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德國環境史研究
- 江山
- 9635字
- 2021-09-30 12:19:00
第一章 前200萬年至中世紀前中歐地區氣候變化、人類活動和自然環境演變
從今天人們所掌握的科學知識來看,中歐地區形成的自然地理條件是幾百萬年以來各種自然要素相互耦合生成的結果,地質構造、氣候變化、動植物出現以及人的出現和進化等都對中歐地區的自然條件變化產生了重要影響。在200萬年前的第三紀地質期,中歐地區還處在一個比今天還要暖和的溫暖期,四處爬行著巨大動物,到處長滿了植物——包括今天已看不到的玉蘭、巨杉、胡頹子和核桃等植物。[1]然而,進入到第四紀地質期,一場生態災難悄悄來襲,氣候開始變得寒冷,很多動植物生長速度減緩,許多地區的冰川逐漸形成,北歐斯堪的納維亞半島的冰川開始向南一直推移到阿爾卑斯山地區,本來是陸地的北海和波羅的海一帶區域被冰磧裹挾的泥沙巨石從中隔開,形成今天這兩個海域。此時期的冰川南進還促成很多山區丘陵的形成,今天德國境內的下勞西茨(Niederlausitz)、弗萊明(Fl?ming)、阿爾特馬克(Altmark)和呂內堡荒原(Lüneburger Heide)等丘陵都是當時這些冰川活動的產物。[2]尤其是進入到120萬年前明德冰期(Mindel-Eiszeit)的冰河時代早期,由于溫度持續下降,整個歐洲幾乎被一個巨大的冰罩覆蓋著,許多動植物慢慢絕跡。冰川不斷堆積使得很多內陸湖形成,今天北德地區的托倫瑟湖(Tollensesee)、沙爾穆策爾湖(Scharmützelsee)、什未林湖(Schweriner See)以及南部阿爾卑斯山附近地區的博登湖(Bodensee)、蘇黎世湖(Zürichsee)、阿莫爾湖(Ammersee)和特勞恩湖(Traunsee)等都是當時冰川南移的結果。[3]此外,在冰冷干燥氣候下,冰磧爆裂形成許多碎石,它們在凜冽寒風的吹送下多散布在樹木稀少的原野,再經過夏天冰釋雪水的沖刷后,往往形成很多高燥地和平原帶,比如今天的石勒蘇益格—荷爾施泰因高燥地(Schleswig-Holsteiner Geest)和慕尼黑紹特爾平原(Schotterebene)。[4]這些雪水或注入湖泊,或流入河谷,尤其是到了冰河時代晚期,隨著氣候變暖,越來越多的雪水慢慢匯聚到一起,逐漸形成較大的河流,如易北河(Elbe)就是此時期雪水匯聚所形成的一條大河。
此時期,冰川邊緣的泥沙在風力、雨水、陽光等作用下多形成富含礦物質的黃土,科隆(K?ln)附近平原、德國艾費爾(Eifel)、薩爾蘭(Sauerland)和哈茨山(Harz)中部這一長條地帶以及南德部分地區都為這種黃土所覆蓋,西南部的凱薩施圖爾(Kaiserstuhl)和圖尼貝格(Tuniberg)的黃土厚度甚至深達十多米,即使在今天,這些地方也屬中歐地區土地肥力很好的地區,它們為植物的生長以及人類生存提供了有利條件。隨著這一時期冰河時代寒冷期的結束,地中海北岸、阿爾卑斯山南麓的很多植物也開始遷移過渡到阿爾卑斯山北麓地區,有些甚至還深入到緯度更高的多瑙河沿岸地區。[5]不過,盡管從地理條件來看該高緯度地區存在物種多樣性的可能,但由于其比地球上其他高緯度地區有著更嚴苛的氣候條件,所以,中歐植被生存幾率還是相對較小,這些應歸因于冰河時代氣候劇烈不斷地變化和東西走向高山帶(如德國中部山區和阿爾卑斯山脈)的阻隔,它們嚴重阻滯了南北方動植物的遷徙轉移,從而也使本地區的動植物生長帶有和其他地區明顯不同的特征。
