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羽瀾沒說話。

明明能從他的眼底看見自己一身明黃，但是沈景琛卻總覺得那雙沉如深潭的眸子，透過他，看向了更遠的遠方。

沈景琛走到他面前，剛才慌亂的心漸漸平穩下來。

對他來說，千羽瀾就是他的定心丸。

沈景琛一直把他當做長輩來尊敬的，秋獵的時候那是第一次將氣撒在千羽瀾身上。

氣的不止有自己的無能為力，更是他身為國師事事了然于心，卻就是不告訴他事實。

就比如秋獵那次意外，為什么有成群的蛇蟲鼠蟻見人就咬？

千羽瀾說他不知道，但是沈景琛心里明白，他不可能不知道。

他運籌帷幄，知天文地理，擅奇門，算命理，從無紕漏。

最重要的是，他的樣貌，從無變化。

他要是說不知道，那便就是知道，但是他不想說。

“國師？”沈景琛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要下雨了?！鼻в馂懩抗膺€是那么悠遠，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四個字，卻讓沈景琛心猛地一沉。

要下雨了......

每次有重大事件發生，千羽瀾都只是這淡淡的四個字。

山崩海嘯，地旱饑荒......

但凡民不聊生，都是要下雨了。

這一次，又是什么呢？

良久，千羽瀾收回目光，眼里是一片漠然。

他向來如此。

但是每次災禍，都因為他而迎刃而解。

千羽瀾遣退所有下人，偌大的宮殿門口，只有他們兩人分別站在臺階上下。

千羽瀾在上，沈景琛在下。

沈景琛此刻才明明白白感受到，他的目光全部放在了自己的身上。

只是那感覺，總讓他心亂如麻。

千羽瀾漠然的眸子盯著他，唇未啟卻有聲出。

“小琛子，你想活命嗎？”

那一瞬間，沈景琛如遭雷劈，他甚至覺得自己的世界正出現絲絲裂縫，縫隙相接，接著轟然碎裂。

腦海里不斷回響著千羽瀾問過的想似問題。

那一年，他問，小琛子，你想坐上皇位嗎？

沈景琛時年15歲登基，封千羽瀾國師，佐政。

又一年，他問，小琛子，你要救下這破碎的江山嗎？

沈景琛時年23歲，千羽瀾奉命輔兵馬大將軍齊明旸，征戰萬里，護江山無恙。

再一年，他問，小琛子，你意安撫天下百姓，安居樂業嗎？

那年沈景琛29歲，因天災人禍，下旨處死楚家剛滿月的女嬰，只為安撫民心。

而此時此刻，千羽瀾正站在他面前，神色漠然，再一次喚他名，給他選擇。

“這一次，到我了嗎?！鄙蚓拌∥胀赀@個消息，逐漸冷靜下來，嘴角掛著一絲苦笑。

要下雨了，他要活命嗎？

沈景琛略微想了想就知道這次的災禍是什么了。

宮變。

“罷了罷了，這天下我守得夠久了，誰若是想要那皇位，拿去便是?！鄙蚓拌⊥鲁鲆豢跐釟?，再想這幾日民間的流言，竟沒有了一絲慌亂。

有時候，改朝換代，也不失為一種安民心的方法。

“還有多少時間。”沈景琛問。

“半年?！?

意料之中呢，沈景琛苦笑。

沈景琛對著千羽瀾行了一個大禮。

待日落西山，他們也許就沒有什么關系了。

他知道，千羽瀾肯跟在他左右定然是為了某種方便，有時候沈景琛甚至覺得，千羽瀾就是這世間的守護者。

如果他從皇位上下來，那么下一任帝王，就是他輔助的對象。

他不知道是誰，但是他不希望是自己的孩子。

身居高位數十載，他從未為自己，為妻兒活過。

所以接下來的日子，原諒他用自己僅剩的權利，為他們計一計。

千羽瀾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某一刻竟與他第一次見面的十五歲少年重合。

看不見的遠方，霧氣吞噬著山林，滾滾而來。

“苓予，我當如何待她......”千羽瀾低聲喃喃，深水眸子里哀傷一片。

沈景琛從國師行宮出來后，又遣退跟隨的太監，獨自一人往御書房走去。

夜晚的月亮皎潔如玉，照在沈景琛的身上，將他的影子拉得細長。

不遠處，王公公保持著一段距離，徐徐跟隨。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知道從國師那出來后，沈景琛身上不似以前那般充滿生氣了。

相反地，他周身隱隱被一種垂暮老氣縈繞，那種感覺很怪異。

但是王公公不敢說，等沈景琛進了御書房，很自覺地替他合了門，在門口替他守著。

第二日，沈景琛沒有上早朝，只是將處理好的折子讓王公公送去了早就侯朝的百官。

當天，所有政務都交由二皇子和三皇子暫代。

不多時，皇上意欲在二人之間選拔太子的傳聞就在皇宮飛速流傳，越過紅墻瓦欄，飛入百姓之中。

在兩人的處理下，各種政務運轉自如，從未出現過紕漏。

偶然從皇后那里得知此事，沈景琛才恍然驚覺，他的孩子們，已經都長大了。

整整過去三日，沈景琛才從御書房走出來，沒人知道他在御書房搗鼓了什么東西，反正他出來的時候，手里多了幾道圣旨。

第一道，封七位皇子各自為王，另擇王府居住，即刻搬離皇宮。

第二道，遣散后宮，愿意走可以直接放行。

第三道，剝羲和郡主封號，賜婚沈巳，月底完婚。

每一道圣旨，都如同是一記重磅炸藥，炸的每個人都措手不及。

當下，皇后就趕到了御書房，詢問緣由，但沈景琛只給她模棱兩可的答案。

從御書房出來以后，皇后才恍然發覺，這答案從他嘴里說出來，而后仔細想了想，這給的答案，跟沒解沒差。

想知道正確答案的，不止皇后，但是能套出來話的，幾乎沒有。

過去的這幾日，民間流傳的故事已經翻不出來新花樣了，漸漸流傳度也降了下來，除了那被百姓口口相傳的血色“鳶尾花”。

直到又有一則流言，流傳的故事情節，與那個小村莊里發生的一般無二。

只是換了背景，地點與人物。

京都城內百姓也沒有人能想到，看熱鬧看到自己頭上了。

都到了這一步，不少人已經看明白了。

這幾日的流言蜚語，分明就是有人特意為之，為的就是給京都城某一件秘聞打鋪墊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