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三月三
石成仁
我沒有確切的生日。
由于父母去世太早,我無法知道自己確切的生日。
但人又總得有個生日。
依照誤差必須最小的原則,又依照日子盡可能最好的原則,再依照父母以外的長輩們能夠認可的原則,三月三這天被選為我的生日。
小時候聽說,每到這個日子,王母娘娘就邀各路神仙在玉皇大帝的宮殿或者花園品嘗蟠桃。大了以后又聽說,這個日子還是情人的日子。
然而,三十五歲以前,我只能聽到有些人的生日過得很快樂,而我如同沒有生日。我這個人一向不夠達觀。不時為這事生出苦澀澀的滋味;我還把這滋味寫進了一篇小傳,感慨人間的冷酷。
新青林業局有幾個愛詩的小朋友,從我的一本詩集上讀到這小傳后,那年的三月三他們就騎自行車跑了三十多里路,來給我祝賀生日。這是我鄭重其事過的第一個生日。
他們在飯店請我吃了飯,還送了我幾樣禮物:一只保溫杯,一個膠皮娃娃,一本影集。這幾位少男少女,說不定是費了好一番心思,才想出送我什么的。禮物雖然很平常,情誼卻是深長珍貴的。
第一次真實地走進溫暖的三月三,我忽然覺出自己的那篇小傳未免小題大做了。
從這一年起,我的三月三總是溫煦紅火的。
朋友們把這個日子記得很扎實,比我自己還扎實。三月三一到,遠方就會寄來親切真誠的祝福,身邊的或者離得近一點的友人都要來和我共同歡度。沉浸在歡樂的氣氛里,我幸福得難于言表,也受寵得不知所措。
細細想來,我遭遇的那點痛苦,根本算不得什么,而我更沒為他人做過什么有意義的事讓這么多人把我掛在心上,為了我多少都有點興師動眾了,實在讓我無法坦然受之。
去年在王蔭龍為我舉辦的生日宴會上,我很過意不去地說了自己的這些想法,求朋友們以后不要這樣。
他們卻不以為然地說:“這是怎么說的,扯到哪兒去了!咱們能夠相識這是緣分。還有什么比緣分更值得珍惜?”
他們很固執,固執得讓我感動。
我的確不該把那篇小傳寫得那么灰暗。
今年的三月三有點異常。春天并不都是一樣的暖和。今天很冷,冷颼颼的風吹得呼呼作響,仿佛有意要把春天吹走。
也許是因為又剛剛遭遇一次失意的緣故,我竟想起一句俗諺: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
那么友情可能也是這樣的吧,我默默地問著自己。
有幾位年輕的朋友,差不多快一年沒見面了。年輕人生活內容豐富,情緒變幻無常,容易忘事也就很自然。況且去年我還說了一番不希望他們年年都給我祝賀生日的話。
雖然我不太情愿讓他們來,如果他們真的不來,我又真的很失望。人就是這么怪。
果然,整個上午我的屋子與我的心緒都和天氣一樣冷冷清清。我拖地板,我洗衣服,盡力轉移自己的情緒,但無論怎樣,孤獨與寂寞像一條殘忍的蛇,盤繞著我。下意識地我又聽到了那兩句歌詞:又是一年三月三,風箏飛滿天。
這兩句歌是昨天傍晚,一個女孩路過我門前的時候哼唱的。
飛滿風箏的三月三,天空里卻沒有我的風箏。我又覺得我的那篇小傳寫的沒有什么不對。
然而,到底還是我錯了。
下午剛過,新青的三位年輕朋友,程少飛、趙鐵、王學彬就到了。他們說,本來上午就可以到的,陰差陽錯才拖到這個時候。
他們先是預定一輛小汽車,后來小汽車被有權勢的人找走了;然后他們又求了一輛面包車,面包車中途拋錨了;最后他們才拼命地追上一輛公共汽車。來得好不容易,三起三落,很富戲劇性,追長途公共汽車的時候,程少飛把給我準備的一張音樂生日賀卡跑丟了。
趙鐵給我帶來了一盒磁帶,是專門為我錄制的小提琴協奏曲《梁?!放c《泰戈爾抒情詩選》。王學彬在給我削蘋果,程少飛在懸掛五彩氣球。趙鐵打開了錄音機,隨著優美的樂曲飄來蕩去,單調冷清的小屋,轉眼就變得輕松活躍。
晚上,他們買了菜,自己動手烹調。雖然他們不大會做菜,但對于我,他們做的菜是頂好吃的。一邊忙碌著,他們一邊打趣地說:“我們這些人,在家都是游手好閑的公子哥少爺一類的,卻喜歡跑到這當奴隸。”
酒桌上,他們給我說了許多笑話,也為我唱了許多只歌。他們竭力讓我能盡情地享受到生活的樂趣。
我除了感激,除了微笑,除了興奮,除了甜蜜,想說的話,一時間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一連四年了,難為他們年年都想得這么周到,都做得這么細膩,對我一直都是這么情真意切,人間還有什么能比這種友情更珍貴。說真的,我想不出人間還有比這更珍貴的東西。
三月三,神仙在這天聚會,不過只是個傳說;三月三,是充滿愛的日子,這很真實。
我的三月三,明亮、瑰麗、祥和。
【作者簡介】
石成仁,男,國家一級作家,中國殘疾人作家聯誼會會員;曾出版詩集《夜火》、《夜歌與牽牛花》、《月亮我的眼睛》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