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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長久以來,我都堅稱見過自己出生時的情景。每每說及此事,大人們總是哈哈大笑,最后又懷疑我在嘲弄他們,于是以略帶憎恨的眼神,注視著我那看上去根本不像孩童的蒼白面龐。要是我偶爾在交情尚淺的客人面前口出此言,祖母便會以嚴厲的口吻打斷我,叫我到一旁玩去,因為她擔心我多半會被當作白癡。

那些聽了哈哈大笑的大人往往會試圖用科學的解釋說服我。為了讓孩子聽明白,他們通常會采用淺顯易懂的說明方式,帶著多少有些夸張的熱情,興致勃勃地告訴我“那時候小嬰兒還沒睜眼哩”或者“就算睜了眼,也不可能有意識留下記憶”。見我仍然一臉狐疑,他們會一邊搖晃我的小肩膀,一邊問我“是這樣沒錯吧”。但就在這時,他們似乎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差點落入我的圈套。不能認為他是孩子就疏忽大意啊,這小子肯定是想騙我說出“那件事”來。但他為什么就不能像個普通孩子那樣,天真無邪地詢問:“我是從哪兒出生的?我為什么會出生呢?”結果,他們會再次陷入沉默,嘴角浮現(xiàn)一抹淺笑,仿佛內(nèi)心不知為何遭到了重創(chuàng)一般。

但那是他們自己想多了。我壓根兒就沒想問“那件事”。就算我有此意愿,唯恐大人傷心的我,也根本不可能想到去設圈套騙人。

不論大人們怎么勸我,或是對我一笑置之,我都堅信自己目睹過自己出生時的情景。這份記憶或許來自當時在場者對我的描述,或者來自我天馬行空的想象。然而,唯獨一個地方,我對它的記憶是如此鮮明,以至于不得不認為那就是我親眼所見,那就是給新生嬰兒洗澡用的浴盆的沿兒。那是個剛用不久、木紋清晰的木盆,從內(nèi)側看,盆沿兒還泛著微光。只有那里的木紋看起來金燦燦的,仿佛是用黃金打造而成。水波來回蕩漾,如同在用舌尖去舔盆沿兒,卻終究沒有夠到。然而,不知是因為反光還是因為光線也射進了那里,盆沿兒下方的水泛著柔光,粼粼微波看起來像在不停地相互碰撞。

對這段記憶最有力的反駁是,我并非白天出生。我生在晚上九點,不可能有陽光射進來。這么說,那是電燈的亮光嘍?盡管遭到如此嘲諷,我還是能輕而易舉地產(chǎn)生這樣一個荒謬的想法:即便在深更半夜,也保不齊會有一縷陽光單單照在浴盆的某處。于是,盆沿兒和它上面搖曳的亮光便成了我堅信自己曾在生下來頭次洗澡時目睹的情景,在我記憶中揮之不去。

我是在震災[1]發(fā)生兩年后出生的。

十年前,祖父在擔任殖民地[2]長官時發(fā)生了一起貪污案,祖父扛下了部下的罪責,引咎辭職(我并非故意玩弄辭藻,但祖父對人懷有愚蠢的信賴,其極端程度,我在這半生中,還從未見過誰能與之匹敵),然后我家的狀況便一落千丈,幾乎就像哼著歌兒一路輕輕松松地滑下坡一樣。先是背上龐大的債務,然后財產(chǎn)遭到扣押,只好變賣房產(chǎn),而隨著窮困日漸加深,病態(tài)的虛榮心如同陰暗的沖動越發(fā)膨脹——就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我在民風不佳的城鎮(zhèn)一角的老出租屋降生了。這座宅子結構錯綜復雜,外表盛氣凌人,有唬人的鐵門、前庭,以及同郊外禮拜堂一樣寬敞的西式房間,從山坡上看是兩層樓,從山坡下看是三層樓,暗沉沉的,很不起眼。宅子里有許多昏暗的房間。六名女傭,加上祖父、祖母、父親、母親,總共十人,從早到晚都生活在這座老衣柜般嘎吱作響的宅子里。

祖父的事業(yè)心以及祖母的疾病和浪費癖是一家人煩惱的根源。祖父被一群居心不良的阿諛之徒帶來的平面圖所誘惑,時常懷著黃金夢去遠方游歷。出身古老名門的祖母對祖父既憎恨又蔑視。她擁有孤高不屈、瘋狂而富有詩情的靈魂。她的痼疾——腦神經(jīng)痛——慢慢吞吞卻扎扎實實地侵蝕著她的神經(jīng),同時使她的頭腦徒生理智。祖母不時發(fā)作的狂躁癥一直持續(xù)到她過世,誰會想到這竟是祖父壯年時代的罪惡的遺毒呢[3]?

