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二節《歷史》卷三與《貝希斯敦銘文》的異同與聯系

首先,必須指出的是,學術界對《貝希斯敦銘文》的破譯在很大程度上證實了希羅多德《歷史》卷三的史料價值。研究表明,希羅多德著作中記載的很多內容同《貝希斯敦銘文》具有驚人的一致性,而希羅多德對波斯帝國風俗、制度和語言文字的了解程度也是古典時代的絕大多數希臘作家所無法企及的。就記載大流士登基部分的材料而言,希羅多德最突出的貢獻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希羅多德對波斯政治史人物的姓名和角色地位掌握相當精確,并創造或應用了一套將古代近東人物姓名轉寫為古希臘文的成熟體系。《貝希斯敦銘文》在接近末尾的部分寫道:

:θātiy:Dārayavau?:x?āyaθiya:imaiy:martiyā:tyaiy:adakaiy:avadā:āhatā:yātā:adam:Gaumātam:tyam:magum:avājanam:hya:Bardiya:agaubatā:adaka iy:imaiy:martiyā:hamatax?atā:anu?iyā:manā:Vidafarnā:nāma:Vāyaspārahyā:pu?a:Pārsa:Utāna:nāma:Θuxrahyā:pu?a:Pārsa:Gaubaruva:nāma:Marduniya hyā:pu?a:Pārsa:Vidarna:nāma:Bagābignahyā:pu?a:Pārsa:Bagabux?a:nāma:Dātuvahyahyā:pu?a:Pārsa:Ardumani?:nāma:Vahaukahyā:pu?a:Pārsa[28]

國王達拉亞瓦斯(大流士)說:當我殺死自稱巴爾迪亞的瑪哥僧高墨達的時候,以下這些人在場并擔任我的助手:一人名為維塔法尼斯,瓦斯帕拉之子,波斯人;一人名為烏塔尼斯,蘇克拉之子,波斯人;一人名為高布魯亞斯,瑪杜尼亞斯之子,波斯人;一人名為維達尼斯,巴伽比納之子,波斯人;一人名為巴伽布祖斯,達圖瓦亞之子,波斯人;一人名為阿杜馬尼斯,瓦豪卡之子,波斯人。(DB 4§80-86)

而在《歷史》卷三中,希羅多德同樣記錄了參與殺死篡位瑪哥僧的波斯貴族名單:

? δ? ?τ?νη? παραλαβ?ν ?σπαθ?νην κα? Γωβρ?ην, Περσ?ων τε πρ?του? ??ντα? κα? ?ωυτ? ?πιτηδεοτ?του? ?? π?στιν ?πηγ?σατο π?ν τ?πρ?γμα?ο?δ?κα?α?το??ρα?π?πτευον ο?τω το?το?χειν,?νενε?καντο? δ?το??τ?νεο? το?? λ?γου??δ?ξαντο.κα??δοξ?σφι?καστον?νδρα Περσ?ων προσεταιρ?σασθαι το?τον, ?τε? πιστε?ει μ?λιστα, ?τ?νη? μ?ν νυν [?σ?γεται] ?νταφρ?νεα, Γοβρ?η? δ? Μεγ?βυζον, ?σπαθ?νη? δ? ?δ?ρνεα. γεγον?των δ?το?των?ξ παραγ?νεται?? τ?Σο?σα Δαρε?ο???στ?σπεο??κ Περσ?ων ?κων? το?των γ?ρ δ? ?ν ο? ? πατ?ρ ?παρχο?. ?πε? ?ν ο?το??π?κετο,το?σι?ξ τ?ν Περσ?ων?δοξε κα?Δαρε?ον προσεταιρ?σασθαι.

