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簡明中國文學史讀本
- 劉躍進主編
- 2650字
- 2021-10-15 11:21:24
第三節 思想史進程對文學的影響
魏晉南北朝時期,玄學、道教、佛教和讖緯方術等思想,發展極為迅速,它們變化為新的社會思潮,在這個長期分裂的時代滋養著人們的精神世界。當時,新的社會思潮也在改變著士大夫的人生追求、生活習尚和價值觀念。儒家的道德教條和儀禮規范已失去原有的約束力,一種符合人類本性的、返歸自然的生活,成為新的追求目標。同時,對人性、世界本身的求知欲,也到了一個空前旺盛的階段。
魏晉時期,隨著儒家的衰微,玄學思潮日漸興起?!独献印?、《莊子》和《周易》成為魏晉士人熱衷的“三玄”。玄學的發展,主要經歷了三個階段,研究界將之命名為正始玄學、竹林玄學和中朝玄學。玄學有幾個重要的論題:崇有與貴無、名教與自然、言意之辨、形神之辨、名理之辨。對文學和藝術有直接影響的是崇尚自然的一派、言不盡意的一派和得意忘言的一派。嵇康和阮籍本身就是玄學家,他們在詩文中對“自然”頗有討論;陶淵明的思想和玄學也有很深的關系。后人極力推崇陶淵明,并把他的自然和真視為文學的極致?!罢济鞯?,詩雜仙心”(劉勰《文心雕龍·明詩》),郭璞的《游仙詩》、庾闡《游仙詩》和《閑居賦》等,明顯受到玄學影響。東晉永和年間孫綽、許詢等人的玄言詩創作達到高峰,這是一種以闡釋老莊和佛教哲理為主要內容的詩歌。溫嶠創作的《回文虛言詩》是比較典型的玄言詩。玄學在社會中傳播的主要方法、途徑是清談。王羲之等人創作的《蘭亭詩》被視為是受到玄學清談文化影響的詩歌,以言理為主旨,文學藝術性略少,因而玄言詩被鐘嶸評價為“平典似道德論”。經過歷史的洗禮,如今存世的玄言詩已經不多。
儒家思想、道家哲學及其影響下形成的道教,加上外傳的佛教,是中國古代三大思想潮流,對中國文化發展產生重大影響。
通常的觀點認為,印度佛教是在東漢時期傳入中國的。一些西域僧人來到中國境內翻譯佛經,傳播義理,佛教思想開始在社會上層流行。西晉時,佛教典籍《般若經》影響巨大。東晉時代,中原的一些名僧避難渡江,在南方積極傳播佛教。在廬山出現了以慧遠為領袖的佛教僧團。十六國時期,少數民族政權的統治者大多支持佛教,佛教在北方得到長足發展,出現了佛圖澄、道安、鳩摩羅什、法顯等著名僧侶。南北朝時期,北方出現了定居少林寺的佛陀禪師和禪宗的創始人達摩禪師。隨著佛教的發展壯大,僧人在上層社會的地位日漸尊崇。與名僧、高僧交往,成為士林時尚。支遁是東晉時期活躍在上層貴族中間的名僧。廬山慧遠成立的“蓮社”,吸納了劉遺民、周續之等南朝名士。雖然有過禁佛活動,隋朝以后,佛事活動又興盛起來。在南方,佛教盛極一時。梁武帝以皇帝之尊三次舍身同泰寺。陳武帝、文帝也都模仿梁武帝,有舍身佛寺之舉。在佛教思潮的影響下,文學發生了一定的變化。以漢譯佛經為基礎的佛教元典文學,是此時文學發展的一個新門類。人們將佛教元典文學主要分為這樣幾類:以佛傳、菩薩傳為主的佛教傳記文學,代表作如《馬鳴菩薩傳》等;以佛陀為菩薩行善事為主要情節的本生文學,代表作如《六度集經》《長壽王經》《菩薩本生鬘論》等;以譬喻為佛理解說工具的譬喻文學,代表作如《譬喻經》《百喻經》等;以佛陀說法教化種種因緣為主要內容的因緣文學等,代表作如《賢愚經》等。