父親在這個家里迎娶了柔弱的新娘,也就是我母親。

大正十四年[4]一月十四日清晨,母親開始陣痛。晚上九點,重六百五十文目[5]的小嬰兒呱呱墜地。我出生后的第七天晚上,家人給我穿上法蘭絨和服襯衣、奶油色紡綢內(nèi)衣,還有碎白點花紋縐綢和服。祖父當著一家人的面在奉書紙[6]上寫下我的名字,放在供臺上,置于壁龕內(nèi)。

我的頭發(fā)一直都是金色,通過堅持抹橄欖油才逐漸轉黑。父母住在二樓,祖母以二樓養(yǎng)育嬰兒很危險為借口,在我出生后的第四十九天便將我從母親手中搶走了。在祖母那間終日緊閉、充斥著令人窒息的疾病和衰朽氣味的病房里,我的床鋪和她的病榻擺在一起,我就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長大的。

差不多一歲的時候,我從樓梯的第三級臺階跌下來,撞傷了額頭。當時祖母出門看戲去了,父親的堂兄妹和母親因為總算能歇口氣而興奮不已。母親突然上二樓拿東西,我追上去,被她拖在地上的和服下擺絆住,摔下了樓梯。

他們連忙派人去歌舞伎劇場叫祖母回來。祖母到家后站在大門口,右手拄著拐杖支撐身體,直勾勾地注視著迎上前來的父親,用冷靜得出奇的語氣,宛如刻字般一字一頓地問:“已經(jīng)死了嗎?”

“沒有?!?/p>

祖母邁著巫女般自信而堅定的步伐,走進屋內(nèi)……

五歲那年元旦的早晨,我嘔出一口紅咖啡似的東西。主治醫(yī)生來診治后說不敢擔保醫(yī)得好,然后把我當作插針的墊子一樣,注射了一針又一針樟腦液和葡萄糖。我的手腕和上臂都測不出脈搏,這種狀態(tài)持續(xù)了兩個小時。大家都望著我這具尸體。

備齊了白壽衣和我生前心愛的玩具之后,一家人聚在一起。又過了約莫一個小時,我排出了小便。母親的博士哥哥見狀道“有救啦”,因為那是心臟開始跳動的證據(jù)。過了一會兒,我再次排尿,臉上漸漸浮現(xiàn)出朦朧的生命之光。

這種病——周期性嘔吐綜合征——從此成了我的痼疾,每個月發(fā)病一次,時輕時重,好多次都病情危殆。后來,聽到病魔朝我走來的腳步聲,我就能辨出那是趨近死亡的重癥,還是遠離死亡的小病。

我最早的記憶,那以不可思議的確切影像困擾我的記憶,就是從這時候開始的。

我不知道當時牽我手的是母親、護士、女傭還是嬸嬸,是什么季節(jié)也記不清了。午后的暗淡陽光照著環(huán)繞坡道的一座座房舍,那個身份不明的女人牽著我的手,爬坡朝我家走去。對面有人下坡,于是女人用力拉著我的手閃身讓路,站在一邊。

這個影像我后來不知重溫了多少次,它在我記憶里越發(fā)鮮明突出。每次重溫,它必定都會新添一層含義。在周圍模糊的背景下,唯獨那“下坡的人”具有一種不合理的清晰度。這也難怪,那畢竟是不停折磨我、威脅我半生的東西值得紀念的最初影像。

下坡的是一個年輕人,挑著糞桶,頭上纏著一條骯臟的手巾。他有一張氣色紅潤的漂亮面孔和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邁著沉重的腳步走下坡來。他是清廁夫,就是淘屎尿的人。他腳蹬膠皮底布襪,身穿藏青色貼身細筒褲。五歲的我用異樣的目光注視著他,雖然還不清楚那東西有什么含意,但我感到某種力量給了我最初的啟示,某種不可思議的聲音從暗處向我發(fā)出了呼喚。那東西最初以挑糞人的形象顯現(xiàn)出來是有其寓意的,因為屎尿是大地的象征,而向我發(fā)出呼喚的,無疑是大地之母那帶著惡意的愛。

我預感這世上存在某種火辣辣的欲望。我仰望著那個全身污穢的小伙子,一股“我想成為他”和“但愿我就是他”的欲望攫住了我。我清楚地記得那欲望有兩個重點:一個是他的藏青色貼身細筒褲,另一個是他的職業(yè)。藏青色貼身細筒褲清楚地勾勒出他下半身的輪廓,我感覺他的下半身正輕柔地朝我走來。我對他的貼身細筒褲產(chǎn)生了不可名狀的傾慕,但我并不明白為什么。

他的職業(yè)——這時候,我心中涌起了成為清廁夫的憧憬,其心理機制正如其他孩子懂事時想當陸軍大將一樣。產(chǎn)生這一憧憬的原因,也許可以說是那條藏青色貼身細筒褲,但絕非僅限于此。這一憧憬在我心中不斷強化、發(fā)展,呈現(xiàn)出奇特的面貌。

這是因為,我從他的職業(yè)中感到了一種對強烈的悲哀、對令人痛不欲生的悲哀的憧憬。我從他的職業(yè)中,感受到了極富感官意味的“悲劇性的東西”。他的職業(yè)充斥著一種“挺身而出”的感覺,一種草率隨意的感覺,一種對危險的親近感,一種可以說是空虛與活力驚人交融的感覺。這些感覺滿溢出來,直撲五歲的我,將我徹底俘獲?;蛟S是我誤解了清廁夫這個職業(yè),或許是我從別人那里聽說了其他職業(yè),并因為他的服裝而產(chǎn)生誤認,將那個職業(yè)強行套在他身上。若非如此,我也不知該如何解釋。

