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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編 儺戲研究

貴州儺戲文化

庹修明

摘要:儺文化是以驅疫納吉為目的,以巫術活動為中心的古文化現象。儺戲是儺文化的載體,是由儺祭、儺舞發展起來的一種宗教與藝術相結合,娛神與娛人相結合的古樸、原始、獨特的戲曲樣式。貴州民間儺戲系統,主要是兩個系列,三個層次。漢、苗、侗、土家、彝、仡佬等民族地區的儺戲,為一個系列,即民間儺系列。彝族儺戲“撮泰吉”完成了儺祭向儺戲的初步過渡,是儺戲的雛形,屬低級層次;漢、苗、侗、土家、仡佬等民族地區的儺戲,是向單一的戲劇藝術過渡的中間層次;貴州地戲屬于軍儺系列,是儺戲發展的較高層次,是地道的“農民戲劇”。

關鍵詞:儺戲;類型;分布;儀式;演出

貴州省各民族儺戲,被學術界、藝術界譽為“中國原始文化的活化石”“中國古文化的活化石”“中國戲劇文化的活化石”。貴州儺戲以其豐富的文化內涵和多學科的學術、審美價值,引起中外學者的關注與興趣。

貴州是一個多民族的省份,少數民族主要有苗族、布依族、侗族、土家族、彝族、仡佬族、水族等,人口為一千一百多萬人,占全省總人口的三分之一,遍布全省各地。

由于歷史上屢遭軍事和政治、文化制度沖刷,許多古老的華夏文化和楚文化的因子,被卷到了華夏文化巨潮的邊緣地帶永久遺存下來。其中,我國西南地區就是保留華夏文化因子最多的一個大“文化袋”。貴州在歷史上較少受到各種外來干擾,又有巨嶺惡嶂作自然壁壘,加之地處荊楚、巴蜀文化交會地帶,成為古老華夏文化的天然儲存地,多種地域文化的沉積帶,給我們留下很多古老文化的活形態,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貴州儺文化。

儺文化的載體是儺戲。貴州民族民間儺戲系統,主要是兩個系列,三個層次。漢、苗、侗、土家、彝、仡佬等民族地區的儺戲,為一個系列,即民間儺系列。彝族儺戲“撮泰吉”,完成了儺祭向儺戲藝術的初步過渡,是儺戲的雛形,是低級層次。漢、苗、侗、土家、仡佬等民族地區的儺戲,雖與儺祭密不可分,但戲劇因素不斷增長和完善,是向單一的儺戲藝術過渡的中間層次。貴州地戲是屬于軍儺系列的儺戲,是儺戲發展的較高層次。

貴州儺戲具有民族多、品種多、層次多、分布廣、保存完整等特點。其代表為威寧彝族儺戲“撮泰吉”、黔東北儺戲群、安順地戲。

一 原始儺戲雛形——撮泰吉

黔西北威寧彝族回族苗族自治縣板底鄉裸戛村,是一個僅有五十戶的彝人村寨。裸戛村民至今保持著一項古老的傳統,即在農歷正月初三到正月十五,舉寨祭火,又稱“掃火星”,以撮泰吉的形態呈現。撮泰吉是彝語,有人將它譯為“變人戲”。撮泰吉是以人與人類先祖祭祀、耕作、喜慶、掃寨一整套儺事,完成一年一度的大祭。

撮泰吉演出由四個部分組成。

一是祭祀。由一群演員上場表演,他們用包頭布把頭頂纏成錐形,身上緊纏白布以象征裸體,戴木制面具,走羅圈腿步伐,以示先民剛開始直立行走。演員六人,他們是:惹戛阿布(山神),不戴面具,穿黑衣,貼白胡子;阿布摩(1700歲),戴白胡子面具;阿達姆(1500歲),背著娃娃,戴無須面具;麻洪摩(1200歲),戴黑胡須面具;嘿布(1000歲),戴兔唇面具;阿安(小娃),戴無須面具。另有扮演獅子三人;扮演牛二人;敲鑼、銑二人(伴奏)。

開場時在場地四角點燃燈籠,由惹戛阿布按山神旨意發號施令,演出人員繞場一周,各就各位。阿布摩領著幾個撮泰老人,手執棍棒,踉踉蹌蹌,像從遙遠的原始森林里走來,發出類猴叫聲。接著向天地、祖先、山神、谷神斟酒祭拜。

