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中國人口生育制度變遷
- 楊成鋼等
- 11895字
- 2021-12-30 11:43:02
第三節 如何評價新中國70年的人口生育制度變遷?
從歷史學的方法論上講,一般研究制度變遷的分析路徑有兩條:一是循著制度變遷的社會基礎及其變化展開分析。二是根據歷史上所發生的特定歷史事件,循著大事記的軌跡展開分析。當然更理想的方法是將這兩者結合起來進行分析。中國人口生育制度的變遷過程,既受到社會基礎變化的影響,又在很大程度上受到特定歷史事件的強烈沖擊,因而本研究努力嘗試將這兩種分析路徑結合起來,既努力揭示出新中國人口生育制度變遷的內在必然趨勢,又充分注意特定歷史事件對于制度變遷過程的沖擊和影響。
一、新中國人口生育制度變遷階段的劃分
關于新中國70年來的人口生育制度變遷階段劃分,學術界有著多種不同的劃分方法,但是大家對生育制度變遷中所經歷的標志性歷史事件和有代表性的生育政策的認知基本都是一致的,只是采用不同的階段劃分,便于進行相應的特點歸納,并且有些劃分只是粗細不同,并沒有本質的區別。本文將新中國70年來人口生育制度的變遷劃分為四個大的階段,這就是:(1)從新中國建立起到60年代初,貫穿整個50年代的人口生育制度醞釀建立階段;(2)從60年代初到70年代中期的生育制度初步建立階段;(3)從70年代中后期醞釀出臺《公開信》到2013年開放單獨二孩生育政策發布實施,30多年時間的嚴格控制生育階段;(4)從2013年至今的生育政策逐步寬松階段。之所以劃分為這樣四個大的階段,并且對該階段進行這樣的生育制度特點定位,是因為每一個階段都有著非常鮮明的生育制度特征和明確的生育政策導向。
在第一個階段中,雖然有相關內容的領袖講話,高層領導的政策主張和人口學專家們鮮明的學術觀點,甚至在一些經濟社會政策規劃文件當中反映了一定的人口生育政策內容導向,但是總體上并沒有形成正式的、明確的、和穩定的人口生育政策,沒有建立起正式的人口生育制度。并且其過程是一個反復波動的過程。從新中國建立初期的鼓勵生育到1953年第一次人口普查以后,出現較強烈的限制生育的呼聲,再到1958年反右運動批判了馬寅初的新人口論,人口問題之爭演變為意識形態之爭,以后人們噤聲于生育控制,生育制度進入盲區,最終并沒有形成一個明確的生育政策和生育制度。所以這個階段的特點,只能被定位成是醞釀建立的階段。
在第二個階段中,經歷了三年經濟困難時期和之后的人口補償性生育,計劃生育的要求再一次被提出。中央政府也看到這個問題的迫切性,所以開始著手設計計劃生育制度,并且于1964年建立了正式的專門的計劃生育工作領導機構。可惜文化大革命的發生,使生育制度建立的過程再一次被打斷。中間經歷了約六七年左右的政策真空時期,直到1972年局勢相對穩定以后,又重新開始恢復建立生育制度。這個階段持續時間十多年,中間經歷了文化大革命這一特殊歷史事件。所以,其生育制度建立經歷了一個從逐步破冰到被迫中止,又到迫切要求的過程。在這一階段后期,雖然沒有為五十年代后期受到錯誤批判的人口觀點和限制人口生育的政策主張正式平反和正名,但計劃生育工作卻在制度層面較為有效地開展了起來。不僅是生育管理有了明確的政策目標,而且初步建立起了人口生育管理的工作機制和政策實施的工作體系,實現了生育制度的初步建立。不過仍然需要明確,這一時期的人口生育制度與之后,也就是文革全面結束,實行改革開放以后的嚴格控制人口出生數量的生育制度相比,在政策目標期望水平和目標實現方式上有著明顯的制度差異。所以這一時期可以而且應當被單獨劃分為一個生育制度變遷階段。這一階段被定位為生育制度初步建立階段。
