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少數(shù)民族史學史(全二冊)
- 汪受寬主編
- 9058字
- 2021-09-18 15:30:31
第三章 早期彝族史學
第一節(jié) 彝族歷史與文字
一、彝族歷史
彝族主要分布在云南、四川、貴州、廣西四省區(qū),人口871萬(2010),居全國少數(shù)民族人口的第六位。在越南、老撾、緬甸、泰國等東南亞國家還有近百萬。現(xiàn)在四川、云南有涼山、楚雄、紅河三個彝族自治州,在四川、云南、貴州、廣西有19個彝族自治縣、241個彝族鄉(xiāng)。
彝族是一個具有悠久歷史和豐富文化傳統(tǒng)的民族之一。方國瑜先生認為,彝族源自古羌人。四五千年前居住于祖國西北河湟地區(qū)古羌人中的一部分向南遷移至西南地區(qū),與當?shù)赝林柯浣Y合,在漢文史書中被稱為僰或濮。先秦至西漢,活動于云南滇池、邛都兩地的滇僰,是其中的重要代表。戰(zhàn)國時,僰人曾建“僰侯國”于今四川宜賓一帶,后來被秦蜀郡太守李冰破滅。西漢時,“南夷之君,西僰之長,常效貢職,不敢怠墮,延頸舉踵,喁喁然皆爭歸義,欲為臣妾,道里遼遠,山川阻深,不能自致”。后來,漢武帝派“唐蒙使略通夜郎西僰中,……用興法誅其渠帥,巴蜀民大驚恐”[44]。爨文文獻記載,東漢光武帝時,彝人建立了羅羅語稱為“慕俄格”的王國。蜀漢時,慕俄格君主妥阿哲(又稱“濟火”)助諸葛亮南征有功,被封為羅甸王。漢晉間的漢文文獻稱彝族先民為濮或叟,南北朝至隋時稱為爨,又泛稱為夷。唐宋時期,云南彝族與白族的先民相繼建立了南詔和大理政權。[45]有學者認為,彝族本屬于西南夷,其主要源流是唐代滇西烏蠻中的順蠻、南詔、磨彌、羅仵及仲牟由。在元明時期的漢文文獻中,將諸多彝族支系稱為“羅羅”、“倮倮”、“儸儸”等,或統(tǒng)稱“夷”。清代以“彝”與“夷”相通混用,泛指周邊族類。民國時期,夷與苗常常連用,泛指西南地區(qū)的非漢族族群。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民族識別工作中,經毛澤東提議,含有“米”(有糧吃)、“絲”(有衣穿)且較尊貴的禮器之“彝”才成為固定的族稱。彝族支系眾多,有自己的語言、文字,也有傳世的彝文文獻。彝族主要聚居在云南、貴州、廣西、四川等省區(qū),有諾蘇、聶蘇、山蘇、阿哲、諾蘇濮、阿西濮、格濮、聶蘇濮、羅武、倮倮、所都、撒蘇、六米、堂郎讓、希期、羅羅濮、撒尼、納羅、羅武、阿細、里潑、葛潑、阿羅、阿扎、阿武、撒馬、臘魯、臘米、臘羅等上百個支系。
二、彝族文字產生的研究
彝文是彝族人民世代使用的本民族文字,用于記載彝族及周邊民族的歷史、文化、宗教、戰(zhàn)爭、災害、生態(tài)環(huán)境等狀況。
彝族世代使用的本民族文字彝文,在歷史上被稱為“爨文”、“韙書”、“夷經”、“嬰文”、“蛾鮮文”、“倮倮文”等。學術界對彝文創(chuàng)制的時間頗有異見。有學者根據(jù)民間傳說,認為彝文創(chuàng)制于四五千年以前。據(jù)說古彝族哎哺時代布贊全奢哲就編撰有史籍,而古彝文的創(chuàng)造者是古彝族六祖時期的吐實楚、伊阿伍和恒本阿魯。[46]有人認為彝文創(chuàng)于漢代,清代師范編撰的《滇系》稱:“漢時有納垢之后阿畸者,為馬龍州人,棄職隱山谷,撰爨字如蝌蚪。”爨字就是彝文。有人則主張彝文創(chuàng)始于唐代,至明代開始集各支系彝文之大成。民國《新纂云南通志》卷九稱:“唐阿奇,納垢酋之裔,有道,隱居半筒山修行,有道,撰爨字如蝌蚪,三年始成。字母一千八百四十字,號曰韙書,爨人至今習之,占天時人事,亦多應驗。”《中國少數(shù)民族·彝族》則認為,彝文“大約形成于十三世紀”。