二是變人戲。祭祀完畢,演出正戲。撮泰吉只有一個劇目——《變人》。內容是反映彝族先民創業、生產、繁衍、遷徙的歷史,反映的是“人類剛剛變成的時代”。戲里對先民如何馴牛、犁地、播種、薅刨、收割、脫粒、翻曬、儲藏等生產過程,做了粗獷的示意性動作描述。勞作休息時,有嘿布挑逗阿達姆,并與其交媾。阿布摩發現,追打嘿布。阿布摩接著與阿達姆交媾。此外,還有阿達姆給小孩喂奶,以及阿安與眾人親熱無間的場面。這是原始人群生活的真實、具體寫照。

演出由示意性動作和原始舞蹈組成,中間穿插著用彝語講述的對白和誦詞。誦詞一般由惹戛阿布領誦,內容是驅邪、講史、祝福。演出中惹戛阿布用常人聲調講彝語,幾個撮泰老人則用抽氣沖擊聲帶發出怪聲答話,像是猿類的叫聲。

三是喜慶。正戲結束,獅子登場翩翩起舞,扮人的演員揮舞棍棒,做著各種可笑動作挑耍獅子,場內場外一片歡笑,氣氛熱烈。

四是掃寨。即“掃火星”,是撮泰吉的高潮,也是主題。正月十五演出后,由惹戛阿布帶著撮泰老人,走村串寨,向村民祝愿:“一切天災人禍、邪惡災難隨著老人去;一切吉利留下來,六畜興旺,四季發財,五谷豐登,子孫滿堂。”撮泰老人走到各家,要把木棒插在坑上搖來晃去,說一些吉利的話,主人要備酒歡迎。在同輩的人家,撮泰們還要唱古老情歌;在未育夫妻家里,阿布摩與阿達姆還有一些示意性交媾動作,主人家認為是驅走不吉利,來年會生個胖娃娃。最后是由惹戛阿布念祝詞。

撮泰吉的發掘,為研究儀式與戲劇、宗教與戲劇提供了信息和資料,是戲劇發生學和戲劇文化的“活化石”。

二 黔東北儺戲群

由于民間信仰的寬容,黔東北地區對各流派道門兼容并包,歷經千年的沖突與融合,各種教派道門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道、儒、釋一體的儺儀。寄形于“沖儺”“還愿”的驅邪、祈禳、納吉巫術,至今依然活躍在銅仁、松桃、印江、沿河、德江、思南、石阡、萬山、玉屏、岑鞏、天柱、鎮遠、務川、道真等廣大漢、苗、土家、侗、仡佬等民族聚居地區。民諺“一儺沖百鬼,一愿了千神”就是這一信仰習俗的概括。

儺這種宗教活動,目下被鄉民、法師、藝人及學術界統稱“儺戲”。這是由于法事本身就具有戲劇的“模擬”特征,而請神、酬神、送神等宗教儀式,依照民間趣味取向,已越來越世俗化、規范化、人情化、娛樂化;與此同時,做法事的全套人馬,也演化為儺戲的演出班子。

德江縣和岑鞏縣的儺戲,作為黔東北儺群中具有代表性的品種,是貴州大儺從儺祭向儺舞向儺戲發展中所含人文基因最生動的一部分,具有多學科的學術價值。據德江縣民委統計,全縣有儺堂戲班103壇,從藝人員514人。據岑鞏縣文化局不完全統計,共有從藝人員76人(其中掌壇師69人,儺愿腳48種)。

(一)儺戲的演出

黔東北儺戲演出,各地大同小異,一般都要經歷請神(儺祭)、酬神(演儺戲)、送神(祈神)幾個階段。

德江儺堂戲演出為開壇、開洞、閉壇。開壇和閉壇為酬(請)神和送神,表示對祖先、神靈、先師的祈求與忠誠。開壇時要設置“香案”,掛上“三清圖”和“司壇圖”。演出時,演員要凈手,焚化紙錢,燃放鞭炮,跪在壇前叩首禮拜,用手醮米酒輕彈于地,嘴里念著歷代神靈、先師的名字、咒語、誦詞,望其保佑,寬恕在演出中的失誤。然后三叩首,爆竹齊鳴之后,輪流喝下“敬師酒”才開始演出。演出結束,也要舉行類似的儀式。