第三個階段就是所謂的獨生子女政策階段,也是生育數量控制最為嚴格的階段。嚴格地講,“獨生子女政策”或者“一孩政策”這樣一種稱謂并不十分恰當,因為在少數民族地區和部分邊遠窮困落后的農村地區并沒有將生育限制在一孩上,即使是內地城市地區也區分了多種不同情況,提供了一定的政策彈性。但是這一階段的生育政策確實是中國人口歷史上最為嚴格的生育數量控制政策,在內地大多數漢族人口中執行的確是一對夫婦只生一個孩子的獨生子女政策。這一點毋庸置疑,也是這一階段最明顯、最具標志性的生育制度特征。與這一特征相適應,計劃生育管理工作機制和行政體系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強化。這一階段歷時30多年,在新中國人口生育制度變遷歷史進程中,占據將近一半的時間,同時其政策特點和制度表現也非常突出。可以說,中國計劃生育工作的主要政策內容和最重要的制度變遷過程都體現于這一階段。中國的人口轉變和人口發展也都體現于這一階段。中國在改革開放以后所取得的巨大經濟建設成就和對現代化進程的快速推進都毫無疑問的與這一階段人口生育制度的作用密切相關。同時,這一階段人口生育制度的建構和變遷也在國際上引起了廣泛關注,在人口學術界引發了深入的研究探索、政策爭議和理論爭鳴。認真的總結和歸納這一階段人口生育制度建構和變遷的歷史背景,嬗變機制和所引起的人口與經濟社會效應,對于提煉世界人口轉變的中國模式,正面回答國際社會的有關政策質疑,以及促進中國人口學的理論創新,進一步完善中國的人口生育制度都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
第四個階段是2013年中共十八屆二中全會召開以來迄今。這段時間中國的人口生育制度分步驟分階段進行了兩次政策調整,分別開放了單獨二孩生育和全面二孩生育,對人口生育管理部門及其工作機制也做出了相應的改變。這樣的生育制度變化顯然是巨大的,它標志著,中國的人口發展以及經濟社會發展進入到了一個新常態,中國的人口生育制度進入了一個新時代。可以預見,這種逐步放松生育數量控制的趨勢,僅僅是開始,未來還將可能進一步放松乃至鼓勵人們的生育行為和創造更有利于生育的制度環境。對這種全新的人口生育制度和制度環境變化的背景機制和效應進行深入的分析,特別是對其未來的變化變動趨勢、政策目標價值要求和路徑走向進行前瞻性的展望和適應性設計是中國人口理論界義不容辭的研究責任和無可回避的理論挑戰。
二、新中國人口生育制度變遷的內在必然性
新中國人口生育制度的產生和變遷絕不是偶然的。每一次生育制度變遷都是特定歷史條件的產物,每一個政策內容形成及其嬗變都有其社會變化基礎和特定的歷史背景。在新中國建立的初期,可謂百廢待興,國家經濟基礎非常薄弱,物質資源和金融資本都極端匱乏,1950年的經濟總量僅為189億美元,工業化水平非常低,產業結構主要以勞動密集型產業為主,勞動人口成為經濟增長的最重要的生產要素。外部政治環境非常惡劣,建國伊始就被迫卷入了抗美援朝戰爭,不得不進行大量的物資和人力的動員;冷戰環境下帝國主義對中國新生的社會主義政權非常敵視,進行了嚴密的經濟封鎖,同時大肆詆毀中國共產黨的執政能力,特別是質疑社會主義新政權治理貧困,解決人口問題的能力。而人口方面,在新中國建立最初幾年,國家對于人口的基本狀況并不十分清楚。國民黨政府統治時期,由于連年戰亂,社會生活動蕩,人口的出生死亡數據很難掌握,也難以做出有效的人口統計①。在這樣一種社會基礎和歷史背景下,政府不僅難以一下子提出建立一個完整的生育制度,即使在最高決策層形成穩定成熟的人口認識都非易事。一方面轟轟烈烈的社會主義建設高潮和工業化推進以及嚴酷的戰爭動員迫切需要大量的青壯年勞動力人口。另一方面,薄弱的經濟基礎又無力承擔眾多人口消費的壓力。如何處理好人手與人口之間的辯證關系,巧妙地適應和駕馭人口經濟相互作用的客觀規律,對于當時的人口生育制度設計者是一個很大的考驗。同時,這一時期又發生了一些特殊的歷史事件,例如反右運動及在此過程中馬寅初先生的新人口論受到批判。這一系列的歷史因素使得這一時期的人口生育政策出現了反復和波動,生育制度雖然有所醞釀,終究沒有正式的得以建立。這樣的生育制度建設結果既反映了當時的歷史背景,也說明了當時生育制度設計和生育政策選擇的歷史局限性。