在此過程中,“唱導”與“轉讀”是佛教傳播的主要方式,優秀的經師能夠達到梵聲與漢語的巧妙結合,生動地將佛經的內容傳布給聽眾。這種講唱藝術,首先導致了大量以宣佛為主的講唱文學作品的涌現。敦煌遺書中的變文、寶卷,以及世俗的諸宮調、平話、彈詞等文體,皆受到唱導和轉讀的影響。而且,梵唄之聲的出現,也被認為是南齊時聲律說走向成熟、形成了以“四聲八病”說為主的“永明體”的關鍵動因。佛教從思想根源上影響了魏晉南北朝文學,同時也拓展了此時文學的藝術手法和題材形式。晉宋的山水文學和梁陳的宮體文學都受到佛教影響。前者是以表現山水審美為主,并在其中浸透了神道與山水合一的般若思想和“物有佛性,其道有歸”(謝靈運《辨宗論》)的佛性論,將人與山水作平等觀。梁陳宮體詩中對女性外貌的刻畫極為細密,可能與佛教的色空觀念,以及對“象”的理解有關。
在魏晉南北朝時期,道教的發展也十分迅速。東漢末葉,道教因張角“黃巾起義”失敗受到影響,其發展在政局動蕩中漸趨零落,綱領散亂,江南一帶,種種巫覡雜道錯出,淫祀盛行。于是,魏晉南北朝時期出現了一些道教的革新人物,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有葛洪、陸修靜和陶弘景。葛洪(284—364),號抱樸子,丹陽郡句容(今江蘇句容)人,是三國方士葛玄之侄孫。他曾受封為關內侯,后隱居羅浮山煉丹。葛洪的《抱樸子》分內外兩篇,在《內篇》中,他不僅全面總結了晉以前的神仙理論,并系統地總結了晉以前的神仙方術,包括守一、行氣、導引和房中術等。同時,他又將神仙方術與儒家的綱常名教相結合,強調“欲求仙者,要當以忠孝和順仁信為本”,本質上是主張神仙養生為內,儒術應世為外。《外篇》則類似雜文集,主要討論時事,不滿于魏、晉清談,主張文章、德行并重,立言當有助于教化,以法治國。陸修靜(406—477),字元德,吳興東遷(今浙江吳興東)人,是天師道的代表人物。他是早期《道藏》的編輯者,也是南朝道教齋戒與儀范的制立者。陶弘景(456—536),字通明,自號隱居先生或華陽隱居,卒后謚貞白先生,丹陽秣陵(今江蘇南京)人。陶氏歷經宋、齊、梁三朝,梁武帝對其恩遇有加,《南史》也有“山中宰相”之譽。但在南梁時期,舉國崇佛的大環境下,陶弘景作為道教茅山派代表人物,迫于壓力出走遠游。最后以道教上清派宗師的身份,前往縣禮阿育王塔,自誓受戒,佛道兼修。正是如此才避免了如寇謙之的新天師道一世而亡的下場。陶弘景有悼好友沈約詩云:“我有數行淚,不落十余年,今日為君盡,并灑秋風前。”大概就是在表達自己內心的苦痛。
南朝道教的發展,對南朝文學影響甚深。道教典籍本身就有深刻的文學性,葛洪所撰《神仙傳》共10卷。書中收錄了中國古代傳說中的92位仙人的事跡,想象豐富,記敘生動。書中收錄的,有些不是仙人的人物,也被神仙化了。道教的發展,在當時也進一步促成了南朝人“方外”觀念的形成,并將之運用在山水游歷及相關作品中。陸修靜早年出家修道,好方外游,遍歷云夢山、衡山、羅浮山、峨眉山等名山勝地。南朝的很多山水詩都存在方外的寄托。道教對南朝的歌舞頗有直接影響。梁代樂府《江南弄》七曲與《上云樂》七曲合稱為《江南上云樂》十四曲,《老胡文康辭》亦系于《上云樂》名下。三者表面上內容、風格迥異,卻被編排成一個系列,歌頌長生、游仙或飛升。梁朝后期庾信所作《步虛詞》也是道教科儀的文學反映。