,因?yàn)樗l(fā)現(xiàn),他竟走到一處樹林子里去了。
是的,樹林子。本來雨林就是個(gè)碩大無比的樹林,馬幫在里面走了好幾天了,可是一邁進(jìn)這里,趙武就感覺自己進(jìn)了一處樹林,一處真真正正的樹林。因?yàn)檫@里的林木明顯不同于外面的灌木,全都是數(shù)人合圍的參天大樹。這里的“參天”并不是形容詞,而是事實(shí),那些樹全都足足有三四十十米高,直直的把天捅破了,不對(duì),是把天遮蓋了,龐大的樹冠摻雜在一起,編織起了一張碩大無比的黑布,遮天蔽日。
樹林里雖不至于暗無天日,可是光線也僅限于能看清眼前不到五尺的地方,好在林子雖然一眼看不到頭,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大,但是里面甚么雜樹也沒有,地上只有厚厚的一層樹葉,人走上去沙沙的響,就像有甚么東西潛伏在地下,正在匍匐前進(jìn)。
那匹馬率先進(jìn)入林子,也不理會(huì)趙武,徑自放慢了腳步在林子閑走,隨口啃兩嘴不知道甚么草。趙武摸索著往前走,沒走幾步,就聽見前面?zhèn)鱽硪魂嚭退_下發(fā)出的差不多的沙沙的聲音。
他心中一喜,兩腳行走的人和四腳著地的牲口在鋪著樹葉的地上走,發(fā)出的聲音是不一樣的,前面?zhèn)鬟^來的聲音和自己發(fā)出的差不多,顯見來的也是個(gè)人,想必是馬幫里的誰,見自己不見了,從甚么岔路找過來了。這腳步聲這么重,應(yīng)該是馬幫里最壯實(shí)的和四。
趙武一陣狂喜,一聲“和四”還沒叫出口,就看見一個(gè)黑影笨拙地向著自己摸了過來,趙武心里一咯噔,嘴里的話又吞了下去,那黑影走路搖搖晃晃的,就跟多喝了二兩,特地出來表演發(fā)酒瘋似的。馬幫并不禁酒,但是絕不會(huì)派一個(gè)醉了酒的人出來找人。趙武放輕了腳步,藏到了一顆樹后面,那樹三人都圍不攏,加上林子里黑,藏身其后絕不會(huì)被人發(fā)現(xiàn)。
趙武藏好身,咪住眼想看那來的是誰,不曾想那搖晃的黑影頓也不頓,徑自朝著他藏身的樹后就撲了過來,就像長(zhǎng)了一雙透視眼一樣。別看這黑影走起路來?yè)u晃,這一撲過來卻是迅如閃電,趙武叫聲不好,那黑影尚未到得眼前,一陣腥臭之風(fēng)已經(jīng)先期而至,中人欲嘔,胃里頓時(shí)翻江倒海。
還沒來得及吐出來,眼看那黑影的手到了跟前,趙武一驚,那哪里是只手,只見上面粗毛橫長(zhǎng)似馬刷,指甲尖銳如鋼刀,分明就是一只爪子,轉(zhuǎn)眼間爪子的主人已經(jīng)到了眼前,它腦袋一露出來,趙武就差點(diǎn)沒罵娘,心說你熱情,想用這爪子待客,怎么也得把它煮熟了之后再端出來啊。
那伸到他眼前的,竟是一只熊掌,那搖搖晃晃喝多了的,是一只人立行走的人熊。人熊的鼻子最靈,難怪摸黑就能找到他。
趙武一身冷汗就下來了,熊掌到了跟前,身子馬上一矮,就地就滾了出去,直起腰撒腿就跑,那人熊見到嘴的食物跑了,怒得咆哮一聲,搖晃著就追了上來。不幸的是食物挺狡猾,跑路也不好好跑,還繞著彎跑,從一棵一棵的樹旁邊繞著跑了過去,追得那人熊怒吼連連,暴跳如雷,當(dāng)然,它這脾氣發(fā)得有些沒來由,人家跟它非親非故,也不是佛祖,沒理由舍出大腿上一塊肉供你打牙祭。