自1.8萬年后,地球氣候總體開始變暖,這一時期由于氣候冷暖的不斷反復,也出現了很多冰期和間冰期。[6]這種冰期和間冰期之間的氣候變化往往也會帶來很多地形地貌變化,甚至生態災難,如1.2萬年前的間冰期這一時期,阿爾卑斯山冰川融化造成了許多河流泛濫,今天茵河(Inn)和伊薩河(Isar)河谷的形成就是當時洪水沖蝕的結果,此外,阿爾卑斯山山麓邊以及東北部波羅的海沿岸低地平原中的許多湖泊也由此形成。在此后的兩千年間,雖然天氣仍較為寒冷,但由于氣溫比原來上升了7度,所以,在歐洲和北美地區,森林開始出現,許多原先活動在凍原地區的大型動物如巨鹿等也開始出現在森林中。約到了8000年前,森林已從阿爾卑斯山延伸到北海邊,東邊一直生長到俄羅斯境內,西邊則延伸至法國西部地區,[7]此時期內,樺樹、松樹、榛樹、橡樹生長茂盛,尤其是山毛櫸在中歐地區更是到處可見,它多分布在今天德國西南部和東南部許多地區。[8]總之,這些樹木的生長可從今天北德地區的許多考古發現中得到印證,另外,考古中發現的原凍原和荒原地區大量殘留掩埋的動物尸骨和植物花粉也標志著當時的動物已從荒蕪的空闊地帶慢慢遷入生存條件更為有利的森林地帶。
在海洋形成方面,大約一萬年前的后冰期時代,由于斯堪的納維亞半島冰川和中歐地區山上冰川的融化,大量雪水開始注入地勢原本低凹的北海地區。在此之前,威悉河泥沙沖入北海所形成的多格灘(Doggerbank)還要高出本來很低的水面,而到了一萬年前,多格灘就被這些冰川雪水淹沒到海平面以下。在此之前還是封閉性的帶有淡水湖性質的波羅的海[9]在兩千年后和丹麥灣西邊北海注入的海水連成一片,而在此之前兩海之間的隔海區可不是人們想象中的今天丹麥的日德蘭半島,而是還要往北延伸的瑞典中部山區,只是若干個世紀后由于此地區山脈的不斷抬升,以及海域面積的不斷縮小,才致使日德蘭半島成為兩海之間的半隔離陸地,這也正是今天波羅的海被稱為半咸海甚至淡水海的緣故。[10]
和動植物相比,人類進入自然歷史卻晚了很多。直立猿人最早誕生于180萬年前的東非地區,智人尼安德特人20萬年前才進入歐洲大陸和西亞地區,[11]不過,這些早期智人曾一度消失,取而代之的是3.8萬年前出現的克羅馬農人,他們屬于晚期智人,也是歐洲人真正的祖先。從考古分析來看,當時的這些晚期智人已擁有相當程度的文明,他們不僅是出色的獵手,經常捕獲馴鹿、野馬甚至其他猛獸,而且還能雕刻精美器物,甚至在石巖上繪制壁畫。[12]
從生存條件情況來看,在食物采集方面,和尼安德特人一樣,克羅馬農人采集果實的品種相當豐富,既有水果、堅果、漿果等果實,也有野草、植物根莖、蘑菇等植物,甚至蠕蟲、鳥蛋、蚌殼、蜂蜜、海藻等也成為他們的食物來源。盡管大自然提供的食物品種較多,但對于體型高大、身強力壯的晚期智人來說,這些食物還是相對匱乏。進入全新世的中石器時代之后的兩千年,歐洲榛果則成為他們主要的采集食物。對于那些吃不完的采集食物,他們運用已學會的儲存技術,或用獸皮包裹,甚至還會用草編籃筐搬運食物,以方便遷徙輾轉。[13]
在漁獵方面,此時期中歐地區的大量動物也為晚期智人提供了很多食物。由于寒冷水域比溫暖水域含有更多的氧氣,所以魚鳥往往多出現在較冷水域的湖海河流中,而在草木生長地帶,野牛、熊、大象和駝鹿等則經常出現,尤其是馴鹿在當時屬于最常見的動物,由于其具有冬天怕冷、夏天怕蚊子的特性,所以它們每年有規律的遷徙往往會吸引晚期智人跟隨圍捕。因石器時代早期還沒有較理想的捕獵工具,他們多采用圍獵方式,將獵物趕上懸崖峭壁,讓其摔死,以此獲取獵物,今天法國勃艮第(Burgund)索羅特雷(Solutré)博物館中陳列的許多野馬遺骸即是當時人們原始捕獵的一個證明,此地山巖下挖掘出的野馬尸骨有十萬具之多。