法事完畢,就是開壇出戲,即《開洞》。《開洞》由掌壇師主持,由兩個演員表演,法師請“金角將軍”來打開桃園洞口,請出十二或二十四戲(神)。金角將軍不知去路,法師指點他去請“唐氏太婆”。傳說,唐氏太婆掌管“桃園三洞”的鑰匙,只有她才能打開上、中、下三洞的鎖,“搬”出二十四戲(即二十四個面具)來。洞門打開,請出來的戲是演給活人看的,所以有人叫它“陽戲”,把儺壇祭祀叫“陰戲”。陽戲主要是娛樂性的,是儺戲的主要部分,即正戲。正戲分全堂戲和半堂戲,全堂戲演二十四出戲,半堂戲演十二出戲。正戲中插入一些節目叫插戲(雜戲),而把插戲放在正戲后演叫后戲。正戲和插戲,多取材于神話傳說、歷史演義、民間故事、戲曲。

德江二十四戲,上堂十二戲是《唐氏太婆》《金角將軍》《關圣帝君》《周倉猛將》《引兵土地》《押兵先師》《開山猛將》《九洲和尚》《十洲道士》《柳毅傳書》《開路將軍》《勾愿先鋒》。下堂十二戲是《秦童挑擔》《三娘送行》《甘生趕考》《楊泗將軍》《梁山土地》《李龍神王》《城隍菩薩》《靈官菩薩》《文王卦師》《丫鬟》《蔡陽大將》《勾簿判官》。

儺戲的演出單位是壇,也就是小型的戲班。掌壇的叫掌壇師,是有聲望的法師,既是導演又是演員。一個壇少則六七人,多則十余人,全為男性。演員大多與掌壇師有師徒關系,也有臨時請來客串的。儺壇演出儺戲,一般需“還愿”的主家邀請才去,演出劇目多少根據主家經濟狀況來決定,沒有嚴格規定。所謂還愿,是針對“許愿”而言的,某家有事,祈求神靈護佑,或許以儺戲,屆時搬演,這就是還愿。

(二)儺戲的服裝和道具

以貴州黔東北儺戲為例,法師們把它概括為旗、冠、衣、裙、角、卦、杖、令、牌、水、刀、鞭等。儺戲道具和服裝,充滿神秘色彩,在儺事活動中有重要地位,它是溝通人神交往的中介和符號。儺壇服飾主要有三大件,即頭扎,掌壇師的冠;法衣,又稱朝服或禮衣;法裙,分八幅羅裙、太極羅裙、山河社稷羅裙等。

儺壇道具具有兩重性,在儺戲演出世俗劇目時是演員使用的道具;在儺祭和神戲演出時是法器,有神性。儺壇道具分大、小兩種。大道具有令牌、牛角、師刀、寶劍、牌帶等;小道具有神印、卦子、神鞭、水碗、木魚等。道具大多有固定的規格,并有一些相關的傳說。儺壇所用道具,其中一類是多功能的,是儺儀的法器,儺戲儺舞里的道具和樂器,如牛角、師刀、神鼓、木魚等。儺戲表演里使用的道具不多,且簡陋短小,武將使用的刀、槍、劍、弓等,均為木制便于小場地施展,在外戲演出中,根據劇情偶爾也有較為精致的道具。儺戲里所需生活用品類道具,均就地取用,無須置辦,儺戲對服裝道具使用的隨意性很大,因地制宜,沒有嚴格的要求與規范。

(三)儺戲的音樂與舞蹈

儺戲在長期流傳中,逐步形成了一套富于民族特色和地方特色的唱腔。德江儺戲音樂多見于五聲羽調式和五聲高徵調式。演唱節奏明快,氣氛熱烈,音調與詞似唱非唱,似說非說,流動感強,很注意字與音的韻味。樂曲中常出現一個樂句反復演唱,領唱時不用打擊樂,合唱時則加入打擊樂伴奏。一般常用馬鑼(小鑼)、中鑼、鈸、小釵、鼓。一般情況下,唱時不舞,舞時不唱,多數情況是演唱者在唱腔間奏中隨鑼鼓起舞。

儺戲音樂根據節目和表演形式,有祭祀性音樂、正戲音樂和外戲(插戲)音樂幾種類型。祭祀性音樂和正戲音樂是為儺儀服務的,是具有宗教色彩的音樂,具有古老吟唱風格。外戲音樂是在傳統正戲音樂基礎上,吸收了當地的花燈小調、民歌民謠,以及一些外來戲曲音樂形成的,提高了儺戲的表現力。