那人熊雖笨,追起人也是迅即無比,而人終究無法與野獸比,沒繞多久,沒把人熊繞暈,趙武自己的腳先軟了,速度就慢了下來,身后腥臭氣已經(jīng)撲過來,趙武心想不妙,再這么跑下去,就算比賽贏了,也沒人來給自己發(fā)獎(jiǎng)牌,還是先顧著小命要緊,可這見鬼的林子里除了樹甚么也沒有,怎生是好啊。
強(qiáng)撐著繞過去一棵樹,實(shí)在提不起氣了,眼看就要一頭栽倒,心中一急,腳下一蹬,頓時(shí)竄上一棵樹上去,剛抓牢樹干,那人熊的爪子已經(jīng)在樹上抓出一條痕來。趙武趕緊手上一使勁,蹬腳爬上去,不過那樹干實(shí)在是過于粗大,趙武爬了半天還只是在樹腰上,又沒著力點(diǎn),只能緊緊地用手抱著樹干才不至于掉下去。
那人熊在下面怒不可遏,眼前的食物看得見吃不著,一怒之下竟原地蹦了起來,騰空就抓向趙武,趙武扭頭一看,頭皮一炸,頓時(shí)也向上一竄,攀住了一個(gè)樹枝,向上一躍,坐到了樹枝上,眼見那人熊竄到了腳下,順手就折了根細(xì)枝,雖不至于對(duì)人熊形成甚么威脅,也是聊勝于無,隨手往那人熊頭頂上捅去,撲哧一聲,堪堪把它頭頂戳破一塊皮。
那人熊落地后更是暴跳如雷,頭頂上的血涔涔順著臉留下,說不出的猙獰可怖,趙武心中更驚恐,心想人熊被人傷了,只會(huì)更暴怒,等下如果多跳幾次,有一次順到自己就完蛋了。
心中正想著,誰知那人熊竟慢慢地放慢了腳步,走路也踉蹌了起來,原本人熊走路是一搖三晃,現(xiàn)在卻圍著這樹,走起了小碎步,沒多久,竟頭一歪,摔倒在地,睡起了大覺。
趙武看得目瞪口呆,以為那人熊在耍甚么花招。所有人都覺得熊都是笨拙憨厚的,只有久走深山老林的人才會(huì)知道這東西有多狡詐。趙武不敢大意,在樹上眼都不眨地看著那人熊好半天,才終于確定,那東西,竟是莫名其妙地死了。
趙武在樹上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那人熊怎么就忽然死了,這時(shí)候只覺得手上一麻,半條胳膊幾乎都抬不起來了,他大驚之下,連忙去看手上,只見自己一只手上拿著捅破人熊頭皮的樹枝,樹枝斜斜的靠在另一只手上,樹枝上有乳白色的漿液正緩緩地流出到這只手上,漿液流過的地方,一陣酥麻的感覺延伸了上來。
趙武頓時(shí)恍然大悟,趕緊把手中的樹枝扔下樹去,在旁邊摘了幾片樹葉使勁地將手上的漿液擦去。他上的這棵樹,竟是一棵見血封喉的毒樹,所以他剛才誤打誤撞,用樹枝捅破了人熊的頭皮,漿液一進(jìn)入血液,立刻讓血液凝固,心跳驟停,所謂七上八下九不活,立時(shí)斃命。
不過只要不讓漿液進(jìn)入血液,倒是沒甚么大礙,趙武長(zhǎng)喘了一口氣,倚著樹干坐在了樹枝上,頭往樹干一靠,臉就朝上一看。
這一看,頓時(shí)嚇掉了他三魂七魄。
在這棵其毒無比的大樹接近樹冠的地方,有一個(gè)女人,身上穿著一件花花綠綠艷麗無比的衣裳,腳上穿了一雙繡花鞋,也像他一樣,倚靠著樹干坐著,正俯下那一張白得慘無人道的臉,在打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