[14]然而,這樣的原始捕獵方式仍不足以解決晚期智人的溫飽問題,于是,粗制石塊、簡陋魚叉、梭鏢等工具開始出現,尤其是燧石的發明不僅使他們能用火燒熟生肉,抵御嚴寒,而且還能用火燒制出更高效的狩獵工具,石刀、石制箭鏃等的制作為捕獵帶來了更大的便利。[15]可以說,火的發明使用極大地改善了晚期智人的生長發育和進化狀況。從生態意義方面來看,火的發明也非同小可,它不但對氣候條件產生影響,而且還能改變土壤和動植物群落結構,這些都為人類進入農業文明時代創造了有利條件。[16]
火的發明讓晚期智人不必跟隨動物定期遷徙,從而使他們能定居在某個地點成為可能。南部特羅肯河谷(Trockental)、南部多瑙河、羅納河(Lone)、阿爾特繆爾河(Altmühl)和布倫茨河(Brenz)河邊山崖上的許多洞穴就是當時晚期智人的落腳地。這些巖穴不但能遮蔽風雨,抵擋嚴寒,而且其附近還多有泉流,供晚期智人方便飲用。不時來泉水邊飲水的動物往往也因此成為晚期智人的獵物。[17]
隨著8000年前中歐地區茂密森林的生長,現代智人洞穴居住的方式也發生了根本改變,他們由此慢慢進入森林,以樹干為支撐搭建起可容納多人居住的長排矮屋,早期聚落由此慢慢形成。[18]在庫斯特看來,“一個由人、動植物組成的較為復雜的協同進化過程隨即開始”,[19]因為在這個過程中,許多野生植物被人工栽培,許多野生動物被人工馴養,這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動植物基因。為了能獲得更多的生活資料來源,他們就必須學會先定居下來,許多原始農屋茅舍于是逐漸被搭建起來,這樣,居住地附近的農作物就可以得到種植收獲。當然,這仍不足以養活他們,他們仍保持著智人原有的習性不時外出狩獵,采摘野果,以果腹充饑。此時期中歐地區智人的這些舉措看似尋常,然而在許多考古學家看來,這卻是文化史上的一場“新石器時代革命”,因為它象征著中歐地區農業革命的開始,這是古人類進化的一個重要標志。[20]到了7500年前的新石器時代晚期,一批來自小亞細亞地區的手工制陶者橫穿歐亞大陸,遷徙定居于斯圖加特(Stuttgart)周邊茂密的森林區。他們逐水而居,然后砍伐小片林木,開荒種地,播撒從家鄉帶來的二粒小麥、單粒小麥、豌豆、扁豆和亞麻等谷物種子,同時,他們也飼養牛、豬、羊、雞等牲畜。在生產工具方面,他們所使用的也只是最原始的鋤犁等。應該說,早期的土地開墾和森林砍伐規模都不是很大,雖有水土流失導致山谷淤泥堆積,形成新的地形地貌,且家畜飼養和放牧遷徙也有可能對周邊的動植物物種構成侵害和威脅,但這種墾殖放牧對自然環境所造成的影響還是微乎其微的。值得注意的是,和兩河流域蘇美爾人的早期農業文明相比,[21]歐洲大陸的這種農耕方式還是符合今天人們所說的可持續發展性這一含義,因而也更是一種經濟意義上的成功,因為早期蘇美爾人農業文明所付出的代價是:人工灌溉導致土壤的鹽堿化,森林過度砍伐導致喀斯特地貌的出現,較少發生但后果嚴重的亞熱帶氣候所形成的暴雨災害往往隨河流洪水直瀉而下,許多村莊和人的生命財產被巨大的泥石流所掩埋,[22]正如《圣經·舊約全書》中所記載的那樣,洪水、饑荒、動植物滅絕、人口大逃亡等生態災難也曾在早期的人類文明中不斷出現。