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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晚清之際“西學”的接受現狀與社會環境

第一節 由“器物”到“制度”到“文化”的西學接受歷程

中國人的西學接受史確切始于何時,目前尚無定論。可以肯定的是,至遲在元明時期已有傳教士來到中國,而至于那個時候中國人對西方的了解到了什么樣的程度,筆者認為,大體上不會超過清朝時的認識程度。所以,本書暫以第一次鴉片戰爭前后為起點,對中國人的西學接受歷程做一簡要概括。

林則徐在廣東禁煙期間,為了解夷情,組織翻譯了《四洲志》,這是中國人翻譯的第一本世界地理著作。隨后又出現了不少介紹世界歷史地理方面的書籍,如魏源的《海國圖志》,徐繼畬的《瀛寰志略》,梁廷枏的《海國四說》,以及姚瑩的《康輶紀行》等。作為第一批“開眼看世界”的中國人,他們在著作中對世界大勢作了較為全面的介紹,讓中國人第一次有機會了解外面的世界。中國人開始“開眼看世界”是被動而為之,“師夷長技以制夷”,學習西方的長處來抵御西方。那么,夷之長技指的是什么?魏源認為,“夷之長技三:一、戰艦,二、火器,三、養兵、練兵之法”[1]。由此可見,那時候中國人眼中的“夷之長技”還主要局限在兵器、船艦等軍事工藝方面,是傳統士大夫眼中的形下之器:“沒有認識到學習西方之‘學’的重要性。所以他在《海國圖志》中提出‘師夷之長技以制夷’主張的同時,又收錄了《四庫全書總目提要》關于國朝(即清朝)對于西學‘節取其技能,而禁傳其學術’的那段文字,以及康熙朝時楊光先維護孔孟之道、申斥天主教的《辟邪論》一文。這表明魏源是贊成對于西學采取‘節取其技能,而禁傳其學術’之態度的。”[2]雖然魏源主張只學習西方技能,禁止傳播西方學術,“但這種思想的提出在當時卻具有十分重要的歷史意義。因為它否定了‘天朝上國’、‘華尊夷卑’的傳統觀念,沖破了‘夷夏之防’的陳腐思想對人們的束縛,倡導了一種向西方學習的新思潮”[3]。雖然中國人第一次開眼看世界是極為被動的,且帶有很大的選擇性和局限性,但畢竟中國人的西學接受史終于緩緩拉開了序幕。

19世紀60年代洋務運動興起,各地興建的各種兵船廠、制造局,是對前期“師夷長技以制夷”思想的正式實踐。清廷幻想著通過船堅炮利來捍衛自身、抵御和戰勝西方,然而隨后的甲午戰爭讓這場船堅炮利的西學夢徹底破滅。此時國人的西學接受情狀,可在梁啟超的《清代學術概論》中窺見一斑:“自明徐光啟、李之藻等廣譯算學、天文、水利諸書,為歐籍入中國之始,前清學術,頗蒙其影響,而范圍亦限于天算。‘鴉片戰役’之后,漸怵于外患。洪楊之役,借外力平內難,益震于西人之‘船堅炮利’。于是上海有制造局之設,附以廣方言館,京師亦設同文館,又有派學生留美之舉。而目的專在養成通譯人才,其學生之志量,亦莫或逾此,故數十年中,思想界無絲毫變化。惟制造局中尚譯有科學書二三十種,李善蘭、華蘅芳、趙仲涵等任筆受,其人皆學有根柢,對于所譯之書,責任心與興味皆極濃重,故其成績略可比明之徐、李。而教會之在中國者,亦頗有譯書。光緒間所謂‘新學家’者,欲求知識于域外,則以此為枕中鴻秘,蓋‘學問饑餓’至是而極矣。”[4]也就是說,在甲午戰爭之前,國人的西學主要集中在船堅炮利等制作領域,以及與之相關的譯書方面,而對于西方思想文化則很少涉足,由此也可看出那時候國人的西學視野還十分狹窄,國人的西學認知也還停留在最表層的程度。之后,“甲午喪師,舉國震動,年少氣盛之士,疾首扼腕言‘維新變法’;而疆吏若李鴻章、張之洞輩,亦稍稍和之。而其流行語,則有所謂‘中學為體,西學為用’者,張之洞最樂道之,而舉國以為至言。蓋當時之人,絕不承認歐美人除能制造、能測量、能駕駛、能操練之外,更有其他學問,而在譯出西書中求之,亦確無他種學問可見。康有為、梁啟超、譚嗣同輩,即生育于此種‘學問饑荒’之環境中,冥思枯索,欲以構成一種‘不中不西,即中即西’之新學派,而已為時代所不容”[5]。甲午戰敗,舉國上下無不震驚,尤其還是敗給了一直學習中華文明的日本,洋務運動數十年培育的北洋艦隊,其船炮等硬件不可謂不強,卻仍未免于慘敗,由此而引發國人對“西學”的更多思考。隨后《馬關條約》的簽訂,更讓國人痛心疾首,是時恰逢各省舉人在京會試,于是聯名發起了史上著名的“公車上書”。盡量這場運動也以失敗告終,卻在社會上產生了廣泛的影響,要求變法維新的呼聲日益高漲,19世紀八九十年代,早期維新派誕生,以康有為、梁啟超為代表的維新思想家們正式登上了歷史舞臺。