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我很快又在花電車[7]司機、地鐵檢票員身上感受到了同樣的情緒。他們讓我強烈地感受到了我所不了解的、似乎被永遠排除在外的“悲劇性的生活”,尤其是地鐵檢票員,當時地鐵車站內(nèi)總是彌漫著一股既像橡膠又像薄荷的氣味,與他藍色制服胸前那排金色紐扣搭配起來,很容易使人聯(lián)想到“悲劇性的東西”。不知為何,我總覺得,在這種氣味中生活的人充滿了“悲劇性”。在被我的感官所追求卻被我所拒斥的某個地方,發(fā)生在那里的與我無關的生活和事件以及那里的人們,構成了我所謂的“悲劇性的東西”的定義。在我的夢想中,我被永遠地排除在那個地方之外的悲哀,總是被轉化為我對他們及他們的生活的悲哀。我似乎想通過我自身的悲哀來參與他們的生活。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么我感覺到的“悲劇性的東西”,或許只是我的悲哀的投影——我迅速預感到自己將被排除在那個地方之外,這讓我不由得悲從中來。

我還有一段幼年的記憶。

我是六歲學會讀寫的,而在這段記憶中,我還看不懂繪本,所以這肯定是我五歲時的記憶。

在我當時擁有的眾多繪本中,我只對其中一本,而且是只對這本書中的一幅跨頁圖情有獨鐘。只要凝望這幅圖,我就能忘記漫長而無聊的午后。不知為何,一有人來,我就會心虛地連忙翻到其他頁去。護士和女傭的看護令我不勝其煩,我渴望著整天沉迷于欣賞那幅畫的生活。只要翻開那一頁,我就心潮澎湃,看其他頁則心不在焉。

那幅圖畫的是一名身騎白馬、高舉寶劍的騎士。白馬鼻孔大張,強壯的前蹄揚起陣陣沙塵。騎士身穿白銀鎧甲,上面印有美麗的紋章。頭盔面甲下露出他秀麗的臉龐,他威風凜凜地朝藍天揮舞著拔出的寶劍,對抗著“死亡”或是某種在空中馳騁、擁有邪惡力量的對象。我相信他下一個瞬間就會被殺害。如果趕緊翻頁,或許就能看到他被殺的畫面。繪本中的圖或許會由于某種偶然因素,在不知不覺中跳往“下一個瞬間”……

但有一次,一名護士若無其事地翻開那一頁,朝在一旁偷看的我說:

“少爺,您知道這幅畫的故事嗎?

“這人像是男人,對吧?但她其實是女人喲。真的。這是一個女扮男裝奔赴戰(zhàn)場、報效國家的故事?!?/p>

“她是女人啊?”

我大失所望。我一直以為這是個男人,沒想到竟是女人。如此俊美的騎士居然不是男人,而是女人,這像什么話?(現(xiàn)在我仍對女扮男裝懷有一種根深蒂固、難以言喻的厭惡。)這似乎是針對我的殘酷報復,尤其是針對我所抱有的對他的死亡的美好幻想的報復,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遭遇“來自現(xiàn)實的報復”。后來,我發(fā)現(xiàn)了奧斯卡·王爾德贊頌俊美騎士之死的詩句:

被殺死的騎士美如玉,

他躺在蘆葦和燈芯草窩……[8]

從那之后,我便把那冊繪本拋到一邊,碰也沒碰一下。

于斯曼[9]在小說《該詛咒的人》中寫道,吉爾·德·雷[10]奉法國國王查理七世的敕令擔任圣女貞德的護衛(wèi),目睹了貞德的種種令人難以置信的事跡,于是產(chǎn)生了神秘的沖動,而這種沖動的性質(zhì)“應該很快就會轉變?yōu)闃O度精致的殘暴和微妙的罪惡”。這位奧爾良少女[11]也對我產(chǎn)生了影響,盡管是恰恰相反的影響(也就是說,她激起了我的厭惡)。

我還有一段記憶。

那是汗的氣味。汗味驅(qū)使了我,支配了我,激起了我的憧憬……

只要側耳傾聽,便會聽到一種嘎吱嘎吱的、渾濁的、極其細微的駭人聲響。有時還會聽到夾雜著喇叭聲的、出奇悲慘的單純歌聲遠遠傳來。我拉著女傭的手,催她“快點快點”,急著要她抱我站到門邊。

是操練歸來的軍隊從我家門前通過。我總是很期待喜歡孩子的士兵給我?guī)讉€空彈殼。祖母說這東西很危險,禁止我找他們要,所以這份期待里還摻著幾分隱秘的喜悅。笨重的軍靴踏地的聲音、骯臟的軍服、一桿桿扛在肩上的步槍,這些足以令任何孩子癡迷不已。但真正令我神魂顛倒的就只有他們身上的汗味,這也成了我之所以期待向他們索要彈殼的不可告人的動機。

士兵的汗味,那如同海風般的氣味,那仿佛被炒成金黃色的海岸空氣般的氣味,撞擊著我的鼻孔,令我陶醉。這或許就是我對氣味的最初記憶。這氣味當然沒有立刻與性快感產(chǎn)生關聯(lián),卻在我心中慢慢喚醒了難以消除的感官欲望。士兵的命運、他們職業(yè)的悲劇性、他們的死亡、他們應該看到的遙遠國度——我對這一切的感官欲望都蘇醒了。