[23]反觀早期中歐地區的農業文明卻是一種可持續發展景象:森林茂密帶來豐富的腐殖質層黃土為谷物種植提供了最佳場所,氣溫適宜、雨量豐沛確保了谷物的順利生長,冬季霜凍能松軟土壤,為開春種子的破土而出創造有利條件,局部小范圍的森林采伐既可為谷物生長遮風擋沙,同時還能提供充足的光照和通風條件,此外,莊稼地邊的森林樹木在雨后還可儲蓄充足的水分以確保生長,一旦沒有這些水分,植物的光合作用即不復存在,莊稼種植和收成也無從談起。[24]不過,早期中歐地區農耕所呈現的很顯著的一個特點是:短的幾十年、長達數世紀的聚落往往會發生突然遷居的現象。究其原因,很可能是因為土地肥力的下降。[25]但也存在著其他觀點,即很多高大灌木留在地下的根莖一時很難清除,故而造成莊稼歉收;[26]或是因為長年栽種同一種莊稼作物,這樣的作物很容易遭受病蟲害侵襲,最后造成絕收。[27]雖然這些觀點不盡相同,但它們都和一個問題有關,就是環境問題制約著人的生存。不管怎樣,總體來說,早期中歐的農業種植給自然環境帶來了一些變化,但這種變化絕不是動植物物種滅絕意義上的變化,相反,它不僅不會破壞自然環境,反倒更有利于促進新的生命空間或小生境的形成,如田野、花園、聚落道路、放牧林場、休閑荒地、冶煉作坊等。此外,許多種植在河岸邊的草樹又變成了野生類草木,休閑荒地上所長出的覆盆子和草莓等既為土地增添了肥力,同時也為人們提供了營養豐富的果實。這些都是早期近東農業文明發展所不具備的條件,同時也為人類農業文明發展提供了經典的成功案例。
隨著森林砍伐、土地開墾、家畜飼養的進行,中歐地區的自然環境也在悄悄發生著變化。由于天氣溫暖濕潤,雪水將很多地表的細土和腐殖質帶進山谷,很多湖泊和低沼地開始形成,很多年后富含礦物質的地方生長出的草木在洪水的不斷沖刷下堆積在河道中,再加上泥沙流的不斷積聚,于是很多河流開始改變流向,新的河流河谷由此產生。德語“河谷”(Aue)一詞即明顯帶有早期地形地貌發生變化的印記。該詞本意為被水和潮濕地區所包圍的小島,而后來則轉義為“河谷”,今天德國如帕騷(Passau)、萊希瑙(Reichenau)、布赫瑙(Buchenau)等很多這樣的地名均具有這一歷史地理含義,同時也反映了早期人類活動情況。[28]應該說,由于人類活動頻繁,一種“流動的”、“不穩定的”、但“尚可逆轉”的自然狀態也在悄悄發生變化:河谷泥土不斷堆積,河谷草木不斷生長,新的河流小溪不斷形成和交叉改道,這些都影響著早期中歐地區人們的定居遷徙和生存。
進入4200年前的青銅器時代,很多古人類開始向阿爾卑斯山地區積聚,為的是能開采本地區的銅礦資源。由于地理氣候欠佳,這一地區的高山牧場很難種植莊稼,尤其是冬季作物幾乎無法種植,有的也僅是種植一些夏季作物如大麥和二粒小麥等。[29]盡管生存條件嚴苛,但采銅業的興盛還是吸引很多古人類遷居至此,如薩爾茨堡周邊地區就是當時很重要的銅礦開采地。正因為如此,阿爾卑斯山在當時就已是歐洲最重要的包括銅金屬在內的礦山開采地。礦山開采由此也帶來交通貿易的興起,但凡有需要金屬的地方,它們都被運送出山口,比如鑄銅所需要的鋅金屬在開采后也被大量運送到阿爾卑斯山北麓的內陸境地。此外,德國其他地區的圖林根(Thüringen)及周邊地區和埃爾茨山(Erzgebirge)也是當時重要的銅礦開采地。[30]