奧塔尼斯找來阿斯帕提尼斯和戈布里亞斯,兩個地位極高、并被他視為最可信任的兩個波斯人,將全部情況向他們和盤托出。這兩個人似乎先前已對此有所懷疑,現在便對奧塔尼斯的說法深信不疑。他們決定各自去找自己最信任的波斯人幫忙;奧塔尼斯找來了因塔法尼斯,戈布里亞斯找來了瑪伽巴祖斯,阿斯帕提尼斯找來了許達尼斯,這樣湊齊了六人。此時恰巧許斯塔斯佩斯之子大流士從父親管轄的波斯來到蘇薩。他抵達后,六位波斯人決定讓他也參與此事。(Hdt.3.70)

可見,《歷史》和《貝希斯敦銘文》都列舉了刺殺高墨達[在希羅多德著作中為與大流士兄弟同名的司麥爾迪斯(Smerdis)及其兄弟帕提澤特斯(Patizeithes)]的七貴族名單,其中有六人的名字是吻合的(奧塔尼斯即烏塔尼斯,戈布里亞斯即高布魯亞斯,因塔法尼斯即維塔法尼斯,瑪伽巴祖斯即巴伽布祖斯,許達尼斯即維達尼斯,大流士即國王達拉亞瓦斯)。希羅多德只把一位在銘文中叫做阿爾杜馬尼斯(Ardumani?)的波斯貴族錯認成了后來在大流士在位期間異常活躍的權臣阿斯帕提尼斯(?σπαθ?νη?),[29]這一疏漏其實也可以從側面證明,希羅多德對大流士統治時期擔任要職的官員角色、地位是有比較深入的研究的。相形之下,比希羅多德晚一個世代進行創作,并親身在波斯宮廷里生活過的泰西阿斯的相關記載在準確性方面要遜色得多。[30]盡管他也知道發動政變的貴族共有七人,卻僅寫對了其中的兩個半名字(包括大流士)。[31]同樣,大流士在《貝希斯敦銘文》中追述了自己的五代祖上譜系,[32]而希羅多德在《歷史》7.11中用希臘文幾乎忠實無誤地轉寫了這份族譜。而埃斯庫羅斯(Aeschylus)在《波斯人》(Persae) 765—781行中敘述的波斯國王世系卻充滿謬誤,令人不得要領。相形之下,希羅多德掌握的波斯王族譜系顯然更為完備和準確。[33]希羅多德的成功絕非出自偶然。根據塔普林(Christopher Tuplin)的分析,希羅多德在《歷史》中使用了若干直接來自古波斯文的詞匯;[34]他對波斯人名的尾音進行了細致且正確的研究;[35]他理解父名對波斯貴族社會地位的特殊意義;[36]他對波斯帝國境內為數眾多的民族名稱及其分布也有相當專業的了解(盡管在細節處不無爭議[37])。[38]要之,同古典時期處理相同題材的其他作家相比,希羅多德充分發揮了自己作為波斯臣民[希羅多德來自小亞地區的希臘殖民城邦哈里卡納索斯(Halicarnassus),[39]該地區于大流士在位期間被并入波斯帝國版圖]的先天優勢,并在游歷過程中注意積累波斯帝國官方語言的相關知識,或許還直接從個別波斯友人那里獲得了關于波斯王室、貴族名單的第一手材料。而對于非本民族文化地區歷史的撰寫而言,一定的相關語言、人物譜系等專門知識恰恰是保證史著質量的關鍵要素。

第二,希羅多德對從岡比西斯去世到大流士等刺殺篡位僧侶的政局變動敘述與《貝希斯敦銘文》中的概括大致吻合。根據希羅多德的記載,岡比西斯秘密殺害了其兄弟司麥爾迪斯;[40]瑪哥僧侶趁機假冒岡比西斯兄弟的名義篡奪了王位;[41]岡比西斯在從埃及返回平叛途中暴死;[42]波斯貴族紛紛承認了偽司麥爾迪斯的權力;[43]但大流士等七名波斯貴族挺身而出殺死了偽司麥爾迪斯及其兄弟。[44] 如果將這段陳述中的瑪哥僧兄弟替換為偽巴爾迪亞(Bardiya)/高墨達的話,那么希羅多德的記載幾乎就是《貝希斯敦銘文》1§10-13段落的擴寫。二者在敘事脈絡和很多細節方面都是極為相似的。[45]而泰西阿斯《波斯志》中關于巴伽帕特斯(Bagapates)和阿塔敘拉斯(Artasyras)將瑪哥僧扶植為王的說法[46]卻同希羅多德和《貝希斯敦銘文》的版本差異顯著。[47]筆者認為,合理的解釋是希羅多德作為波斯帝國的臣民,對《貝希斯敦銘文》中所反映的,在各種場合一再重復的官方歷史解釋十分熟悉,因此能夠準確復述其中的基本要素。

