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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爾哈赤:鑄造一個滿洲的實體

從努爾哈赤的興起到征服遼東(1583—1619)

努爾哈赤的背景

盡管哈達與明朝軍隊長期不和,努爾哈赤還是試圖對尼堪外蘭進行報復,因為是他導致了他的父親和祖父的死亡。帶著13副他的父祖留下的盔甲和建州女真的核心成員從蘇克蘇護河部落出發,努爾哈赤通過建立一個滿族軍事國家逐漸擴展了他的力量。在努爾哈赤時代的文獻中出現了“滿洲”這個詞。[50]然而,只是到1635年才正式采用。[51]冒著混淆的危險,本章使用“滿洲”來指稱努爾哈赤建立的政治實體以及為這一實體做出努力的人們。

根據后來清朝的資料,努爾哈赤屬于愛新覺羅氏族。努爾哈赤還聲稱自己是猛哥帖木兒的后代,其氏族的名稱是佟。[52]屬于兩個氏族的怪事沒有得到解釋。根據最近的研究,努爾哈赤可能不是一個佟姓的人,因為把努爾哈赤的祖父覺昌安和猛哥帖木兒的孫子董山聯系在一起的兩個人(錫寶齊篇古和福滿)似乎是虛構的。[53]努爾哈赤有幾次把他的姓寫成佟,但只是在他把自己確立為建州女真領袖的時候才這么做的,在那時,成為猛哥帖木兒的后代是十分有利的。而且他這樣做只是為了應對朝鮮和明朝。我們沒有發現任何證據可以證明努爾哈赤在向他的女真同胞講話的時候夸耀他的佟姓世襲。[54]努爾哈赤是一個覺羅人是沒什么問題的,盡管可能在他出生的時候并不是愛新覺羅家族的人。很有可能的是,努爾哈赤在力量強大以后開始建立一個新的氏族,大約在1612年前后,[55]他使用了“金”,即早期的女真王朝,既作為他的氏族的名字也作為他的新國家的名字,即后來的清朝。

由于他的祖父和父親去世,就像成吉思汗和帖機一樣,努爾哈赤極早地開始了他的事業。他于1559年出生,幼年喪母,在一段時期內以采集人參和松子并在撫順市場出賣為生。根據一些漢文資料,努爾哈赤就住在明朝將領李成梁在撫順的家中,陪同他的主人到很多地方出過公差,可能還到過北京。他學習閱讀漢語,從漢語小說中他學到了一些中國歷史和兵法知識。[56]

努爾哈赤十分看重書面語言的價值。1599年,他讓他的兩個謀士通過改造蒙古字母創造出后來的滿文。很多用這種文字寫成的最早的文獻保存在舊滿洲檔中,這是1607—1636年滿洲文獻的集子。[57]努爾哈赤的個人才能使他贏得了“聰睿王”的稱號。然而,就像其他的女真領袖的候選人一樣,他需要向他的同人們證明他在軍事領域里的價值。

女真的統一和與蒙古的第一次聯盟

努爾哈赤發誓要為其父親和祖父的死報仇,他在1583年向明朝政府提出補償的要求。明朝政府交回了他們的尸體,并同時以30張特許證給予了他繼承其祖父的權力。但是明朝政府沒有答應努爾哈赤交出尼堪外蘭的要求。他們反而威脅說要宣布尼堪外蘭成為所有女真的可汗,這樣就產生了使包括努爾哈赤自己的世系在內的一些女真部落謀求尼堪外蘭的好感的可能性。覺昌安的弟兄及其兒子們對于努爾哈赤繼承覺昌安的位置感到不滿,他們不愿意服從努爾哈赤的統轄。

盡管存在來自他自己的親戚的不滿和威脅,努爾哈赤還是糾集了一些朋友,向尼堪外蘭宣戰。當尼堪外蘭逃跑并向明朝尋求庇護時,努爾哈赤開始把注意力轉向征服臨近的建州女真城鎮和地區。到1586年,努爾哈赤的聲望是如此之高,以至于明朝政府不再能夠拒絕他要殺死尼堪外蘭的請求。但在那時,他的目標已經超出了消滅一個私敵的范圍。1588年他征服了完顏部落,并得到了東南部的棟鄂部落的臣服。一年之后,他向臨近長白山和沿鴨綠江的較小的女真部落發起進攻,但是在他能夠征服他們之前,北邊的葉赫部引起了他的注意。在明朝的支持下,葉赫部要求努爾哈赤把他的一些地盤割讓給他們。

努爾哈赤拒絕了他們的要求,準備戰斗。與此同時,他還致力于發展他自己與明朝的關系。從官方來看,他還把自己看成是明朝邊界的衛士和明帝國權力的一個地方上的代表。1589年,他通過解救了幾個漢族的俘虜并獻給明政府以討取歡心,這個行動使他得到了副指揮使的頭銜。1590年,他第一次率領著女真首領組成的進貢團到了北京,這樣的活動共有八次。[58]兩年以后,他在明朝幫助朝鮮抵御豐臣秀吉率領的日本人入侵的時候提供了幫助。盡管明朝沒有接受這一幫助,但還是在1595年授予了努爾哈赤龍虎將軍的稱號,這一榮譽同時——無疑是為了平衡——也授予了哈達的領導人蒙格布祿。[59]

他從明朝那里得到的獎勵在臨近的扈倫女真人中引起了恐慌。1593年,包括四個扈倫部落、科爾沁蒙古和來自長白山地區的部落在內的一支由九個部落組成的聯盟向努爾哈赤的滿洲發起進攻。聯盟被打敗了,其結果是女真酋長們不敢再與努爾哈赤作對,反而開始向他獻上他們的姐妹和女兒以求聯姻。婚姻的聯盟并不能夠買來和平。在征服了長白山部落之后,努爾哈赤的軍隊在1599—1601年間征服了哈達,在這個過程中殺死了他的對手龍虎將軍。[60]努爾哈赤在1607年征服了輝發,接著在1613年征服了烏拉。葉赫部直到1619年保持了他們的獨立。

