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少數民族史學史(上冊)
- 汪受寬主編
- 3286字
- 2021-09-18 16:06:40
第二節 彝族史學特點及先秦彝族史學
一、獨特的彝族古代史學
我們現在見到的彝文古籍,大體是長期流傳于彝族民間,或經明清時期的彝族學者進行續修整理,收藏于云、貴、川、黔彝族各支,從十九世紀末以后,被陸續發掘、公布、研究或予以出版的作品。可以從中分析古代彝族史學的主要特點,有助于我們更好地認識獨特的彝族古代史學。
時至今日,云、貴、川、黔彝族各支傳承下來,不見于漢文史籍記載的彝文典籍,約在一萬冊以上,記錄了彝族先民及西南其他相關民族幾千年來經濟與社會的發展演變過程。現存于國內的62個單位,以及法國、英國、日本等七個國家及組織。存書最多的是貴州畢節地區,藏書四千多冊。國內的彝文古籍,有相當一部分散藏于儲存條件不佳的民間。現存的上萬冊彝文古籍,從廣義上講都是歷史著述,即使從狹義的角度,其中也有約四千冊屬于專門講述歷史的著作。以《彝文典籍目錄貴州卷(一)》為例,總共收錄1270冊彝文古籍,其中歷史的279冊,傳說的67冊,譜牒20冊,軍事4冊,祭祀82冊中相當部分都是歷史專著。[48]
彝文古籍的行文,一般都采用詩歌的形式,有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七言、八言、九言,乃至更長的句式,但多數為五言。注重修辭,采用排比、對偶、比喻、夸張等手法。經孔子整理的《詩經》,其中有相當一部分是史詩。許多民族最早的歷史都是用史詩形式記載下來的,彝族也采用詩歌的形式記史和表達情感。目前整理出版的早期彝族文獻,就是用史詩的方式記述彝族早期遷徙、游牧的歷史,因此,彝族史學具有“詩即史”的特點。
彝文古籍文獻的記錄及傳承,具有著述、續補而不留姓名的傳統,更多的古籍雖有姓名,記錄者的生卒年代甚至所處時代卻不詳。現在流傳下來的古代彝文書籍,是由若干位作者相繼持續地完成的,第一位作者記述完了若干年以后,另一位作者對其增補至他所處的時代,再過若干年后,后人又繼續進行增補,內容越來越豐富,所述時間越來越長。故而,一般傳世的彝文古籍,其斷代較難確定。
但彝文古籍自有其記述年代的方法,就是以所記某支父子代系連名,子名中必須包括父名中的一兩個字或音節,一代一代延續下去,從而達到世系清楚、祖孫不亂的準確的作用,還可以據此區分和識別不同支脈的彝族族群。如水西彝族《安氏譜》一世至十世的系名為“一世慕齊齊,二世齊齊火,三世火阿得,四世得烏沙,五世沙烏穆,六世烏穆菊,七世菊阿糯,八世糯阿羅,九世羅阿杓,十世杓阿脈”[49]。有的系譜從遠古一直延續至二十世紀,連起來達700代,這是讓一些研究者覺得不可思議或妄議彝族古籍不可全信的原因。現當代彝族史學研究者則可以據其世系,推算和考證出某代某輩某人大體生活于相當中原王朝的某個朝代或某個皇帝的時代。
從一些彝文古籍中可以看出,古代彝族史家已經有了將歷史劃分為不同時期的做法,例如有所謂“哎哺”時代、“六祖”時代等。
彝文古籍的作者,多是彝族古代被稱為布摩、摩史的人。布摩,或寫作畢摩、貝髦,是彝族中負責記載與編纂本支系歷史或匯編各支系歷史的史官,并負責宣講家支歷史,傳承家支歷史,同時承擔或主持民族內部的宗教、祭祀等活動。摩史或摩師是地位低于布摩的專職史官,負責保管、整理歷史典籍,并以對唱或對話的形式宣講和傳授各種知識。分散在川、滇、黔、桂各彝族地區的布摩、摩史們,千百年來為記載本民族的歷史,探索本民族的歷史觀,創新本民族歷史的撰述理論,做出了重要的貢獻。
彝族歷史的傳承,主要是世世代代通過家內傳授譜牒與家支內講授《指路經》的方式,使歷史知識家喻戶曉。譜牒是彝族以先人代系為線索的家支歷史,每一個彝族支系中,都世代流傳著本家支的譜牒,以實現對家支成員進行家支歷史教育的目的。《指路經》或被稱為《開陰經》、《陰路指明》、《教路書》、《指路篇》等,其內容是記載本家支先人遷徙經過的山川、河流、地名等。每逢家支內有人去世,布摩或摩史就要在祭奠活動中宣講本支系的《指路經》,據說是為了引導死者的靈魂依照此路線返回祖先的發祥地。本族成員都必須認真聆聽宣講祖先們歷盡千辛萬苦、團結族人進行遷徙和生產活動的事例,成為對家族成員最實際的歷史教育和道德品質教育。