與以往洋務派不同,由于維新派中很多人都到過港澳或歐美,親自感受了西方社會的文化氣息,所以其西學認識較之前的洋務派要更加深入。“早期維新思想家或維新派要求發展資本主義工商業,很自然地也要求建立與之相適應的資本主義政治制度。”[6]早期維新派代表鄭觀應、陳熾、王韜、郭嵩燾等都對西方政治制度進行過介紹。他們批評洋務派只知道學習西方的船堅炮利,認為這些“器物”之學并非西方富強的根本,并指出封建君主專制制度才是造成中國積弱積貧的根本原因。他們主張學習西方政治制度,廣泛宣傳西方的自由、平等、民主等思想,要求變革國內落后的封建政治制度。他們認為西方之所以富強是由于西方的民主政治,并翻譯了一批介紹西方政治制度的書籍,其中以嚴復的譯作影響為最,他翻譯的《天演論》將達爾文的進化論系統地介紹到中國,有力地推動了維新變法思潮,并影響著那一代青年人的思想。除了翻譯西方書籍,維新思想家們還借助報刊、學堂、學會等方式傳播西方的民主制度,以期通過制度上的變革,讓中國走上富強之路。然而結果如何呢?正如梁啟超1913年在《述歸國后一年來所感》中所寫到的,“十年來之中國,日日以離社會創制度為事,其極也乃取凡與我社會絕不相容之制度,無大無小,悉移植之,植而萎焉,則咎制度之不善,而更謀改植。故凡百制度,日日皆在試驗中”[7],道出了當時國人仿效西方制度屢屢不成的事實,同時也反映了西方政治制度與中國本土實際不相適應。

在經歷了對西方器物和制度的學習后,中國并未如愿走上富強之路,國內有識之士逐漸意識到所謂的西方文明是一個整體,斷章取義般地生搬硬套無益于自身發展。“不然,脫崇拜古人之奴隸性,而復生出一種崇拜外人、蔑視本族之奴隸性,吾懼其得不償失也。且諸君皆以輸入文明自任者也,凡教人必當因其性所近而利導之,就其已知者而比較之,則事半功倍焉。不然,外國之博士鴻儒亦多矣,顧不能有裨于我國民者何也?相知不習,而勢有所捍格也。若諸君而吐棄本國學問不屑從事也,則吾國雖多得百數十之達爾文、約翰·彌勒、赫胥黎、斯賓塞,吾懼其于學界一無影響也。”[8]中國與西方,無論就地理位置、環境氣候,還是就歷史文化傳統而言,都有很大差異,尤其是當時國人整體的道德、文化水平還比較低,所以,在西方行之有效的制度不一定適用于當時的中國。同時,中國東方文明和歐洲西方文明本就屬于不同的文明體系,一個燦爛了幾千年的中華文明也絕非一無是處,合宜的做法當為在繼承本民族文明精華的同時,以開闊的胸襟接納吸收其他文明的優秀成果。富強的西方畢竟矗立眼前,我們當然需要從中學習,但學習他者不等于放棄自我,并且,對于一種文明的學習更重要的是把握其精神。“蓋大地今日只有兩文明:一泰西文明,歐美是也;二泰東文明,中華是也。二十世紀,則兩文明結婚之時代也。吾欲我同胞張燈置酒,迓輪俟門,三揖三讓,以行親迎之大典。彼西方美人,必能為我家育寧馨兒以亢我宗也。”[9]器物和制度的學習都非根本,而要學其精神。19世紀末20世紀初,一場以提高民智,培育新民為導向的啟蒙運動席卷整個中華大地,由此也掀起了一場學習西方文化的熱潮。與以往對西方的認識只局限于器物和制度方面不同,此階段的西學明顯集中在西方社會文化領域。“譯書結構的變化亦很能說明問題。在此之前,中國人譯介的主要是西方的自然科學著作,自然科學著作占譯著的比重較大,而到了20世紀初,隨著西方社會科學著作被大量譯介,社會科學著作占譯著的比重有了大的增加。譯書結構的這種變化,可以從《西學書目表》、《東西學書目》和《譯書經眼錄》所收的書目看出。梁啟超1896年所著的《西學書目表》共收西學書目352種。其中自然科學259種,占總數的73.6%;社會科學93種,占總數的26.4%。徐維則1899年出版的《東西學書目》收書目537種,其中自然科學387種,社會科學126種,報章24種,就自然科學書目與社會科學書目來看,前者占72%強,后者占總數的23.5%,與《西學書目表》反映的情況大致相符。……這種情況在顧燮光的《譯書經眼錄》中有了根本改變。《譯書經眼錄》收1900年至1904年所譯書目491部,其中自然科學164部,占總數的33.4%;社會科學327部,占總數的66.6%。”[10]從上述譯書種類結構的變化可以很直觀地看出當時國人西學觀的轉變,也說明了他們對西方的認識較此前更進一步。之前國人只知道西方的船炮厲害,認為西人在文史哲等文化方面是空乏的,隨著研究的深入,逐漸認識到西方在文化方面也同樣有值得借鑒的方面,由此開始了對西方文化的學習和引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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