我人生中最早遇到的就是這些奇形怪狀的幻影。它們從一開始就以著實精巧的完整度呈現(xiàn)在我面前,毫無缺失。后來我從中探尋自己意識和行動的根源時,它們依然毫無缺失。

我自幼對人生所抱的觀念,始終都沒有脫離奧古斯丁的預定論[12]范疇。無益的迷惘無數(shù)次折磨我,至今仍在不斷折磨我。不過,如果將這種迷惘也視為一種墮入罪惡的誘惑,我的決定論[13]就不會動搖。我這一生的全部不安構成了一份菜單,在我還看不懂它的時候就已經(jīng)交到我手上,我只需圍上餐巾面向餐桌即可。就連現(xiàn)在寫下這本奇書,也早就列在菜單里了,我應該一開始就見過。

幼年時代是時間與空間糾纏交錯的舞臺。例如大人告訴我的火山爆發(fā)、叛軍蜂起之類的各國新聞,發(fā)生在眼前的祖母發(fā)病和家中的瑣碎爭吵,以及我剛才還沉迷其中的童話世界的幻想事件——對我來說,這三類事是等價值、同體系的。我不認為這世界比搭積木更復雜,也不認為我即將不得不進入的所謂“社會”,比童話里的世界更光怪陸離。于是,一個對我人生的限定便在潛意識中產(chǎn)生了。而我所有的幻想從一開始就是對這個限定的抗拒,所以透著出奇完整的、近似某種熱望的絕望。

晚上我躺在被窩里,看見籠罩四周的黑暗的遠端浮現(xiàn)出燦爛的都市。那里異常安靜,而且充滿光輝與神秘。造訪那里的人,臉上肯定被蓋上了一種神秘的印記。深夜返家的大人,言談舉止間還留有某種類似暗號或共濟會[14]風格的東西。而且,他們臉上還帶著某種閃耀的、令人不敢直視的疲勞。只要伸手碰觸他們的臉,似乎就能明白夜晚的都市為他們涂抹了何種色彩的顏料,正如碰觸圣誕面具后指尖會沾上銀粉一樣。

不久后,我看到“夜”就在我眼前拉開帷幕,那是在松旭齋天勝[15]的舞臺上。(那一次,她罕見地來到新宿劇場演出。幾年后,我在同一個劇場還看到了一個名叫但丁的魔術師的表演,其舞臺是天勝的好幾倍大。但不論是但丁,還是萬國博覽會[16]的哈根貝克馬戲團,都沒有當初天勝那樣令我震撼。)

她在舞臺上悠然漫步,一件宛如《啟示錄》里大淫婦穿的衣服裹著她豐滿的身體。她那魔術師特有的流亡貴族般裝模作樣的從容不迫、那悶悶不樂的嫵媚,還有那女中豪杰般的言談舉止,與她那身散發(fā)著便宜貨才有的刺眼亮光的仿冒服裝、那女浪花曲[17]師一般的濃妝、那抹到腳尖的白粉,還有那綴滿人造寶石的瑰麗手鐲,竟不可思議地呈現(xiàn)出一種憂郁的和諧感?;蛘呶銓幷f,這些不協(xié)調(diào)的東西投下了紋理細膩的陰影,產(chǎn)生了一種獨特的和諧感。

我隱隱約約地明白,“想成為天勝”與“想成為花電車司機”這兩個愿望在本質(zhì)上是不同的。最顯著的差異是,前者可以說完全沒有對“悲劇性的東西”的渴望?!跋氤蔀樘靹佟钡奈覠o須體會那種憧憬與內(nèi)疚交織的、令人煩躁的混淆感。盡管如此,有一天我還是痛苦地強忍著內(nèi)心的悸動,潛入母親的房間,打開了衣柜。

我從母親的和服中拽出最花哨奪目的那件。腰帶上用油畫顏料繪著緋紅的玫瑰,我像土耳其的大官般將腰帶一圈圈纏在身上,再用縐綢包袱皮纏住頭。我站在鏡子前看著這即興制作的頭巾,覺得它看上去就像《金銀島》[18]里出現(xiàn)的海盜頭巾,于是心中狂喜,面頰發(fā)燙,但我還有許多工作要做呢。我的一舉一動,乃至我的手指和腳趾,都必須符合“產(chǎn)生神秘感”的要求。我將隨身的小鏡子插進衣帶,在臉上抹了一層薄粉,接著將棒狀的銀色手電筒、古色古香的鏤金鋼筆以及所有耀眼的東西都帶在了身上。

我就這樣一本正經(jīng)地來到祖母的起居室。我壓抑不住瘋狂的戲謔感和喜悅,一邊喊著“天勝,我是天勝”,一邊在屋里跑來跑去。

臥病在床的祖母、母親、某位客人以及負責照顧病人的女傭都在那里。我對他們視而不見,我的狂熱都集中在自己扮演的天勝正受到眾人注視這件事上。也就是說,我只看到了自己??墒?,我突然瞥見了母親的臉。她臉色略顯蒼白,茫然地坐在那里,與我目光相遇時,她忽然垂下了視線。

我頓時明白了,眼中滲出了淚水。

那時我明白了什么?或是說,我被迫明白了什么呢?我此后人生的主題——先于罪惡的悔恨,那時就已露出端倪了嗎?還是說,我從中得到了“在愛的目光之下,孤獨是何其難看”的教訓,同時從另一面學會了如何用自己的方式拒絕愛?