進入60年代,中國在走出三年經濟困難時期以后出現了人口的補償性生育,隨之形成第二次人口生育高峰。人口與經濟之間的矛盾日益突出,正視人口問題的壓力,重新思考生育制度的建立,應對人口問題的挑戰,成為最高決策層不得不面對的問題。因而,盡管這時對馬寅初新人口論的批判還言猶在耳,人口理論界于這時還沒人敢于就計劃生育發聲,但現實的壓力還是促使決策層重提計劃生育,并且于1964年組建了計劃生育工作領導小組,開啟了生育制度建立的第二次嘗試。遺憾的是,這項工作沒有多久就受到了文化大革命的沖擊,再次中斷。文革的過程是一個全國上下一片混亂無序的狀態,政府的工作完全無法正常開展,人口生育管理全然失控。到文革后期局勢相對穩定時,國民經濟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人口經濟關系也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大量的年輕人無法就業,不得不動員數千萬知識青年上山下鄉,以緩解就業壓力。人口出生率居高不下,從1966到1970年間,中國人口年均出生率都在千分之33以上,年自然增長率超過千分之25,年凈增人口20, 00萬以上。平均婦女總和生育率達到6.2,最高的年份(1966年)甚至達到6.38。人口和經濟之間的矛盾成為了當時最為現實的矛盾和壓力。正是在這樣一種歷史背景下,中央開始重提計劃生育政策,1971年7月8日國務院轉發《關于做好計劃生育工作的報告》([71] 國發文51號文件),明確提出了“晚稀少”的計劃生育政策,同時開始陸續恢復全國各地計劃生育組織機構的工作,也加強了對計劃生育技術指導和藥具的生產管理,加大了對計劃生育的投資力度,特別將計劃生育一詞寫入《憲法》及一些相關法律文件,使計劃生育有了法律上的保障。至此,可以說人口生育制度得到了初步的建立。
1976年,被稱為十年浩劫的文化大革命結束了。之后兩年的1978年,中國共產黨11屆三中全會召開,確立了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盡快擺脫貧窮落后,努力追趕發達國家,爭取到20世紀末實現全國人民的物質文化生活達到小康水平的發展目標,中國社會進入到了一個改革開放的新時代。這個新的時代所面臨的一個重大困難和挑戰就是人口增長與經濟發展之間的比例關系嚴重失調,由于文革期間的人口盲目增長,累積的人口規模巨大,增速很快,使國民收入很大一部分不得不用于滿足新增人口的生活需要,國家建設資金的積累和人們生活水平的提高受到很大限制。商品供應,住房,交通,教育,醫療以及勞動就業等諸多方面存在供給不足,尤其是科學文化教育全面落后,人民貧困。占世界人口五分之一的人口大國,在全球GDP 中的占比不到1%,是屬于當時全球最貧困落后國家之一。雖然在文革后期,隨著生育制度的初步建立,計劃生育工作的正常開展,人口增長的失控狀態得以改變,但是人口出生率仍然高達33%。自然增長率高達千分之22,婦女總和生育率高達3左右。人口增長的規模和速度仍然與經濟發展水平完全不相適應。為了加快經濟建設,早日實現小康社會目標,必須解決人口與經濟之間的矛盾,必須進一步加強計劃生育工作,控制人口出生數量。這在當時幾乎是一種帶傾向性的主導社會共識。更趨嚴格的生育制度變革已經成為當時經濟社會發展的客觀要求和必然趨勢。
當然,對于人口生育數量是否有必要控制在每個家庭只能生育一孩,也就是是否實行獨生子女政策,當時仍然存在較多爭議,學術界的認識并不統一,中央的決策也非常慎重,幾次召開專家論證會,進行了多種方案的模擬預測,最終才以《致廣大共產黨員和共青團員的公開信》的形式正式推出了所謂獨生子女政策,使中國的人口生育制度進入到了最為嚴格的階段。需要特別說明的是,當時學術界已有許多專家明確指出:獨生子女政策在能夠有效遏制人口增長勢頭的同時也存在諸如人口老齡化以及獨生子女教育、出生嬰兒性別比偏高等相應的負面作用,所以這一政策只能是一代人的政策,大約30年后必須及時進行調整。