但上述諸說依據(jù)資料的成書時間,都比較靠后,《華陽國志》的一條材料或許能對各種說法予以判定證實。其卷四記載:“夷中有桀黠能言議屈服種人者,謂之耆老,便為主。論議好譬喻物,謂之夷經。今南人言論,雖學者亦半引夷經。”所謂耆老,就是彝族的酋長或宗教經師;所謂夷經,就是彝族的經典。既然夷經可以拿來引用,說明它應該是用文字固定(書寫)于某種載體,如竹、木、紙上。《華陽國志》的作者常璩(約291—約361),長期生活于蜀地,任十六國之成漢的著作官,一定接觸過很多彝人,并了解夷經的內容,才能做出上述記載。常璩所謂的“今”時,上距漢朝不過數(shù)十年至百余年,故而后人說創(chuàng)制或規(guī)范了彝文的阿畸為漢朝時人,是可以采信的。當然,任何文字的產生不是一人一時的事,故而說彝族文字創(chuàng)始于先秦是可以成立的。
另外,在貴州大方縣發(fā)現(xiàn)一塊彝文殘碑,名為《妥阿哲記功碑》,又名《濟水受寺碑》,殘高55厘米,寬60厘米。碑文內容為彝族首領妥阿哲與漢丞相諸葛孔明結盟出征,取得勝利,而被封為羅甸國國王的事跡,是研究彝族社會歷史和水西彝族世襲首領安氏源流的重要史傳。碑末寫道:“到了建興丙午年(226),封彝君國爵以表酬謝。”[47]該碑是有確切年代的已知最早的彝文文獻,而且所用彝文已十分成熟,有力地推翻了彝文創(chuàng)制于唐代甚至更遲的判斷。
彝文經歷了長期發(fā)展及演變的歷史,從象形文字,演變到表形、表意又可表音的音節(jié)文字。古代使用的彝文,人稱老彝文。民國時云南使用的彝文有一千八百四十字。現(xiàn)在老彝文大約一萬個,最常用的基本字只有五百多個。彝族學者馬黑木呷編纂《彝文規(guī)范字表》,據(jù)稱是“四川彝區(qū)近萬字彝文單字中選定的”。作為音節(jié)文字的彝文,每一個字母代表一個完整的音節(jié),而各彝區(qū)的方言是有差別的,故而各地傳世的古代彝族文獻和目前云、貴、川等地彝族使用的彝文并不完全相同。四川涼山彝族自治州于1975年整理出了一套“彝文規(guī)范方案”,由國務院正式批準推行。雖然其他地區(qū)的彝族似乎對此不太認可,但目前規(guī)范彝文的使用及推廣正在受到重視,一些地區(qū)舉辦了彝文培訓班。
各地彝族用彝文記載了眾多彝族歷史文化的古籍,彝文文獻內容豐富,涉及歷史、哲學、文學、醫(yī)藥、衛(wèi)生、天文、地理、語言文字、農業(yè)技術和宗教典籍等方面。最有影響的史籍是享有“彝族百科全書”之譽的《西南彝志》,轟動國內外文壇的云南敘事長詩《阿詩瑪》,四川的《阿嫫尼惹》(意為“媽媽的女兒”)和云南的《吾查門查》(意為“公書母書”)等等。另外還有一些有名的碑刻,如貴州的《千歲衢碑》、云南武定的《鳳昭碑》和祿勸的彝漢對照的《鐫字崖》等等。這些古籍不僅是研究彝族古代文化尤其是彝族史學史研究中的寶貴資料,也是中國民族文化寶庫中的珍貴遺產。
第二節(jié) 彝族史學特點及先秦彝族史學
一、獨特的彝族古代史學