第三,在敘述大流士登基始末及其他史事的過程中,希羅多德證明了自己對波斯帝國風俗習慣與基本制度的理解水平遠遠超過同時代其他希臘作家。他對瑪哥僧司麥爾迪斯被割耳后不敢在公共場合露面的敘述[48]雖不符合貝希斯敦浮雕中的高墨達形象,[49]但卻說明希羅多德并沒有同時代希臘人普遍具有的錯誤觀念,認為波斯君主通常是頭頂高冠并深居簡出的。[50]他清楚地知道波斯君主“波斯之王、米底之王”[51]的專用頭銜。[52]他還理解父名對于波斯貴族身份的重要意義,[53]以及大流士奉阿黑門尼斯(Achaemenes)為祖先的官方說法。[54]總之,在希臘聽眾或讀者面前,希羅多德儼然是以一個對波斯帝國有著深入認識的介紹者形象出現的。[55]他對自己記述主題的親身感受和認識高度都是同時代及之后的許多希臘作家所無法比擬的。從這個意義上說,希羅多德充分發揮了自身希臘文化精英和波斯帝國臣民雙重身份的優勢,利用希臘文這一有效的表達工具和嚴謹的專有名詞轉寫方式,成功地處理了一個極為宏大的題材,將自身對龐大的波斯帝國政治、文化、民族、地理等方面的重要信息較為精確地傳達給了希臘讀者們;他的波斯史在可靠性和認識深度方面遠遠超越了此前史話家、戲劇作家們記載的傳說和后來泰西阿斯等人的獵奇性著作,其對波斯史的貢獻是無可爭議的。

與此同時,我們也應當看到,由于客觀條件的限制,希羅多德所收集的波斯史信息中也不可避免地存在著許多缺失。《貝希斯敦銘文》和在巴比倫出土的文書都明確指出,岡比西斯的兄弟名叫巴爾迪亞(Bardiya,巴比倫文書中的拼寫為Barziya),[56]其波斯文原意為“崇高的”。[57]希羅多德在《歷史》中效法了埃斯庫羅斯等人的傳統,將這個名字轉寫為司麥爾迪斯[(Σ) μ?ρδι?,埃斯庫羅斯《波斯人》774行寫作Μ?ρδο?],但卻完全不知道假冒巴爾迪亞的僧侶高墨達的名字。《貝希斯敦銘文》中只交代了高墨達發起的暴動,并未提到過高墨達還有一個兄弟。一些亞述學學者們指出,希羅多德很可能是將古波斯文中的“行省長官(pati-kh?ayathia)”這一專有名詞附會成了人名帕提澤特斯(Patizeithes),從而造成了偽司麥爾迪斯兩兄弟篡位的錯誤記載。[58]更嚴重的是,希羅多德筆下的內侍司麥爾迪斯秘密篡位和《貝希斯敦銘文》所載偽巴爾迪亞于行省公開兵變的說法差異巨大,[59]而他對瑪哥僧被殺后迅速席卷波斯帝國全境的多次暴動幾乎一無所知。[60]他僅僅記載了巴比倫地區的反叛,而其情節與《貝希斯敦銘文》中的說法完全無法調和。[61]根據《貝希斯敦銘文》的敘述,大流士于公元前522年冬使用閃電戰的方式,僅用一個月左右便平定了偽尼布甲尼撒(Nebuchadnezzar)的叛亂,攻克巴比倫并生擒叛軍首領。[62]而在希羅多德的史著中,這次暴動被錯誤地記載為大流士登基(公元前521年)若干年之后的事件,[63]而大流士的圍城則被描述成一場長達19個月之久的攻堅戰,[64]并且他關于大流士攻克巴比倫后處決3000名反叛貴族并拆毀城墻的記載也沒有得到《貝希斯敦銘文》和考古發掘結果的任何證實。[65]總之,大量證據似乎表明,從瑪哥僧被殺的歷史時段起,希羅多德的波斯史記載線索陡然中斷了,他對《貝希斯敦銘文》和其他波斯官方文獻后續記錄的間接了解是零散的和充滿錯誤的,其細節很可能來自并不可靠的道聽途說或主觀想象。