女傭抓住我,將我?guī)У絼e的房間,就像拔雞毛一樣,轉眼間就將我這身荒唐的裝扮剝了個精光。

開始看電影之后,我的扮裝欲越發(fā)高漲。這種顯著的表現(xiàn)一直持續(xù)到十歲左右。

有一天,我和學仆[19]一起去看名叫《魔鬼兄弟》[20]的音樂電影。扮演“魔鬼兄弟”的演員那身袖口飄著長長蕾絲的宮廷服令我久久難忘。我說我好想穿那種服裝、戴那種假發(fā)啊,那名學仆就輕蔑地笑了。但我知道,他常在女傭房間里模仿八重垣姬[21]逗她們開心。

不過,繼天勝之后令我著迷的是克婁巴特拉[22]。某年歲末,一個下雪的日子,我央求一名相熟的醫(yī)生帶我去看關于她的電影。時值年尾,觀眾并不多。醫(yī)生把腳搭在扶手上睡著了,只剩我一人以好奇的目光注視著銀幕上的埃及女王——她坐在由眾多奴隸扛著的古怪臺座上進入了羅馬;她的眼瞼上涂滿眼影,眼神憂郁;她身著超凡脫俗的衣裳,從波斯地毯中露出琥珀色的半裸胴體。

這次我背著祖母和父母(我早已沉浸在罪惡的無上歡愉中),狂熱地投入在妹妹弟弟面前裝扮克婁巴特拉之中。我期待從這樣的女裝中得到什么呢?后來,我從羅馬衰退期的皇帝,那位羅馬古神的破壞者、頹廢的禽獸帝王——赫利奧加巴盧斯[23]身上,發(fā)現(xiàn)了和我同樣的期待。

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講完了我人生的兩種前提。這里需要復習一下:第一個前提是清廁夫、奧爾良少女和士兵的汗味,第二個前提是松旭齋天勝和克婁巴特拉。

還有一個前提非說不可。

只要是孩子拿得到的童話書,我都會涉獵,但我不愛那些公主。我只愛王子,尤其是被殺害的王子,以及命中注定會死的王子。所有被殺害的年輕人我都愛。

但我仍然不明白,為什么在眾多的安徒生童話中,唯獨《玫瑰花精》里那名在親吻愛人送給他的紀念玫瑰時被壞人用大刀刺殺并砍下首級的俊美年輕人,在我心中留下了深深的陰影;為什么在眾多的世界童話中,唯獨《漁夫和人魚》[24]里那名緊抱著人魚、被海浪拍上岸的年輕漁夫的尸體令我著迷。

我當然也十分喜歡其他兒童讀物。我喜歡安徒生的《夜鶯》,也喜歡許多適合孩子看的漫畫,但這些往往無法阻攔我內(nèi)心對死亡、黑夜和鮮血的向往。

“被殺害的王子”的幻影始終糾纏著我。王子們身著緊身衣褲的暴露裝扮,以及他們殘酷的死亡,將兩者結合起來幻想時,我會無比快樂,有誰能告訴我這是為什么呢?有一本匈牙利童話,書中那原色印刷、畫風極其寫實的插畫久久攫住了我的心。

插畫里的王子穿著黑色緊身衣褲,套著胸前飾有金絲刺繡的玫瑰色上衣,披著深藏青色披風,紅色襯里隨風翻飛,腰間系著綠色與金黃色相間的腰帶。他裝備有金綠色的頭盔、深紅色的長刀和綠色的皮革箭袋。他戴著白色皮手套的左手拿著弓,右手搭在森林老樹的樹梢上,俯視著正要朝他襲來的那條巨龍可怕的血盆大口,神情威嚴而又沉痛,透露著必死的決心。如果這名王子背負著勝利者的命運,最終降服了惡龍,那他對我的誘惑將會減弱多少啊。幸好王子背負的是死亡的命運。

遺憾的是,這種死亡的命運并不完美。王子為了解救妹妹與美麗的精靈女王結婚,忍受了七次死亡的考驗。多虧他含在口中的鉆石的魔力,他死亡了七次,又復活了七次,最終得以享受成功的幸福。右邊的插圖是他第一次死——被龍咬死——之前的情景。之后他被大蜘蛛抓住,體內(nèi)注入毒液,然后被大口吃掉,又溺水而死、被火燒死、被蜂蜇蛇咬、被投入尖刀林立的洞穴扎死、被“大雨般的”無數(shù)巨石砸死?!氨积堃馈边@一段描繪得尤其詳細。它是這樣寫的:

龍立刻將王子咯吱咯吱地咬碎。這一過程中,王子感到痛苦難當,但他靜靜忍耐著,等自己徹底粉碎之后,又突然恢復原狀,從龍口中敏捷地飛出來,身上連一點擦傷也沒有。龍則當場倒斃。