這一時期,原本居住在山坡森林中的古人類開始遷徙到山下水草豐茂的河谷邊居住,巴伐利亞南部地區派斯特納克爾(Pestenacker)和博登湖沿岸的很多聚落考古都反映了這一歷史變遷。此外,北海邊也開始出現部分漁村和小碼頭。[31]青銅器的出現使較為堅固耐用的勞動生產工具有了用武之地,森林砍伐和土地開墾的速度隨之加快。從考古發現來看,當時西北部長滿橡樹、東部長滿松樹的很多地方皆被大面積砍伐,新開墾的地方或種植莊稼,或當做牧場。由于長年種植放牧,這些地方的土壤逐漸變成荒原沙地。[32]在南部地區,由于青銅器工具的使用,許多地理條件不好的石灰巖地區也被開墾種植,如施瓦本山(Schw?bische Alb)和弗蘭肯山(Fr?nkische Alb)許多低洼濕地也都種上了莊稼。伴隨著勞動生產工具的改良,此時期中歐地區的人工栽培植物已擴大到斯佩爾特小麥、大麥、黍米、大豆等。受氣候和地理條件的限制,青銅器時代麥子作物的種植還相對單一,一般每年只有兩個麥種種植的可能性,如北部地區多種植大麥和斯佩爾特小麥,中部地區多種植大麥和二粒小麥,而南部地區多為斯佩爾特小麥和大麥。在動物飼養方面,此時期的晚期智人不但可以從動物身上獲取鮮奶和肉食,而且還可以制作毛皮,抵御嚴寒。特別是此時期人們已開始學會用羊毛編織衣物,而這種編織技術對于高山區古人類的冬季御寒又是至關重要的。
進入公元前1300年后的青銅器時代晚期,雖然古人類和之前一樣處于一種定居狀態,但這種聚落定居是一種相對概念,因為從長時間范圍看,他們仍處在一種游移不定的狀態,因為各種不利的地理環境要素、生產技術要素等迫使他們不得不做出這樣的舉措,因而他們須遷居到生存條件更理想的場所,如東北部地區的很多河灘邊,甚至河流中間的小島也開始有人定居。例如公元前1000年左右的柏林施普雷河(Spree)中的柯林島(C?lln)就有人遷入定居,流經南部雷根斯堡市(Regensburg)的多瑙河中的小島以及流經南部班貝格市(Bamberg)的雷格尼茨河(Regnitz)中的小島也有早期居民定居的歷史遺跡,這些都是早期城市的雛形。[33]
除以往飼養的牛、羊、豬等動物外,馬是青銅器晚期中歐地區最重要的力畜。此時期由于草場的大量開發和種植技術的提高,充足的草料為馬的飼養創造了有利條件,黍稷和蠶豆等富含蛋白的作物都是最好的喂馬飼料。馬不僅可用于耕作,而且還具有軍事用途,如長途奔襲,攻克敵方小島或位于高處的聚落等。[34]所以,和青銅器使用一樣,馬的使用也是青銅器晚期時代中歐社會進步的一大表現,它反映了當時人類農業文明進程的一個巨大進步。
隨著公元前800年冶鐵技術的使用,歐洲鐵器時代正式到來。中歐地區的鐵礦資源首先在阿爾卑斯中部地區被發現,另外,施瓦本山、黑森林山、哈茨山區以及埃爾茨山區也先后發現了鐵礦。由于冶鐵和礦山坑道搭建需要大量的木材,所以此時期森林砍伐速度已明顯加快。鐵礦石中含有鉛、鎘等重金屬元素,因而導致礦山周圍的不少植物死亡,但它們對環境的污染總體來看還是很有限的。由于鐵器工具比青銅器工具更堅固耐用,所以其使用給中歐農業提供了可持續發展的可能,并促成了中世紀興盛繁榮期的到來。在農業生產方面,鐵制重犁和長柄鐮在此時期開始出現,重犁深犁后的泥土不僅能多吸收糞肥,而且還能有效防止水土流失。[35]在莊稼收割方面,使用鐵制長柄鐮不需彎腰的收割方式則為人們節省了大量體力。由于生產工具的不斷改良,糧食作物種類也有了較大提高,原來在青銅器時代每年只能栽種兩種糧食作物的地區,此時期至少可以栽種兩種以上的糧食作物,這為收成增加和人口增長創造了有利條件。此外,剪子和刀具的使用也極大提高了勞動效率,刀具可用來裁剪加工獸皮,剪子可用來收剪羊毛。此外,鐵制轡具和馬掌的使用也為養馬馴馬提供了便利。[36]此時期的凱爾特人還用鐮具收割菘藍等染料植物來給羊毛和其他植物纖維染色。[37]除此之外,鹽的開采使用也標志著食品防腐儲存技術的進一步提升,如哈爾施塔特(Hallstatt)人為防止肉食品腐爛,采用了肉類腌制技術。[38]