儺戲的表演動作比較簡單,還沒有形成完整的程式化動作,除動作的模擬外,有不少類似拳術和戲曲動作的舞姿,強調動作的力度。演員還遵循對稱、方整的程式,向兩個或四個方向重復一套動作,讓四方觀眾都能看得見。

儺戲的舞蹈,除吸收民間舞蹈與戲曲動作外,繼承了古老巫舞里的基本舞步,即“禹步”。法師們稱為“踩八卦”“踩九洲”,是儺儀與正戲中最常見的基本舞步。

手勢是無聲的語言,豐富的舞蹈語匯。儺舞的手語是極其豐富的,據有關專家調查有二百余種,想象力十分豐富,充滿神話色彩和浪漫激情。法師稱手勢為“手訣”“手挽”,儺儀時作為人與神、神與鬼、鬼與人相互溝通的媒介、表情達意的圖像標記。

儺戲在表演藝術上的一大特色,就是它的綜合性。儺壇為了充實宗教活動的內容,吸引更多的人來參加,充分利用當地群眾所喜聞樂見的其他文藝形式為其服務。因此,黔東北地區的儺戲里,就插進了花燈、山歌民謠、薅草鑼鼓、擺手舞、快板、金錢板、相聲、繞口令、吟詩作對,甚至有雜技、魔術、特技等,使之成為具有綜合性、娛樂性的一種表演藝術。

(四)儺戲的面具

儺戲演出要戴上面具,面具也叫臉殼或臉子,在儺戲里具有特殊重要位置,是這個劇種突出的藝術特色。儺戲的面具與一般面具戲里的面具是不相同的。一般面具戲里的面具,只是一種演員化妝的手段,而儺戲面具則是作為神祇看待的。德江民諺就有“戴上臉殼就是神,放下臉殼就是人。”正戲演出開始,要用一個大簸箕,上面放著面具,用紙錢蓋在面具上,由掌壇師來請戲,每請一個面具,法師都要念誦神名與頌詞,并用米酒相敬,十分虔誠,請完后把面具抬到“功曹”桌上備用。

演出使用面具的數目,德江有“全堂戲二十四面”“半堂戲十二面”的說法。半堂戲十二面具的名稱是唐氏太婆、桃園土地、靈官、開路將軍、關爺(關羽)、引兵土地、押兵先師、先鋒小姐、消災和尚、梁山土地、秦童(歪嘴)、甘生。全堂戲除半堂戲十二個面具外,還要加上十二個面具,即開山莽將、掐時先生、卜卦先師、鞠躬老師、幺兒媳婦、李龍、楊泗、柳三(柳毅)、鄉約保長、了愿判官、關夫子、秦童娘子。每個面具都有固定的名稱,由于傳承地域、流派不同,因而同一面具就出現了不同的名稱。其實,儺戲面具無論是名稱還是實物,都已大大超過二十四面。

儺戲面具多選用白楊、柳木制作。面具造型,是根據說唱本提供的線索和此類人物的傳說繪制、雕刻的。其類型大致分為正神面具、兇神面具、世俗人物面具、丑角面具、牛頭馬面面具。儺戲面具色彩的調配,分淡彩和重彩兩種。這些面具之所以美,就在于它以這些怪異形象的雄健線條,深沉凹凸的雕刻,拙樸渾厚的色彩,恰到好處地體現了一種無畏的、原始的、不能用語言表達的原始宗教感情、觀念和理想。

(五)儺戲與宗教

儺戲孕育于宗教文化的土壤之中,直接脫胎于儺祭儀式活動。儺戲(舞)形成于唐宋,是多種宗教文化互相滲透、混合的產物,各地儺戲明顯地受巫、道、儒、釋宗教思想的影響。黔東北儺群,受道教的影響最深,主要表現在儺戲(儀)的齋醮化和儺神道教化方面。

儺壇布置是極其重要而復雜的工程,以扎“龍廳寶架”最為宏偉。龍廳寶架,又稱“三清殿”“金鑾殿”,俗稱“花壇”。它是用竹篾和各種彩色剪紙扎成宮殿狀三迭牌樓式的紙架,放在堂屋正中儺神木雕像前。如果說扎龍廳寶架是為神祇修屋建樓,那么,掛案子則是請神到位。案子又稱“神案”,有三清圖、師壇圖和功曹圖,分別掛在堂屋正中的三清殿,及兩側的功曹殿和師壇府。三清圖分中岳案、東岳案、南岳案及副案,共五張,有九十九位先祖、仙道、神道的畫像。儺壇宗教信仰是兼收并容的,儺壇神譜充分說明了這一點,巫、道、儒、釋在儺壇里占有各自的位置。