在古代學術批評史上,希羅多德或許是受到質疑、詬病最多的史家之一。約瑟福斯(Josephus)在《反阿皮翁》(Against Apion)中聲稱,許多史家都會遭到后人的否定,但希羅多德卻受到所有評論家的一致批評。[66]約瑟福斯的說法顯然并非毫無根據。我們目前擁有的、可作為約瑟福斯觀點佐證的著作有普魯塔克(Plutarch)的《論希羅多德的邪惡》(On the Malice of Herodotus),以及多部內容業已佚失的作品標題,如曼涅托(Manetho)的《反希羅多德》(Against Herodotus)、瓦勒里烏斯·波利奧(Valerius Pollio)的《論希羅多德的剽竊》(On Herodotus'Theft)、埃利烏斯·哈波克拉提昂(Aelius Harpocration)的《論希羅多德的謊言》(On Herodotus'Lies)以及里巴尼烏斯(Libanius)的《反希羅多德》(Against Herodotus)。[67]從標題上判斷,這些作家必然都在其作品中對希羅多德作為歷史學家所理應具備的誠實品質和求真精神提出了嚴重質疑。然而,通過對希羅多德《歷史》卷三和《貝希斯敦銘文》敘述大流士登基始末段落的比較,筆者認為,總的來說,希羅多德對波斯史材料的收集和理解能力是極為出色的,其敘述的可靠性遠遠超過在他之前和之后的絕大多數古典作家,甚至基本能夠經受外部證據——波斯官方史料《貝希斯敦銘文》的檢驗,其史學成就是極為難能可貴的。當然,由于時代和自身條件的局限性,希羅多德的記載中也混雜著不少錯誤與誤解。總的來說,希羅多德記載大流士登基過程中所運用的史料具有以下三個特點:

首先,希羅多德的史料來源在敘述從岡比西斯去世到瑪哥僧被殺期間的情節時基本與大流士《貝希斯敦銘文》的官方版本保持了一致,但在記載大流士為鞏固自身權力而進行的平叛活動時質量明顯下降,或可能直接中斷。

其次,希羅多德的史料關注的重點地區是小亞、埃及和巴比倫,對波斯帝國境內的其他地區,特別是東部諸行省的記載相對薄弱。

再次,希羅多德對波斯史料中專有名詞、社會風俗等信息的理解能力遠遠超出同時代其他希臘人的水平和多數后世批評家們的想象,但在涉及特別專門或生僻的官職、地點時仍會暴露其作為局外人所不可避免的認識局限性。

無論如何,普魯塔克等羅馬時代作家們對希羅多德史著可靠性的指責都是有失公允的。在敘述波斯史方面,希羅多德擁有其他古典作家所不具備的優秀史料來源;[68]他將波斯帝國及其所代表的古代東方文明置于同希臘文明平等的地位上,對之進行了認真、嚴謹的史學研究;他對波斯文化的認識客觀、公正且相當深入。除《貝希斯敦銘文》提供的證據外,當代考古學家們在古代近東地區的大量發掘成果同樣印證了希羅多德記載的準確性。[69]然而,正是這種不偏不倚的求實態度損害了希羅多德在羅馬作家們心目中的正面形象。在其《論希羅多德的邪惡》中,普魯塔克指責希羅多德是“親蠻族派(φιλοβ?ρβαρο?)”。[70]隨著希波戰爭、亞歷山大東征、布匿戰爭(Punic War)、米特拉達梯(Mithridates)戰爭、屋大維(Octavia)與安東尼(Anthony)內戰、猶太戰爭等一系列東西方沖突的發生,希波戰爭作為自由戰勝奴役、團結打敗分裂、優秀的希臘人擊退劣等的波斯人的象征意義在后世希臘羅馬知識精英的心目中早已根深蒂固,[71]當他們回過頭來再去閱讀《歷史》的時候,希羅多德對波斯英雄(如居魯士)和東方悠久文明的公正評價與由衷贊美,對希臘同盟內部鉤心斗角、爾虞我詐狀態及底比斯等城邦直接向波斯大軍屈膝投降等歷史事實的如實直書在他們眼中都已成為不可容忍的、為蠻族歌功頌德而編造的謊言。可見,普魯塔克、里巴尼烏斯等具有嚴重民族偏見的后人對希羅多德史才乃至品德的詆毀與攻擊非但不能動搖希羅多德在古典史學史上的崇高地位,反而恰恰成了希羅多德所持公允、客觀和開放的歷史觀的有力見證。

從上文分析中,我們不難看出,希羅多德所記大流士登基部分的材料是同《貝希斯敦銘文》有著密切聯系的。事實上,《貝希斯敦銘文》敘述體系的痕跡在《歷史》卷三中幾乎貫穿始終。[72]那么,我們應當如何理解這兩部在文化背景、讀者群體和創作動機等方面截然有別的作品的相似性呢?