努爾哈赤多次向滿洲北部的野人女真派出遠征部隊。1613年烏拉獨立地位的結束打開了瓦爾哈地區,在那以前,這一地區一直處于烏拉地區的影響之下,并把烏拉地區當作是其皮毛貿易的轉運中心。野人女真被很多獨立的小酋長所統治,他們在1644年之前曾經多次發起遠征和戰爭,直到他們被牢牢地并入新的帝國為止。不論是努爾哈赤還是皇太極都沒有占領北部地區,但是派向這一地區的遠征軍卻經常帶回囚犯和投降者,待在后方的野人女真人通過向清朝宮廷進貢來為滿洲服務。

在1613年打敗了烏拉之后,努爾哈赤曾經幾次做出與蒙古人建立聯盟以準備對付明朝的努力。在西北與努爾哈赤的國家接壤的是科爾沁人、五部喀爾喀和察哈爾人。科爾沁蒙古人曾經在1593年加入九部聯盟對抗努爾哈赤,但這以后不久他們就與他簽訂了一個友好條約并在許多年里與滿族皇室多次聯姻。科爾沁的忠誠招致了察哈爾人的怨恨,但在應對察哈爾人的進攻中也得到了滿洲的庇護。

努爾哈赤渴望與喀爾喀建立友好關系,以此在攻打明朝的戰斗中得到他們的協助,至少可以避開來自那一邊境地區的進攻。五部喀爾喀蒙古人早在1595年就與努爾哈赤交換過婦女,喀爾喀蒙古人的很多集團在努爾哈赤統治期間開始向滿洲屈服。1607年,一個喀爾喀人集團給予了努爾哈赤“昆都侖汗”的稱號。[61]然而,在這一時期屈服的大多數蒙古人是一些小酋長。五部喀爾喀中更強大的首領拒絕與努爾哈赤合作。他們依靠明朝的市場用他們的馬匹和皮毛換取糧食和日用品,作為向明朝保持忠誠的回報,他們得到了自由。因此,當明朝政府在努爾哈赤進攻遼東之后被迫關閉市場的時候,五部喀爾喀轉而支持明朝,希望保持他們的商業利益,繼續通過合作得到銀子。[62]

努爾哈赤對五部喀爾喀做出的聲明反映出其在蒙古關系問題上的一種矛盾心理。1619年,當努爾哈赤建議與五部喀爾喀蒙古人進行聯合軍事行動的時候,他強調滿族人和蒙古人之間的相似性,以及他們與漢人和朝鮮人之間的差異性。“漢人和朝鮮人的語言是不同的,但他們的服裝和生活方式是一樣的。我們滿族人和蒙古人之間也是如此。”[63][64]然而,僅僅4個月之后,在沒有建立起聯盟的情況下,當蒙古人侵入到剛剛被滿族人征服的地區的時候,與此相反,他強調的重點卻轉向了差異性:“你們蒙古人為什么從葉赫部那里取得谷物、人力、馬匹、牛和一切東西呢?你們蒙古人幫助我們摧毀他們的城鎮了嗎?你們幫助他們耕種土地了嗎?你們蒙古人飼養牲畜,吃肉,穿毛戴皮。我們的人則耕種土地以谷物為生。我們不屬于一個國家,我們有不同的語言。”[65]因而,到這個時期,努爾哈赤和蒙古人的關系似乎成為一種相互間的機會主義,而非建立在文化親緣關系基礎上的一致性。

盡管沒有得到處于邊界的蒙古人的確定承諾,努爾哈赤還是準備對明朝發起進攻。在大約20年的時間里他與明朝宮廷保持著朝貢的關系,但他的力量一旦壯大起來,關系就變得緊張了。邊界上的爭端與日俱增。1608年,漢人的人參挖掘者經常越過邊界,這導致了一個協議的簽訂,協議確認了邊界,明朝的臣民不得為了采集人參或珍珠或耕種土地而越過邊界。[66]1611年,努爾哈赤帶著他的朝貢團最后一次到達北京。盡管他表示在1615年將派出最后一個代表團,而且滿族人需要以供品換回的禮物和貿易活動來改善家鄉日益困窘的經濟狀況,但是努爾哈赤還是在1616年宣布從明朝獨立。三年以后,他通過發表一系列的怨憤而向明朝宣戰,進攻撫順。到這個時候,建立一個滿洲國家并獲得認可的想法超過了從明帝國那里獲得禮物的價值。

滿洲組織的建立

努爾哈赤統一女真部落依靠了他利用新力量的能力。使用普通的術語“牛錄”,這一用語是用來表示女真人進行狩獵和戰爭的一種組織。努爾哈赤在1601年把包括新近征服的哈達在內的他的追隨者用“牛錄”進行了劃分,每個部分由一個牛錄額真來領導。接著他又把幾個牛錄聯合為一個旗,每個旗都有不同的顏色(黃、白、紅和藍)。在傳統的隊和牛錄組成的氏族組織和一種更早的金朝的軍事組織的基礎上,[67]早期的八旗制度并沒有破壞先前存在的社會組織。女真、蒙古或者被滿族征服的漢人的部落、氏族和村落這些組織保存完好,他們的首領繼續保持了對其屬下的權威。部落和村落組織逐漸轉化成一種規模基本相當的新的人為的組織。這為努爾哈赤提供了一種組織體系,這種體系在能夠得到新的人力的時候具有擴展的能力,并受到氏族大小和氏族忠誠的限制。與較早使用的塔坦和牛錄不同,新的旗和牛錄并不是為某一特殊任務設立的臨時的組織。它們是長期的組織單位。

