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本戰后派作家的戰爭體驗與書寫
- 何建軍等
- 2597字
- 2021-10-30 02:38:46
第一節 問題的提起
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對外推行侵略擴張政策,先后發動了全面侵華戰爭及太平洋戰爭,給周邊國家和地區帶來了深重的災難,也讓本國民眾品嘗到了戰爭的苦果。日本戰敗投降后,如何對這場戰爭進行理性反思成為擺在日本文學家面前的一個重大課題。很多作家從不同的視角描寫了這場戰爭,其中戰后派作家的戰爭書寫尤為引人注目。
在日本文學史上,戰后派文學是指自1946年至1950年前后登上文壇的一群新人的文學。1946年1月,平野謙、本多秋五、埴谷雄高、荒正人等創辦了同人雜志《近代文學》。他們“都是接受了馬克思主義的洗禮,在無產階級文學的退潮期度過了直面法西斯主義和戰爭的‘暗谷’的青春的文學、政治青年。他們經歷了戰爭體驗基本上指向革命文學,主張文學的主體性、自立性和人道主義,揚棄無產階級文學、現代主義文學和私小說等,期待西方規范的、思想性的文學”。[1]這些文藝批評家作為理論上的指導者引領著戰后派文學的發展。
1947年,野間宏的短篇小說《陰暗的圖畫》由真善美社出版發行,本多秋五稱其是“戰后派作家的第一聲,在某種意義上也應該說是整個戰后文學的第一聲”。[2]然而,戰后派文學并沒有統一的文學綱領,成員構成也比較松散。學界多依據登上文壇的時間順序,將其劃分為“第一批戰后派”和“第二批戰后派”。如大久保典夫等把野間宏、椎名麟三、中村真一郎、梅崎春生等看作“第一批戰后派”,把大岡升平、三島由紀夫、堀田善衛、安部公房、島尾敏雄等看作“第二批戰后派”。[3]然而,正如松原新一所指出的那樣,“從他們的作風和在文藝思潮史上所占地位來看,這種區分不盡恰當”。[4]奧野健男在其專著《日本文學史》(1970)中論及戰后派時便沒有做這種區分。我們認為,“第一批戰后派”和“第二批戰后派”的區分并無多大實質意義,倒不如把他們看作一個整體來研究更為合適。
戰后派作家在戰爭年代,或因參加進步活動身陷囹圄,在鐵窗生活中遭受摧殘與迫害,或被強征入伍,在戰場上經受血與火的生死考驗。戰后,他們從自身的戰爭體驗出發,創作了一大批戰爭題材的文學作品,即通常所說的戰爭文學。關于戰爭文學,日本學者的定義大都比較寬泛。比如,矢野貫一指出:“不僅是取材自戰場的文學,描寫后方的文學,以及有關和平時期軍隊軍人的文學均可理解為廣義的戰爭文學。換言之,也可以說這是明顯的或潛在的與戰爭相關的文學。”[5]安田武指出:“戰爭文學不單是描寫戰場和軍隊的作品、描寫后方的作品,而應該是包含那個時代的一切的整個‘環境’,且必須如此。”[6]有山大五指出,戰爭文學包括“直接以戰爭為題材的文學,諸如描寫戰斗場面的作品,主要舞臺是戰場的作品,以軍隊、軍人為中心來描寫的作品,雖然舞臺是后方但以戰爭為中心的作品,或者與此類似的作品”[7]。日本戰后編輯出版的《昭和戰爭文學全集》(1964)和《戰爭文學全集》(1972)均依據廣義的戰爭文學概念,收錄作品涉及面較廣。因此,為了全面把握日本戰爭文學獨特的風格和藝術魅力,我們所說的戰爭文學也涵蓋了與戰爭相關的不同題材的作品,不僅包括描寫戰時的戰場、后方與軍隊的作品,而且包括描寫戰后戰爭創傷的作品。