我們現(xiàn)在見到的彝文古籍,大體是長期流傳于彝族民間,或經明清時期的彝族學者進行續(xù)修整理,收藏于云、貴、川、黔彝族各支,從十九世紀末以后,被陸續(xù)發(fā)掘、公布、研究或予以出版的作品。可以從中分析古代彝族史學的主要特點,有助于我們更好地認識獨特的彝族古代史學。
時至今日,云、貴、川、黔彝族各支傳承下來,不見于漢文史籍記載的彝文典籍,約在一萬冊以上,記錄了彝族先民及西南其他相關民族幾千年來經濟與社會的發(fā)展演變過程。現(xiàn)存于國內的62個單位,以及法國、英國、日本等七個國家及組織。存書最多的是貴州畢節(jié)地區(qū),藏書四千多冊。國內的彝文古籍,有相當一部分散藏于儲存條件不佳的民間。現(xiàn)存的上萬冊彝文古籍,從廣義上講都是歷史著述,即使從狹義的角度,其中也有約四千冊屬于專門講述歷史的著作。以《彝文典籍目錄貴州卷(一)》為例,總共收錄1270冊彝文古籍,其中歷史的279冊,傳說的67冊,譜牒20冊,軍事4冊,祭祀82冊中相當部分都是歷史專著。[48]
彝文古籍的行文,一般都采用詩歌的形式,有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七言、八言、九言,乃至更長的句式,但多數(shù)為五言。注重修辭,采用排比、對偶、比喻、夸張等手法。經孔子整理的《詩經》,其中有相當一部分是史詩。許多民族最早的歷史都是用史詩形式記載下來的,彝族也采用詩歌的形式記史和表達情感。目前整理出版的早期彝族文獻,就是用史詩的方式記述彝族早期遷徙、游牧的歷史,因此,彝族史學具有“詩即史”的特點。
彝文古籍文獻的記錄及傳承,具有著述、續(xù)補而不留姓名的傳統(tǒng),更多的古籍雖有姓名,記錄者的生卒年代甚至所處時代卻不詳。現(xiàn)在流傳下來的古代彝文書籍,是由若干位作者相繼持續(xù)地完成的,第一位作者記述完了若干年以后,另一位作者對其增補至他所處的時代,再過若干年后,后人又繼續(xù)進行增補,內容越來越豐富,所述時間越來越長。故而,一般傳世的彝文古籍,其斷代較難確定。
但彝文古籍自有其記述年代的方法,就是以所記某支父子代系連名,子名中必須包括父名中的一兩個字或音節(jié),一代一代延續(xù)下去,從而達到世系清楚、祖孫不亂的準確的作用,還可以據(jù)此區(qū)分和識別不同支脈的彝族族群。如水西彝族《安氏譜》一世至十世的系名為“一世慕齊齊,二世齊齊火,三世火阿得,四世得烏沙,五世沙烏穆,六世烏穆菊,七世菊阿糯,八世糯阿羅,九世羅阿杓,十世杓阿脈”[49]。有的系譜從遠古一直延續(xù)至二十世紀,連起來達700代,這是讓一些研究者覺得不可思議或妄議彝族古籍不可全信的原因。現(xiàn)當代彝族史學研究者則可以據(jù)其世系,推算和考證出某代某輩某人大體生活于相當中原王朝的某個朝代或某個皇帝的時代。
從一些彝文古籍中可以看出,古代彝族史家已經有了將歷史劃分為不同時期的做法,例如有所謂“哎哺”時代、“六祖”時代等。
彝文古籍的作者,多是彝族古代被稱為布摩、摩史的人。布摩,或寫作畢摩、貝髦,是彝族中負責記載與編纂本支系歷史或匯編各支系歷史的史官,并負責宣講家支歷史,傳承家支歷史,同時承擔或主持民族內部的宗教、祭祀等活動。摩史或摩師是地位低于布摩的專職史官,負責保管、整理歷史典籍,并以對唱或對話的形式宣講和傳授各種知識。分散在川、滇、黔、桂各彝族地區(qū)的布摩、摩史們,千百年來為記載本民族的歷史,探索本民族的歷史觀,創(chuàng)新本民族歷史的撰述理論,做出了重要的貢獻。