在他統治的早些年,努爾哈赤與他的兄弟舒爾哈齊(1564—1611)[68]和大兒子褚英(1580—1615)[69]一起分享權力。盡管努爾哈赤保留了大部分決策權,他的兄弟和兒子還是擁有一定的自主權,保留著他們自己的外部盟友,經常通過婚姻的紐帶得到加強。當滿洲吞并了輝發并殺死了他們的首領及其兒子的時候,舒爾哈齊與輝發首領的私人關系就成了問題。我們注意到舒爾哈齊對這一軍事行動缺乏熱情,努爾哈赤在1609年宣布舒爾哈齊的位置的保留并不是因為繼承權而是因為努爾哈赤可汗的寬容的辦法確立了他對其兄弟的權威。兩年以后,努爾哈赤把他的兄弟及其兩個兒子處死。[70]

舒爾哈齊的死使褚英成為副手,可能的繼承人變得十分明朗了。由于對這樣的事情不滿,褚英的兄弟代善(1583—1648)[71]、莽古爾泰(1587—1633)[72]和皇太極與他們的堂兄阿敏[73]聯合起來,在他們的父親的心中播下了對褚英懷疑的種子。1613年,努爾哈赤把褚英囚禁了起來,兩年后他將自己的兒子處死。

把他自己從他的聯合執政者的繼承權的問題中解脫出來以后,努爾哈赤開始限制其他貝勒的權力。他首先面對的是五個長期的合作伙伴,他們的位置應歸功于他,而不是歸功于他們的出身。這“理政聽訟五大臣”與努爾哈赤之間具有直接的、私人的聯系,為他充當參謀,直接聽命于他。包括那些貝勒在內的與可汗的所有聯系都要通過這些大臣。這種設置是后來的長期和短期的官方和民間的“議政大臣”的前身,在這一配置中,貴族和官僚的利益融為一體。為了進一步授予權力,努爾哈赤為每位大臣許配了自己的一個女兒,使他們不僅成為大臣(高官),而且還成為女婿,因而成為半個貴族。

努爾哈赤還雇用了其他高水平的謀士,其中有具有巴克什或榜式(學者)頭銜的有學問的掌握多種語言的專家。其中,額爾德尼·巴克什(1581—1623)[74]發明了女真字母,作為天意的闡釋者,向投降者發布號令,書寫高水平的書信,記錄可汗的法律。另外兩個謀士庫爾纏[75]和達海[76]都是掌握多種語言的滿族人,也服務于努爾哈赤的旗下,盡管他們在他的繼承者皇太極統治期間更為出色。達海把很多漢語的作品翻譯成滿文,其中包括明朝的刑律。

為了執行國家的法律,努爾哈赤創造了三層體制。他任命了十個札爾固齊或理政聽訟大臣,他們審理案件,然后把他們的判決交付給大法官。大法官們審查證據和法律之后發表他們的觀點再把案件交付給貝勒。這樣,作為可汗的謀士的理政聽訟五大臣在職能上就與貝勒不相上下,但在法律程序上聽命于貝勒。每隔五天努爾哈赤親自到政府的公堂主持庭審,原告重新申訴被告的罪行,可汗復審法官、大法官和貝勒發現的證據。

1615年,努爾哈赤重組了八旗制度,并在這一過程中使各牛錄的力量整齊劃一。他把較早的和較小的牛錄進行分解合并成各由300人組成的200個牛錄,任命了兩個代子(daise)來幫助牛錄額真(后來叫作佐領)監管牛錄的四個塔坦。每個塔坦由一個章京統領并有一個村撥什庫作為助手。在執行軍事任務時,五個牛錄組成一個甲喇一起行動。五個甲喇又組成一個旗,由旗的固山額真(后來的都統)統領,并由兩個梅勒額真(后來的副都統)協助,向他上一級的旗的貝勒報告。所有旗的貝勒獲得最高的皇家官職和碩貝勒,在他們當中有四個年紀較大的被稱為四大貝勒。努爾哈赤的兒孫中那些沒有作為旗的首領以保留他們的貝勒頭銜的人作為旗的一個成員為旗的貝勒服務。

努爾哈赤留下了一些牛錄作為包衣牛錄來為貝勒和大臣服務,滿洲貝勒還擁有他們自己的親兵。這些親兵在整個八旗制度中遲早會發展成為核心的軍事部隊。努爾哈赤的親兵,白巴雅拉,負責保護可汗的人身安全,但有時也運用于戰爭。另外一支親兵,紅巴雅拉,在個人的旗中發揮作用。[77]

與女真傳統的氏族組織相似,努爾哈赤的八旗制度把軍事、社會和經濟功能融合在一起,包括了全部的人口,保留了相當程度的集體決策權。最終八旗制度被用在削弱從前的部落貴族的影響上,使他們失去了作為貝勒的地位,向軍事官員轉化,這些官員從他們在八旗制度中的軍銜獲取權威和聲望。

觀念帝國的建立

在其政治生涯的早些年,努爾哈赤通過財富獲得力量,他需要以此吸引和回報追隨者。與朝鮮人和漢人接觸的擴大導致了新觀念的產生,并給予了他新的目標。女真人通過親身經歷認識到,與其說明朝政府把貿易看成是對雙方有利的貨物交換,不如說把它看作是他們的朝貢關系的一個不可缺少的部分。這種關系表明了皇帝高居于非漢人之上的政治權力和道德優勢。意識到不論是明朝還是朝鮮政府都把女真人看作是政治和文化上的落后者,作為一個有抱負的領導者,努爾哈赤重新思考了他的目標,并斷定成為明朝的一個管理建州衛的官員并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1616年,他主持了一個正式的儀式宣布他的登基。他宣布的“覆育列國英明汗”的頭銜,開始使用他自己的歷法,并用漢人的方式創造了一個年號(天命)。這個王號的滿洲版被刻在第一種女真的錢幣上。[78]除了把努爾哈赤自己提升到已經擁有的聰睿王的稱號之上以外,這些新的頭銜和王號成為一個從明朝獨立出來的宣言,一個他把自己的新國家看作是一個正在形成中的王朝的聲明。

