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嬰幼兒觀察:從養育到治愈
- 施以德主編
- 16字
- 2021-09-18 15:40:15
工作討論小組:從反思性實踐中學習
上篇 扎根中國
莎倫·阿爾佩羅維茨[1]
(Sharon Alperovitz)
2011年,華盛頓精神病學學院的嬰幼兒觀察項目主席尼迪婭·利斯曼-皮桑斯基邀請我帶領一個由北京的四位中國學員組成的工作討論小組(Work Discussion Seminar)。尼迪婭已經帶領他們完成了為期兩年、每周一次的塔維斯托克模式的嬰兒觀察。我知道她跟這些中國學員的聯結和感情日漸深厚,而這些中國學員對她亦是如此。
雖然我在華盛頓精神病學學院從事這項工作已經多年,具有豐富的帶領工作討論小組的經驗,但對這個富有挑戰性的邀請,我在感到喜悅的同時,仍然不免有些擔心。我從未嘗試過跟講另一種語言的學生一起工作,但我決定迎接這個挑戰。我們開始了通過網絡視頻會議進行的工作討論小組,為期一年、兩周一次。小組的學員包括施以德、李斌彬、楊希潔和巴彤。對我而言,他們并不是陌生人,此前,他們受訓于中美精神分析聯盟(China American Psychoanalytic Alliance,CAPA)時,我就曾是他們的帶領老師。
塔維斯托克模式的工作討論的焦點在于觀察,這一點跟嬰兒觀察的小組討論是一樣的——觀察是我們工作的基石。簡而言之,工作討論小組提供了一個獨特的機會,即對1個小時的專業工作的細節進行深入的、近距離的關注。學員從中學習以發展和優化技能,他們不僅會對言語的溝通進行反思,更為重要的是,會對非言語的行為及其微妙的意義進行反思。它提升了我們使潛意識意識化的技能,拓展了我們對之前未能思考的想法進行思考和言語表達的可能性。在這個過程中,潛意識的內在世界變得更加可知,我們領悟的能力得到深化,我們與他人和與自己建立的關系得到提升。
在我進一步講述我和學生們一起工作的更多的個人體驗之前,我想先對工作討論小組的常規信息多做一些闡述。
小組討論聚焦于觀察者在工作任務、工作情景、工作環境限制以及日常關系中被引發的內心感受。一邊保持工作狀態,一邊還要注意到自己的行為,并記在心里,這對大部分人來說都是很具挑戰性的。而在報告中將言語互動和行為表現結合起來,并細致入微地描述個人內心的想法、與氣氛相關的停頓、面部表情、身體姿態,都需要經過大量的練習。觀察者必須找到一部分的自我,能夠讓自己從即刻的反應中后退一步,關注內在以及外在的事件。在這種方式中,我們擴展學員全面反思的能力,深化并擴展他們的直覺和好奇心。
工作討論小組的方法從表面上看很簡單:我們要求每位學員書面報告自己在專業設置中1個小時的工作過程。小組成員對討論過程的體驗,其質量取決于當日報告者是否做了精心的準備。我們不僅要求報告者按照時間順序記錄常規的日常工作中和他人的言語交流,同時也要記錄非言語交流的細節,并盡量貼近自己的記憶,而且,我們要求他們把關注點調整到自己對常規事務的個人行為和心理反應上,并在書面報告中詳細記錄,帶到小組中匯報。小組成員不超過六人,由對這種方式富有經驗的人帶領(或兩個人共同帶領)。在依照固定順序安排的討論會中,每一位小組成員都有機會在小組其他成員的支持下,分享并探討自己的報告/觀察。每個觀察都是保密的,以創造一個安全的空間,讓成員自由地思考,在這個空間中,成員的自我發現也在茁壯成長。
把我們眼見的說出來,這并不容易:每一位臨床工作者/觀察者幾乎馬上會體會到這是一個多么困難的任務,而我們對每位觀察者隨著時間的推移發展出來的觀察能力感到驚奇。在討論小組創造出來的思考空間里,成員常常回憶起在之前的觀察中所忽略的事件或細節,這往往很有意思,又富于意義。在小組探討的過程中,我們會發現在每個連續變化的時刻里有多少未被言說的想法和未被表達的感受,我們常常會歸因于他人。在小組討論中,我們鼓勵全方位的探討,并且教給大家,每一個互動都有表達意義的可能性——我們尋求意義并探討它們。以我們的經驗來看,每個成員都會開始意識到,在一種支持性和共享的體驗中,在我們所經歷的事件上,我們是如何將個人偏見和文化信念帶入各個層面的。