彝族歷史的傳承,主要是世世代代通過家內傳授譜牒與家支內講授《指路經》的方式,使歷史知識家喻戶曉。譜牒是彝族以先人代系為線索的家支歷史,每一個彝族支系中,都世代流傳著本家支的譜牒,以實現(xiàn)對家支成員進行家支歷史教育的目的。《指路經》或被稱為《開陰經》、《陰路指明》、《教路書》、《指路篇》等,其內容是記載本家支先人遷徙經過的山川、河流、地名等。每逢家支內有人去世,布摩或摩史就要在祭奠活動中宣講本支系的《指路經》,據(jù)說是為了引導死者的靈魂依照此路線返回祖先的發(fā)祥地。本族成員都必須認真聆聽宣講祖先們歷盡千辛萬苦、團結族人進行遷徙和生產活動的事例,成為對家族成員最實際的歷史教育和道德品質教育。
二、彝族史學萌芽的標志
在古代,彝族先民都相信,宇宙萬物都是由“天”或神靈創(chuàng)造的。這無論在《西南彝志》、《阿細的先基》、《洪水泛濫史》、《勒俄特依》等彝族歷史題材的記載中,還是在諸如《宇宙人文論》等哲學題材的史籍里,或是民間傳說中的創(chuàng)世神話、英雄史詩中,都有體現(xiàn)[50]。古代彝族先民都不同程度地相信,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支配著世間萬物的興廢存亡,萬物演替自有其規(guī)律,這就是“天”和神靈的意志。在已知的關于彝族或是人類起源的歷史解釋中,從現(xiàn)存的彝文史籍記載和英雄史詩以及民間傳說,不難看出古代彝族先民對“天”、“地”和各種神靈的敬畏、崇拜之情,也不難看出他們將“天”和神靈視為人類歷史發(fā)展變化的終極原因[51]。這些是彝族史學萌芽的標志。
三、文獻所述彝族史學的產生
文字是文明的標志,文字的產生使本民族的記憶得以很好的保存和傳承。彝文的產生及傳承,對于彝族史學的發(fā)展和完善具有不可估量的作用。
據(jù)傳為魏晉南北朝時舉奢哲畢摩所著《彝族源流》載:“哎哺傳十代,到則咪兩阿莫,……賢父收集華麗知識,良母論述美好的歷史,秩序很完美。”[52]清朝康雍年間最后成書的一位布摩所作的《西南彝志》載:“哎哺傳十代,到則咪阿莫,……男整理書文,巧男打銅;女整理歷史,經反復整理,天地史完善。”[53]這些文獻記載的都是早在四五千年前,彝族中就出現(xiàn)了專門整理歷史的人,最早出現(xiàn)的史家是女性,其職位是布摩(畢摩)。這一時期,大量的彝族歷史典籍已經出現(xiàn)了,數(shù)量還很大。哎哺時代就“有成千書文,有上萬史籍”[54],有所謂“文如密布的繁星,史如聚攏的羊群”[55]之說。據(jù)說,實勺部還有“《勺史》篇”[56]。據(jù)研究尼能、實勺世代相當于漢文古籍記載的五帝、唐虞、夏、商時期[57],則《勺史》篇或許出現(xiàn)于這一時期。
無論哎哺時代布贊全奢哲編撰史籍的傳說是否屬實,也不管“六祖”之前各支系就已經編寫了很多族譜形式的史書的說法是否可靠,但至少可以說明的一點是,彝族很早就產生了記述本民族歷史的史家,他們被稱為“奢哲”、“舉奢哲”。在彝文里,“奢哲”指知識淵博的圣人,“舉奢哲”即對擁有淵博學識的某些著名布摩的尊稱。“哎哺有布摩,布摩推崇云;目確有布摩,布摩推崇石;則咪布推崇鳥,武侯布推崇地。”可知,從彝族遠古哎哺時代,就產生了布摩(畢摩)。從這幾位布摩“推崇”之物看,他是以“云”、“石”、“鳥”、“地”等為圖騰的幾個不同氏族部落的布摩。“吐姆偉布摩在上,為天定秩序”,“奢婁斗布摩在下,理地上秩序”。