以今天的眼光回看當時的生育制度設計和生育政策選擇,嚴則嚴矣,急也急矣,正負效應也并非不知。但是若還原到當時特定的歷史背景下,從當時的情況看,人口經濟關系的高度緊張,幾近危機狀態。所以從某種程度上講,其政策選擇更像是一種危機應對。既是不得已而為之,又是一種暫時選擇,不可久立的生育制度設計。
30年過去,時間進入到2010年代,在嚴格生育制度的高效運行和中國經濟快速發展的雙重作用下,中國的人口態勢已經發生了根本的轉變。截止2010年,人口出生率和自然增長率分別下降到11.9%。和4.79%。,總和生育率即使按漏報調整后數據也已低至1.6。這些數字指標無論從什么角度講,都已經表明中國人口已經處于一個超低的生育水平。更重要的是,人口生育的動力機制也已經發生了根本的轉變。人們的生育觀念,特別是青年育齡人群的生育觀念已經從過去的那種多子多福、養兒防老等觀念上轉變為晚婚晚育、少生優育,人口再生產類型不僅早已從高出生、低死亡、高增長的傳統人口再生產類型轉變為低出生、低死亡、低增長的人口再生產類型,并且已經進入到現代人口再生產類型的后人口轉變階段,甚至出現了向人口負增長變化的趨勢。同時,人口生育數量快速遞減過程所引發的人口結構變化的負效應,如人口老齡化等現象也日趨凸顯,成為可能制約和影響中國經濟社會未來持續發展的不利因素。這種情況下,進行人口生育政策調整和生育制度的更新升級就成了新的歷史發展趨勢和客觀必然要求。2013年,中共18屆二中全會提出“開放單獨二孩生育”政策,兩年后緊接著提出“全面二孩生育”政策,以及對計劃生育管理服務機構的工作職能調整。這些,應該說都是在順應人口態勢的變化和國家經濟社會發展的客觀要求。
縱覽新中國人口生育制度的變遷過程,每一個階段的變化都反映了當時的社會基礎和人口發展的客觀歷史背景,都有其內在必然性。
三、新中國每一次生育制度變遷都對人口發展發揮了重要影響作用
新中國人口變動的歷史并不是簡單地人口數量變動過程,而是一個人口發展過程。這一過程既體現于人口的逐步現代化,也體現于人口再生產類型的次第轉變和升級。生育制度的變遷在這一人口發展過程中發揮了重要的影響作用,自身也得到升級和進步,逐步變得更加成熟和完善。
在生育制度變遷的第一階段,正值新中國建立初期,由于當時特定的政治經濟社會背景,也由于當時對于人口變動規律的認識還不充分,因而并沒有建立起完整的生育制度,生育政策也經歷了較大的反復和波動,并因此未能對第一次人口生育高峰做出有效應對。盡管如此,通過對婦女兒童的保護和生殖健康技術的推廣,也使人口死亡率,特別是孕產婦死亡率和嬰兒死亡率大幅下降,進而使人口再生產類型從新中國之前那種高出生、高死亡、低增長的原始人口再生產類型轉變為高出生、低死亡,高增長的傳統人口再生產類型。這種人口轉變是一種從人口發展的低級階段向高級階段的轉變,也是適應生產力和生產關系從落后、陳舊向先進、新生轉變的人口過程,所以完全可以視為一種進步和升級的生育制度變遷過程。
在生育制度變遷的第二階段,人口數量變動出現第二次生育高峰,中國的人口經濟關系變得高度緊張,建立一種旨在控制人口出生數量抑制人口數量快速增長趨勢的生育政策,并且建立與之配套的人口生育管理工作體系成為迫切的生育制度需求。新中國正式的人口生育制度在這一階段得以初步建立,正是適應了這樣一種生育制度需求。盡管受到文化大革命的影響,生育制度的建立中途有所中斷,但是最終還是在七十年代中期建立了基本的生育政策體系和基本的計劃生育管理工作體系。文革全面結束,實行改革開放以后,國家戰略目標轉向加快經濟建設和現代化進程,為此提出更加嚴格的控制人口出生數量的生育政策,其所以能夠有效進行政策推進,一定程度上也是因為這一階段已經建立了較好的生育制度基礎。同時,也是因為這一階段后期計劃生育工作的推進,中國超高生育率的勢頭得到了一定的遏制,婦女總和生育率從60年代的平均6.15,最高6.38下降為七十年代的平均3.98,最低2.72。這就為下一階段的人口生育控制和人口再生產類型轉變升級創造了初步的人口條件。
