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在天邊北萬梅躺在囚車里,長裙上的血水干了,裙面上盡是褶皺。
“公主,大可汗來了。”
她迷迷糊糊地聽見有人和她說話,于是拖著無力地四肢爬起來,向身前那個人影跪拜。
方涉規規矩矩地向北萬梅回了禮:“兒子問母親安。”
北萬梅忍著身上的痛,微笑道:“大可汗見我,想是遇見難事了。”
方涉沒有回答她,只是叫人打開囚車,為他的養母擦身更衣。
在安靖公主身邊服侍多年的老婆婆一邊為北萬梅清洗傷口,一邊小聲抱怨道:“公主先是受刑,之后又被關了兩天,滴水未進,粒米未沾。大可汗又要在這時候問話,不是存心和公主過不去么......”
這話輕飄飄地飄到方涉耳朵里,身形魁梧的男人微微動容,側身、斜過眼睛看了北萬梅一眼。
北萬梅注意到男人的目光,隨即拍了拍老婆婆的手:“盧姨,別這么說,方涉怎么會想要我死呢。”
盧姨知道這是給方涉說的,嘆了口氣,沒說什么。
待一眾姑娘為北萬梅收拾好了,方涉將她迎到自己帳中,方才道:“兒子來請母親,是想請教一件事,希望母親可以為兒子解惑。”
北萬梅在心里吞下一口氣,裝出一貫的溫柔模樣,用寵愛的語氣道:“你盡管說。”
“我們的糧食都被盡數劫去,如今要在這軍鎮之內停留數日。兄弟們都耐不住野蠻的性子,肆意搶奪農戶的糧食,入關半日,便引出五次起義來。”方涉道,“母親博聞強識,可知道什么法子可以安撫此地百姓?”
“邊關之民生性剛烈,民族大義當前,定不會退卻。這支隊伍魚龍混雜,大多不是你的部署,你在他們之間威望自然不足。這是你的兩個硬傷,躲不開,避不掉。”北萬梅聞言,輕輕搖了搖頭。
方涉知道她此言還有后半句,便看著她,靜靜等候著。
“我先前教給你的禮義二字,可還知道怎么寫么?”北萬梅問他,“盧姨,取我的紙筆來,叫他寫一個給我看看。”
盧姨鋪好紙,磨好了墨,將毛筆遞到方涉手中。方涉端起手,僵硬卻又規規矩矩地寫下了兩個字。
北萬梅抿了抿蒼白的雙唇,虛著氣笑道:“心狠手辣不必我教你了,你記住這二字,以后不論遇到什么問題便都能迎刃而解了。”
方涉面露難色:“可否請母親為兒子擬定個方案?”
北萬梅道:“你與那來訪的使臣商談一二,他們為你策劃的可比我好多了。”
男人皺眉:“母親怎么知道有使臣來訪?”
北萬梅瞧見他懷疑的表情,便不由得在心里感慨——他們母子二人這般猜忌來猜忌去的,什么時候是個頭。
無奈自己的大半條命都在眼前這個多疑的人手上,她也只能裝得遲鈍:“兄長做事什么風格,我這個當妹妹的還能不知道么?都這么多年了,一出事他就想著請和,總想著和氣生財,和氣生安寧。”
方涉淡淡道:“母親,如今的大昌天子已是北正明長子北敬。您不會連這個消息都沒有打聽到吧?”
北萬梅臉上的笑便也帶上了諷刺的色彩:“你征戰漠北的時候,部落的一眾事情不都是我在打理?大可汗不會把這事兒忘了吧。”
“來日定會重謝母親。”方涉道。
“你只要讓我離刑具遠些,母親就知足了。”她仍游刃有余地笑著,“既然要我定計劃,就帶我去見見那位使臣吧,有個人商量總會少些紕漏。”
方涉欲言又止,叫人端上尚還冒著熱氣的晚飯,先讓北萬梅吃了,才請來使者。
熱湯下了肚,睡意隨即蒸騰而起。盧姨為安靖公主披上一件裘衣,讓她在躺椅中坐得舒服一些。
使者穿著一件嶄新的大紅色官服,儀態端莊,走進帳中,先給安靖公主行了禮,隨后才拜了方涉可汗。北萬梅打量著眼前人的那張臉,發現這是個陌生的俊俏后生——一身嶄新的紅色官袍,神色自若,自道名喚“郭保友”。
北萬梅與他敘舊道:“君自長安來,應知長安事。梅園的花,今年開得如何?”
“霜凍時節,香飄萬里。”郭保友對答。
“兄長的身子可還好?天氣更冷,怕是渾身的舊毛病都要再犯了。”安靖公主關切地問。
“太上皇身體無恙,只是越發念舊了,常寄掛著公主。”郭保友道。
“確實許久沒回去了,不過有人能寄掛著我,就不算是壞事。”
北萬梅滿意地笑笑,轉向一旁的方涉,慵懶地拉著聲音說道:“去把軍中的所有人召回來,好好訓他們一頓,立一立規矩。我與故人敘敘舊,你不必在此耽誤時間。”
方涉起身行過禮,臨行時還囑咐她莫忘了正事。
北萬梅擺了擺手,語氣中有幾分趕他走得意思:“你快去吧,等你回來,就什么都準備好了。”
“那兒子告退。”
注視著那雄壯的背影離去,北萬梅環視四周,帳中只剩下了一眾中原來的姑娘和兩個方涉留下的看守。
她與郭保友交換了個眼神,笑著點了點頭。
“你與我,是同志之人啊。”
正所謂:巧借敵手除心患,一改百年天下局。不經幾番寒徹骨,怎知英豪有幾人。
到下回:施恩卻得仇回報,天下為棋我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