由于這一時期古日耳曼人和地中海沿岸的古羅馬人開始了商業交往,所以,動物飼養也大規模興起,古日耳曼人將羊毛和獸皮出售給古羅馬人,順便購回葡萄酒和其他生產生活用品。今天南德馬爾瑙(Marnau)和施塔恩貝格(Starnberg)兩地間的許多古墓發掘已證明那里就是當年通往地中海沿岸的一條重要的商業古道。[39]
從今天的研究來看,古羅馬人的入侵在給北方“蠻族”帶來文明的同時,也給今天萊茵河兩岸、多瑙河以南的大片占領區帶來了不少環境問題。為防止“蠻族”騷擾,古羅馬人修起軍事防御設施利姆斯墻(Limes)。[40]隨著羅馬軍隊和大量移民的遷入,一批基礎設施如河港碼頭、馳道橋梁、貴族別墅等開始興建。應該說,這些別墅、馳道和橋梁修建所需的大量石料給環境造成了很大破壞,今天該地區的許多采石場就是當時的歷史遺跡。此外,原本古羅馬歷史學家塔西佗(Tacitus)筆下記載的“密樹參天”的萊茵河沿岸的大片森林被古羅馬人砍伐。[41]與此同時,一些城市也開始形成,如雷根斯堡(Regensburg)、克桑滕(Xanten)和特里爾(Trier)等城市,尤其是科隆,當時就是帝國大城市。為確保市民使用清潔的飲用水,城市專門從很遠處雨量充足的艾費爾地區引入河水,沿途許多山谷被人工炸開,為的是能制造較大的水位落差,將水源引入市內,由此可見科隆對于羅馬帝國的重要性。[42]在住房方面,古羅馬人運用先進的建筑技術建蓋房屋,今天內卡河(Neckar)和多瑙河兩岸仍有著許多別墅遺跡。為確保軍隊長期駐扎和城市居民生存,古羅馬人在種植大麥的基礎上,還向北方蠻族學習亞平寧半島沒有的斯佩爾特小麥種植技術。在果樹栽培方面,他們帶來先進的種植技術,在占領區栽種橄欖、葡萄、蘋果、梨子、櫻桃、桃子、核桃和栗子等。在土地耕作方面,他們還對蠻族的許多耕作技術進行了改良,如鐵犁技術、泥灰肥和家畜糞肥的使用等。[43]
隨著3世紀羅馬帝國的日漸衰微,羅馬人在蠻族占領區的統治影響力開始逐漸下降,取而代之的是4至6世紀匈奴人、哥特人和汪達爾人的入侵,古日耳曼人長達三百年的民族大遷徙由是開始。盡管他們一直處于一種不斷遷徙的狀態,但許多聚落的地名卻從此保留下來,從這些地名中,人們今天仍可尋找到不少歷史文化信息,這也反映了日耳曼先民對故土、對自然的某種割舍不斷的情懷,如莫林根(M?hringen)、法英根(Vaihingen)和麥廷根(Mettingen)等地名均帶有“-ingen”這樣的詞尾(“草地”之意),祖芬豪森(Zuffenhausen)和繆爾豪森(Mühlhausen)等地名帶有“-hausen”這樣的詞尾(“家”之意),圖恩茨霍芬(Tunzhofen)和依門霍芬(Immenhofen)等帶有“-hofen”的詞尾(“莊園”之意)等即表達了當時人們這樣的內心訴求。[44]隨著基督教向中歐腹地不斷傳播深入,越來越多的僧侶修士開始前往人口密集的聚落,最后甚至連森林邊、河流旁、山頂上、河心小島都建起了修道院。隨著社會形態的不斷變化,民族大遷徙(370—570年)之前所形成的以家庭血緣關系為基礎的氏族社會此時期已逐漸解體,取而代之的是以地域劃分為基礎的馬爾克公社。公社內各部落發生戰爭沖突的結果往往是以某一部落軍事首領的最后勝利而告終,于是,德意志第一個封建王朝墨洛溫王朝(Merowinger,448—751年)正式登上中世紀歷史舞臺。[45]
[1] Hansj?rg Küster,Geschichte der Landschaft in Mitteleuropa,München:Verlag C.H.Beck,2013,S.37.