這一段我反復看了上百遍,但這里有一處不容忽視的缺陷,那就是“身上連一點擦傷也沒有”這一行。讀了這一行,我覺得自己遭到了作者的背叛,認為作者犯下了重大過失。

不久后,機緣巧合下,我竟然搞出了一項發(fā)明,就是在讀到這個地方時,將從“又突然”到“龍則”的部分用手蓋住去讀。如此一來,這本書就呈現(xiàn)出理想圖書的樣子了。讀起來是這樣的:

龍立刻將王子咯吱咯吱地咬碎。這一過程中,王子感到痛苦難當,但他靜靜忍耐著,等自己徹底粉碎之后,當場倒斃。

大人可能會看出這種刪節(jié)方式的不合邏輯之處吧?可是,我這個幼稚、傲慢、容易沉溺于個人喜好的審查官,雖然明白“徹底粉碎”和“當場倒斃”兩句話之間存在明顯的矛盾,卻仍然難以舍棄其中任何一句?!?/p>

另一方面,我也樂于幻想自己戰(zhàn)死或被殺的情景,但我對死亡的恐懼卻比一般人都強烈一倍。一天早上,我把一名女傭欺負哭了,但這個女傭仍若無其事地帶著開朗的笑容伺候我吃早飯。我看著她的身影,從她的笑臉中讀出了各種含意。我只能認為那是因為勝算十足才露出的惡魔般的微笑。為了報復,她恐怕會企圖毒殺我吧??謶至钗异灰?。醬湯里肯定下了毒。凡是產(chǎn)生了這種想法的早晨,我絕不會碰醬湯。有好幾次,我用完餐,正要離開座位時,會注視著女傭的臉,仿佛在說“看見沒?我不會喝的”。而餐桌對面的女傭會因為毒殺企圖落空而沮喪萬分,站不起身,只能遺憾地注視著已經(jīng)徹底變涼,甚至漂著些許塵埃的醬湯。

祖母體恤我體弱多病,也顧慮到不能讓我學壞,便禁止我同附近的男孩玩耍,所以我的玩伴除了女傭和護士,就只有祖母為我從附近的女孩中挑選出的三名女孩。微小的噪聲、用力開關門的聲響、玩具的喇叭聲、相撲的動靜等所有突出的聲音和震動都會引起祖母右膝神經(jīng)痛,所以我們玩游戲時必須比普通女孩更安靜才行。因此我反而更喜歡獨自閱讀、搭積木、沉浸于恣意的幻想之中,或是畫畫。不久,妹妹弟弟陸續(xù)出生,在父親的關懷下(沒同我一樣交給祖母撫養(yǎng)),他們得以像普通孩子一樣自由成長,但我并不羨慕他們的自由與粗野。

然而,我去堂妹家玩的時候,情況大不相同。連我也被要求必須像個“男生”。我七歲那年的早春,快要上小學的時候,到某個堂妹家——就叫她杉子吧——拜訪時,發(fā)生了一件值得紀念的事。事情是這樣的,祖母帶我前去做客,姑祖母等人一個勁兒地夸我“長大了呢,長大了呢”。祖母受到慫恿,破例允許給我的餐食里增加一道特別的菜。如前所述,由于擔心我的周期性嘔吐綜合征頻頻發(fā)作,直到那年,祖母都禁止我吃“青皮魚”。以前說到魚,我只知道比目魚、鰈魚、鯛魚之類的白肉魚。說到土豆,也只知道搗碎濾細之后的土豆泥。說到點心,帶餡的一律不準吃,只能吃清淡的餅干、薄脆餅和干點心之類。水果則只吃過切成薄片的蘋果和少量的柑橘。我第一次吃青皮魚——那是魚——感覺心滿意足。那種美味意味著我獲取了大人的一項資格。但每次感受到這點,我就會產(chǎn)生一種相當難受的不安。這種“成為大人的不安”讓我心頭沉甸甸的,舌尖也不由得嘗到了一絲苦澀。

杉子是個身體健康、活力四射的孩子。我留宿她家,在同一間屋里并排而臥時,杉子腦袋一落到枕頭上就機器般輕松入睡了,我卻始終無法入眠,只能略帶嫉妒和贊嘆地注視著她。在她家中,我比在自己家里自由好幾倍。由于可能將我奪走的假想敵——也就是我的父母——不在這里,祖母便放心地讓我自由出入,沒必要像在家里那樣,無時無刻不將我控制在視野之內(nèi)。

然而,得到優(yōu)待的我卻無法享受那么多自由。我就像病后首次下床走路的病人,被迫履行看不見的義務,感到特別拘束,反倒懷念起可以讓我懶散度日的床鋪來。在這里,雖然沒有人明說,我卻被要求表現(xiàn)得像是個男孩子,于是我開始了違心的表演。從這時候起,我開始隱隱約約地明白一個道理:別人眼中我的表演,對我來說卻是回歸本質(zhì)的表現(xiàn);而別人眼中自然的我,反而是我的表演。

我那并非出于本意的表演,讓我說出了“我們來玩打仗游戲吧”這句話。杉子和另一名堂妹是我的玩伴,玩打仗游戲其實不合適。更何況,我的兩位女杰玩伴對此興趣寥寥。我提議玩打仗游戲是對人之常情的反叛。也就是說,我不去討好她們,反而非得多少為難她們一下不可。