儺壇與儒釋道關系密切,但它不是這些宗教的分支,因為巫儺是自發的信仰,沒有創教人,也沒有嚴格的宗教組織;巫師是不脫產的人員,沒有特權,也不是支配信仰的權威;信仰多神,互不統轄,神系混亂;沒有完整系統的思想體系,沒有經典;宗教信條、禁忌與民俗交織在一起;具有血緣性、局限性和地方性。由于儺壇沒有形成自己的思想體系,在強大的儒釋道面前,失去了發展成制度宗教的競爭力,在三教不斷斗爭中,它兼收并蓄,獲得了生存發展的機遇與空間。儺壇是一種尚未發育完全的準宗教形態。

(六)儺壇傳承與巫術(儺技)

從一個普通農民成長為被公眾認可的儺壇藝人(掌壇師),一般都要經歷投師拜法、跟班學藝、拋牌過職三個環節。儺壇弟子經過三年五載的跟班學藝,各項操作嫻熟的弟子,便可向師傅提出拋牌過職的要求。待師傅同意后,由過職弟子精心籌劃,請師傅主持,在眾師傅和師兄弟以及公眾面前表演一堂完整的儺壇法事、儺戲和儺技。經師傅傳法并考試合格后,就可取得師傅賞賜的雷印、法衣、牛角、師刀等法器和經書(科儀本),并與師傅交換牌帶與牌巾,由師傅安排新的壇榜、經過這樣一些復雜儀式,便取得了掌壇師的資格,以后就可以自立門戶、開壇收徒,得到公認的地位。

儺壇過職儀式由儀式的籌備、全堂儺愿活動、傳法過職三個部分組成。全堂儺愿活動,包括儺壇祭祀和儺戲(儺技)表演,由過職弟子所在儺班全體成員共同參加。過壇弟子則在全過程中擔任主角。儺祭和儺戲部分,黔東北各地大同小異,但在儺祭巫術部分,由于考核具有匯報的性質,因而集中了儺壇特技與巫術中最具代表性的項目:踩紅犁、頂紅三角、口銜紅鐵、撈油鍋、掰竹、過火海、上刀梯等。

儺壇過職儀式的核心是傳法過職,儀式相當復雜煩瑣。僅舉“入口傳度”一節為例:傳度師穿上新鞋,上“橋”舞刀搖帶。橋,又叫橋案,法師在橋上對跪于橋下的弟子進行對口傳度儀式。

傳度師將唾液傳入弟子口中,表示師徒二人血脈相連;香爐師讓傳度師喝兩口水,傳度師含著水走到橋頭,將水喂入弟子口中,弟子將水咽下,表示“過凈水職”;香爐師將三根香紙兩頭點燃,一頭放入傳度師口中,傳度師銜著香紙到橋頭,將另一頭遞入弟子口中(共三次),表示香火不斷,儺壇后繼有人;香爐師給傳度師喂一塊肉,傳度師又將肉傳入弟子口中(共三塊),弟子將肉咽下,表示“肉(入)口傳度”,要弟子不忘師傅之恩。傳度結束,師傅又搖刀舞帶。

師傅:“徒弟,你得完沒有?”

徒弟:“得完了。”

師傅:“得完了,你要背我下橋呢!”

于是,新壇弟子將師傅背下法橋。它留下許多儀式與戲劇關系的思考。

(七)儺戲與民俗

信仰本民族的巫師,是黔東北少數民族的一個特點。土家族的巫師叫土老師,時至今日,在土家人心目中仍有較大影響,治病、求子、保壽都要請土老師“施法”。打掃屋子,要請土老師“跳神”,祈保一年中無災無難,平安無事;壯年夫妻無子,要請土老師“沖儺”,以求得子;生了病要請土老師“沖消災難”,以求病愈;家有兇事,要請土老師“開紅山”,化兇為吉;老人生日要請土老師“沖壽儺”,以求高壽;“干貴”人家的小孩(小孩少而多病),在十二歲前要請土老師“打十二太保”“跳家關”“保關煞”,以保小孩過關,不受災生病,易長成人。這些民俗活動都與儺戲演出密切相關。