生育制度變遷的第三階段是新中國人口歷史上人口變動,人口發展和人口再生產類型轉變過程中極為重要的一個階段,也是新中國生育制度變遷過程中最為引人注目,甚至最具爭議的一個階段。就是在這一階段,中國推出了所謂“獨生子女政策”。這一階段生育制度變遷的人口效應非常明顯,一方面,雖然人口數量的總規模依然保持增長,但是其增長速度得到了很大的抑制;人口發展,特別是人口素質的發展得到了巨大的提升,人口與經濟社會發展之間,以及與資源環境之間的關系得到了有效的調適。人口再生產類型實現了第二次轉變,即從高出生、低死亡,高增長的傳統人口再生產類型轉變升級為低出生、低死亡、低增長的現代人口再生產類型。另一方面,在這一階段的人口發展過程中,與人口數量增長速度和增長趨勢得到迅速有效地抑制的同時,人口結構方面也出現了人口老齡化和出生嬰兒性別比偏高等新的問題。這些問題構成了下一階段乃至今后中國人口發展所面臨的新的挑戰。這些人口效應顯然都是與這一階段的生育制度變遷密切相關的。
誠然,關于生育制度在這一階段中發揮作用的程度,學術界有著廣泛的討論和爭議。一種有代表性的觀點認為,正是這一階段計劃生育政策的實施,使中國少生了4億人,為中國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創造了良好的人口條件。另一種有代表性的觀點則認為,發展才是最好的避孕藥,中國這一階段的人口轉變和人口發展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的經濟社會發展和社會結構變遷以及人們的生育觀念轉變。經濟社會發展和文化變遷所帶來的人口效應大于生育制度變遷所引致的人口效應。本研究認為,籠統的講是生育制度的作用大還是經濟發展的作用更大都具有片面性,中國的人口轉變過程跨越了改革開放以來幾十年的發展歷程,不同階段的作用因素和作用條件不盡相同。全面地看,在改革開放初期,中國的工業化水平和城市化水平都還處于較為初級階段時,應該說制度干預的作用和效應更加突出。而在改革開放的中后期,特別是新世紀以來,中國工業化和城市化進程都迅速加快,經濟社會和文化各方面都得到了迅速的發展,社會面貌為之一新,人們的生活方式和生育觀念為之一變。這一階段可以認為,經濟發展和社會變遷所發揮的作用更加明顯。兩個階段社會環境不同,作用要素自然也不同,沒有必要相互否定。而如果從國際比較的意義上來看,如果說中國的人口轉變有什么獨特之處的話,其實恰恰是中國存在明顯的制度作用。中國社會是一個結構性很強的社會,集體主義精神是主導的社會心理傾向,集體理性是人們社會行為選擇的優先選項,所以制度規范在社會變遷中往往發揮特殊的重要作用。生育制度變遷對于人口生育行為選擇的影響也是如此。所以,完整的表述可以是:在整個人口變動過程中,制度干預和經濟發展相互促進,共同發揮了重要的作用。而充分進行了生育制度干預是中國人口轉變和人口發展過程區別于其他國家的一個最重要的特點。