小組討論的目標是幫助成員學習將個人的偏好與觀察的客觀跡象和推論區分開來。觀察的客觀跡象是一種未知狀態,能夠抱持住未知的狀態是了解事物的基本能力要求。我們強調,這里并沒有唯一正確的方法——我們的任務是促進思考。小組討論中常常發生的過程是,對所發生的事件,小組通過對自身的發問進行拆解,放慢速度,一步一步,逐步深入。這樣做的目的是,對待涉及的每一個人,包括自己在內,都努力形成一種相對不被理論束縛和不帶評判的態度。在與他人分享觀察體驗的過程中,我們學到了,對相同的體驗,可以用那么多有趣而又不同的方式去思考,而我們對他人的觀點的容忍度也得以擴展,而且在難得但令人激動的時刻里,我們發現真正新的想法出現了。通過這種方式,觀點上的一個小小的改變都會給我們帶來了不起的轉變——從對那些無法思考的反應性進行防御,變為敞開心扉,產生更多建設性的想法。
小組帶領者的任務是創造并保持小組內探詢的氛圍,這種氛圍的特征包括好奇、懷疑、爭論和差異,以便讓未知變得沒有那么不受歡迎,而新的想法、問題和感知能夠被善待。
在每一次的小組討論中,復雜的精神分析的概念,如潛意識、移情、反移情、投射性認同以及內攝性認同等,栩栩如生地呈現出來,這給每一位參與者都帶來了第一手的經驗,幫助他們體驗到這些潛在而恒定的機制所具有的力量。
總而言之,與施以德、李斌彬、楊希潔和巴彤一起工作的體驗,對我而言是奇妙的,我驚訝于他們的技能和天賦。但我也曾偶爾感到不安,他們接受訓練的準備太到位了——就像對什么都已經有答案了一樣。而且,我習慣了美國學生不那么情愿寫出細致入微的書面材料,而對這些中國學員來說,這根本不成問題。我感到很幸運,在參加工作討論之前,他們已經具備了兩年嬰兒觀察討論小組的經驗,所以他們對寫出詳細的報告已經習慣了,報告不僅涵蓋言語部分的內容,還包括設置、情緒和非言語行為。此外,我們也很幸運地閱讀了《工作討論:從與兒童和家庭一起工作的反思性實踐中學習》(Work Discussion,Learning from Reflective Practice in Work with Children and Families)一書,這本書是由瑪格麗特·拉斯廷和喬納森·布拉德利(Jonathan Bradley)編著的,2008年由卡納克出版社(Karnac Books)出版。簡而言之,我們都知道我們開始了這個探險的歷程,而且我們做到了。
我們所面對的困難中,有些是進行遠程教學之初即已被預料到的:網絡視頻和麥克風有時會出問題。我發覺無法足夠近距離地看到他們,無法清晰地看到他們的面部表情,這讓我感到很困難。它提醒我,他們跟我在物理空間上的距離是非常遙遠的,而且我們處在同一天但晝夜完全相反的時間里。我渴望能夠更好地了解他們,能夠觸碰到、感受到他們,變得更加親密。而且還有一直存在的語言上的差異,盡管他們的英語講得都很流暢,他們仍然需要把自己的體驗翻譯成外語,還要把我的語言翻譯成漢語,這實非易事。幸運的是,我們有許多來自不同視角的討論——臨床的、專業關系的,有時還涉及如何處理各種復雜情境中需要幫助的請求,以及給他們施加的“要解決”錯綜復雜情境的壓力——需要處理的最復雜和最令人挫敗的互動。我可以看到,向身邊那些請求干預的人說“不”對他們來說有多么困難,因為取悅權威形象的愿望如此強烈。
通過神奇的互聯網,施以德、李斌彬、楊希潔和巴彤從我們華盛頓精神病學學院兩年的嬰兒觀察項目和幼兒觀察項目學成畢業了,并通過網絡跟我們一起參加后續在華盛頓舉辦的會議,這些都讓我對他們敬重有加,并深感自豪。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他們在自己的培訓機構——“麥德麥德”(Mind in Mind)——帶領他們的學生,繼續傳承這種令人敬重的學習傳統。
這些年來,我們之間的空間距離越來越近了。工作討論小組所能教授的東西如此豐富,我很高興在他們成為工作討論帶領者的過程中,在成長為這個國際大家庭中一部分的道路上,我也助了一臂之力。現在輪到他們來寫就自己的文章——以他們自己的語言——寫一寫他們自己帶領的工作討論小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