[2] Ebd.,S.41.
[3] Hansj?rg Küster,Geschichte der Landschaft in Mitteleuropa,München:Verlag C.H.Beck,2013,S.45.
[4] Ebd.,S.48.
[5] Ebd.,S.49-50.
[6] 所謂的間冰期是指介于兩次冰期之間的溫暖期,表現為冰川大規模消退,河湖逐漸形成,生物開始繁育。
[7] Hansj?rg Küster,Geschichte der Landschaft in Mitteleuropa,München:Verlag C.H.Beck,2013,S.73.
[8] Hansj?rg Küster,Geschichte des Waldes,Von der Urzeit bis zur Gegenwart,München:Verlag C.H. Beck,1998,S.39-48.
[9] 8000年前此海被稱為利托瑞那海(das Litorina-Meer)。
[10] Hansj?rg Küster,Die Ostsee,Eine Natur-und Kulturgeschichte,München:Verlag C.H.Beck,2002,S.81-91.
[11] 劉湘溶:《生態文明論》,湖南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23頁。
[12] Günter Haaf,Rettet die Natur,Gütersloh:Praesentverlag Heinz Peter,1981,S.252.
[13] Hansj?rg Küster,Geschichte der Landschaft in Mitteleuropa,München:Verlag C.H.Beck,2013,S.52-55.
[14] Hansj?rg Küster,Die Entdeckung der Landschaft,Einführung in eine neue Wissenschaft,München:Verlag C.H.Beck,2012,S.174-176.
[15] Hansj?rg Küster,Geschichte der Landschaft in Mitteleuropa,München:Verlag C.H.Beck,2013,S.55-56.
[16] [美]斯蒂芬·J.派因:《火之簡史》,梅雪芹、牛瑞華、賈珺等譯,陳蓉霞譯校,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6年版,第1—4頁。
[17] [美]斯蒂芬·J.派因:《火之簡史》,梅雪芹、牛瑞華、賈珺等譯,陳蓉霞譯校,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6年版,第58—59頁。
[18] 世界上最早的聚落雅爾莫(Jarmo)聚落位于今天伊拉克北部庫爾德人居住地扎格羅斯山(Zagros)的一個斜坡上,它誕生于公元前8000年。它為美國芝加哥大學考古學家布雷德伍德教授于20世紀40年代在此考古發現。(Robert J.Braidwood,The Agricultural Revolution,in:Scientific American,Vol.211,1964,S.131-148.)
[19] Hansj?rg Küster,Geschichte der Landschaft in Mitteleuropa,München:Verlag C.H.Beck,2013,S.75.
[20] Hansj?rg Küster,Geschichte der Landschaft in Mitteleuropa,München:Verlag C.H.Beck,2013,S.76.
[21] 早期近東農業文明是指公元前九至七千年這段時間內兩河流域開始的農業文明,它是世界上最早的農業文明。其他農業文明還有西亞、西南亞、我國黃河流域、巴布亞—新幾內亞高原、中美洲部分地區、南美西部地區等農業文明。(Peter Bellwood,Frühe Landwirtschaft und die Ausbereitung des Austranesischen,in:Spektrum der Wissenschaft 9,Heidelberg:Sprektrum-der-Wissenschaft-Verlagsgesellschaft,1991,S.106-112.)
[22] Stephan Schmal,Umweltgeschichte,Von der Antike bis zur Gegenwart,Bamberg:C.C.Buchners Verlag,2001,S.11.