即使在1616年的登基儀式之前,努爾哈赤至少已經是非正式地使用了愛新或金作為他的國家的名字,以此暗指早在12世紀曾經統治中國北方的金朝。[79]在與明朝斷絕關系之后,努爾哈赤與明朝和朝鮮的信函中使用了“天命金國汗”的稱謂。就努爾哈赤而言,他不再是明朝政府的建州左衛的副都督,這個頭銜他曾經在1589年使用過。[80]

為了傳布這樣的觀念,即天命已經轉向努爾哈赤,從而脫離了明朝皇帝,努爾哈赤把天空出現的不同尋常的天光解釋成一個正在迫近的變化的天兆。1612年、1614年和1615年天空出現了幾次非同尋常的光帶。在努爾哈赤開始向遼東挺進的時候,一個皇帝受命于天、得到天的贊成或反對的觀念被熱情地接納了。在整個1618年,多次出現的這樣的天兆使滿洲人和漢人都開始接受一次王朝的更迭正在臨近的看法。天空中幾乎每個月都會出現光帶,有一次竟然長達整整一個月之久。[81]

與天命相伴隨的是一個仁慈的統治者吸引了遙遠的人們的觀念。歷史提供了足夠的證據說明非漢人受到了明朝統治地區的吸引,在其境內定居下來。滿族人認為它證明了他們有資格建立起新的王朝,因為吸引的方向現在發生了轉變。“漢族人前往另一個國家是沒有先例的,但是因為他們聽說我們很好地照顧著我們自己的人民,所以他們就投奔了我們。”[82]努爾哈赤對于盡力提高投降的比率并不感到羞恥。1622年,他向漢人發出警告,在他的軍隊到達廣寧地區之前趕快逃離:“不要躲藏在深山中,因為即使你們躲進了山海關……我的軍隊也會在1623—1624年的時候入關。”[83]努爾哈赤沒有在1623年進入山海關,本地的麻煩使他留在了家中。

在向外擴張的過程中,努爾哈赤通過不斷地遷移根據地支撐著他的帝國夢想和他的軍事目標。1603年,他離開了他的第一個據點佛阿拉,[84]遷移到赫圖阿拉,只在佛阿拉以北8里的地方。赫圖阿拉有著比較好的水源,同樣重要的是,它是他的祖父覺昌安從前的駐地,努爾哈赤正是從他那里繼承的頭銜。在占領遼東以后,努爾哈赤在1619年把根據地遷到了界凡,1620年遷移到薩爾滸,1621年遷到遼陽,[85]1625年遷到沈陽。每次他都會把前面征服的土地合并在一起,然后更靠近下一個目標。對努爾哈赤來說,這些遷移在戰略上的價值是十分明顯的。當有些貝勒反對的時候,他就會告誡他們,使他們看到“成就一項偉大事業的更寬闊的圖景”[86]

征服遼東之前的社會和經濟狀況

在八旗制度創立之前,投降或被抓獲的人就會成為努爾哈赤氏族的成員。隨著他們的人數的膨脹,努爾哈赤與他的兄弟舒爾哈齊和兒子褚英共同分享,以便使他們三個領導一個氏族。然而,舒爾哈齊和褚英死后,努爾哈赤并沒有為這兩個成為孤兒的氏族任命新的首領。這一事實意味著存在一種可能性,那就是消除他的兩個并行的統治者的原因之一就是消滅他們的氏族,如果進一步發生分裂,這些氏族有可能會脫離他的控制。[87]在他那個時候相當松散的氏族結構使努爾哈赤可以輕而易舉地減弱氏族首領的領導權,并建立起作為主要的社會和軍事組織的八旗制度。不必大驚小怪的是,氏族的名稱穆昆暫時從文獻中消失了。

在整個前遼東時期,在滿族人、漢人和蒙古人之間似乎不存在大的摩擦。可以肯定的是,這個時期在滿族人統治下的大多數漢人都是從戰斗中抓獲的戰俘,分配給官員和士兵作為耕地的私人奴隸。奴隸主個人對他的奴隸具有完全的支配權。他可以把他們賣掉,如果他愿意的話甚至可以殺死他們。但是也有一些漢人是在早些時候進入滿洲的,一些人在1600年以前就來了,他們形成了自己的牛錄。在1614年,400個牛錄中有308個屬于滿族人和蒙古人,76個是完全的蒙古人,16個是漢人。[88]在征服遼東以后滿漢關系變得緊張的時候,漢人牛錄與滿人牛錄在數量上持平了,新近強加的歧視并沒有波及這些早期的漢人。[89]

在一定程度上,努爾哈赤對其他女真部落的勝利要歸功于建州女真的地理位置。與海西女真相比,他們不僅生活在自然資源更為豐富的地區——只有建州地區才出產珍珠、人參和貂皮[90]——而且他們與明朝和朝鮮的接近也使他們具有要求和獲得更多特許權的優勢。與四個邊境市場的臨近刺激了他們開發他們的自然資源,加速了他們的經濟發展。到了努爾哈赤時期,滿族人知道了如何煉鐵,開始從事金和銀的開采,同時還有養蠶業和棉花的種植。