傍晚時分,我們雖然備感無聊,但還是在屋子內(nèi)外繼續(xù)玩著蹩腳的打仗游戲。杉子在樹叢背后模仿機關槍發(fā)出嗒嗒嗒的聲音。我覺得現(xiàn)在必須做個了結,于是逃入屋內(nèi)??匆姴粩喔呓兄班弊飞蟻淼呐?,我手捂胸口,精疲力竭地倒在客廳中央。

“你怎么啦,小公[25]?”女兵們一本正經(jīng)地湊上前來。

我眼也不睜、手也不抬地答道:“我戰(zhàn)死了呀。”

我想象著自己身體扭曲倒在地上的模樣,心中十分歡喜。對自己中槍后慢慢死去的狀態(tài),我產(chǎn)生了一種難以形容的快感。就算真的中彈,我也不會覺得痛吧……

幼年時代。

我遇到了一幕象征性的情景。如今回想起來,那幕情景就是我的幼年時代本身??吹竭@幕情景時,我感覺自己的幼年時代正朝我揮手訣別,即將離我而去。我預感到,我體內(nèi)的時間全都升起,被攔在這幅畫前,準確地臨摹出畫中的人物、動作和聲音,而在臨摹完成的同時,原畫中的情景就融入了時間之中,留給我的或許只是臨摹品而已——換言之,只是我幼年時期的準確標本罷了。每個人在幼年時期應該都會遇到這樣的事件,只是它往往以微不足道的形式呈現(xiàn)出來,連事件都算不上,所以常常未經(jīng)察覺就過去了。

那幕情景是這樣的——

有一次,一群舉行夏日慶典的人從我家大門蜂擁而入。

為了行動不便的自己,也為了我這個孫子,祖母籠絡了活動組織者,讓鎮(zhèn)上的慶典游行隊伍從我家門前通過。原本慶典游行不經(jīng)過這里,但在活動負責人的安排下,游行隊伍每年都會多少繞點路從我家門前通過,這已經(jīng)成了慣例。

我和家人站在門前。蔓草紋圖案的鐵門左右敞開,門前的石板地灑了水,顯得分外干凈。沉悶的大鼓聲越來越近。

抬木歌[26]的歌詞逐漸清晰,那悲哀的音調(diào)穿透慶典雜亂的喧囂,宣告著吵鬧外表下真正堪稱主題的東西。它仿佛在訴說一種悲哀——為了人類與永恒之間極其低俗的交合而悲哀,或者說,為了只有通過虔誠的亂倫才能實現(xiàn)的交合而悲哀。不知不覺間,那些彼此糾纏、難分難解的聲音,已經(jīng)可以聽分明了:有隊伍前頭錫杖金屬環(huán)的叮當聲,有大鼓沉悶的咚咚聲,還有抬神輿的人雜亂的號子聲。我心臟狂跳,呼吸困難,幾乎都站不起來。(從這時候起,熱切的期待給我?guī)淼呐c其說是喜悅,不如說是痛苦。)手持錫杖的神官戴著狐貍面具,這頭神秘野獸的金色大眼死死盯著我,像要勾走我的魂魄。它從我面前走過,我不知何時揪住了身旁家人的衣服下擺,感覺自己擺好了架勢,準備一有機會就從眼前隊伍帶給我的近乎恐怖的喜悅中逃出來。從那時起,我便開始用這樣的態(tài)度面對人生。對于過度期待的事物,對于事前用幻想過度修飾過的事物,最后我都只能逃離,別無他法。

不久,雜役們扛著綁有注連繩[27]的功德箱走過了,孩子們也輕佻地抬著小神輿蹦蹦跳跳地走過了,然后黑色與金黃色交織的莊嚴大神輿便過來了。大老遠就能看到神輿頂端的金鳳凰,就像在波浪間四處漂蕩的水鳥,隨著人群的叫喊耀眼地搖晃著,帶給我們一種燦爛的不安。神輿四周卻充塞著熱帶空氣般令人窒息的無風狀態(tài)。神輿看起來充滿惡意的怠惰,在年輕人裸露的肩頭熱情地搖晃著。紅白相間的粗繩、黑漆上貼著金箔的欄桿,而在緊閉的金漆門內(nèi),是四尺見方的漆黑空間。在萬里無云的初夏正午,這上下左右不斷搖晃跳躍的四四方方、空空蕩蕩的暗夜公然駕臨。

神輿來到我們面前。小伙子們穿著同樣的浴衣[28],身上的肌膚大多裸露,動作凌亂輕浮地向前行進,仿佛神輿本身喝得酩酊大醉一般。他們步履踉蹌,似乎沒有在看地面。手持大圓扇的年輕人一邊繞著扛神輿的人群跑來跑去,一邊高聲叫喊,給他們打氣。神輿有時會搖搖晃晃地倒向一邊,接著便會在一陣狂熱的吆喝中重新抬正。

這時,我家里的大人們仿佛憑直覺從這群看似同往常無異的游行者身上感到某種力量即將爆發(fā),于是,大人抓緊我的手,突然將我往后一推?!拔kU!”有人大喊。隨后發(fā)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我被人牽著手穿過前庭逃走,由旁門沖入家中。