第四階段是新中國生育制度變遷的最新階段,也是中國人口發展和人口轉變的全新階段,更是中國對于人口發展的規律和生育制度作用和變遷機制認識更加成熟的階段。從2013年起,中國政府做出生育政策調整,放開了所謂“單獨家庭”的二孩生育限制,時隔兩年后,又全面放開了二孩生育限制。在人口生育的管理服務工作體系上也進行了較大的調整,運行了近半個世紀的計劃生育管理服務機構—-計劃生育委員會與衛生部門合并,名稱也相應更改為“衛生健康委員會”。雖然生育管理服務的職能還部分存在,但工作重心已經轉移到為育齡婦女按政策生育提供更好的生殖健康服務,創造更加友好的生育環境,進而促進家庭發展和人口長期均衡發展上來。這種全新的生育制度設計,首先是對中國人口發展新態勢和人口轉變新階段的積極應對。隨著中國經濟社會的不斷發展,工業化和城市化的進程不斷加快,現代化水平不斷提高,人們的生育觀念開始發生重大改變,生育意愿明顯下降,總和生育率逐年走低,已經連續多年處于超低生育水平,生育率下行風險逐漸加大,對未來勞動力供給已經構成威脅,使人口老齡化趨勢進一步加劇。這種人口態勢不僅反映了中國人口再生產類型已經完全進入現代類型的后人口轉變階段,甚而出現了人口向縮減型結構、負增長方向變化的特征。這種人口態勢和結構特征下,積極調整生育政策,放寬生育限制具有很重要的現實意義。從目前的政策效應看,雖然總的人口增長下行態勢尚未得到根本扭轉,但是二孩生育的比例在提高,二孩政策效能得到了較好的釋放。其次,新的生育制度設計目標也有了升級,不再只是局限于生育數量的限制,而是從人口數量、素質和結構三方面的均衡,以及人口要素與經濟社會要素、資源環境要素的均衡關系上綜合的加以考量和規劃。在微觀上也一改過去那種單方面強調生育家庭個體為了集體長遠利益的犧牲,而更多的注重了生育個體家庭人口安全的需要,注重反映集體理性的生育制度規范與生育家庭個體利益訴求的統一和帕累托改進,將工作重心更多的放到促進生育個體家庭發展和家庭和諧幸福上來。這些變化顯然是對人口變動規律和經濟社會可持續發展變化規律的更加科學的把握和適應。
由上述可見,新中國歷史上的每一次生育制度變遷,都對人口發展和人口轉變過程發揮了重要的影響作用,并且在基本方向上都是與人口發展和人口轉變的客觀要求相適應的。從這個意義上講,新中國生育制度的變遷軌跡和方向是隨著人口發展和經濟社會文化的發展,趨于不斷成熟,不斷進步和不斷完善的。
四、馬克思主義人口理論在中國生育制度變遷中的指導作用
馬克思主義作為中國共產黨人的思想理論基礎和新中國的主導國家意識形態,在新中國人口生育制度的建構和變遷過程中始終發揮著重要的指導作用。在新中國建立的初期,也是新中國人口生育制度的初步探索階段,毛澤東同志就以一種馬克思主義的人本觀提出:“世間一切事物中,人是最可寶貴的。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間奇跡都可以創造出來”。他還專門針對帝國主義和各種敵對政治勢力對新生共和國的敵視和對中國共產黨解決人口問題的能力的質疑,提出“革命加生產就可以解決人口問題”。曾經有研究不理解毛澤東同志的這些論述,甚至有人將中國后來的人口數量過快增長歸罪于毛澤東同志的這些論述和人口觀點。其實,如果我們以歷史唯物主義的態度還原到當時特定的歷史背景之下就可以理解,毛澤東同志的這些論述,是對帝國主義的有利駁斥和回懟,正是體現了中國共產黨人對于新生共和國的執政自信,對社會主義制度的道路自信,體現了中國人民勇于克服一切困難的勇氣和必勝信念。作為政治領袖,毛澤東同志的人口觀毫無疑問地影響和主導了新中國初期對于人口生育制度的建設。從更宏觀的發展視野和更長的歷史跨度去看,在當時那樣一種特定的政治環境和社會經濟基礎上,新中國初期對于人口生育制度的思考和探索恰恰是一種馬克思主義的生產力觀點。
70年代末,隨著中共11屆三中全會的召開,中國邁入了一個新的偉大時代,開啟了改革開放,發展經濟,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新的偉大征程。針對當時中國日益嚴峻的人口問題,中國經濟理論界開展了一場關于馬克思主義“兩種生產”理論觀點的大討論,討論的焦點就是如何看待或者怎樣確立“人類自身生產”即人口的生產和再生產在人類社會發展史上的作用和地位。這是是一場具有深刻理論意義和重要實踐意義的大討論。通過這次討論,不僅產生了如劉錚等主編的《人口理論教程》,劉洪康,吳忠觀主編的《人口手冊》,張純元、李競能主編的《人口經濟學》等一批按照馬克思主義人口理論的基本觀點和方法,吸收當代人口科學研究成果編撰成的專著,從而建立了一套嶄新的人口理論研究基本框架體系,而且由此帶動了中國人口科學研究的全面繁榮,70年代未以來,僅10多年時間里,中國的人口研究專門機構從無到有,建立了共約35個,人口研究專業報刊雜志約20個,生機勃勃,興盛一時。