努爾哈赤在他的女真同胞中擴展他的控制力的時候,明朝特許權的增加仍然是部落之間發生沖突的一個主要原因。努爾哈赤起初只有30張特許證,但是到他統一建州女真的時候手中的特許證達到500張。等到他征服哈達的時候另外又增加了363張,同時可以進入哈達開原市場。對明朝來說,滿族人掌握了開原市場就帶來了麻煩。置這個市場無權進行人參買賣的禁令于不顧,努爾哈赤的商人不但在開原經營人參,還被發現往他們的產品中注水以增加重量,從而賣出更高的價錢。當漢族商人不愿意購買這樣的人參時,滿族人就會有面對人參爛掉的可能性。為了解決這一困境,滿族人——功勞要歸于努爾哈赤本人——發明出一種把人參煮熟晾干的新方法,這樣的話就不必馬上出手了。這一革新可以在將來市場中斷時避免損失。[91]

俘虜、投降者和自愿的歸順者為滿洲國家帶來了額外的人力資源。這些新增人口只有在耕地足夠的情況下才會成為滿洲的一筆財產。他們的數量增加到超出了食物供給率的情況下就會成為一種負擔。嚴重的經濟困難的最初跡象出現在1615年。在那一年,貝勒們想對蒙古人開戰,但是努爾哈赤警告他們說:“我們甚至沒有足夠的糧食養活我們自己。如果我們征服了他們,我們如何供養他們?”即使在沒有多余的蒙古俘虜的時候,這種局面已經很嚴重了。“現在我們抓獲了這么多的漢人和牲口,我們怎樣養活他們?甚至我們自己的人也將死掉。現在在這個令人窒息的時刻,讓我們先照顧好我們自己的人民,保護好所有的地方,豎起大門,耕種土地,填滿糧倉。”[92]

由于滿族的敵對,明朝在1618年關閉了遼東邊境的市場,制造出這樣一種局面,在那里,“10個人享用一個人的糧食配給,10匹馬只能吃到一匹馬的飼料”[93]。努爾哈赤希望得到至少一個冬天的糧食供應,便著手消滅最后一個獨立的扈倫部落葉赫部。他還擺出一個與明朝談判以重新開放市場的姿態,但是他的要求既不現實,也缺乏誠意。糧食供應的不足不再是一個暫時的問題。在他們的邊界范圍內,所有的可耕地都被精耕細作地利用上了。[94]除了再進行征服,已經沒有了擴展農業生產的空間。由于臨近明朝控制的遼東,經濟的出路只能來自那里。

從征服遼東到努爾哈赤去世(1619—1626)

軍事征服

1618年,努爾哈赤對明朝發布了他的“七大恨”,列舉了他的父親和祖父的被殺,對他的使節的不敬,以及對邊境的多次進犯。[95]沒有什么怨恨是新近發生的,但是這個聲明成了宣戰書。以開設一個大市場為托詞,努爾哈赤向撫順的大門派出了3000名商人。當漢族商人出現之后,他的軍隊把他們趕進了城門,一旦得以控制局面,就接受了守城將領李永芳[96]的投降。這個城市被摧毀。俘虜和囚犯被分開,用車子運往赫圖阿拉。在那以后不久滿族人包圍并占領了作為滿洲和明朝遼東必經之地的清河。同樣,在那里,滿洲人聚集起所有的供給,殺死或逮捕了當地的居民,毀滅了城鎮。[97]

作為報復,一年以后,大約10萬人組成的一支包括了朝鮮人和葉赫部在內的懲罰性軍隊從四條不同的路線接近了努爾哈赤的滿洲。分別行動的策略看來造成了災難性的后果,因為這使得滿洲人得以各個擊破。在取得了一連串的勝利之后,其中最著名的就是靠近薩爾滸鎮的那一仗,滿洲人利用了他們的優勢,向開原和鐵嶺要塞進軍。接著,他們征服了葉赫部,這些人被沒有任何保護地留下了。[98]

在取得這些勝利之后,努爾哈赤和他的部隊沒有返回到赫圖阿拉。在那里已經沒有地方安置成千上萬的囚犯和投降者。1621年,滿洲人占領了遼東的主要城鎮,包括沈陽、遼陽、海州、蓋州和復州。這使得遼東所有的土地,除了遼東半島的尖端處,盡在滿洲人的掌握之中。而且,兩個負責守衛遼東的將領熊廷弼(死于1625年)[99]和王化貞(死于1632年)[100]在戰略上意見不一,難以合作。了解到明朝指揮中出現的這種分歧,滿洲人在1622年渡過遼河進入到遼西,占領了廣寧,擊潰了那里的明軍。由于家鄉出現的眾多困難,滿洲人沒有能夠占領遼西。1623年,努爾哈赤把廣寧的居民遷往遼東,下令毀滅了這個城市。

到1623年,明朝在遼西的地盤已經后退到山海關、寧遠(現在的興城)和錦州。盡管明朝軍隊試圖加強寧遠和錦州的防御,但他們的指揮結構依然不穩定,這種局勢滿洲人可以加以利用,如果不是他們自身的內部環境也如此不穩定的話。遼東南部的漢族人發動了叛亂,滿洲和漢人的關系緊張起來,饑荒蔓延,盜匪盛行。在邊境上,朝鮮為在皮島(現代的稷島)的毛文龍(1576—1629)[101]領導下的一支抵抗力量提供了幫助,皮島是鄰近鴨綠江河口的一個小島,蒙古人在東邊劫掠了滿洲地區。努爾哈赤無暇發起總攻。