二、彝族史學萌芽的標志
在古代,彝族先民都相信,宇宙萬物都是由“天”或神靈創造的。這無論在《西南彝志》、《阿細的先基》、《洪水泛濫史》、《勒俄特依》等彝族歷史題材的記載中,還是在諸如《宇宙人文論》等哲學題材的史籍里,或是民間傳說中的創世神話、英雄史詩中,都有體現[50]。古代彝族先民都不同程度地相信,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支配著世間萬物的興廢存亡,萬物演替自有其規律,這就是“天”和神靈的意志。在已知的關于彝族或是人類起源的歷史解釋中,從現存的彝文史籍記載和英雄史詩以及民間傳說,不難看出古代彝族先民對“天”、“地”和各種神靈的敬畏、崇拜之情,也不難看出他們將“天”和神靈視為人類歷史發展變化的終極原因[51]。這些是彝族史學萌芽的標志。
三、文獻所述彝族史學的產生
文字是文明的標志,文字的產生使本民族的記憶得以很好的保存和傳承。彝文的產生及傳承,對于彝族史學的發展和完善具有不可估量的作用。
據傳為魏晉南北朝時舉奢哲畢摩所著《彝族源流》載:“哎哺傳十代,到則咪兩阿莫,……賢父收集華麗知識,良母論述美好的歷史,秩序很完美。”[52]清朝康雍年間最后成書的一位布摩所作的《西南彝志》載:“哎哺傳十代,到則咪阿莫,……男整理書文,巧男打銅;女整理歷史,經反復整理,天地史完善。”[53]這些文獻記載的都是早在四五千年前,彝族中就出現了專門整理歷史的人,最早出現的史家是女性,其職位是布摩(畢摩)。這一時期,大量的彝族歷史典籍已經出現了,數量還很大。哎哺時代就“有成千書文,有上萬史籍”[54],有所謂“文如密布的繁星,史如聚攏的羊群”[55]之說。據說,實勺部還有“《勺史》篇”[56]。據研究尼能、實勺世代相當于漢文古籍記載的五帝、唐虞、夏、商時期[57],則《勺史》篇或許出現于這一時期。
無論哎哺時代布贊全奢哲編撰史籍的傳說是否屬實,也不管“六祖”之前各支系就已經編寫了很多族譜形式的史書的說法是否可靠,但至少可以說明的一點是,彝族很早就產生了記述本民族歷史的史家,他們被稱為“奢哲”、“舉奢哲”。在彝文里,“奢哲”指知識淵博的圣人,“舉奢哲”即對擁有淵博學識的某些著名布摩的尊稱。“哎哺有布摩,布摩推崇云;目確有布摩,布摩推崇石;則咪布推崇鳥,武侯布推崇地。”可知,從彝族遠古哎哺時代,就產生了布摩(畢摩)。從這幾位布摩“推崇”之物看,他是以“云”、“石”、“鳥”、“地”等為圖騰的幾個不同氏族部落的布摩。“吐姆偉布摩在上,為天定秩序”,“奢婁斗布摩在下,理地上秩序”。從職能上看,布摩最早可能是部落的經師,其主要職責是擔任溝通人神的中介。從“布摩有威勢”的敘述可見,這些布摩在氏族部落里有著崇高的地位和很大的權力。“六祖布摩二十代”時,布摩的職能更加多樣化,“布摩根由是,在麻列哦噶,為天作戰,為地辦事,戰爭用布摩;在列米妥沖,農牧用布摩,天地尊布摩,就是這樣的”[58]。“戰爭用布摩”表明布摩具備軍事指揮職能,“農牧用布摩”表明布摩具有管理指導農牧業生產的職能。布摩能涉及的事務幾乎包括了古代彝族社會的政治、經濟、軍事、宗教、文化、醫藥各個方面。
據彝文古籍記載,彝族發展到六祖時代,進入階級社會,確立了“君臣師”三位一體的政權體制,布摩取得了“師”的顯要位置。布摩作為彝族地方政權的史官,擔任敘譜修史的重要職責,“歷史誰來寫,歷史布摩寫”。“古時的布摩,他們用紙筆,先寫君家史,后記臣的事,智慧的布摩,就用紙和筆,寫下人間事”[59]。古時的布摩記錄上層的歷史,智慧的布摩則記錄下層的歷史。除布摩外,地位低于布摩的史官—摩史也是知識豐富的彝族知識分子,他們負責保管和整理歷史典籍,常用對話或對唱的形式宣講歷史。此外,彝族古代還有唄瓦、果蒙、突穆唄、斗婁唄等史官。
總之,彝族早期社會擁有一支以布摩為核心的龐大史官隊伍,涌現出了啻赫哲、舍婁斗、布舉奢哲、恒穎阿買妮等優秀史家,撰寫出了“六祖歷史書,彝地記事書,……人類歷史書,……講鹽史的書,奴仆來歷書,人君史事書”[60]等諸多史著,為彝族歷史的傳承做出了積極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