從職能上看,布摩最早可能是部落的經師,其主要職責是擔任溝通人神的中介。從“布摩有威勢”的敘述可見,這些布摩在氏族部落里有著崇高的地位和很大的權力。“六祖布摩二十代”時,布摩的職能更加多樣化,“布摩根由是,在麻列哦噶,為天作戰(zhàn),為地辦事,戰(zhàn)爭用布摩;在列米妥沖,農牧用布摩,天地尊布摩,就是這樣的”[58]。“戰(zhàn)爭用布摩”表明布摩具備軍事指揮職能,“農牧用布摩”表明布摩具有管理指導農牧業(yè)生產的職能。布摩能涉及的事務幾乎包括了古代彝族社會的政治、經濟、軍事、宗教、文化、醫(yī)藥各個方面。
據(jù)彝文古籍記載,彝族發(fā)展到六祖時代,進入階級社會,確立了“君臣師”三位一體的政權體制,布摩取得了“師”的顯要位置。布摩作為彝族地方政權的史官,擔任敘譜修史的重要職責,“歷史誰來寫,歷史布摩寫”。“古時的布摩,他們用紙筆,先寫君家史,后記臣的事,智慧的布摩,就用紙和筆,寫下人間事”[59]。古時的布摩記錄上層的歷史,智慧的布摩則記錄下層的歷史。除布摩外,地位低于布摩的史官—摩史也是知識豐富的彝族知識分子,他們負責保管和整理歷史典籍,常用對話或對唱的形式宣講歷史。此外,彝族古代還有唄瓦、果蒙、突穆唄、斗婁唄等史官。
總之,彝族早期社會擁有一支以布摩為核心的龐大史官隊伍,涌現(xiàn)出了啻赫哲、舍婁斗、布舉奢哲、恒穎阿買妮等優(yōu)秀史家,撰寫出了“六祖歷史書,彝地記事書,……人類歷史書,……講鹽史的書,奴仆來歷書,人君史事書”[60]等諸多史著,為彝族歷史的傳承做出了積極的貢獻。
第三節(jié) 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彝族史家與史學
康健、王子堯考證研究,魏晉南北朝時期,彝族史學進入了一個較好的發(fā)展階段,涌現(xiàn)出了幾個著名的彝族史學記錄者,“從(貴州威寧地區(qū))彝族鹽倉家譜得知,舉奢哲與阿買妮為同時代人,即清康熙三年(1664)上推六十六代,粗略推算,約相當于南北朝時期”[61]。舉奢哲、阿買妮是魏晉南北朝時期彝族史家中兩個最為響亮的名字,他們的史學是魏晉南北朝時期彝族史學的最高峰。
一、舉奢哲的《彝族源流》及其史學思想
舉奢哲是當時最著名的一位布摩,又寫作畢摩,即經師。他最著名的作品是《彝族源流》,又名《能素恒說》,二十五卷。該書長期以手抄本傳承,經歷代彝族布摩增補,由貴州赫章縣彝族世襲布摩王興有收藏。1983年畢節(jié)地區(qū)彝文翻譯組整理翻譯,其中一至四卷1989年由貴州人民出版社出版。整理翻譯的《彝族源流》,所記本族歷史從混沌初開的“哎哺”時代,到清雍正十五年(1737)間451代的歷史。反映彝族先民對宇宙萬物和人類起源的認識及彝族古代的社會面貌,記述了彝族各部世系及其與其他民族的關系,是了解和研究彝族歷史和古代社會極重要的古籍。
舉奢哲不僅是歷史家,還是詩人、作家和文藝理論家。除《彝族源流》外,他還著有《降妖捉怪》、《黑婁阿菊的愛情與戰(zhàn)爭》、《侯塞與武瑣》、《祭天大經書》、《祭龍大經書》、《做齋大經書》等。《彝族詩文論》中從各種典籍中收錄整理的舉奢哲著《論歷史和詩的寫作》、《經書的寫法》等,反映了其對治史原則與記史方法的認識。