戰后派戰爭文學中數量最多、藝術成就最高的是小說體裁的作品,因此我們把戰后派戰爭小說作為主要研究對象,兼論其相關的隨筆、紀實文學和文學評論。戰后派文學到50年代初期即告一段落,但戰后派作家的創作并未停止,而且有很多作家到晚年又重新創作了戰爭題材的作品。因此,為考察戰后派作家戰爭文學的全貌及其戰爭觀的變化軌跡,我們將其文學生涯的戰爭小說都列為研究對象。戰后派代表性的作家作品有:野間宏的《臉上的紅月亮》(1947)、《真空地帶》(1951),梅崎春生的《櫻島》(1946)、《劇烈搖擺的風箏》(1963)、《幻化》(1965),武田泰淳的《審判》(1947)、《蝮蛇的后裔》(1947)、《光蘚》(1954),大岡升平的《俘虜記》(1948)、《野火》(1951)、《萊特戰記》(1967—1968),島尾敏雄的《出孤島記》(1949)、《終于沒有出動》(1962)、《魚雷艇學員》(1985),堀田善衛的《齒輪》(1951)、《廣場的孤獨》(1951)、《時間》(1955)、《審判》(1963)等。
戰后派戰爭小說不僅在日本深受讀者和評論家的好評,而且被大量譯介到世界其他國家和地區。日本頗有影響力的《群像》雜志于1955年9月號公布了“讀者推選的戰后優秀作品”投票結果,野間宏的《真空地帶》、大岡升平的《野火》和《俘虜記》入選“讀者推送的戰后優秀作品”前10名;大岡升平、野間宏入選最受歡迎的前5位作家。1960年,《群像》雜志舉辦了由作家和評論家投票推選的“戰后最優秀的五篇作品”活動,大岡升平的《野火》、野間宏的《真空地帶》和大岡升平的《俘虜記》占據了前三名。[8]此外,大岡升平的《俘虜記》《野火》《萊特戰記》、野間宏的《臉上的紅月亮》和武田泰淳的《審判》《壞家伙》等作品長期入選日本中學的國語教材,《俘虜記》《野火》《臉上的紅月亮》等作品也為中國高校的日本文學選讀教材所采用。戰后派戰爭小說經久不衰的藝術魅力和社會影響力由此可見一斑。
關于戰爭文學研究的意義,中國有學者指出戰爭文學“一方面記錄著生死場上的殘酷搏殺,另一方面承載著時代的倫理價值觀念并激烈地張揚之,使之以極端的方式呈現出歷史與時代的精神狀況。因此,對戰爭文學的研究,實質上也是對歷史與人的精神的一種價值審視”[9]。從現實情況看,如今距日本戰敗投降過去了70多個春秋,第二次世界大戰的親歷者大都已經作古,戰爭的記憶在人們的腦海中日益淡化。然而,日本至今沒有對其二戰期間侵略戰爭的歷史進行總清算,歷史教科書問題、參拜靖國神社問題一直是橫在日本和亞洲鄰國之間的一道鴻溝,妨礙著彼此之間深層次的交流與合作。日本閣僚不時出現否認南京大屠殺的言辭,從軍慰安婦等問題也成為焦點。面對這種情況,我們不禁要思考日本人為什么拒不認錯,他們究竟是如何看待二戰的?我們今天重溫日本戰后派戰爭小說,對其進行系統的、深入的、全方位的探討,不僅具有較高的學術價值,也具有一定的現實意義。從文學的角度看,日本戰后派的戰爭小說既是日本現代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世界戰后戰爭文學的有機組成部分。通過對戰后派戰爭小說的考察,有助于我們把握日本戰后文學的發展脈絡,了解日本作家的戰爭記憶與戰爭書寫,理解其敘事特色和文學主題。從現實的角度看,通過對日本戰后派戰爭小說創作語境的考察和文本分析,可以了解日本作家筆下的戰爭畫面及其對戰爭與人性的認識與反思等,由此加深對日本人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