[23] 香港圣經公會:《圣經·舊約全書》,香港圣經公會出版社1995年版,第2—11頁。
[24] Hansj?rg Küster,Geschichte der Landschaft in Mitteleuropa,München:Verlag C.H.Beck,2013,S.82.
[25] Ebd.,S.81.
[26] Georg Kossack,L?ndliches Siedlungswesen in vor-und frühgeschichtlicher Zeit,in:Offa 39,Neumünster:Wachholtz Verlag,1982,S.272.
[27] Robert Gradmann,Vorgeschichtliche Landschaft und Besiedlung,in:Geographische Zeitschrift 42,Stuttgart:Franz Steiner Verlag,1936,S.382-383.
[28] SEW-EURODRIVE,Driving the world,Autoatlas Deutschland und Europa,München:GeoGraphic Publishers GmbH & Co.KG,2002/2003.
[29] 二粒小麥(Emmer)生長期短,僅三個月即可收鐮。此外,其青稞麥苗還可作草料,喂養牲口。由于夏季阿爾卑斯山地區經常落雪,所以該莊稼植物是惡劣天氣條件下一種很好的牲口飼料。
[30] R.Wyss,Die frühe Besiedlung der Alpen aus arch?ologischer Sicht,in:Siedlungsforschung 8,Bonn:Verlag Siedlungsforschung,1990,S.69-86.
[31] Hansj?rg Küster,Geschichte der Landschaft in Mitteleuropa,München:Verlag C.H.Beck,2013,S.100-103.
[32] Karl E.Behre,Landschaftsgeschichte Norddeutschlands,Umwelt und Siedlung von der Steinzeit bis zur Gegenwart,Neumünster:Wachholtz Verlag,2008,S.123-125.
[33] Hansj?rg Küster,Geschichte der Landschaft in Mitteleuropa,München:Verlag C.H.Beck,2013,S.126.
[34] 很多聚落到中世紀時為很多城堡所圍繞,由此成為后來的城市雛形。Hansj?rg Küster,Geschichte der Landschaft in Mitteleuropa,München:Verlag C.H.Beck,2013,S.122-124。
[35] [日]河原溫、堀越宏一:《中世紀生活史圖說》,計麗屏譯,天津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61—62頁。
[36] Eberhard Schulze,Deutsche Agrargeschichte,7500 Jahre Landwirtschaft in Deutschland,Aachen:Shaker Verlag,2014,S.17-31.
[37] Karl E.Behre,The History of rye cultivation in Europe,in:Vegatation History and Archaeobotany,1(3),1992,p.151.
[38] Goerg Kossack,Südbayern w?hrend der Hallstattzeit,in:R?misch-Germanische Forschungen,24,Berlin:De Gruyter Akademie Forschung,1959,S.25-36.
[39] Hansj?rg Küster,Geschichte der Landschaft in Mitteleuropa,München:Verlag C.H.Beck,2013,S.135.
[40] Günther E.Thüry,Die Wurzeln unserer Umweltkrise und die griechisch-r?mische Antike,Salzburg:Otto Müller Verlag,1995,S.34.
[41] [古羅馬]塔西佗:《阿古利可拉傳,日耳曼尼亞志》,馬雍、傅正元譯,商務印書館2018年版,第48頁。另可見Tacitus,Germania,Zweisprachige Ausgabe Lateinisch-Deutsch,übertragung und erl?utert von Arno Mauersberger,K?ln:Anaconda Verlag,2009,S.38-39。
[42] Hansj?rg Küster,Geschichte der Landschaft in Mitteleuropa,München:Verlag C.H.Beck,2013,S.165.
[43] Udelgart K?rber-Grohne,Nutzpflanzen und Umwelt im R?mischen Germanen,Aalen:Limesmuseum Verlag,1979.
[44] SEW-EURODRIVE,Driving the world,Autoatlas Deutschland und Europa,München:GeoGraphic Publishers GmbH & Co.KG,2002/2003.
[45] [加]馬丁·基欽:《劍橋插圖德國史》,趙輝、徐芳譯,世界知識出版社2005年版,第12—1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