舉奢哲對文字在人類發(fā)展及歷史傳承方面的作用有非常清楚的認識,說:“在這人世間,自從有文字,人們就用它,來記天下事。”但是,“每一個布摩,每一個學者,彼此不一樣”,“個人有所短,個人有所長”,所以個人記錄的歷史從寫法到記錄重點都存在差異。“可是到如今,凡用文字寫,寫的這一切,卻都不相似—寫法有不同,傳授各異趣,記錄有分歧,紀事也不一。”
他提出“所有寫史人,千萬要記住”歷史撰述原則,即“寫法有五樣”。其中“第一寫史事,人物身世明,代數(shù)要敘清,時間要弄準”。即對史學的基本要素人物和時間予以特別注意,而彝族史學中的時間又主要通過世系來體現(xiàn),所以這三者實際上是密切關聯(lián)的。舉奢哲還要求,“所有寫史者,人人須做到”:“記錄要真實,鑒別要審慎。”“這樣寫下的,才算是歷史,史實才算真。”這可以視為舉奢哲對史德的認識,即記錄彝族的歷史,一定要遵循忠于歷史、忠于事實的原則。
舉奢哲注意到通過名號來記錄世系的不足,說:“比如我們要,要寫六祖史;可是六祖呀,六祖的上輩,他又是誰呢?就要搞清楚。”接著又以續(xù)記六祖歷史名號為例,“說到六祖呢,六祖的上輩,上輩是篤米。篤米的后代,武乍的長房;次于武與乍,再把嘍、侯記,嘍與侯寫過,再來寫下輩”。問題是,“照著這樣寫,往后人一多,又該怎么記?”因為氏族人口大量繁衍增長以后,可能會出現(xiàn)混雜、錯亂。因此,他認為有必要通過分支別系,分別記錄各支系的歷史來解決這個問題。他寫道:“后世出君長,君在群落中,他又有長房。這些長房呢,后來又成為,成為諸君長,統(tǒng)領各地方。他們在各方,各自都繁衍,各自都興旺。”“在這時候呢,我們寫史人,先要寫君長。各個君長家,他們的家史,記在史書上。”
舉奢哲主張布摩們要重視對上層的記載,同時還要關注并記錄普通民眾的歷史。他說道:“必須要記下,記下當時呀,當時君長名。當時的君長,各管哪一方。”然后,“再來把他們,繁榮昌盛史,一一記周詳”。詳細記錄“這些君長們,繁榮到怎樣?牛羊有多少,家底強不強?馬匹有多少,家聲旺不旺?多少金和銀?”不僅如此,還應該“記得要真實,寫得要恰當”,認為“這才叫寫史,千古憑傳唱”[62]。舉奢哲又寫道:“還有的詩歌,它還能表現(xiàn),牛羊的繁殖,金銀的來因”,“禾苗的生長,莊稼的收成”。這些都與百姓和人民有直接關系。他還寫了《談工藝制作》篇,專門闡述與人們日常生產生活息息相關的各種工藝技術的發(fā)展歷史。
舉奢哲十分強調記史的“真實”性。他認為史事撰述“不像寫詩歌,不像寫故事”,“可是歷史呢,它就不一樣,大大不相同,要把忠實講”,“所以歷史家,不能靠想象”。他強調搜集史料要盡可能詳盡、全面。他以阿著仇君長為例,提到“他家法令嚴,誰也不敢抗”的歷史,認為“史家寫史時,這些史事呀,一一要明詳”。此外,他還要求真實記錄統(tǒng)治者和被統(tǒng)治者之間的關系,“君長和百姓,他們二者間,有著大關系”,對“百姓信服嗎?君長殘暴嗎?”諸如此類,史家“都要記清楚”。只有“這樣記下的,才算是真史”。認為對歷史人物的記錄要全面,不能揚善掩惡:“看他做的事,善事有多少”,“看他做的事,惡事有多少”,“統(tǒng)統(tǒng)要記好”,將其“所有過往事,一一要講清;過錯也要講,教育后世人”,以教育、警示后人“好事要多做,壞事要少行;善事要多做,惡事絕不行”,真正發(fā)揮史學的社會功能。“所有寫經人”還要注意,歷史不能“任意去編造,把假寫成真”[63]。其《論詩歌和故事的寫作》認為,史家的論著應該通過可以“唱來頌君長,唱來贊君長”、“唱來罵君長,唱來恨君長”的秉筆直書,反映出“當奴的痛苦,當君的驕橫”。