我不知和誰一同跑上二樓,來到陽臺,屏住呼吸,看著那群抬黑色神輿的人擁進前庭。

直到事后很久,我都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力量激起了他們的這種沖動?我百思不得其解。那數(shù)十名年輕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事先計劃好要擁入我家門的。

庭園中的花草被盡情踐踏,這是真正的節(jié)日狂歡。我極其厭倦的前庭變成了另一個世界,神輿被抬著在這里繞了一圈又一圈,灌木被踩在腳下嘎吱作響,我連發(fā)生了什么事都不太清楚。聲音相互中和,簡直就像凍結的沉默與無意義的轟鳴在輪番上演。顏色也一樣,金、紅、紫、綠、黃、藍、白,全都在躍動涌現(xiàn),時而是金色,時而是紅色,但金色或紅色會不時凌駕于所有顏色之上,呈現(xiàn)出同一色調(diào)。

不過,只有一個鮮艷的東西讓我既驚訝又難過,內(nèi)心充滿莫名的痛苦。那就是浮現(xiàn)在抬神輿的人臉上的無比淫蕩、露骨的陶醉神情……

[1] 指發(fā)生于1923年的關東大地震。

[2] 指庫頁島南部。日俄戰(zhàn)爭后,庫頁島南部(日本稱“樺太島”)淪為日本殖民地,日本設立管理機構“樺太廳”,三島由紀夫的祖父曾任樺太廳長官。

[3] 根據(jù)三島由紀夫的傳記作者奧野健男所說,三島的祖母因祖父貪酒好色而染上梅毒,大腦神經(jīng)也因此受到感染。

[4] 即1925年。

[5]“文目”是日本重量單位,1文目約合3.75克。

[6] 一種較厚的高級日本紙。

[7] 在節(jié)日或慶典時用彩燈、紙花、彩旗裝點的電車。

[8] 出自《國王女兒的哀愁》。譯文出自中國文學出版社2000年版《王爾德全集·詩歌卷》,楊烈、黃杲炘等譯。

[9] 若利斯-卡爾·于斯曼(1848—1907),法國頹廢派作家、藝術評論家。

[10] 吉爾·德·雷(1405—1440),英法百年戰(zhàn)爭時期的法國元帥,圣女貞德的忠實戰(zhàn)友,但他也是著名的黑巫術師,可能是《格林童話》中殺害妻子的“藍胡子”的原型之一。于斯曼在小說《那邊》中將其描寫為吸血鬼。

[11] 即圣女貞德。1429年,她率法軍擊敗英軍,解除了奧爾良之圍。

[12] 奧古斯?。?54—430),基督教神學家,代表作有《懺悔錄》《上帝之城》等。奧古斯丁提出了歷史“預定論”,認為神是全知全能的,神在創(chuàng)造第一個人的時候就決定了以后全部人類的歷史,整個人類的和自然的運行都在神的旨意之下。

[13] 決定論是一種哲學立場,認為每個事件的發(fā)生(包括人類的認知、舉止、決定和行動)都有條件決定發(fā)生的是它,而非另外的事件。

[14] 共濟會起源于18世紀的英國倫敦,是一種帶有宗教色彩的兄弟會組織。在共濟會的信仰體系中,存在大量獨特而神秘的符號和密碼。

[15] 松旭齋天勝(1886—1944),明治后期到昭和初期活躍的女魔術師。

[16] 指昭和八年(1933)在日本舉辦的萬國婦女兒童博覽會,來自德國的哈根貝克馬戲團頗受歡迎。

[17] 日本的一種說唱藝術,由三弦琴伴奏表演。

[18] 英國小說家羅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所著的長篇小說,講述了少年吉姆組織探險隊前往金銀島,智斗海盜并最終取得寶藏的故事。

[19] 在老師家或?qū)W校、私塾一邊當仆人一邊學習的人。

[20] 法國作曲家丹尼爾·奧貝爾和劇作家歐仁·斯克里布創(chuàng)作的三幕喜歌劇,大致取材于19世紀初活躍于意大利南部的游擊隊領袖、外號“魔鬼兄弟”的米凱萊·佩扎的故事。

[21] 凈琉璃(日本的一種傳統(tǒng)表演藝術,在三味線伴奏下說唱)及歌舞伎劇目《本朝二十四孝》(1766年首演)中登場的虛構人物。

[22] 即著名的埃及艷后克婁巴特拉七世。

[23] 又譯埃拉伽巴路斯,羅馬帝國塞維魯王朝皇帝,公元218—222年在位,驕奢淫逸,無心政事,后被近衛(wèi)軍所殺。

[24] 即英國作家奧斯卡·王爾德的童話《漁夫和他的靈魂》。

[25] 三島由紀夫本名平岡公威。

[26] 一種日本的傳統(tǒng)勞動歌謠。古代搬運木材或石材的勞動人民常唱的民謠,現(xiàn)多用于祭祀、慶典等場合。——編者注

[27] 掛在神殿前表示禁止入內(nèi)或新年掛在門前取意吉利的稻草繩。

[28] 日式浴衣是一種較為輕便的和服,夏季外出時也可以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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