也是通過“兩種生產”理論觀點的討論,中國人口生育制度迎來了一場新的巨大變革,并且這場變革對于中國后來幾十年的經濟社會發展產生了重大影響。中國人口計劃生育管理和實踐工作得到了很大促進,生育管理服務體系全面建立。而這一切,都是和馬克思主義人口理論研究在中國的復興分不開的。
馬克思主義人口理論研究在中國的復興是與中國改革開放后積極探索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和建設現代化的偉大實踐緊密聯系在一起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中包含了鄧小平理論、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科學發展觀和習近平系列講話等豐富內容。這些內容反映了中國共產黨作為執政黨在改革開放以后不同歷史時期和不同發展階段的治國理政方針和發展思路。其中,對于人口這個經濟社會發展的基本要素和重要約束條件,不僅始終給予了高度的重視,而且對它的認識始終堅持了馬克思主義的人口觀。
鄧小平是中國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他在談到人口與現代化建設關系時指出:“要使中國實現四個現代化,至少有兩個重要特點是必須看到的:一個是底子薄,第二條是人口多,耕地少。現在全國人口有九億多,其中80%是農民。人多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利的一面。在生產還不夠發展的條件下,吃飯、教育和就業就都成為嚴重的問題”。鄧小平的這一觀點反映了馬克思主義關于物質生產與人口生產相互適應的人口思想,是對當時中國國情和現代化建設約束條件的客觀冷靜分析。正是在這樣一種人口觀念的指導下,中國當時在積極開展經濟建設,發展物質資料生產的同時,也把人口出生控制作為現代化實現的路徑和手段進行了嚴格的管理和規劃。計劃生育工作以前所未有的力度開展起來。
1992年里約熱內盧“地球會議”以后,可持續發展理念成為世界上絕大多數國家的發展共識。1994年7月,中國國務院頒布了《中國21世紀人口環境與發展的白皮書》,標志著可持續發展戰略在中國開始全面實施,要求“經濟的發展必須與人口資源環境統籌考慮,不僅要安排好當前的發展,還要為子孫后代著想”。要把人口政策的側重點轉移到人口與經濟社會和資源環境的協調發展上。1995年的中央計劃生育工作座談會更進一步提出:“人口問題從本質上講是發展問題。沒有對人口增長的合理控制,沒有人口與經濟社會資源環境狀況相協調,要實現國民經濟持續快速健康發展和社會全面進步是很困難的”。這些新的思想認識和政策規劃,反映了中國政府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的探索中,不僅關注人口與經濟要素之間的關系,而且關注人口與資源環境等要素之間的關系;不僅把人口作為經濟增長的重要約束條件,而且把人口作為整個社會發展永續發展的重要約束條件。它不僅是順應國際發展潮流的一種與時俱進,而且也是對馬克思主義人口觀的一種踐行。恩格斯曾經在《自然辯證法》一文中尖銳的指出:“人類要辯證的看待對自然的勝利,事實上每一次人類對自然的勝利都遭到了大自然的無情的報復”。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人口發展實踐和理論總結使人們對于人口與發展之間關系的認識更加廣闊和深遠,也使馬克思主義人口觀在新的時代背景下得到了豐富和發展。