在城鄉祭祀民俗活動中,“叩許戲文,屆時扮演”,就是指儺戲等演出活動。民諺有“一儺沖百鬼,一愿了千神”,足見黔東北巫風之盛。一般來說,沖儺是一種鎮壓性、強制性的驅邪手段;還愿以酬神、媚神為手段,祈福禳災。因此還愿要比沖儺熱烈而有趣。

沖儺有三種:“太平儺”——家宅不寧、人畜不旺、怪異作祟。“急救儺”——家人病重、久病垂危。“地儺”——偷盜詐騙、奸淫行兇,難以破獲。還愿也有三種:“壽愿”——一種祈求高齡的吉愿。“子童愿”——祈求生子所許的愿。“過關愿”——為了免除小孩災難,使其健康成長而許的愿。

沖壽儺是一種隆重而熱烈的民俗活動,它與一般的祝壽是不同的,必須請一個儺戲班子來做法事、演儺戲。活動的時間根據主人家的財力和人力而定,少的一兩天,多的要七八天。祝壽儀式按下列程序進行:出壇;穿衣頂帽;三堂號角;藏魂;辭神;招五方兵馬;游五岳;宣讀“口意”;壽星登位;卜壽延卦;換新衣;參神請圣;普神安位;宣讀表詞;差功曹;拜壽;奉獻禮品;全家禮拜祝壽。

拜壽、奉獻禮品、全家禮拜祝壽三個程序,民俗味道特別濃,是沖壽儺的高潮。此時,鳴鑼擊鼓、吹奏嗩吶,將壽桌安放在壽星席前,上放“十供奉”。掌壇師高聲念誦:“下面眾案人等請排班,排班歸位拜壽星。”

拜畢,奉獻禮品。在誦詞聲中,掌壇師將壽禮逐一遞給壽星的兒子,其子作一揖后送還掌壇師,再由掌壇師送給壽星,壽星拿在手里稍留片刻,再由掌壇師接過來放在壽星桌上。這時整個壽堂里被圍觀者擠得滿滿的,對各色壽禮評頭論足,歡聲笑語,熱鬧非凡。

三 貴州地戲

地戲是指主要流行于貴州省清鎮、平壩、安順、鎮寧、普安、郎岱、興義、長順等二十多個縣(市),以及貴陽市郊區廣大農村的古老劇種,屬于儺戲的一支——軍儺。地戲活動的中心在安順,因此,習慣上叫“安順地戲”。地戲在貴州有三百多堂,僅安順就有125堂。

安順素有“黔之腹,滇之喉”之稱,是兵家必爭之地,也是明王朝建立初期南征軍的重要大本營。儺文化的主體本是中原文化,早前在明軍里盛行的融祭祀、操練、娛樂為一體的軍儺和在中原民間傳承的民間儺,也隨南征軍和移民進入貴州,并與當地民情、民俗結合,形成了以安順為中心的貴州地戲。

(一)地戲演出

安順地戲在春節期間演出二十天左右,稱為“跳新春”,是歲終新正的聚戲活動,與逐疫、納吉禮儀一起舉行。地戲演出時,村口或醒目的地方要插上一面大紅旗,旗上繡著很大的“帥”字,表示這個村子里今天要演出地戲,也有納吉之意。演出由“開財門”“掃開場”“跳神”“掃收場”四部分組成。演出前,要將存放臉子的木箱(柜)從神廟或存放人家里抬出來,舉行莊嚴的開箱儀式,請出臉子。

“開財門”,由演員扮戲劇中人物,到村寨里各家各戶門前說吉利話,主人家則備果品迎接,一是表示對角色的尊敬,二是互祝吉利。爾后,燃放鞭炮送客。

“掃場”是一種打掃演出場地的祭祀儀式,為保村寨平安,演出順利。目前已淡化。

地戲的正戲演出叫“跳神”。扮演交戰雙方的君主或主帥先坐在圓場營房位置,有戲唱戲,無戲看戲,演員們站在圓場地邊沿上,然后“出馬門”亮相,自報家門。地戲劇目只有武戲,沒有文戲,更沒有生活小戲和公案戲,只演“正史”,不演旁雜劇目。劇目有《封神演義》《東周列國志》《楚漢相爭》《三國演義》《四馬投唐》《羅通掃北》《薛仁貴征東》《薛丁山征西》《薛剛反唐》《粉妝樓》《岳飛傳》《岳雷掃北》等,全是唱朝代興衰的歷史故事。唱詞以七言敘事詩形式為主,雜以十言、五言詩和道白,通俗易懂,朗朗上口。