急于避開一場兩面受敵的戰爭,努爾哈赤對朝鮮施加壓力以使其與滿洲結成聯盟。但是朝鮮仍然對他的滿洲鄰居無所畏懼。在整個明代,朝鮮屢次試圖除掉其國境線上建州女真力量的據點,1592年當努爾哈赤提出幫助明朝把日本侵略者從朝鮮趕走的時候,朝鮮宮廷請求明朝不要接受這個幫助。朝鮮政府對努爾哈赤的崛起充滿警覺,拒絕了他的結盟的請求。他指出其與明朝的附庸關系不允許其“私自”與努爾哈赤做出交易。在薩爾滸戰役中,朝鮮站在明朝一邊,努爾哈赤加大了對朝鮮的壓力以使其與明朝斷絕關系。盡管朝鮮沒有答應,但努爾哈赤還是成功地阻止了朝鮮在遼東城市的保衛戰中給予明朝進一步的支持。

到1626年,最嚴重的內部危機似乎已經過去。盡管滿洲人在經濟上依然十分虛弱。1626年,另一個明朝將領孫承宗(1563—1638)[102]從遼東的逃跑似乎是一個不容錯過的絕好機會。努爾哈赤再次向遼西發起進攻,包圍了寧遠。但是面對明朝軍隊剛剛得到的紅夷大炮,滿洲人倍感失落,努爾哈赤失敗而歸。在使用紅夷大炮之前,滿洲的步兵與騎兵相結合的傳統戰術還是比漢人占據優勢地位,只要戰斗是在一個開放的地方進行。但是在袁崇煥(1584—1630)[103]的率領下,駐扎在寧遠的明朝軍隊成功地運用了他們的大炮,袁崇煥沒有把他的部隊投入一場開放的戰役。

努爾哈赤在寧遠的失利產生了嚴重的后果。由于滿洲人喪失了攻打明朝防御工事的信心,所以明朝士氣大振。被滿洲的失利和朝鮮的大力支持壯起膽來的毛文龍較深地深入到滿洲地區。五部喀爾喀堅決地倒向明朝一邊,察哈爾的林丹汗以從未有過的積極性向他的統一蒙古的目標努力。

獲取政治力量的演習

在八旗制度下,八個旗的貝勒具有很大的權力。他們參與可汗所有的重大決策,對他們本旗的事務具有絕對的支配權,并通過它得到了經濟上的獨立。他們擁有獨立的辦事機構,對附屬于他們旗的漢族官吏發號施令,完全不通過可汗。

地圖3 明朝與努爾哈赤的戰役(1619年春)
([美]牟復禮、[英]崔瑞德編《劍橋中國史》(第七卷上冊,明代史1368—1644),劍橋大學出版社1988年版,地圖25,第578頁)

不久,四大貝勒開始陷入繼承權的斗爭。在他的第一個指定的繼承人褚英去世的時候,努爾哈赤把他的兒子代善當作潛在的繼承人。但到1620年,當他得知他的妻子與代善之間有一種不正當的私通關系時,他改變了想法。在統治者的妻子和指定的繼承人之間有一種非同尋常的關系并不少見,但是這次,代善的反對者利用這個事件來破壞努爾哈赤以及他的妻子和兒子的形象。努爾哈赤死后,當皇太極試圖增加自己獲取地位的機會時,皇太極可能就在這個事件的背后進行策動。[104]大法官和貝勒之間不正當的聯系事件還反映出一個跡象,那就是繼承權的斗爭正在日趨白熱化。放棄了另外一個指定的繼承人之后,努爾哈赤開創了一種由貝勒輪流主持管理事務的制度。1622年,他提出在他死后實行集體領導的建議。[105]

阿敏沒有參與繼承權之爭,可能是他認識到,作為舒爾哈齊的兒子,他幾乎沒有機會繼承王位。作為替代,他明確了他的部落自治的傳統權利,隨心所欲地把他的居民從分配在其旗下的土地上遷走。他的行動反映出他對新的征服政策的反對態度,并且預示著他在后來尋求獨立的企圖。但是阿敏不是對這一政策提出疑問的唯一貝勒。努爾哈赤在貝勒的反對聲中決定把都城逐步遷移進遼東的心臟地區,反對者更愿意劫掠戰利品,而不是永久的征服。[106]

隨著滿族人征服遼東之后管理事務的不斷加強,努爾哈赤設立了新的職位以覆蓋不同的責任區。由于這些被任命者居于八旗制度之外,所以他們加強了中央的控制權,并且起到了加大對貝勒的官方監控的作用,限制了他們在繼承權和劫掠上的桀驁不馴。努爾哈赤在每個旗任命了一個固山額真,兩個斷事官——一個蒙古人,一個漢人——以及四個大臣。四個大臣特別被告知要“經常圍繞在貝勒左右,提醒他們遵守帝國的法律”。如果他們沒有去提醒,那么是他們,而不是貝勒,將被處死。[107]

努爾哈赤還削弱了貝勒的經濟實力。他剝奪了在貝勒的私人田莊上勞作的一部分漢人,把他們中的一些人留給自己,另一些人則登記作為漢軍旗官員手下的在冊的農戶。[108]他還改變了分配戰利品的規則,以此平均八旗貝勒的經濟力量。最初,貝勒帶領數量相同的士兵參加戰斗,但是這種做法并不能保障得到相同數量的戰利品。因為從前的做法“會導致混亂”,四個大臣在1623年分配給每個貝勒,這是為了保證所有值錢的物品被分成八個等份。[109]

這些制約還限制了貝勒在社會領域的自由。新的規則決定了什么物品以及每種物品有多少可以用于祭祀。這些規則把可汗和貝勒區分開來,但是在貝勒和不同的官職之間卻只有很小的差別。[110]