2004年4月第14次中央人口資源環境工作座談會提出:“人口資源環境工作都是涉及到人民群眾切身利益的工作,一定要把廣大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作為出發點和落腳點,全面協調可持續的發展,歸根到底是為了人的發展,促進人與自然的和諧,促進經濟社會與人全面發展”。這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在人口問題上的一個重大理論突破和進步。如果說之前關于人口的政策和人口觀念都是把人口作為經濟社會發展的手段和工具的話,這次是第一次把人口作為經濟社會發展的目標、目的來看待。這種以人為本的人口觀真正抓住了馬克思主義的精髓,貫徹了馬克思主義人口觀的根本精神。馬克思主義最初就是在批判資本主義社會的非人性、譴責資本主義制度對人的異化過程中而產生的。馬克思早在撰寫《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時對人類社會理想愿景——共產主義的設想也是以人的全面發展為終極目標的。不管后來馬克思對于共產主義實現的途徑和手段做了怎樣的補充和完善,他的關于人的全面發展這一社會愿景是始終未變的。“以人為本,發展為了人”的科學發展觀,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建設中的一次質的飛躍,也是對馬克思主義人口觀的充分貫徹和重大貢獻。
2012年中共十八大召開,組成了以習近平為總書記的新一屆中央領導集體,不僅對中國人口發展態勢作出了新的判斷,推出新的人口生育政策,而且對于人口問題和人口發展規律有了新的認識和理解。2013年11月15日中共18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提出:“堅持計劃生育的基本國策,啟動實施一方是獨生子女的夫婦可生育兩個孩子的政策,逐步調整完善生育政策,促進人口長期均衡發展”。兩年后的2015年10月26日,中共18屆五中全會更進一步推出全面兩孩生育政策。隨后在11月3日,習近平在關于十三五規劃的說明講話中進一步指出:“全面實施一對夫婦可生育兩個孩子政策,可以通過進一步釋放生育潛力,減緩人口老齡化壓力,增加勞動力供給,促進人口均衡發展。這是站在中華民族長遠發展的戰略高度促進人口均衡發展的重大舉措。”2016年5月18日習近平在全國計生協工作會議上強調“要促進人口長期均衡發展和家庭和諧幸福”。
這些變化,在制度和政策層面,表明中央政府在不斷發展變化的現實情況中與時俱進地作出了合乎民意、適應時代發展的重大戰略舉措;在理論層面則表明,中國對于人口問題的特性和人口發展的規律有了更加深刻、更加科學的理解和認識,對于人口生育制度和政策的設計有了更加人本和更加親民的價值取向。
縱觀70年來中國人口生育制度的變遷過程,可以說在基本方向和基本特征上都較好的體現了馬克思主義的人口觀。
① 1941年至1944年聯合國《人口統計年鑒》公布的中國人口是4.5億,到1948年多數機構仍然估計中國人口規模為4.5左右。到1949年9月21日,毛澤東主席在《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的講話中講到,“我們的極好條件是有四萬萬七千五百萬的人口和960萬平方公里的國土”。可見當時各方面對中國人口總數的估計都在5億以下。1953年中國開展了第一次全國人口普查才真正從規范意義上弄清楚了人口的基本狀況是總數6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