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和博爾赫斯談話錄
界嶺山莊36號門口種了一溜肥胖的繡球花,它們溫柔可喜地在風里搖晃著,白的,粉的,還有藍的,紫的。女主人叫劉大雁,丈夫叫郭小燕。
這是山腹地的一條山谷,在老界嶺景區內的東干溝。這條山谷盛產白云與溪水,還有滿谷搖晃的花草,還盛產月光和星群,還有雞鳴和狗叫。我想,肯定還盛產仙人和精靈,只是我們看不見而已。不知道這太平鎮東坪村的鄉民可否遇見?住下來這天天熱,午休后坐在大露臺上,我帶了《博爾赫斯談話錄》、黑塞的《悉達多》和弗雷德里克·維杜的《貓的私人詞典》。在這樣的山谷里看這些書,書里的文字染上了伏牛山的草香。
我坐在露臺上讀著博爾赫斯的高論。他說:
要回到過去,過去是我們的財富。這是我們唯一擁有的東西,它可以由我們來支配。我們可以改變它,我們可以把那些歷史人物想象成別的樣子。
合成過去的不僅僅是具體發生過的事件,而且還有夢境。
大概是下午四點鐘了,山投過來巨大的陰影,露臺一半在黑暗里,一半在明亮的陽光中。這時候,神秘的事情發生了。一股股涼氣從山上樹蔭里、泉水里幽幽地漫過來,好像整座山在微微吐出涼氣。但從馬路上還刮過來熱的風,這一涼一熱的氣流在我周身上下流竄,好像博爾赫斯說的過去與現在,就像夢境與現實。還有一兩聲鳥鳴順著涼風吹送過來,像是博爾赫斯訪談時停頓下來的省略號。
晚飯后,風徹底地涼下來了。這時候的涼風從松林后面,從溪水水面上,從巖石上,從草尖的露珠上,甚至從月亮上,絲絲縷縷地匯聚在一起,他們像小孩子一樣牽著手,開始了散步,撞在人身上,只是掀動一下衣襟,就輕俏地跑開去。灰喜鵲的翅膀被風吹得露出了好看的白羽毛,豆娘的聲音被風吹得一縷縷地飄著,大麗花、野芝麻花還有博落回在溝邊談論著今天的好天氣,風掠過她們的身體,她們擁抱之后,贈送給風更多的香氣。
晚上睡覺的時候,風聲大起來,后山的松濤都震蕩起來,我聽見“呱呱嘰嘰”驚恐的聲音,他們的美夢被風搖醒了,在這樣大風的夜里飛起來是件困難的事情。我在黑夜里聽到更加低沉的聲音,也許是猛獸們在山頂走動,也許是神靈們在夜色里飛翔。滿山的石頭是不是也在風里長了翅膀,跟隨著猛獸們在山崖上狂奔?在山里大風的夜里失眠是件令人恐懼的事情,幻覺會打敗你的意志,有一陣子,我擔心,自己睡覺的屋子會不會像馬爾克斯的馬孔多小鎮,也隨著大風消失在天邊?
當朝霞照亮山峰的時候,風聲突然小下去了,好像神靈退位,把塵世重新交回到人類手里。等我起床,站在晨曦里,已經看到女主人在切菜,她的婆婆在燒火,藍色的炊煙沿著后山一路高升,我都要看癡了。風完全不見了,好像天光是利劍,斬斷了他們的翅膀,他們一下子就掉落在山谷里,完全消失在山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