社會的不安和反抗

從掠奪向征服政策的轉變還對滿洲人在縱向和橫向上都造成了沖擊。在成為新八旗制度的成員時,滿洲人繼續參加戰斗以獲得物質上的報償和奴隸。然而,作為包括了很多軍銜的八旗制度的最底層,他們失去了早先的、作為層級較少的氏族成員的一些自由。在他們進入到遼東以后,努爾哈赤嚴明了軍紀,限制了他們的劫掠行為。三個或兩個滿洲人中至少有一個繼續在軍隊中服役,參加戰斗。那些留在后方的人必須去守衛邊境、城鎮和貝勒的家;他們必須放馬,與漢人一起搭建工事,從事農耕。甚至還有滿族奴隸。從傳統上講,女真人并不互相奴役,但是當滿族人占領遼東以后,大部分貝勒和高官至少都有幾個女真奴隸。[111]

征服遼東之后,對努爾哈赤來說最大的挑戰就是需要在他的滿洲人和漢族部下之間建立起一種恰當的關系。[112]在征服遼東之前,努爾哈赤通過讓他們知道他有意重分土地和任命不易腐敗的官員的辦法來吸引漢人。當他把遼西的居民遷移到遼東之后,他告訴他們:“如果你們進入到明朝內地,你們的壞皇帝不會關心你們。如果你們前往廣寧,蒙古人將會抓住你們。他們有糧食和衣服嗎?但是如果你們來到東邊的遼東,我將會給你們土地,并好好地對待你們。來遼東吧。”[113]從理論上講,自愿投降的漢族人既不會受到虐待,他們的財產也不會被搶走,家庭也不會被離散。投降的漢人受到的唯一的屈辱就是他們必須剃掉前額的頭發,留起滿族的辮子。這一投降的標記也是使他們難以返回明朝的一種簡便的辦法。[114]

努爾哈赤確實完成了在遼東的真正定居,但是在他能夠這么做以前,他需要保障他的人民時下的糧食供應。在征服遼東的時候,滿族人為他們的衛戍部隊沒收谷物,占用土地。遼陽被占領三天之后,所有的漢族人,除了工匠、商人和其他某些從業人員,全都被迫離開了這座城市。如果他們擁有土地,他們將被命令在土地上耕作。如果沒有,就希望他們去尋求逃跑的漢人遺留下的土地。[115]

從管理的角度,漢人分成以下幾類:那些反抗滿族的人被變成奴隸,就像那些不能養活自己的漢族農戶那樣;大多數其他的漢族家庭作為壯丁在貴族的莊園上勞動或服務于官員以換取薪水。例如,在撫順投降之后,李永芳負責管理一定數量的漢人;通過他們的主人或官員,所有的漢人歸屬于某一個旗。

為了防止漢人逃跑,滿洲人在整個遼東部署了軍隊,保衛邊境。生活在沿海和邊境地區的漢人被重新安置以防止可能的通敵。一些不愿意走的漢人提出要求允許他們留下來,與滿族人分享他們的馬匹、土地和食物。“我們都是同一個可汗的部下”,他們懇求道,“讓我們同住同吃,我們為什么要走呢?”[116]預見到這個建議將會減輕經濟的混亂,努爾哈赤同意了。不到一個月后,滿漢共同生活開始出現在好幾個地區。

滿漢共同生活的實驗并沒有持續下去。盡管發布了幾個譴責滿族人沙文主義行為的公告,但滿族人還是很容易把與他們共同生活的漢族農戶當作仆人看待,不能夠在一種平等的基礎上共同勞作。他們任意地使用他們的漢族農戶家的牛,讓漢人用自己的牛車為他們運送谷物和糧草,隨心所欲地給漢人委派差事,或者讓他們的婦女為他們做家務勞動。滿族人奴役和掠奪漢人的事例越來越多。僅僅在其創始的一個月之后,生活在一起的滿漢家庭被下令分割土地,分別耕種,每個農戶使用自己的勞力、耕牛和土地。[117]

在收獲之后,收獲物歸一定數量的成年男性所擁有,接著開始重新分配土地,在理論上每個成年男性大約可以分得5日(cimari)土地。[118]但是遷移造成的干擾十分嚴重。在遼西,當廣寧附近地區的成千上萬的漢族農戶在遼東重新定居后,造成了更多的共同生活的家庭,這次是漢人與漢人共同居住,這種情況更為加劇了。或者是由于社會的不穩定,或者是由于滿洲的壓迫,到了1622年夏天出現了谷物和鹽的嚴重短缺。1623年,饑荒引起了起義。漢族人放火,往井中投毒,從政府的收糧官那里偷竊谷物,殺死邊境上的衛兵,并試圖逃跑。滿族人輕而易舉地鎮壓了這些叛亂,但是作為起義的后果,努爾哈赤開始轉而實行一種隔離政策。他在鄉村中廢止了共同生活的做法,在城鎮里,通過把漢人遷移到一個獨立的區域的方式使之與滿族人隔離。滿族人要求必須佩帶武器,漢人則被禁止這樣做。[119]

發生在1623年的起義是滿漢關系的轉折點。在早些時候,官方政策強調的是民族聯合,對那些虐待與他們共居的漢族農戶和漢族奴隸的滿族人給予譴責。現在努爾哈赤采納的政策不但要進行隔離,而且是明確的不平等對待。他向滿族的貝勒發布了一個秘密的敕令,他在敕令中責備他們不應該平等地對待漢人:“如果我們滿族人犯了罪,那么去查詢一下他們的功績。詢問一下他們曾在何方服役。但是如果有漢族人應該去死或者不忠或者曾經搶劫,難道我們不應該處死他們,并誅滅其九族嗎?為什么就只給了他們一頓皮鞭,然后就放走了?”[120]

把漢族人與滿族人隔離并把他們安置在城鎮的獨立區域的做法可能在普通人中間消除了一些滿漢的摩擦,但是持續的經濟困境與新的歧視政策相結合,激發了更嚴重的對立。1625年,1644年之前最嚴重的漢族起義爆發了。在這次動亂中,漢族人殺死滿族人,向明朝軍隊派出使節以尋求聯合,但大多數人奪路而逃。[121]