(二)地戲角色

安順地戲正規演出只準男演員參加,沒有女性。角色有文將、武將、老將、少將、女將;還有道人、小軍、丑角。雖然已初具種種角色,但尚無成熟戲曲中生、旦、凈、末、丑等行當,屬于標準的“農民戲劇”。武將是戲中梁柱,最受觀眾仰慕。

地戲的布景道具都很簡樸,這是農民戲劇的特征之一。布景就地取材,常以桌子、樹枝、竹竿之類代替。桌子象征高山、關隘,幾張桌子搭成高臺、插滿樹枝,即成《封神演義》里的神界。道具中最常用的是兵器和臉子,兵器是木制的,短小輕捷,便于小圓場里揮舞。

地戲演員都是農民,戲裝也多由演員自備。其實,所謂戲裝不過是在日常生活服上加一條“戰裙”;而“戰裙”也往往由演員自家妻子手縫。講究的演員,腰間多佩飾物,如魚、如意、香包、扇袋,上繡各色圖案吉語。這些飾物,與角色身份無關,為演員的愛人所贈。

武打是地戲的靈魂。因只演武戲,則每戲必打,每場必打。僅《征西》一臺戲就有十六個關口,數十個戰陣。武打分主將及小軍兩套,主將有八個套路:“操刀”“擋刀”“追刀”“兩飛腳”“三飛腳”“擺劈亮翅”“前甩后甩”和“扇子戲”。小軍套數有“豬拱鼻”“小牛擦癢”“插秧”“撿石頭”等。兩套武打不可混用。地戲伴奏樂器,只有一鑼一鼓。鼓點是指揮,有“催戰鼓”“行軍鼓”“聚將鼓”等鼓譜名目。

(三)地戲的面具

地戲的臉子,是神化了的英雄面具。地戲面具同時具有神格和人格。安順等地有專門從事臉子雕制的藝人。村寨演出班子新購置的面具,未經法事前,可以隨意放置,視為木雕,一經點將封號,即為神物。“開光”是將面具升華為神的儀式,由雕匠主持。先將臉子鄭重陳列在神龕上,然后殺一只大公雞,以雞血點在臉上,同時念動開光詞,賦臉子以生命。

地戲演出時,演員無一例外都要戴上面具。先用青紗長統套頭將頭包住,置面具于額頭之上,便于武打。面具用丁香木或白楊木精雕細刻而成,做工講究,神態生動。面具由面孔、帽盔、耳子三個部分組成。面相分文、武、老、少、女五類,俗稱“五色相”。除主將外,還有小軍、道人、丑角、動物等類別。諸多面具里,武將面具最復雜,可細分為少將、老將、女將、番將、正派將軍、反派將軍等。面具五官造型,形成了一定的程式,如眉毛必遵循“少將一支箭,女將一根線,武將如烈焰”之說;嘴的刻法有“天包地”與“地包天”兩種;眼則是“男將豹眼圓睜,女將鳳眼微閉。”

地戲面具頭盔和耳子雕刻獨具匠心。頭盔上的裝飾分龍鳳飾、星宿飾、吉祥飾等。男盔一般飾以龍紋,若隱若現,有頭有尾,對稱嚴整之下變化多端。圖案有“二龍搶寶”“八金龍”等。女盔常用鳳紋裝飾,飛舞回旋,優美華麗,圖案有“鳳翔牡丹”“雙鳳朝陽”等。

就技法而言,地戲臉子多為淺浮雕與鏤空相結合,精細卻不煩瑣;色彩上用貼金、刷銀的亮色,以及紅、綠、藍、白、黃、黑,幾乎沒有一種顏色不可拿來用上。有的面具還要鑲嵌上玻璃片,富麗堂皇。

地戲面具是根據《地戲譜》提供的線索和民間有關此類人物的傳說來繪制雕刻的。這些英雄人物在流傳中已趨定型,并有大量文字、圖畫、雕刻、臉譜可供參考,加之一堂地戲面具可多達百余面,實難避免雷同。地戲面具已日趨程式化、臉譜化、工藝化,漸漸少了儺堂戲面具那種個性與靈氣。

(原載《教育文化論壇》2010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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