舉奢哲還特別強調彝族史書編寫過程中應注意行文格式,即遵循特定的“韻律”。“大凡歷史書,寫書需注意,韻律要牢記”,“上句壓下句,五言對五言,七言對七言,九言對九言,三言對三言”,這樣寫出來的史著,才能“念起既和諧,讀起也順暢”,使“文筆”顯得“更流利”。舉奢哲又進一步談到當時詩文寫作或運用中常見與不常見的韻律格式,認為史家的“史才”體現(xiàn)在史著行文的韻律格式中。
基于以上認識,舉奢哲認為史家應注意對現(xiàn)實社會的全面觀察,養(yǎng)成敏銳的洞察力,寫出優(yōu)秀的歷史論著。“每一個布摩,每一個史家,凡事多注意”,“才真能寫出”“最好的歷史”。只有綜合了這一切,“才算是真正,真正的史筆”[64]。
舉奢哲對文字的產生和歷史研究的意義也有認識,說:“自從有文字,人們就用它,來記天下事。”“從古到如今,凡是世間人,都用文字寫,文字記事因”,人類用文字記錄了從古至今人類的發(fā)展歷程,而“文字傳下來,文字記古今,記下一切事,記下人間情”,這就為后人認識、研究歷史提供了文本資料。只是由于記錄者各方面的差異,各種記錄之間也存在差異。
二、阿買妮的史學
據(jù)彝文古籍記載,阿買妮曾與舉奢哲合作,整理撰寫了彝族先民尼能、實勺部的歷史。她自己撰寫有《人間怎樣傳知識》、《猿猴做齋記》、《奴主起源》、《獨腳野人》、《橫眼人與豎眼人》等歷史作品。阿買妮與舉奢哲被彝族人稱為“天師”、“地師”、“知識之父”、“知識之母”,他們創(chuàng)建的彝族史學理論,在中國史學史上有特別的地位。
整理出版的阿買妮作品《彝語詩律論》,反映了她對歷史的認識。她認為,歷史著述不同于文學創(chuàng)作,必須把握幾個原則:第一,據(jù)實記述。說記史“敘事要明白,不能胡亂編”。“所寫詩與文,后世都有用,有的作根據(jù),有的當史傳。寫者不留意,胡亂寫幾本,后人不知底,拿當真史傳,那么寫作者,就有罪過了!”第二,對歷史事件原因與曲折經過的記載要完整、清楚。說“那種記事詩,說來是這樣:事情怎發(fā)生?當時啥變化?都要記清楚,事物要突出”。第三,審慎對待前人的記載。前人記述中有根、家、種、父、母、代世的“山妖精”、“水中怪”,她懷疑道:“人沒見過妖,書中確有妖;人沒見怪,書里確有怪。”但寫史者的態(tài)度應該是疑以傳疑,“古人說有妖,我才來寫妖;古人說有怪,我才來寫怪”[65]。其實前人所言妖、怪就是部落的圖騰。正因為她的這種審慎態(tài)度,才使我們知道了古代彝族各部落信奉的圖騰,以及這些有著不同圖騰的部落是如何進化、紛爭、融合、發(fā)展的。
通過對現(xiàn)實社會的觀察和歷史的研究,阿買妮深刻地認識到彝族社會的不平等,寫道:“世人誰辛苦?貧民實在苦。”“誰個最勤勞?貧民最勤勞。”“誰個穿得好?君長穿得好。”“誰的牛羊多?君長牛羊多。”辛苦勤勞的農民、貧民的勞動產品和所創(chuàng)造的物質財富卻被君長霸占,她已模糊地認識到階級剝削的存在。她還注意到諸如土地等生產資料占有不均的社會現(xiàn)象,“誰的土地多?君長土地多。誰的土地少?貧民土地少”等。[66]在充分認識古代彝族社會生產關系的基礎上,阿買妮滿懷著樸素的貧民情懷,贊美“誰家女才美?貧民女才美”,強調“誰的力量大?貧民力量大”。充分肯定勞動人民的偉大力量和歷史功績,對什么是歷史發(fā)展的動力提出了獨到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