對于1625年起義的問題上,滿族人主要歸罪于下級官員,官員的親屬以及那些第一次在明朝獲得職位的官員。他們把漢人從握有權力的位置上清除掉,殺死他們認為不可以信任的任何一個人,把所有的漢族平民轉變為可汗和貝勒的標準化農莊上的被束縛在土地上的居民。農莊的建立和城市中的分區居住是共同生活政策最終失敗的一種官方的認可。[122]

沒有跡象表明蒙古人參與了1623年和1625年的漢族叛亂。一些屈從于滿族人的蒙古人在滿洲的邊境內定居下來,但大多數都作為警戒部隊被派回到他們的家鄉地區,成為滿洲和滿洲之外地區的一個政治上的緩沖地帶。那些在滿洲境內定居的人得到了給養和土地,但是在一個歡迎時期結束后,他們就只能自謀生計。在滿洲,農業生產被當作只有那些新來者主要的職業,官員和貴族才有理由拒絕參加這項活動。[123]

盡管在蒙古人和滿族人之間似乎沒有直接的沖突,但滿族人并沒有給予他們特殊的信任,希望他們一有機會就無法無天地去劫掠漢人。就像漢人一樣,蒙古人也被禁止攜帶武器。然而,這項禁令不能發揮作用,因為“不斷有人重申不要向蒙古人出售武器,但是常常會在私下里進行交易”[124]

除了試圖把大多數人束縛在土地上和抑制匪盜之外,努爾哈赤還號召他的部下遵從漢族人的道德禮俗。對儒家價值觀的官方支持促進了一種內在控制方式的形成,因為“那些孝敬父母和服從兄長的人一定不會有謀反的壞心”[125]

經濟危機與控制

當滿族人第一次向遼東發起進攻的時候,他們尋求谷物和其他食物。他們沒收了所有可以得到的給養,拆毀了房舍,把他們的戰利品和俘虜運回到赫圖阿拉。當新臣民的數量大到不可能把他們遷移到赫圖阿拉的時候,努爾哈赤認識到這種方法已經沒用了,他可以用銷毀少數的辦法獲得多數。他宣布:“如果我們殺死你們(漢人)或對你們進行重新分配,那么我們能夠這樣做多久呢?收獲僅僅是暫時的。如果我們留下你們,那么你們就能夠為我們生產,而我們就能夠出售產品,長久獲利。”[126]

當他的敵人在遼東征服了更多的土地時,努爾哈赤在他的士兵中保持了嚴明的軍紀。為了減少對農業生產的干擾,人們只需要剃頭,固守在他們的土地上,耕種土地。為了不影響農業生產,所有的徭役,主要包括修筑城墻、運輸谷物,都會謹慎地加以委派。

一旦滿族人和漢族人被安置在土地上,牲畜的飼養在經濟的重要性上就退居到第二位。政府自己擁有大量征召的牲畜,在需要的時候(主要是在冬天)用于運送谷物和建筑材料。在一年中的其他季節里,牲口還是分配到人們中間,經常收取租金。為了表明政府一定程度上的控制,每頭牲口的顏色和重量都要登記在冊,以此來保證青壯年牲口不會被偷偷地換成老者或弱者。如果某人想養豬,他必須向旗上的官員之一提出申請購買一頭,但是如果他宰了它用來吃肉而不是飼養,將會受到懲罰。同樣,用動物來為死人獻祭也被當作一種國家不能承擔的奢侈之舉而遭到禁止。[127]

與其他國家的貿易需要在八旗制度的管理下進行。政府還壟斷了國內的牲畜、皮毛、珍珠、金、銀和人參的貿易。私商必須注冊,而且只能在規定的區域內做生意。部分是由于政府的管轄和稅收,但另外還因為17世紀20年代的社會動蕩使行商成為土匪和逃犯襲擊的目標,國內的商業僅集中在城鎮,通常是在護城河上的橋上靠近城門的地方進行。后來,一項法令禁止了所有的街巷商人,要求“所有的滿族和漢族店主將他們的名字寫在石頭或木頭上,放在門旁邊”[128]。為新近得到的南部城鎮挑選可靠的商人的舉措是十分謹慎的,在那里,政治上的可信性是最重要的因素。

努爾哈赤十分看重擁有某種特殊手藝和才能的人在經濟上的貢獻,比如絲織工人和鐵匠。被抓獲的朝鮮和漢族工匠常常得到赦免,不管他們是否抵抗過。即使在逃跑時被抓住,這是一種要判死刑的罪責,工匠也會被赦免。他們還得到了很多特權,諸如免于征稅和服徭役,以及食物、衣服和仆人的特殊配給。[129]

努爾哈赤的去世和遺產

在1626年,努爾哈赤對其目標的粗略觀察而得到的前景并不樂觀,盡管滿族人的困難——包括經濟危機、社會動蕩和繼承權之爭——為一個擁有更系統的控制權的集權政府作出了貢獻,因此也就為他的繼承者準備了一個更加強有力的位置。這個遺產努爾哈赤或許并沒有看到,在寧遠之役被打敗之后,他回到了沈陽,倍感恥辱,身體受傷,感到虛弱,沒有一個指定的繼承人。他再次把他的兒子們招呼在一起,勸導他們在他死后要齊心協力和共同統治。后來,還是感到身體不適,努爾哈赤前往鄰近清河的一處溫泉救治。1626年9月,他死在從溫泉回來的一條船上。

盡管他的最后一年沒有給他任何樂觀的理由,但努爾哈赤已經為滿族人的國家奠定了一個堅實的基礎,使它經受住了17世紀20年代的社會和經濟危機,而且也經受住了它的第一次權力過渡而存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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