在學術史上,確實有部分學者相信希羅多德《歷史》的相關部分是直接基于《貝希斯敦銘文》而寫就的。前蘇聯學者丹達瑪耶夫(Dandamayev/Dandamaev)甚至相信,希羅多德必然利用了《貝希斯敦銘文》的希臘文譯本。[73]這一看法未免有些極端,并且至今也沒有得到文獻學的證實。但我們可以確信的是,希羅多德必然通過某種途徑,間接收集了以《貝希斯敦銘文》為代表的、由波斯帝國官方制造的、關于大流士王登基前后歷史事件的敘述內容。就《貝希斯敦銘文》本身而言,盡管文本本身被銘刻于人跡罕至的絕壁之上,所使用的又是希羅多德無法直接閱讀的古波斯文、新埃蘭文(Elamite)和阿卡德文(Akkadian)三種文字,但這篇銘文在波斯帝國境內的流傳范圍必定極為廣泛。[74]大流士在銘文結尾處宣稱,他會將整篇文字刻寫出來,分發到帝國境內的各個角落。[75]當代考古學家們在巴比倫王宮遺址中便發現了略加改寫過的,刻有《貝希斯敦銘文》內容的文書。[76]已出土的其他材料還有巴比倫地區的兩塊石板殘篇,以及埃及紙草材料中的兩份亞蘭文(Aramaic)殘篇。[77]因此,《貝希斯敦銘文》的基本內容大概早已被巴比倫、埃及等地的學者們熟知,希羅多德很可能是通過來自這些地方的文化精英了解到《貝希斯敦銘文》的相關信息的。

然而,無論如何,希羅多德是不可能完整閱讀過全篇《貝希斯敦銘文》的。[78]在敘述大流士登基前后錯綜復雜的歷史進程時,希羅多德顯然并不清楚銘文中介紹的大流士等殺死偽巴爾迪亞這一事件與兩次巴比倫暴動(在希羅多德作品中僅提及了一次)之間的因果聯系。他對銘文信息的出色把握大概來自于對通過各種渠道收集到的只言片語的拼接與整合,[79]這些敘述中比重相當大的一部分必然是口述材料。在《歷史》卷三中,希羅多德先后多次使用了諸如“波斯人說……”“埃及人改編了這個故事……”“他們說……”等字眼。[80]約翰·邁爾斯(John L.Myres)猜測,希羅多德如此高質量的史料必然來自某個重要波斯政治人物的直接口述,并舉出薛西斯(Xerxes)麾下將領麥加比祖斯(Megabyzus)之子佐普魯斯(Zopyrus)和另一位波斯將領阿塔巴祖斯(Artabazus)作為假想的可能。[81]無論事實真相究竟如何,我們都應當看到,希羅多德能夠在古代社會信息交流極為不便的情況下,克服語言理解、文化差異、時空距離上的諸多障礙,成功地將自己間接收集到的波斯帝國官方文獻所載信息納入其《歷史》的敘述體系,其為撰寫史著所付出的精力與心血是無愧于“史學之父(pater historiae)”[82]的美譽的。

主站蜘蛛池模板: 姜堰市| 崇州市| 梅河口市| 南木林县| 河东区| 梅州市| 清原| 祁阳县| 年辖:市辖区| 若尔盖县| 潜江市| 天水市| 武安市| 黄骅市| 高邮市| 南康市| 玉山县| 陆川县| 呈贡县| 兰州市| 登封市| 扬州市| 固原市| 寻乌县| 禄劝| 新和县| 南昌市| 海城市| 巴中市| 云霄县| 永年县| 石狮市| 宁明县| 杭锦旗| 喀什市| 呼和浩特市| 乌兰察布市| 桓台县| 虞城县| 五河县| 大渡口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